051


    阮绪宁的羞赧值在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就连举行结婚仪式那天、被那么多宾客注视着, 都?远远不敌此刻——毕竟,那时候她与贺敬珩是错位接吻,但这一次, 却是真真切切的亲昵无间。


    只是苦了主?持人。


    确认这场闹剧的男主角不打算再继续“加戏”后,他擦了擦额上冷汗,心有?余悸地向他讨要回话?筒, 重新夺回舞台的主?导权:“刚刚发生了一些小状况, 但我们依然?要祝福这对甜蜜的小情侣……”


    听到这样的说辞, 贺敬珩不满地拧了下眉,再次探身凑过来。


    主?持人起?初一副誓死捍卫手中话?筒的表情,但在男人的强大气场压迫下,心有?余悸又将话?筒递了过去。


    贺敬珩纠正?道:“……是夫妻。”


    他捉住阮绪宁戴戒指那只手, 高调向众人展示:“带着钻戒呢。”


    恍惚间, 听到了身后周岑的嗤笑。


    而台下的观众看热闹不嫌事大, 当即爆发出一阵起?哄声,间或, 还能听见些许对两人身份的猜测:


    “卧槽,这腿长?两米的大帅比是哪家艺人?太生猛了耶!”


    “这是主?办方事先安排好的剧本吧?如?果不是,那主?持人这回可真是立功了!可惜小哥哥英年早婚, 不然?, 他就能当我老公了……”


    “我原本是来看周岑的,结果发现自己的理想型好像是另一款?!”


    “呜呜呜, 这个世界终究是属于甜妹的!”


    那些声音争先恐后钻入阮绪宁的耳朵,她?整个人逐渐升温,如?同玫瑰花瓣般的绯色自双颊蔓延至耳根……宕机般愣怔片刻, 才抬手去扯丈夫的衣袖,顺势投去求助的目光。


    很巧, 贺敬珩也急于去过二人世界。


    他无声抿笑,臂膀一曲,单手将小姑娘抱起?、纵身跃下舞台……


    再一次收获欢呼与喝彩。


    所有?人不约而同为?他们让路。


    居高临下的阮绪宁不禁屏住呼吸,紧紧搂着贺敬珩,任由他带着自己前行,直到音乐声与主?持人的说话?声都?渐渐听不清晰。


    同样模糊掉的,还有?舞台上周岑的身影轮廓。


    *


    避开碍事的人群,贺敬珩抱着妻子径直走进光线昏暗的消防通道。


    这里仿佛一处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四?下无声,阮绪宁轻抚着起?伏不定的胸膛,示意那颗砰砰直跳的心脏安静:“贺敬珩,放我下来。”


    他照做。


    她?却开始秋后算账:“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那么……”


    语文课代表束手无策,暂时没能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贺敬珩活动?了一下肩膀,直白地有?些欠抽:“周岑帮你?涂的唇膏那么好看,忍不住想亲。”


    阮绪宁嚅嗫道:“那也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


    他双手插兜,低头凝视她?:“我亲我老婆,当然?是想亲就亲——难不成还要挑时间、挑地点、挑给谁看吗?”


    复又勉强找了个正?经由头:“再说了,不是也给周岑捧场了吗?”


    阮绪宁一时间被怼得哑了火,只能在心里的强烈谴责。


    眼角眉梢的一点悦色却出卖了她?。


    事已?至此,追责也没什么用。


    阮绪宁抿了下唇:“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贺敬珩也没有?计划:“要去约会吗?”


    自两人心意相通后,其实并没有?过几?次正?儿八经的约会,阮绪宁对这个提议还算满意,又怯生生瞄了眼透光的门缝:“……那我们赶紧走吧。”


    当然?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两人一拍即合,偷感很强地从商场侧门溜了出去。


    隆江中心附近一直很热闹,斑斓的霓虹灯光交织在一起?,望不到头的街道如?同一幅流淌着生命力的画卷。


    他们像是这座城市里最普通的一对情侣,手挽着手走在繁华街头。


    阮绪宁没来得及吃晚饭,于是,绕路沿街的快餐店买了汉堡和薯条。


    还有?一支薄荷冰淇淋。


    很清楚自己吃不完,她?主?动?将冰淇淋举到贺敬珩嘴边,美名?其曰“好吃的让老公先尝”,结果贺敬珩刚咬了一口,她?便后悔了——那一口实在是太多了,连冰淇淋尖尖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堂堂贺家继承人、锋源集团CEO都?深陷在如?何哄老婆高兴的困境中……


    直到阮绪宁发现了一家可以DIY玩偶的精品手作店。


    从亲手充棉到缝入心跳控件,再搭配衣服、打印出生证明……将独一无二的兔子娃娃“贺是猪”抱入怀中,小姑娘这才重新绽出笑容。


    唇角越翘越高。


    莫名?其妙升级为?“贺是猪”父亲的贺敬珩扭头询问:“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阮绪宁长?睫一垂,小声道出所思所想:“贺敬珩,你?说,要是我们在高中那会儿就谈恋爱了,是不是也会像今天这样偷偷溜出来约会啊?”


    贺敬珩斩钉截铁:“不会。”


    “你?的是意思是,不会让我背着大人跑出来约会吗?”


    “我不会在高中那会儿和你?谈恋爱。”


    阮绪宁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这个答案,无异于“我不会在高中时喜欢你?”。


    想起?贺敬珩学生时代身上那股子拽劲,阮绪宁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嫌我那个时候太幼稚了……”


    还没得到回应,手机便收到了谭晴发来的消息:为?什么追你?的两个男人都?这么会搞气氛、搞拉扯,追我的两个男人就只会小学鸡打架?老天不公啊!


    接着是一则视频剪辑。


    外加满屏的问号和感叹号。


    贺敬珩似乎没听见妻子的质疑,示意她?先回消息。


    阮绪宁快速浏览了一遍视频,登时没了回忆过往的心思:这个时间点,CB品牌的线下活动?已?经结束,立刻有?周岑粉丝分享了今晚的直拍视频,自然?而然?,没放过“身高差小夫妻现场激吻”的精彩片段。


    沾了当红小生的流量,视频被几?个营销号疯狂转发,贺敬珩的身份也很快被扒了出来。


    网友A:@紫焰传媒,签了他!签了他!我不在乎这个男人有?家室!我可以连他那个阔阔爱爱的老婆一起?舔!


    网友B:居然?看上了别人家的老公,我这个坏女人[大哭]


    网友C:笑死,居然?有?人劝贺家太子,喔,不对,是太孙!居然?有?人劝贺家太孙进娱乐圈?


    网友D:刚去搜了下锋源集团……啊!嫉妒使我面目可憎!长?得帅,身材好,大情种,还巨有?钱!简直是男人中的男人,雄性中的雄性!


    网友E:我全款拿下CB唇膏,可以许愿得到一个这种类型的1吗?


    阮绪宁心情复杂地翻看着吃瓜群众们的评论,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明天上班,广广她?们会怎么揶揄我。”


    “需要我想办法压热搜吗?”


    “能压下去吗?”


    “有?点难。”贺敬珩抬头望望天,“我怕自己忍不住,还会再多买几?个。”


    阮绪宁:“……”


    明天还是请假吧。


    苦中作乐,她?低头默默收了一波表情包。


    贺敬珩侧目,若有?所思道:“……谭晴又给你?发了表情包?”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啧,上次那张,没看清。”


    阮绪宁眨眨眼:“什么?”


    贺敬珩故意拖长?的尾音慵懒又蛊惑:“就是谭晴发你?的那张‘嘬嘬’表情包,到底是‘嘬’哪儿啊?”


    脑子里瞬间涌入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阮绪宁像是只烧开的水壶般叫出声:“贺敬珩!”


    抬起?手想要“教?训”他,谁料,那家伙身形敏捷地躲了过去。


    抬眼间,贺敬珩脸上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这地方,快到雅都?名?苑了吧?”


    阮绪宁短暂失忆,踮起?脚和他一起?看:“好像是的——往前走,再往右拐,就是我爸妈家了。”


    贺敬珩点点头,晦涩不明的目光又落到妻子身上:“既然?是约会,不如?,我们今晚换个地方过夜?”


    *


    夜幕之下,整个小区像是被一层薄纱所笼罩,只有?路灯勾勒着九幢洋房的轮廓。


    阮绪宁与门口几?位保安旧识打过招呼,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家走。


    途中,却被贺敬珩唤住:“谁说要去你?爸妈家了?”


    他牵着她?,拐进了雅都?名?苑五栋的单元楼。


    阮绪宁想起?来了,那是贺敬珩以前住过的房子,自己之前也去过一次;后来,他搬去贺家老宅、与贺名?奎住在一块儿,就很少回来住了。


    她?站在楼梯间打量着眼前略显陈旧的防盗门,神?色犹豫:“这么久没人住……”


    贺敬珩一边开指纹锁,一边解释:“前段时间让郑海派人过来打扫过了,换了新的床品,还添了些洗漱用品。”


    说罢,又给出结论:“能住。”


    阮绪宁“哦”了声,更加疑惑:“怎么忽然?想到把这里打扫出来?”


    电子提示音过后,贺敬珩推开大门,嘴里没一句正?经话?:“就是想着,万一哪天惹岳父岳母不高兴、又或者,被老婆扫地出门了,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有?备无患嘛。”


    房间里的家具很少,显得格外空旷,整体色调也以灰黑色为?主?,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阮绪宁忘了在那儿看到过,这种装修风格好像是叫“工业风”来着,总之,挺像贺敬珩会喜欢的:简单,直接,孤独,冷漠。


    时间不早了。


    这一路走来,被夏日熏风蒸得浑身都?黏腻,阮绪宁放好逛街时买的东西,急匆匆钻进浴室。


    出乎意料,这里的洗漱用品都?是自己中意的品牌,中意的香型。


    不紧不慢将自己洗弄干净,她?一开门,就被蛰伏在门口多时的男人拽进怀里。


    沾着水气的双唇再一次被蹂/躏。


    好不容易褪去绯色的脸,再一次变得滚烫。


    纠缠许久,阮绪宁才气喘吁吁地仰起?脸,问了个迟到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是玫瑰味儿的?”


    贺敬珩用手指捏玩她?的下巴:“嗯?”


    她?撇撇嘴:“就是那支CB的唇膏呀,我总觉得,你?猜不出来。”


    某人一五一十复盘:“结婚那几?天,别墅里里外外放了那么多玫瑰花,走哪儿都?能闻见那个味道,早就记住了——不是猜的。”


    阮绪宁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露出白皙的颈窝,示意他俯身:“那你?闻闻,我现在是什么味道的?”


    男人像是一只被成功驯化的野兽,顺从地凑过去,边闻边吻,判断着妻子身上的沐浴液香味。


    随后,果断给出答案:“咖啡?”


    阮绪宁高兴起?来:“贺敬珩,你?现在很厉害了嘛!像狗一样!”


    贺敬珩:“……”


    谢谢,不如?不夸。


    其实不难。


    深谙妻子对气味有?多挑剔,贺敬珩便把家里洗漱用品的牌子都?发给了郑海,让他将系列所有?香型都?买回来,沐浴液总共只有?六款,稍稍花点心思,就能猜对。


    兀自勾起?唇角,他的吻再一次落下:“那宁宁一会儿是想变成奶酪咖啡,还是巧克力咖啡?”


    阮绪宁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


    紧接着,便被贺敬珩搂住纤腰、一气呵成扛到了肩上。


    这可不比单手抱。


    她?被迫将自己折出一个弧度,鼻尖几?度碰触他紧实的背部,又因为?视野受限,更加惴惴不安,连嗓子眼里发出的轻呼都?显得底气不足。


    只能用拳头拼命捶打他的背,以示反抗。


    继而被贺敬珩重重拍了几?下屁/股:“乖一点。”


    她?不敢动?了。


    乖乖被他从浴室一路扛进卧室。


    又乖乖被他丢到柔软的大床上。


    贺敬珩探身从床头一侧拖出隐形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好几?盒安全套,阮绪宁瞄了一眼:最上方的,盒子上印着奶酪味和巧克力味。


    见还有?其他香型,她?来了点儿精神?,一骨碌翻身坐起?,继续往下翻找:果不其然?,贺敬珩那家伙居然?还买到了咖啡味,椰子味,茉莉味……


    等等,那个53度酱香味是什么鬼登西?!


    阮绪宁瞠目咂舌,脑内刷过一条标红的弹幕:倒是难为?了珩贵人,一个个把你?们给搜罗起?来!


    甫一掀眼。


    盘膝坐在身边的男人,已?然?抬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自己挑。”


    052


    目光交汇的瞬间, 阮绪宁又蔫了下去,红唇轻碰:“今晚又、又要啊……”


    贺敬珩动作?一顿,如临大敌:这是腻味了?


    阮绪宁继续嘟囔:“怪不得你让郑海把这里打扫出来了呢, 还准备了这么多……”


    瞥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方盒子。


    得出石破天惊的结论:“原来是想把这里当成‘销魂窟’。”


    贺敬珩头皮一麻。


    在小姑娘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下,斥道:“什么销魂窟?!”


    想到?了更适合的标签,他又会心一笑:“……分明是‘温柔乡’。”


    阮绪宁揉了揉吃痛的地?方:“可是昨晚明明已经……很多次, 这个频率, 唔, 我有?点吃不消。”


    “哪里吃不消?”


    “哪里都吃不消!”


    她扑进?贺敬珩怀里,撒娇似的拱啊拱:“睡觉吧,睡觉嘛。”


    刚吹干的头发变得杂乱,像是一朵蓬松的蒲公英, 漂亮却脆弱, 稍稍用力, 就会碎了,散了。


    明明被撩得邪火乱窜, 贺敬珩却心软起来,抬手拉过一旁叠整齐的被褥,将小姑娘包裹好:“行了, 依你。”


    接着, 做好了第二天的行程安排:“好好睡一觉,别想闹心的事, 明天正好去你爸妈那儿吃午饭。”


    留了一点私心:午饭之前?还有?半天时间,补上今晚欠下的。


    阮绪宁很听话,半真半假地?抱起枕头。


    她确实?很困, 但一想起今晚发生的那些?事,又没?办法立刻睡着, 迷糊之际,能听见贺敬珩去浴室洗澡的动静;当身边的床垫再次凹陷时,她一翻身,精准无比地?滚到?丈夫身边。


    很好,贺敬珩现在也是咖啡味的了。


    阮绪宁搂着他使劲嗅,忍不住又轻声碎碎念:“贺敬珩,其实?你刚刚说?的那些?咖啡名字都错了……”


    “文创园附近那家连锁店,就有?一款咖啡里加了奶酪,叫生酪咖啡……”


    “还有?啊,加巧克力糖浆的咖啡,叫摩卡。”


    贺敬珩总觉得有?一只劲头很足的小麻雀,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地?叫唤。


    他不嫌吵闹。


    只有?些?不悦——这叫吃不消?


    放在被褥里的手指又开始不安分。


    觉察到?腿侧软肉被捏了一下,阮绪宁猛地?睁开眼睛,难耐地?“唔”了声,正想训斥贺敬珩两句,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竟诡异地?响起了铃声。


    这个时间点,谁会打电话给她?


    阮绪宁狐疑地?看了眼来电显示,登时绷紧身子,迅速接听:“……妈?”


    是谷芳菲打来的。


    阮绪宁暗呼不妙:难不成,贺敬珩当众亲她的视频已经传开了?


    没?那么快吧?


    谷芳菲语气非常焦急:“宁宁,跟你说?个事啊,敬珩那房子——就是他在雅都名苑五栋那套房子,大晚上的,卧室灯都亮着呢!他是把房子卖了?还是借给朋友住了啊?要都不是,那我得赶紧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派个人过去看看,总不能是遭贼了吧!”


    阮绪宁哭笑不得。


    她将自己?跟贺敬珩住回来的事告诉了谷芳菲,顺势,又安慰起在一旁嘀嘀咕咕的老父亲阮斌。


    谷芳菲松了口气,对着女儿又是一通嗔怪:“既然都回来了,也不先?来看看我跟你爸?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在就只惦记着老公了!”


    阮绪宁百口莫辩。


    还是一旁的贺敬珩接过电话、替她解了围:“妈,这事怪我,宁宁原本也说?要先?回家一趟,是我怕你们都休息了,直接领她过来了五栋……嗯,我们明天睡醒了就过去。”


    女婿得体的话术很快引得谷女士转怒为喜。


    阮绪宁颇为不满地?鼓起腮帮,预感到?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等贺敬珩挂断电话,她的睡意已然消退,正计划着找本漫画度过漫漫长?夜,耳边忽地?响起男人若有?所?思的询问声:“从?你家的位置,能看见我家?”


    她随口回答:“能啊,站在二楼露台上就能看见你的书房和卧室,我还记得高中那会儿你家的窗帘是墨绿色的,晚上一开灯,房间里就会发绿光……”


    贺敬珩重重咳嗽两声,强烈怀疑自己?对这种广泛存在于生活中的颜色有?PDST综合症。


    误以为对方是在意谷芳菲的行动线,阮绪宁想了想,又解释:“可能,我妈是去楼上杂物间找东西的时候发现这里亮着灯吧?”


    然而,贺敬珩在意的是另一桩事:“没?想到?,你还会偷偷观察我家的动静?”


    阮绪宁老实?巴交地?承认:“偶尔会看一眼。”


    某人又有?了微妙的攀比心:“那你也会偷偷观察周岑家的动静吗?”


    阮绪宁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贺敬珩,周岑住在我家楼下。”


    看不到?的。


    贺敬珩自觉失策地?“嗯”了声,迅速扯开话题:“我现在是否可以合理怀疑,你那时候去篮球场、去体育馆、去我们班门?口晃悠,偶尔是冲着我去的——除了还校徽那次。”


    原来他还记得那次……


    阮绪宁心中的一处柔软被无限放大,迟疑着道出了藏于时光中的真相:“是、是有?那么一两次啦,我就是觉得你比周岑帅、身材也比他好,但看起来特别凶,让我有?一点害怕。”


    并非第一次从?她嘴里听见“害怕”这个词。


    贺敬珩懊悔的事,又多了一桩:要是当年?对周岑坦诚一点、对阮绪宁温柔一点就好了……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或许会呈现另一种局面。


    出于心虚,小姑娘自我辩护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现在的恋爱手游都能一次性攻略五个男性角色呢,没?有?确定心意之前?,我就只在你们两个男生之间犹豫过,已经很了专一,啊,不对,很专二了。”


    贺敬珩:“……”


    很专二的阮家小姐继续道:“但我当时确实?更偏心周岑,因为他很像我喜欢的白?月光漫画男主角嘛,所?以,就慢慢克制自己?不去看你了——我才不要当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哪哪儿都不合适的四字形容。


    某人没?忍住笑。


    阮绪宁打量着抿笑的男人,神色略有?忐忑:“……我又说?了很多周岑的事,你没?有?生气吧?”


    贺敬珩摇摇头:“不生气。”


    事实?上,他比许多个时刻都要高兴:曾经那个极力隐藏、极力伪装的自己?,并没?有?被她无视。


    沉思片刻,他学起小姑娘先?前?用来安慰自己?的那番逻辑:“毕竟,有?了那些?‘喜欢周岑’的经历,阮绪宁才能是阮绪宁。”


    阮绪宁微微睁大眼睛:“贺敬珩……”


    话音未落,她便张开双臂紧紧环绕住丈夫的身躯,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豪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你真的好好喔。”


    最高的赞美,只需要朴实?无华的字眼。


    贺敬珩被夸得飘飘然,仍不忘找老婆讨要好处:“那也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吧?”


    同床共枕这么久,阮绪宁自然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算盘。


    她坐直了身子:“反正也睡不着了……”


    那一瞬间,仿佛能听见两个人同频的心跳声。


    阮绪宁眨了眨眼,眸中带有?一丝狡黠:“或许,你想来一杯摩卡咖啡?”


    *


    阮绪宁并不认床,这一觉睡得身心舒畅。


    当然,也可能是睡前?运动恰到?好处的缘故。


    瞧不见枕边人影,她唤了几声。


    无人应答。


    贺敬珩早早便出门?了,只留了条消息:说?是去给她买牛肉生煎包。


    想到?马师傅店门?口那条长?到?可怕的队伍,阮绪宁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等不到?贺敬珩了,只好独自起床洗漱。


    管家郑海很贴心,除了睡衣外,还给贺太太备了几身日常装——都是阮绪宁喜欢的甜美风格。


    挑了件最喜欢的连衣裙,她站在等身镜前?将自己?拾掇好,忽而觉得“温柔乡”这个词也不妥,这里明明更像是……


    安乐窝。


    唇边又有?笑意。


    这房子的户型与她家不大一样,没?有?露台,但房间的数量更多,视野也更好。


    阮绪宁百无聊赖地?在每一个房间里转悠,直到?,推开贺敬珩的书房——当年?的书房如今已经撤空出来,书柜里没?有?课外书和教材、书桌上也没?有?文具,看起来空落落的。


    只余下无影无形的“长?大”痕迹。


    阮绪宁走到?书柜前?,拿起一只四四方方的小夜灯端详,自己?很多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就瞧见过这个,打开时会散发出幽蓝色的背景光,几个罗马数字孤单地?、无声地?在透明亚克力板上跳动,看上去很有?科技感……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周岑送给贺敬珩的生日礼物。


    再度按下开关?,却没?有?蓝光和罗马数字的出现。


    阮绪宁想,可能是没?电了吧?


    过了这么久,很多看似牢固的东西都会磨损、折旧、变质,何况一堆塑料。


    对了,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贺敬珩家,是因为什么事来着?


    喔,想起来了。


    是那次,周岑过生日要请他们吃蛋糕。


    至于他为什么不邀请他们去自己?家……


    好像是为了躲开周鹏和岑莲?


    彼时的阮绪宁并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接受周岑的邀请后,她拿起早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满心欢喜地?跑下楼。


    送给周岑的礼物是一只价格不菲的钢笔。


    准确来说?,这是谷女士准备的。


    那时的阮家小姐太乖了,虽然平日里不缺零花钱,但每每挪用大额“存款”时,还是习惯性上报父母。


    谷芳菲不想被邻居看轻,于是替女儿精挑细选了一份体面的礼物。


    第一时间将钢笔送给了周岑,他们一路拎着蛋糕走到?贺敬珩家,按响门?铃后,便看见了那张又臭又拽的脸。


    回忆至此,阮绪宁忍不住轻笑。


    笑够了,她将小夜灯放回原处,继续在房间里探宝。


    书桌抽屉里有?一只铁盒子,看上去很像影视作?品里藏有?秘密的宝匣。


    盒子没?有?上锁。


    那就意味着,盒子的主人并不反感别人将它打开。


    阮绪宁如此说?服了自己?。


    只是在打开盒盖前?,还是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发现后,才低头望过去:盒子里面的秘密并不多,只有?一枚国?耀中学的校徽、一本同学录,还有?一只白?色的小叉子。


    塑料餐具的出现非常突兀,突兀到?阮绪宁甚至怀疑那是贺敬珩吃外卖时忘了扔的垃圾……


    她暂时忽略了它。


    国?耀校徽可以理解。


    同学录也可以理解。


    同为校友的小姑娘抿唇偷笑:没?想到?,贺敬珩这种让老师头疼却又无能为力的刺头学生,居然这样留恋校园生活……


    顺手翻了翻同学录,她的笑容却凝固住了:厚厚一本,只写了一页,其他都是空白?。


    正面的个人档案已然做不得真。


    背面同窗寄语处的笔迹却特别认真,特别工整:


    『祝贺敬珩天天开心,和周岑永远都是好朋友』


    很难想象,这样幼稚、匮乏的语言出自高一(4)班语文课代表之手。


    没?错。


    是她写的。


    053


    阮绪宁眼眶微微发胀, 不可置信地将那本款式简约的同学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除了自己写过的那一页,确实再找不出半点笔印子。


    贺敬珩当年, 只?找她一个人写了同学录?


    阮绪宁还记得,那是个阳光很好的午后。


    周岑揣着本同学录来高一(4)班找她——彼时周家已经搬离了雅都名苑,两人上下学途中碰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而贺敬珩就?跟在周岑后面, 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知纡尊降贵“下凡”这一趟,是为了给好友壮胆,还是纯粹上厕所顺路。


    谭晴比当事人还要?兴奋,用全班都能听到的声音冲她喊话:“我的天?, 两位大帅哥一起来找你了啊!男宾两位!真是旱的旱死, 涝的涝死!”


    在女?生们或不解、或惊羡的目光中, 阮绪宁红着脸跑出去,这才得知周岑是专程来让她写同学录的。


    贺敬珩很不屑地丢过来另一张纸:“这是我的——你随便写。”


    阮绪宁并没?有随便写。


    回到教室后, 她思考了很久,最后一笔一划写下了对两人的祝福:周岑有他的音乐梦、一心向往更大的舞台;至于贺家少爷,他不缺掌声与?前程, 以后也一定不缺美好的爱情……


    只?能祝福他与?周岑友谊长青。


    其实, 阮绪宁也考虑过把自己加进去,落笔时却?迟疑, 她从来没?给贺敬珩送过生日礼物,也从来没?吃过他的生日蛋糕——他们之?间的友谊根本没?发芽,就?别提长青了。


    差一点就?发了芽。


    还是陪周岑过生日那次。


    阮绪宁当时就?坐在贺家书房的沙发上, 一边用小叉子戳生日蛋糕上的草莓,一边聊起最近看到的星座运势:天?秤座的幸运色是绿色。


    周岑的生日就?在十月。


    言语间那种“偏心”, 满得快要?溢出来。


    自觉不妥,她欲盖弥彰地望向坐在单人座上玩手机的贺敬珩:“贺敬珩,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对方?冷冰冰地回应:“早就?过了。”


    她自讨没?趣地“喔”了声,继续埋头吃蛋糕。


    周岑主动?打起圆场:“也没?过多久吧,我送你的礼物不是还摆在这儿吗?”


    他指了指书桌上的亚克力小夜灯,忽而又道:“对了,你过生日那几天?正好是摸底考,也没?好好庆祝,要?补过吗?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哪里吃顿饭,顺便,再请宁宁吃一次蛋糕?”


    贺敬珩半晌才挤出一点声音:“算了。”


    阮绪宁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贺敬珩真小气呀,都不愿请我吃蛋糕……


    第二反应,则是想象了一下自己战战兢兢双手向贺敬珩呈上礼物、战战兢兢为他唱生日歌时的画面。


    算了就?算了吧。


    释然之?际抬眼,两人的目光不经意相触。


    阮绪宁还没?有动?作,贺敬珩便先?将脸埋了下去,视线再也没?有离开过手机。


    ……


    这是他们第一次聚在一起吃生日蛋糕。


    也是最后一次。


    再后来,时光荏苒,各奔东西。


    阮绪宁回味着记忆的每一处细节,直到发现?那一帧又一帧的画面里,像是有线索物品在闪闪发光。


    视线重新聚焦。


    瞄了眼铁盒子里的塑料小叉子,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难道是那时候的……


    冥冥之?中像是有一条隐形的、绕于贺敬珩心中的线,将珍藏在盒子里的几样东西串联起来。


    而她,就?是那条线。


    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阮绪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愫,心道,贺敬珩那家伙藏得可真够深。


    开门的电子音打断了少女?纷飞的思绪。


    另一位当事人的身影很快映入阮绪宁的眼帘。


    发现?待在书房里的小姑娘,贺敬珩很是诧异,甚至来不及放下装有牛肉生煎包的打包盒,便快步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里?”


    目光落在那只?打开的铁盒上,他眼角一缩,急于转移话题:“出来吃早餐,包子还热乎着呢。”


    阮绪宁叫住他,举起那支古董级别的塑料餐具:“这个小叉子,不会?是我当年在你家吃蛋糕时留下来的吧?”


    贺敬珩背对向她,稍稍偏过脸:“是吗?不记得了,可能是忘记扔了吧?”


    阮绪宁故意拖长尾音“哦”了声:“是这样啊,那我就?帮你扔掉……”


    还没?说完,故作无所谓的男人便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夺过她手里的东西。


    宝贝似的捏在掌心里。


    看到这里,阮绪宁已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阮氏钢板支棱起来,不急不慢又拿起那枚边角生了锈的校徽:“这个国耀校徽,不会?是当年你借我戴过的那一枚吧?这个也是忘记扔掉的吗?”


    贺敬珩无言以对。


    啧,这种时候,倒是不迟钝了?


    不仅不迟钝,简直是意外的敏感……


    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想走?为上策,阮绪宁却?不依不饶迈着步子追上来,双手猛地环住他的腰,自身后探出脑袋:“说说嘛。”


    贺敬珩拧紧眉头,转身看着三言两语掌握主导权的小姑娘:“说什么?”


    书房四?壁苍白,没?有任何装饰,依稀间能看见些许尘埃漂浮在清晨的光线中,缓缓舞动?着。


    阮绪宁的声音比那些尘埃还要?轻、还要?细,对隐藏太多秘密的男人而言,却?是世间最犀利的审问:


    “为什么留着和我有关?的东西?”


    “还留了这么多年?”


    “你不是说过,高中那会?儿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听到最后一句,贺敬珩终于憋不住了,眉头紧蹙,冷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趁着小姑娘短暂分神的瞬间,他绷紧神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急于向她解释:“我只?说过,不会?在高中时跟你谈恋爱。”


    她喃喃地问:“是因为周岑喜欢我吗?”


    贺敬珩厉声打断:“是因为早恋违反校规!”


    阮绪宁:“……”


    还真是有纪律委员风范啊。


    被环在腰间的两只?小手不停骚扰,男人的面上拢了一层黑云,若是旁人见着,只?怕会?退避三舍、唯恐殃及池鱼。


    但贺太太才不害怕。


    她得寸进尺,每一个字都踩着重音:“所以,贺敬珩,真相就?是——你在高中时就?喜欢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被点名的男人两手耷拉在身侧,紧紧握着那只?保存了很多年的小叉子,薄唇轻微颤动?着,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许久过后,才眼神闪烁道:“……没?到‘喜欢’那种程度。”


    “暗恋?”


    “……没?到‘暗恋’那种程度。”


    “那就?是有好感?”


    贺敬珩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也没?到‘有好感’那种程度。”


    某个小姑娘不乐意了。


    松开圈住丈夫的手,她使?足力道捶他一拳,嘟囔道:“贺敬珩,我昨晚都跟你那样坦诚了,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谭晴说的果然没?错,男人浑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故意跃过重点,贺敬珩一挑眉:“别的地方?硬不硬,你不知道?”


    阮绪宁气急,又要?去抢他手里那支看起来非常脆弱的塑料叉子。


    贺敬珩将东西举过头顶,仗着身高优势,趁小姑娘踮脚靠近时,蓦地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这才换了副正经口吻:“你能掐灭对我的想法,我就?不能……掐灭对你的想法?”


    “掐灭了?”


    “掐灭了。”


    得到这个不算太意外的答案,阮绪宁故作遗憾地看着那只?铁盒子:“本以为是珍藏暗恋的宝箱,没?想到是埋葬好感的棺材。”


    贺敬珩:“……”


    但向来通透的阮大小姐,很会?自我安慰:“那也先?得‘有’,才能掐灭吧?”


    逻辑上是这样的。


    贺敬珩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收紧手臂、确认怀中的妻子不会?跑掉后才开了腔:“有好感,又不能有好感——那个时候的我来洛州也没?多久,自己在贺家那些破事都没?能处理好,根本没?法思考那些问题,不如不想。”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在我看来,你跟周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根本插不进第三个人……不是吗?”


    阮绪宁对少年那飘忽不定的那一缕情丝,隐隐有了模糊的定义:存在过。


    即便被压抑住,也还是存在过。


    默默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难以言喻的喜悦在心间慢慢扩散,她抬手安抚一般摸了摸贺敬珩的头发:“好啦,好啦,我都明白。”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还是在一起啦。”


    贺敬珩鼻音很重地“嗯”了声。


    两人就?这般相拥着站了一会?儿,末了,贺敬珩才松开手,将那只?小叉子重新放回到“仅关?于她”的铁盒子里,眼中多了几分柔情:“其实,我当时真的很想应下周岑的提议。”


    阮绪宁不明所以地眨巴眼睛。


    他解释道:“补过一个生日,像周岑一样,大大方?方?请你吃一次生日蛋糕。”


    但是。


    但是啊。


    隐忍又倔强的少年最终没?有做出这样的抉择,而是故意用一种惹人厌的方?式,避免再一次“三人行”的可能:“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阮绪宁恍惚间顿悟:为何那时候每一次看到贺敬珩,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不想搭理人的拽样……


    屈指可数的几次笑容。


    是看见她表白失败、是看见她抽了周岑一巴掌。


    长时间的沉默后,贺敬珩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一起从27路公?交车底站坐夜班车回家那次,我还是请你吃了一块小蛋糕,也就?不那么遗憾了。”


    他像是在笑当年那个别扭的自己:“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舒坦多了。”


    阮绪宁当然没?有忘记。


    怪不得,当时一听她说肚子饿了,贺敬珩没?说一句多余的话,径直走?进街边的面包房买了块小蛋糕,塞进她手里。


    那副模样,称得上“蛮横”。


    误以为他是嫌自己麻烦,阮绪宁埋头吃蛋糕,大气也不敢出。


    她没?有上帝视角,没?有开天?眼,她一身华服站在舞台一隅,独自转着圈圈,无法窥见整个故事的全貌,好不容易用那些一路捡拾到的记忆碎片拼凑出了另一颗真心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庆幸——骄傲如贺敬珩,他是不会?主动?将这些陈年旧事告诉任何人的,差一点,就?要?错过了。


    还好。


    视野被薄薄的水雾所覆盖,阮绪宁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其实那个蛋糕一点都不好吃,和周岑买的相比,差远了……”


    贺敬珩低头替她抹掉眼角的泪珠:“可你还是吃完了。”


    她的眼圈更红了,哭腔明显:“因为当时饿、饿坏了嘛!贺敬珩,罚你以后每年过生日,都要?请我吃蛋糕,要?很好吃的那种。”


    那些酸涩和纠结,只?是故事的序章。


    她相信,以后的正文?,每一段都会?很甜蜜。


    贺敬珩笑着点头应允。


    随即,视线又落到丢在一旁的打包袋上:“话说回来,蛋糕不是今天?的主角——牛肉生煎包都凉了,快去吃吧。”


    阮绪宁的多愁善感来得快,去得也快,调整好了情绪,她开始享用早餐。


    也没?忘记贺敬珩。


    她抬手将一只?喷香的生煎包递到丈夫的嘴边,忽然听见了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


    是孙淼打过来的电话。


    贺敬珩张着嘴,正要?接受妻子的殷勤投喂,结果下属一句“贺礼文?回来了”,让他顿时没?了心情。


    警觉地眯起眼睛,他摆摆手,示意阮绪宁自己这儿有正事。


    孙淼的声音接着传过来:“……人一大早就?去了贺老爷子那儿认错,贺总,您看是否要?回一趟老宅?”


    054


    贺敬珩没有回贺家老宅。


    他若无其事吃完了早餐, 按照原计划,陪阮绪宁去了阮斌和谷芳菲那儿。


    阮绪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回家?也没关系的, 你可以先去爷爷那边……”


    贺敬珩牵着她的手,走在绿意盎然的小区步行道上,面上并没有?太多波澜:“我现在赶回去也没有?意义, 贺礼文敢直接去老宅, 定然是有备而来——我已经将苏欣蕊上回给的录音资料备份送给老爷子了, 先探探他的意思。”


    见贺敬珩气定神闲,阮绪宁也定了定心。


    而后才得知,自贺礼文借着“疗养”出国避风头,贺敬珩在国内也没闲着, 通过外国的朋友给了他不少压力……贺礼文发现自己在国外也很难潇洒自在, 继续拖延履行董事义务还有?可能?会被董事会除名后, 只好硬着头皮又飞了回来,等待接下来的审判。


    走?进单元楼后, 贺敬珩若有?所思向楼上张望了一眼,淡声道:“还有?,我是真的很想?回家?。”


    现在这里也是你家?了——想?起这句暖心话, 他的唇角情不自禁上扬。


    阮绪宁后知后觉, 贺敬珩是习惯性优先考虑自己,她有?些感动, 进门后主动替他拿来居家?拖鞋。


    那双绿色的“专属拖鞋”已经换成了黑色。


    那一刻,贺敬珩真心实?意觉得,黑色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颜色。


    阮绪宁观察着丈夫的神色, 忍不住替那双提前退休的绿色男士拖鞋扼腕:“你不懂绿色的高?级。”


    贺敬珩睨了她一眼:“你不懂男人的敏感。”


    阮绪宁挠了挠头。


    宝贝女儿?和女婿回家?,自然受到了热情款待, 只是这一次,阮氏夫妇吸取了上一回的教训,没再逞能?开火,而是直接点?了附近酒楼的饭菜送到家?里来。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吃了顿饭。


    电视里正好在播一档娱乐综艺,镜头扫到了担任飞行嘉宾的周岑,于是,饭桌上的话题又绕到了他的身上。


    谷芳菲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周岑这么一打扮,是帅的嘞。”


    阮斌也端着饭碗抬了抬眼:“实?话实?说,我那时候,还经常嫌弃那小子吹萨克斯扰民来着……”


    阮绪宁说起昨晚隆江中心的盛况,忽而又想?起什么:“对了,回头我把周岑寄来的签名照和海报都给你送来。”


    谷芳菲眼睛一亮:“周岑他人不是就在洛州吗?那你们请他来家?里玩儿?呀,或者一起吃顿饭,哎,我想?跟明星合影!”


    “妈,你之前经常参加品牌方举行的活动,又不是没见过明星。”


    “那不一样?——这个明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嘛。”


    阮绪宁征求意见似的瞥望向贺敬珩。


    后者大度地点?点?头,耐着性子与谷芳菲解释:“这趟恐怕来不及了,周岑明天就要飞楠丰参加一个歌手比赛的录制,下次吧,我领他一起过来。”


    得了女婿的应允,谷芳菲眉开眼笑。


    阮绪宁低头扒拉饭碗里的狮子头,吃着吃着,倏地笑起来。


    贺敬珩往她碗里夹了点?蔬菜,不解地问:“笑什么?”


    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有?什么笑点?吗?


    阮绪宁摇摇头,没好意思明说,兀自又笑了一会儿?,才贴着丈夫耳边道:“我只是在笑,原来你也有?要靠情敌的脸面来讨好丈母娘的一天。”


    贺敬珩:“……”


    *


    吃过午饭,小夫妻帮忙收拾好碗碟,便各自忙活开。


    阮绪宁忙着陪谷芳菲闲聊,贺敬珩则忙着去二?楼露台接电话:苏欣蕊、孙淼和郑海的电话接连不断、轮番轰炸,除了公司里亟待处理的事务略显棘手,贺家?老宅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容乐观。


    阮绪宁上楼的时候,发现贺敬珩正皱着眉头走?神。


    他小臂很松弛地抵在栏杆,目光直直望向不远处的五栋楼——那个位置,就是他们昨晚住的地方。


    她唤了一声:“贺敬珩。”


    男人微微侧首。


    阮绪宁猫着腰快步走?近,一股很明显的薄荷味扑面而来。


    感受到蔓延在空气里的淡淡辛辣感,她愣了愣,还是伸出攥紧的手:“我偷偷从我爸那里拿了一支烟。”


    复又小声:“给你。”


    贺敬珩挑眉:“不是让我戒了吗?”


    她又将?那支烟往前递了寸许:“偶尔一次没关系的,开荤。”


    贺敬珩没接。


    语气里转而带上笑意:“我想?开的,可不是这个荤。”


    听?明白了字里行间的意思,阮绪宁双颊一红:“你天天都……还嫌不够吗?到底抽不抽?”


    某人很有?骨气:“答应老婆的事,不能?出尔反尔。”


    知道自家?丈夫事事都很执着,阮绪宁将?香烟重新收起来,轻声缓解尴尬:“我就是看你在为贺礼文的事心烦,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贺敬珩再一次远眺:“刚和郑海那边通了消息——老爷子到底还是袒护儿?子,说是让贺礼文跟我一起吃个饭,这件事儿?就算翻篇了。”


    阮绪宁瞪大眼睛:“爷爷怎么会……”


    在她的印象里,贺名奎一直很重视贺敬珩。


    说是偏爱也不为过。


    居然也会为了家?丑不外扬,做出这样?决定?


    贺敬珩眯起双眸,声音冷得像是从冰渣子里滚过一遭:“贺礼文的说法是,那天晚上原本是有?人设局搞他,结果闹了个乌龙,把我牵扯了进去——如果我没着存乱来的心思,根本不会搭理他们,我既然去了,肯定也不清白。”


    “爷爷相信了?”


    “他还没有?老糊涂。”


    深吸一口气,贺敬珩的腔调变得不再那样?严肃:“老爷子收回了贺礼文名下几处房产和两?个商铺,说是补偿我。”


    他一停顿:“回头都放到你名下。”


    阮绪宁被这操作弄晕乎了,不明所以地“啊”了声。


    贺敬珩摸摸她的头,语气笃定:“给你就拿着,放心,我会找人打理的,你等着年底收零花钱就行;如果实?在花不完,就给你们那个工作室投点?钱,你的老板和同事,人都挺不错的。”


    阮绪宁意识到,贺敬珩似乎是在替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他想?让她无忧无虑做这个贺太太。


    欢喜之余又有?担忧。


    她不确定地问:“收了贺礼文的赔礼,这件事儿?就只能?翻篇了吧?”


    “你觉得我会咽下这口气吗?”


    “当然不会。”


    男人笑了笑:“不过,饭还是得去吃,就当给老爷子做场‘父慈子孝’的戏。”


    阮绪宁亦很坚定:“那我陪你一起。”


    贺敬珩颔首,眼中的墨色又浓了几分。


    莫名的紧张感萦绕在身边,阮绪宁默默握住了那只宽大、温热的手掌,第一次产生夫妻两?人“同仇敌忾”的错觉:“只是,我怎么感觉,爷爷好像并没有?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贺敬珩没有?否认。


    但也没有?气馁:“那就想?办法,让他坚定地站过来。”


    *


    断断续续请了几次假,阮大主笔的复工之路并不顺利。


    倒不是因为画技生疏。


    而是因为:心里压力巨大。


    直到周五下午,阮绪宁还没有?缓过来,心有?余悸地与广广感慨:“还好我只是个实?习生,要是青果正式员工,连续请假这么久,估计老陆早就起了杀心……”


    广广正在收拾办公桌,顺手捞起了执着“躺键盘”的橘猫团子,一边撸毛,一边语气平静地安慰阮绪宁:“首先,杀人犯法;其次,读者等着你填坑;再者,我们……”


    倏然间抬高?分贝的奸笑声吓了阮绪宁一跳:“还等着你发糖呢!”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广广一脸坏笑地抱起团子,muamuamua猛亲了好几下毛茸茸的猫猫头,很欠地咂咂嘴:“玫瑰味儿?。”


    阮绪宁开始升温。


    隆江中心CB品牌活动现场、贺敬珩上台大秀恩爱的视频已经在青果工作室聊天群里传阅了数日,并且,每天都会因同事们的精神不稳定程度,开发新版本的演绎。


    阮绪宁这几天的心情,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来形容也不为过。


    广广这边刚开启玩笑模式,梦梦那边就接上了戏。


    她直接用单手抱起懒洋洋地工作室吉祥物,又抓起桌上的饮料瓶充当话筒,字正腔圆地说了三个字:“是夫妻。”


    阮绪宁逐渐变烫。


    紧接着,屋屋将?发圈套在团子伸出来的前爪上,捏了捏它?的肉垫:“……带着钻戒呢。”


    橘猫很配合地喵喵两?声。


    非常娇俏。


    阮绪宁无声尖叫:啊啊啊啊,这个班是一天也不能?上了!


    短短几分钟内,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盯着她,促狭发笑。


    只有?临时坐在对面工位上帮忙核对文案的杨远鸣替她说了几句话:“你们差不多就行了啊,别一直调侃板板,她还欠着我十几P没画呢。”


    虽然是变相“催债”,但阮绪宁从未觉得杨远鸣的身影如此高?大。


    她还没来得及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身影高?大的责编同志便推了推眼镜,直勾勾望过来。


    闪着寒光的镜片后,是不容置喙的、来自上司的期许:“记得把你老公那个‘单手抱’的姿势加到《不落星》男女主角的互动里。”


    阮绪宁:“……”


    不得不承认,贺敬珩很有?先见之明:是应该把这家?工作室给收购了。


    她凭借一己之力抵抗住了各方施压,最后,却还是贺敬珩赶来救了场——带着全体成员的咖啡和奶茶。


    作为青果工作室唯一下午茶赞助商,如今的贺总有?了进入办公重地的权利,再不用次次等在废墟停车场。


    见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贺敬珩远远与杨远鸣打了声招呼,便走?到工位上,十分耐心地帮阮绪宁收拾东西。


    视线落在那些英俊帅气的男性漫画角色立牌,吧唧和小卡上,他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再骇人的气场,在见到老婆的瞬间就变作了一腔柔情。


    就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广广一手托腮,满眼惊羡地望向着实?般配的小两?口:“原来是要去约会呀,怪不得板板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


    阮绪宁被夸地脸红:“也、也没有?啦。”


    她今天出门前,特?意选了套比较得体的小香风套装裙,还化了淡妆。


    但不是去约会。


    而是。


    要去赴贺礼文的鸿门宴。


    055


    纵横交错的主干道如同灰黑色丝带, 一道一道,一圈一圈,包裹着洛州城。


    经过半小时的?车程, 贺敬珩将车停在了新区一家私房小厨门前。


    熄了座驾的?火,他的?目光在车厢内一番徘徊,悉心提醒妻子:“……记得把重要物品都?拿走。”


    阮绪宁顺势就要解安全带:“都?带上啦。”


    “再检查一遍。”


    “真的?没有了。”


    见贺敬珩仍在观望、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她稍有愣神, 接着福至心灵般小声道了句:“还有你。”


    解释的?声音愈发软糯:“你是最重要的?物品。”


    某个“重要物品”一愣, 随即再度确认:被物化的?感?觉真不赖。


    但理智还是在线:“……除了我。”


    转身之际,瞥见座位后方?两人一起DIY的?兔子玩偶,他舒展长臂、抓着它的?脑袋递过来:“把这个带走。”


    阮绪宁觉得奇怪:“不过吃顿饭而已,带着‘贺是猪’干嘛?”


    贺敬珩没说话, 只是低头将那只有名字、有生日甚至有“心跳”的?充绒娃娃塞进阮绪宁的?包里:“带着。”


    虽有疑惑, 阮绪宁还是乖乖照做, 只暗自猜测,这玩意?儿莫不是嘲讽贺礼文的?重要道具?


    贺礼文很会挑吃饭的?地方?。


    现代极简风格的?二层建筑很有格调, 二楼是厨房和几个露天?雅座,一楼则是三间装修精致的?小包厢,两人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中央那间, 整面的?落地玻璃墙立刻吸引了阮绪宁的?注意?。


    这样开阔的?视野, 可以很好地欣赏到后院栽种的?一片紫竹,不远处隐没着一段通往停车场的?鹅卵石小径, 宽度堪堪只够一人独行,以至于只要从高处俯瞰、一楼几间包厢迎什?么人来,送什?么人往, 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大有诚邀各大媒体前来围观拍摄的?意?味。


    说是家宴, 但贺名奎没有出现也不打算出现,像是压根不想掺和儿子和孙子之间的?荒唐事,又像是,要借此机会给贺敬珩的?一个考验——如果连自家这点破事都?摆不平,谈何继承家业。


    再说贺礼文,赔礼道歉还要摆父亲的?架子……


    阮绪宁与贺敬珩在包厢里坐了好一会儿,普洱茶都?沏了两壶,愣是没见着他和那几位说要过来的?叔辈“公?关”。


    将手机上所?有能打发时间的?APP都?逛了一遍,她悄咪咪凑近贺敬珩,问了个挺无聊的?问题:“等等见到贺礼文,我还得管他叫‘爸’吗?”


    贺敬珩直言:“你想管他叫‘喂’都?可以。”


    弄明白丈夫的?态度,阮绪宁瞬间多?了点底气,只是思考片刻,她还是有了自己的?主意?:“我还是叫他一声‘爸’好了,这样,你就可以管他叫‘喂’了——今天?还有外人在场呢,一个家里不能有两个‘不懂礼貌’的?晚辈。”


    看着贺太太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贺敬珩被逗笑了:“两个就两个,有什?么关系。”


    端起面前的?小瓷杯抿了口茶,他幽幽侧目:“你没听过那句话么,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拜某人这段时间的?勤劳耕耘所?赐,阮绪宁现在一听到“被窝”和“睡”之类的?词就会浑身紧绷。


    她剜了眼身边人,刚想说点什?么,恰好被敲门进来的?服务生打断,对方?报了“贺先生”的?车牌号,说是车子挡了隔壁车出行,劳驾他去挪车。


    阮绪宁纳闷:“你们的?停车位不是挺宽敞的?嘛。”


    服务生委婉地笑了笑,就差把“那司机技术不好”挑明。


    贺敬珩没有让人家为难,叮嘱了妻子几句,起身跟了出去。


    偌大的?包厢里只剩下阮绪宁一个人。


    百无聊赖地从包包里拿出那只兔子玩偶揉捏,手却一滑。


    玩偶滚落到桌子底下。


    生怕将它弄脏,阮绪宁立刻蹲下身去捡。


    就在下一秒,她听到了包厢里传来了动静: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同?时响起的?,还有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最先出声的?,是贺礼文:“不是说人已经到了吗?哪儿呢?”


    有人应声:“……被叫去挪车了。”


    贺礼文的?声音更?低了:“挪车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又有人答:“应该是打算提前动手。”


    计划?动手?


    见识过了“春盈江”那场闹剧,每每再与贺礼文扯上关系,阮绪宁总感?觉自己紧张兮兮的?。


    再顾不上那只兔子娃娃,她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又往桌子底下钻了一些,屏息凝视偷听中年男人们的?谈话。


    拖拽椅子的?声音。


    倒茶声。


    按动打火机的?声音。


    紧接着,贺礼文的?声音接连传来:“这种半路捡回来的?儿子根本养不熟,我掏心掏肺教他怎么做人,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我老子呢!”


    “我早就想清楚了,等哪天?玩腻味了,就去福利院领养几个顺眼的?男孩,交给嘴巴严实的?女人先养着,等老爷子一嗝屁就接回家,外面找的?野种,都?比家里那个犟种强!”


    “那个姓丁的?到底靠不靠谱?要那么多?钱,最后可别只让那混账小子缺只胳膊少条腿,照样能去个公?司里蹦跶,我要的?可不止是这样……”


    贺礼文一口气说了不少话。


    只是贺家父子的?话题实在敏感?,没人敢正面回应。


    至于最后的?那句,倒是得了应和:“贺总您就放心吧,只要钱到位,姓丁的?什?么都?敢做,搞场车祸制造点‘小意?外’,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包厢里的?烟味渐渐浓重起来。


    曲身躲藏的?阮绪宁却慢慢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


    车祸。意?外。


    缺只胳膊少条腿。


    别只是缺只胳膊少条腿。


    一字一句,都?足以令人窒息。


    阮绪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呼吸也乱了,然而,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得知贺礼文是要雇人对贺敬珩行凶后,她一秒也没有停留,果断从桌子下方?钻出来,直接冲包厢大门方?向跑去……


    想要追上贺敬珩,告诉他自己听到的?可怕消息。


    想要确认他的?安危。


    发现手机不在身边,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守在”出门的?必经之路上,陷入困境的?阮绪宁不得不停下脚步。


    贺礼文脸色一白:“你怎么在这儿……”


    没空回答他的?问题,阮绪宁四下张望,视线停留在窗外:贺敬珩的?身影出现在鹅卵石小径上,眼见着就要走进竹林。


    那块玻璃是最短路径上唯一的?障碍。


    想到这里,她当即调头奔向另一侧,拼命拍打玻璃墙,嘴里喊着丈夫的?名字,希望对方?能够注意?到包厢里的?动静。


    可惜。


    毫无作用。


    意?识到方?才说的?那些话都?被阮绪宁偷听到,贺礼文脸色一白,用眼神示意?同?行者将小姑娘控制住。


    知道眼前的?女孩是贺名奎钦点的?孙媳妇,又握着他们的?把柄,那些人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两个男人嘴里说着“得罪”一类的?客套,张开双臂、挪动步伐,一点点缩小包围圈。


    阮绪宁小心翼翼躲避着,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佛马上要跳出胸膛,近乎是出于本能,双手抄起身边唯一的?一把椅子……


    没有用以自卫。


    而是卯足力气,砸向了身后的?玻璃墙。


    第一下。


    钢化玻璃并没有碎。


    短暂地愣怔后,她当机立断补了第二下,惊心动魄的?一声闷响,拳头大小的?空洞出现在玻璃中央位置,裂纹如同?细密的?蜘蛛网般向四周扩散。


    些许细小的?、锋利的?玻璃碎片飞向空中,自阮绪宁的?头发和脸颊擦过,又簌簌坠落在地面上,在包厢射灯光线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完全不害怕了。


    她喘着粗气,冲着那处破绽又砸了第三下……


    半扇钢化玻璃脱落。


    剩下半扇,也摇摇欲坠。


    她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贺敬珩”。


    阮家小姐不管不顾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惊愕不已,贺礼文见其他人并无动作,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毫不顾忌长辈的?身份,扯住她的?头发就将人往后扯拽:“本来没打算对你动粗的?……”


    阮绪宁吃痛,双脚踢踏着想要挣脱,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好在,这里的?动静很快引来包厢内外的?注意?。


    服务生开始敲门。


    贺敬珩则扭头远远看了一眼包厢方?向,继而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没有按照原路折返,而是助跑数步,长腿一迈,径直跨过横在鹅卵石小径和建筑物之间的?景观溪流,抬手挡住眉眼,以一种决然的?气势破窗而入。


    伴随着“哗啦”声响,剩下的?玻璃如骤雨般脱落。


    对上那双因愤怒而泛红的?、野兽般的?眼眸,贺礼文终于有了危机感?。


    像推开烫手山芋般推开阮绪宁,他便?挨了贺敬珩结结实实一拳头,随后,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跌坐在地上。


    贺敬珩扶住了浑身战栗的?妻子。


    彻骨的?寒意?不断从心底翻涌上来,阮绪宁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却双手死死攥住贺敬珩的?外套,哪怕掌心被藏在布料夹缝里的?碎玻璃渣硌得生疼,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刚刚,听到了……贺礼文找人要开车……撞你,你不要出去,就待在这里,和我待在一起……”


    乌发凌乱。


    声音带着哭腔。


    睫毛上挂着眼泪。


    脖颈上还有被蛮力掐出来的?红印子。


    明明怕得要死,明明知道自己会陷于危险之中,却还是执意?要维护他——读解出阮绪宁的?意?图,贺敬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内心被一种温柔又坚硬的?东西所?填满。


    被打懵了的?贺礼文想喊人,但那群狐朋友狗远比他更?害怕贺敬珩,脚底抹油一个溜得比一个快,反而将今晚的?主角落在了最后;至于那些服务员,他们都?很清楚包厢里的?宾客是什?么来头,只出言劝阻了几句,并不敢进屋拉架,只打算在必要时报警,或是叫救护车。


    孤立无援的?贺礼文只好颤颤爬了两步,又被拖拽回来。


    贺敬珩顺势将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阮绪宁的?头顶上,冷声甩出一句话:“……退到一边去,不要往这边看。”


    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阮绪宁惶恐地跑开几步,蹲坐在角落里。


    冰凉的?小手攥紧那件还带有贺敬珩体温的?黑色西装,她拢了又拢,恍惚间,像是拥有了一片能够挡风遮雨的?树荫——那片树荫,其实早就在那儿了。


    还是忍不住掀眼去看。


    几米开外,贺敬珩揪起贺礼文的?衣领,单手将人提了起来,手臂上青筋暴起,又是重重几拳。


    迅猛而决绝。


    仿佛是要用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愤恨与不满。


    再丢出狠厉的?示威:“我早就说过,我跟你不一样,敢欺负我老婆——就算是我老子,我也照揍不误。”


    贺礼文烂泥般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被汗水与血水浸湿。


    别说还手,就是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贺敬珩这才收手。


    浑然不闻包厢外的?嘈杂喧嚣,锃亮的?牛津鞋踩踏着地上的?碎玻璃渣,他快步走到神色慌乱的?阮绪宁的?面前。


    刚想去摸那张挂着泪痕的?苍白小脸,却瞥见自己还在往外渗血的?指关节——刚才揍得太凶,又没有绑手,那里已然皮开肉绽。


    贺敬珩强压着眸中森冷,解开领带,仔细擦干净手背上的?污秽,这才将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护在身下:“别怕。”


    阮绪宁轻不可闻“嗯”了声,紧紧拥住他:“你没事,我就不害怕。”


    她抱得那样紧,生怕一分?神,面前的?男人就会消失不见。


    贺敬珩默了几秒钟,倏地笑出声:“对你老公?就这么没信心?”


    阮绪宁怔怔仰起脸:“什?、什?么?”


    贺敬珩勾了下唇角:“贺礼文连自己有几个情人都?藏不住,雇凶害人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藏得住?”


    阮绪宁的?脑海中隐隐有了些猜测:他让自己把兔子娃娃带走,又突然去挪车……


    莫不是早就知道?


    但贺敬珩俨然是没有在这里与她摊牌的?意?思。


    因为妻子的?依恋,贺敬珩眼角眉梢都?沾染上了笑意?,与方?才那副冷酷模样完全不同?:“忘了告诉你,我和周岑不一样——我喜欢乖的?。”


    阮绪宁不明白他这时候为什?么要提起这茬。


    贺敬珩微微眯起眸子,话锋又转:“不过,你野起来……”


    故弄玄虚的?拖长尾音,也让她揪紧了心。


    但也只能被引诱着、被蛊惑着,一直陷下去。


    陷进名为“他”的?谜团。


    凝视着那双迷茫却期待的?的?眼睛,贺敬珩扬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更?让我着迷。”


    056


    贺礼文理亏在先, 即便挨了一顿揍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既不敢把事情闹大,也不敢报警处理。


    险些成为?受害者的贺敬珩并不打算为当爹的善后, 他给郑海打了一通电话,让对方?过来领人,随后便在阮绪宁的催促下去了趟茂华公馆附近的医院。


    两人是打车去的。


    直到坐在急诊大厅的联排座椅上等叫号, 阮绪宁还在纳闷:为什么不开自己的车过来?


    贺敬珩双手交叠陷入沉思, 半晌才?唏嘘, 那辆大G此刻或许已经报废了:“既然贺礼文想玩儿阴的,那不如就遂了他的愿,能留下些人证和物证也好——至少得让爷爷清楚,他儿子到底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要贺家继承人从此消失, 这可比毁其名声恶劣太多了。


    贺名奎绝不会坐视不管。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阮绪宁在不经意的嗅觉刺激下, 思路愈发清晰:“所以,你私下联系过那个……那个姓丁的?”


    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对方?:歹徒?还是杀手??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已经严重?偏离了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


    贺敬珩并不否认:“幸好那是个‘只认钱’的家伙,一切都好商量,我?去挪车, 也是想给他制造机会。”


    阮绪宁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进行阅读理解:差不多就是个“意外接到钱更多事更少危险系数更低的活, 所以私自飞单换掉了甲方?”的故事。


    似乎是可以理解了。


    看了眼重?新被塞进包包里?的兔子娃娃,她心有余悸长?舒一口气?:“幸好, 没把它?落在车里?……”


    那些长?绒里?藏了细碎的玻璃渣,阮绪宁不敢用力揉捏,就用指尖轻戳了几下, 没想到意外激活了藏在棉花里?的“心跳控件”。


    砰砰。砰砰。


    那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像是在还原今晚的惊心动魄, 又像是她与?贺敬珩之间相通的心意。


    思及此,阮绪宁兀自发笑。


    那笑声并不大,只是在狭长?森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十分?突兀,在接收到其他病患责备的眼神前?,她迅速调整表情,将?娃娃藏得更深。


    贺敬珩指关节的伤不算严重?,也不需要使用支具固定,简单的清创和包扎后,小夫妻就在医院附近的24h便利店解决掉了晚餐。


    芝士猪排便当和肉沫茄子便当并排放在一起,两杯现磨咖啡,一块布丁,还有一份咖喱鱼蛋。


    知道丈夫讨厌叉鱼丸的竹签,阮绪宁特意找店员要了两把塑料小勺,暖心的食物和餐具一起浸没在浓稠的汤汁里?,有种难得的随意;尽管贺敬珩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她很清楚,此刻的贺家继承人一定很难熬——他急于确认贺名奎对贺礼文的态度。


    事已至此,如果贺老爷子还要继续袒护唯一的儿子,那么,这根心头刺,就当真再难拔除了。


    右手?缠着纱布不太方?便,贺敬珩只能用左手?握餐具。


    见他吃得很慢,目光时不时还要在手?机上停留,贴心的贺太太立刻用小勺舀起一颗鱼丸:“啊,张嘴。”


    只是,那小勺子软塌塌的,鱼丸还没送到贺敬珩嘴边、便掉到了地上,还挑衅般弹跳数下,滚落在阮绪宁脚边。


    她有些心疼地“哎”了声,蹲下身?,将?不小心浪费的鱼丸用巾纸包好扔进了垃圾桶里?,接着回到贺敬珩身?边,犹豫两秒钟,一语双关安慰道:“你不要太紧张,没事的。”


    贺敬珩看看她,随口“嗯”了声,他知道小姑娘想说什么,于是扬了下唇角,把话挑明:“没有很紧张,之前?有很多次——都比这时候紧张多了。”


    “比如?”


    “比如,等亲子鉴定报告书的那几天。”


    “还有呢?”


    “比如,第一次去老宅见贺名奎的时候。”


    “还有吗?”


    “还有。”贺敬珩很明显地迟疑了几秒钟,“还有,订婚前?在饭店里?见到你的那一次。”


    阮绪宁愣了愣。


    便利店白墙上映着一大一小的模糊轮廓,思绪再次飘远。


    得到贺老爷子对婚事的口头允诺后,两家人抽时间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顺便商议婚礼细节。


    那是两人时隔多年后再一次见面,彼此都挺拘束,却不得不在家长?们的起哄声中紧挨着坐在一起;她一直埋头吃饭,甚至不敢起身?夹菜,最?后,还婉拒了贺敬珩送自己回家的提议。


    停下咀嚼猪排的动作,阮绪宁老实承认:“其实,我?那个时候也很紧张。”


    贺敬珩侧目:“你紧张什么?”


    阮绪宁后怕地小声嘀咕:“怕你觉得我?和在国耀念书那会儿没什么变化——幼稚又可笑,然后你大少爷脾气?一上来,当场就把婚给退了。”


    确实有过这样的担忧。


    毕竟,这场婚姻的决定权从一开始就掌握在贺家手?里?。


    见对方?陷入沉思,她飞快将?话题掀过去,顺势又舀了颗鱼丸,放进身?边人的餐盒里?:“那你呢,你又在紧张什么?”


    贺敬珩故意将?语速放慢半拍:“怕你和在国耀念书那会儿没什么变化——还是喜欢周岑,然后你小钢板脾气?一上来,当场就把婚给退了。”


    阮绪宁:“……”


    明知是句玩笑话,还是跌入了圈套。


    她手?足无措地看着合法丈夫,默默红了脸:“幸好,我?变了。”


    贺敬珩颔首,随声附和:“嗯,幸好你变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


    幸好,他没变。


    *


    他们这一晚如浮萍般辗转飘零,就连回家也成了并不着急的事。


    当两人散步一般、踩着人行道上错落的光影走回茂华公馆时,已经入夜。


    张妈准备了宵夜,是芙蓉酥与?银耳莲子羹。


    吃多了西式点心,阮绪宁近来对这些也很感兴趣,见她径直走到餐桌边坐下,贺敬珩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上了二楼。


    进浴室前?又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算了。


    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急,就能立刻出结果的。


    贺敬珩将?手?机丢到洗手?池边,刚打算脱衣服洗澡,磨砂玻璃门却被人叩响,不等有所回应,一颗脑袋就从门缝里?探了进来,迟疑着问:“贺敬珩,要我?帮你洗澡吗?”


    阮绪宁不知什么时候跟上了楼。


    洗澡?贺敬珩挑了下眉。


    阮绪宁的目光落在男人缠着绷带的右手?上,迅速解释起自己的目的:“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所以,你打算怎么帮?”


    “就、就是……帮你擦身?、涂沐浴露之类的,如果你想泡澡也可以……”


    贺敬珩故作恍然地点点头,随即,收回解纽扣的左手?撑住了洗脸池边缘:“只是这样?”


    镜子里?映着他的身?影,修长?,挺拔,自带压迫感。


    像是接收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阮绪宁身?子往后一缩:“你现在是伤员,还想怎样?今晚消停点吧!”


    门缝稍稍闭合些许,但依然能看见小姑娘灵动的眸子。


    不得不说,阮绪宁的出现,让他的心情瞬间好转。


    “行,消停点。”贺敬珩将?左手?自那条缝隙伸过去,用力推开移门,“告诉你一个秘密。”


    阮绪宁警觉:“什么秘密?”


    某人恢复了一贯的语调:“人有两只手?。”


    言下之意是,自己完全可以搞定洗澡问题。


    阮绪宁愣怔片刻才?堪堪回神:“喔,那我?走了。”


    来很容易。


    想走,挺难。


    贺敬珩手?腕一转,轻轻巧巧将?人捞进来、单手?抱坐到大理石台面上:“既然今晚都要消停点了,现在让我?亲一下,压压惊,不过分?吧?”


    双脚悬空,那双绣着立体花朵的长?绒拖鞋也“啪嗒”掉落在地。


    阮绪宁长?睫一垂:“不过分?的。”


    贺敬珩向前?走了一步:“……好乖。”


    俯身?,鼻尖几欲与?她相触。


    像是触发了某个足以决定接下来行动的关键词,阮绪宁倏地抬手?捧住他的脸,主动凑上去亲了一口。


    就在贺敬珩略显惊愕之际,软塌塌的女声再一次响起:“你是不是……更喜欢我?这、这样啊?”


    他有心逗她:“哪样?”


    回答的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野一点……”


    阮绪宁怯怯抬眼,还是在男人脸上看见了质疑的神色。


    下一秒,又听见了质疑的声音:“就这?唔,差点意思。”


    她眸子一动,似乎是在调动所有脑细胞用来思考,最?后,缓缓抬起赤着的脚,在他身?下试探性地踩了几下。


    既稳且准,但不算狠。


    形状有变。


    贺敬珩提一口气?,狠狠拧起眉头:“阮绪宁,你真的……”


    “嗯?”


    “胆儿挺大。”


    说罢,他猛地捉住她的脚腕,向上一抬,声音更沉:“哪里?学的?”


    情况也开始有变了。


    阮绪宁开始后悔,干嘛非得在这种事情上证明自己?


    后悔归后悔,还是得回答问题,否者,那家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以前?在漫画里?,看、看到过……是真的吗?这样也舒服?”


    她绷直脚尖,又踩了一下。


    此时无声胜有声。


    贺敬珩错开目光,磨了磨后槽牙:自家老婆那一柜子漫画书,到底有多少要打“马赛克”的内容啊!


    他没有直接回答小姑娘直白的问话,转而道:“受惊了。”


    继续越描越黑:“……压不住。”


    回答很抽象,但阮绪宁却都听明白了。


    她刚绽出一个促狭的笑容,便被贺敬珩扼住了双臂。


    接下来的吻热烈而绵长?,将?周遭的空气?全数点燃。


    连同阮绪宁一起。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盛夏午后的太阳底下,每一寸肌肤都开始发热、发烫,眼睛睁不开,脑子也晕晕乎乎的,直到……


    直到洗脸池边的手?机响起熟悉的英文歌铃声:


    “I gotta move on,


    But it hurts to try,


    How do I love, how do I love again?


    How do I trust, how do I trust again?”


    阮绪宁惊了一跳,快速将?贺敬珩推开,催促道:“接电话。”


    贺敬珩瞄了眼来电显示,随即面露疑惑。


    封焰?


    紫焰传媒老总,他有何贵干?


    贺敬珩迟疑着接通电话。


    对方?的声音一如既往洋洋盈耳,哪怕是在说笑:“前?几天刷到了周岑在隆江中心的活动直拍视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贺总你这么有表现欲?有兴趣签到我?们公司当艺人吗?”


    毫不犹豫地挂断。


    贺敬珩捏了下鼻梁,这个时候,他更希望接到郑海或者孙淼的电话,最?不济,也应该是贺礼文的求和电话。


    阮绪宁依旧高高坐在洗脸池台面上,只用口型询问“没事吧”。


    他定神,摇了摇头。


    贺敬珩身?体前?倾,再次贴向她,想要继续刚才?的温存,手?机却再一次响起。


    依旧是封焰:“你没兴趣,那你老婆有没有兴趣……”


    再次挂断。


    半分?钟后,阮绪宁第三次听见了那首英文歌。


    她晃了晃脚丫,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已然忘了方?才?缱绻。


    贺敬珩强压着怒意,耐着性子第三次按下接通键——周岑还在封焰手?底下,他不好因为?这点事就对紫焰传媒话事人心有芥蒂。


    彼时的封焰换上一副严肃口吻,瞬间让人神经紧绷:“事不过三,贺总要是再挂我?电话,明早就等着上热搜吧。”


    在生意场上,贺敬珩向来是强势的一派,只有威逼,不谈利诱,所以,很不喜欢遇到同类型的聊天对象。


    他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说事。”


    封焰也不打算再闲聊,直奔重?点:“有狗仔递来了一段你在饭店包厢里?揍你爸的视频,虽说是偷拍,但能看得清脸,价格开的也挺离谱,托我?来牵条线……有兴趣跟他聊聊吗?”


    贺敬珩当即回绝:“不聊了,让他直接放出来,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本?来还在担心这事儿闹不大呢,来的正好。”


    “怎么,打算和你爸断绝父子关系了?”


    “算是吧。”


    封焰默了片刻,发出友情提醒:“视频里?也能看见贺太太。”


    无论?舆论?如何,因为?这种事在大众面前?露脸,终归对女孩子有所影响;更何况网络评论?毫无底线,很可能被恶意歪曲。


    这样近的距离,阮绪宁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听到这里?,她扯住贺敬珩的衣袖,语气?坚定道:“没关系的,不用考虑我?,怎样对你有利,就怎样来——我?不怕的。”


    当妻子的有这种觉悟。


    当丈夫的,却舍不得。


    贺敬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改了口:“算我?欠封总一个人情——不管多少钱,务必帮我?把视频买断。”


    057


    而后的一段时?间, 网络上陆陆续续爆出了剪辑后的视频片段。


    片段里只能看见贺家父子的身影。


    缺失前因后果,贺敬珩单方?面的“施暴”招来了不少网络上的负面舆论,说他以下犯上、目无尊长?;而知情者联系另一则“洛州某知名企业CEO豪车被撞毁”的新闻, 又将整件事咂摸出几分阴谋论的味道。


    贺礼文凭借与娱乐圈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一直是各大文娱媒体的“宠儿”,前段时?间又得“新宠”贺敬珩, 此次有贺家的热闹, 各方?纷纷下场, 无所谓真相?,新闻标题倒是一条比一条吸睛:


    『豪门惊变!父子反目成仇挥拳相?向』


    『贺家两代继承人冲突升级,奢华背后的暗流涌动?』


    『震惊!锋源集团新任CEO疑有暴力倾向』


    『逆子当众对父动?手!暗战成明战,内斗大戏拉开帷幕』


    那把火, 就这样烧了起来。


    贺老爷子听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后, 气得当场摔了拐棍, 召了贺敬珩回老宅,又让郑海去“请”贺礼文。


    彼时?的贺礼文正在住院治疗。


    事实上, 贺敬珩揍人虽凶,伤得也只是皮肉,他大张旗鼓夸大伤情也是有另有目的:一是为了博舆论同情, 二是为了避一避老爷子——等他火气消下去, 再回老宅负荆请罪也不?迟。


    只是他积重难返,贺名奎这一次, 是当真不?想再保全一个废物、一个垃圾了。


    而是直接叫保镖们带着?担架过去抬人,根本不?给儿子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贺家的“变故”不?胫而走,很快成了名流圈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就连前段时?间吵到?放言要双双退群的刘绍宴和?艾荣, 都?能心?平气和?攥个局,只为询问贺敬珩战况如何。


    依然是五缺一的局。


    贺敬珩走进茶室包厢的时?候, 艾荣正在刷八卦小视频,不?知名博主故作正派的点评声?回荡在装修雅致的房间里,莫名喜感:“贺家一直以巨额财富与?广泛影响力而备受各界瞩目,此次父子两人当众发生肢体冲突,行为极其恶劣……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严重损害了家族企业的形象和?声?誉……”


    见到?当事人出现,他匆匆按灭手机:“来了?”


    贺敬珩找了个位置坐下。


    刘绍宴坐过去、给他倒了杯茶,随口寒暄:“打算什么时?候去提辆新车?”


    “暂时?没打算,从老宅车库里挑了辆先开着?。”


    “说好的‘巨额财富’呢?”


    贺敬珩冲艾荣的手机抬了抬下巴,带有一种随性?的洒脱:“……至少还剩‘广泛影响力’。”


    见好兄弟是这种精神状态,其他人反而定了心?:果然,贺老爷子还是更心?疼半路找回来的孙子。


    艾荣不?由感慨:“看样子,贺礼文在贺家是没好日?子过了……”


    贺敬珩盯着?已经结痂的指关?节,欲言又止。


    最后,摇了摇头。


    刘绍宴不?乐意了:“珩哥,都?这时?候了,你?别跟兄弟们卖关?子啊!”


    贺敬珩依旧不?松口:“等官方?消息。”


    这话一出,当即又引来他们的不?满:“什么官方?!你?还不?够官方?啊?”


    这种程度才不?会被炸出真相?,贺敬珩看刘绍宴一行急得打转,语调愈发轻松:“我可不?说,免得严重损害家族企业的形象和?声?誉。”


    生怕对方?是在点自己背后八卦,艾荣将手机揣进兜里,向他身?后张望一眼,刻意扯开话题:“行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咱们迟早都?知道——对了,小嫂子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想起前几天?与?阮绪宁在机场依依不?舍道别时?的场景,贺敬珩有点不?是滋味:“毕业答辩。”


    艾荣故意夸张轻呼:“我记得,小嫂子是在连城念的大学吧?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没陪着??”


    程知凡向来理智,低声?提醒了一句:“这种时?候,珩哥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妙。”


    贺敬珩“嗯”了声?:“我让苏欣蕊和?柴飞跟过去了,老爷子那边也派了几个人暗中护着?。”


    有女朋友的程知凡很懂这种感受:“还是不?放心?吧?”


    贺敬珩微微耸肩,破天?荒坦诚:“怎么可能放心??”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好在,那具小小的身?板里确实藏着?大大的能量,阮绪宁确实抗住了各方?压力,不?仅很好地完成了两部漫画的存稿任务,论文答辩也很顺利——昨晚视频时?,她已经报过喜讯,还说和?室友一起约了个摄影师,准备拍一套美美的毕业写真。


    那些细碎的日?常闲聊,仿佛是轻轻落于脸颊上、脖颈间的绵绵春雨,往贺敬珩惴惴不?安的心?脏里塞满了欢喜。


    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再不?放心?,也得学会放手。”


    闲聊在此起彼伏的揶揄声?中告一段落。


    四个人坐在茶室里打了会儿牌,就近解决了晚餐。


    刘家公子一向闲不?住,将随手拍的照片丢进了群聊,引得远在楠丰参加综艺录制的周岑在群里冒了泡,说自己这趟来去匆忙,等得空再回洛州,一定积极参加集体活动?。


    五人群久违地全员活跃。


    间或,贺敬珩收到?了周岑的私聊消息:看到?了网上传的一些消息,没事吧?


    处于休战后关?系修复的特殊时?期,贺敬珩惜字如金:没事。


    周岑:我是问宁宁。


    贺敬珩:我在说宁宁。


    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


    周岑:你?呢?


    贺敬珩:也没事。


    周岑:那就好。


    周岑: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贺敬珩:嗯。


    贺敬珩:下趟回来,跟我们一起去趟阮家。


    周岑:什么意思?


    贺敬珩:没什么意思,借你?大明星的脸面,讨好一下我丈母娘。


    周岑:……


    周岑:行。


    硝烟散尽。


    那些一直存在的东西显露出来。


    无论如何,他们应了阮绪宁当年在同学录上写下的祝福——还是好朋友。


    *


    对应届毕业生而言,这是期待与?惆怅并存的一个夏天?。


    处理好毕业相?关?事宜,阮绪宁与?自己的大学生活彻底道别,带着?毕业证书与?连城特产回到?了洛州。


    车轮滚滚,碾过望不?到?头的柏油马路。


    自机场回到?市区,还没到?下班时?间,阮绪宁纠结了几秒钟,示意柴飞先去一趟锋源集团。


    坐在副驾座上的苏欣蕊心?领神会,扭头冲贺太太笑了笑:“这么等不?及想见面啊?”


    凭借老同学的特殊身?份,苏秘书向来冲在调侃BOSS的第一线。


    阮绪宁不?好意思地承认:“难得接他下班。”


    只是,被苏欣蕊领到?锋源总部大楼十八层后她才发现,这个时?间点,贺敬珩还在办公室里开视频会议。


    阮绪宁不?想打扰他,发了条消息简单说明来意后,就坐在苏欣蕊的工位上耐心?等待。


    总裁办的员工对这位娇小可爱的“总裁夫人”都?很友善,去七楼帮大家取咖啡的男员工还特意给她捎了一杯馥芮白。


    阮绪宁一边小口抿咖啡,一边和?他们闲聊,气氛很是融洽。


    说着?说着?,不?知是谁大着?胆子将话题绕到?了近期曝光的那段视频上,竟意外让她弄清楚了锋源员工对网络舆论的态度:


    “我看到?视频的当天?就抱着?键盘开喷了:贺总这次真是替我们出了口恶气,‘楼上那位’早该被打了。”


    “那天?要是现场直播揍人,我横竖要给贺总刷个嘉年华!”


    “我最近的摸鱼时?间都?泡在网上和?人掐架,说出来你?们别不?信,我给每条骂‘楼上那位’的评论都?点了赞。”


    “贺总在前方?揍人,我等在后方?组织大型公司团建活动?。”


    “在职三年,第一次发现公司的凝聚力原来这么强——阮小姐,这话你?就当没听见哈,其实,自打贺总担任CEO之后,锋源的工作氛围和?福利待遇都?已经比原先提升很多了,我们都?会支持他的!”


    “而且,你?们结婚以后,贺总的脾气也好了很多……要是放在以前,估计‘楼上那位’早就挂墙上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别给贺总招黑——贺总他遵纪守法。”


    阮绪宁的目光在众人间徘徊,带着?弧度的唇角,盛满了笑意。


    复又俯身?凑向苏欣蕊,想要再度确认:“她们一直在说的‘楼上那位’,就是指贺礼文吧?”


    “是啊,他办公室在二十二楼嘛。”


    “原来你?们锋源集团有自己‘you know who’。”


    苏欣蕊被逗笑了,抬手掩住红唇:“不?是啦,贺礼文才不?像伏地魔那样令人闻风丧胆——大家只是单纯地嫌弃他、不?想叫他名字或者‘贺董’罢了。”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陷入了回忆,随即压低声?音又道:“……公司里被贺礼文骚扰过的女员工可不?止我一个,他真的该打。”


    阮绪宁安抚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即便?此刻的她,也需要安慰。


    苏欣蕊很快调整好状态,又将这几天?一直在小姑娘耳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件事,我们都?站贺总,董事会那边也不?会给他任何压力,你?别担心?。”


    事实证明,骂一个很糟糕的男人,有助于拉近女人之间的关?系。


    总之,这一次的聊天?很愉快。


    阮绪宁以为,会一直这样愉快下去,直到?有人换掉了办公室背景音乐歌单,摆在公共区域的蓝牙音响里,很快飘出了自己所熟悉的旋律……


    是周岑唱的那首《口是心?非》。


    她先是一愣,随即跟着?旋律轻哼起来。


    隔壁工位的女孩子两眼放光,忙不?迭地张口询问:“阮小姐也喜欢周岑吗?”


    阮绪宁脱口而出:“喜欢呀。”


    周遭突然安静。


    连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他们的目光纷纷跃过、落在她身?后;还有几个胆小的,直接埋头敲键盘,像是上课偷吃零食不?小心?被班主任抓到?的问题学生。


    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男人的轻咳声?已经钻入了阮绪宁的耳朵:“咳。”


    迟疑着?仰起脸,贺敬珩的指节已然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还是和?之前一样,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像是对妻子“不?乖”的惩罚。


    阮绪宁不?满地鼓起腮帮,捂着?被弄痛的地方?: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当真是会捕猎的野兽吗?走路居然没有一点声?音?


    迫于某人散发出的那股无形压力,她决定识时?务为俊杰,改口纠正道:“……喜欢听周岑的歌。”


    周遭响起嗤嗤地轻笑声?。


    贺敬珩不?动?声?色舒展眉头,眼中的晦暗如潮水般退去:“不?是来接我下班吗?走吧。”


    “你?都?忙完了?”


    “嗯。”


    阮绪宁乖乖起身?,人还没站稳,就被贺敬珩牵住了手。


    着?急的不?止她一个。


    觉察到?身?边男人平静外表下翻涌的小心?思后,她悄悄憋住了笑。


    阮绪宁这趟回连城,在大学宿舍住了好几天?,虽说两人每晚都?会视屏聊天?,白日?里的微信也几乎不?断,时?隔多日?看到?真人——闻见她的味道、触摸到?她的温度,贺敬珩还是有种不?真切的错觉,不?禁攥紧了掌心?的柔夷。


    知道这里不?适合表露心?意,他强行收回目光,冲技术性?摸鱼吃瓜的员工道:“你?们也都?早点回去吧。”


    只是。


    没走几步,孙淼就追了过来,一脸担忧地将两人拦住,小声?提醒道:“刚才一楼保安组来了通电话,有一群记者堵在公司门口,说是要做采访,可能是看阮小姐今天?来了锋源,想联合起来做个大新闻……”


    确实是无良媒体会用的伎俩。


    只是阮绪宁今天?刚回洛州,临时?决定过来一趟,能这样快得到?消息……


    看来,是贺礼文留在公司的爪牙及时?向媒体那边递了消息。


    回头得想办法把那批人也肃清。


    见贺敬珩皱起眉头,孙淼又提议:“要不?要我想法子把他们引开?或者,重新给您叫辆车?”


    回答他的是阮绪宁:“不?用了。”


    女孩的眼神,坚定且无畏。


    贺敬珩噙着?笑,试探着?问:“一会儿走正门的话,场面可能会很混乱,你?不?害怕吗?”


    阮绪宁看了一眼仍在偷偷摸摸眺望两人的总裁办员工,笃定道:“那些知道真相?的人,都?在支持你?……有什么好怕的?”


    058


    柴飞的车候在锋源集团总部大楼正门口。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电梯门大敞之?际,阮绪宁还是出于本能轻颤起?来,揽紧了贺敬珩的手臂。


    透过玻璃门窗, 可以看见一小群男男女女聚集在大楼外,正好挡在?了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她做了个深呼吸,咬咬牙, 走出?前厅。


    那些记者就像是草原上嗅到腐尸味的鬣狗, 突破了保安的防线, 架着长枪短炮一窝蜂全数围拢上来。


    即便有贺敬珩护着,阮绪宁还?是感觉得到,那些挂着媒体LOGO的话筒和录音笔快要怼到自?己脸上来了……


    那些人挤着人。


    那些声音叠着声音,在?两人耳边轮番炸响:


    “贺先生!贺先生请留步!有传言说, 贺礼文已经退出?锋源集团董事会, 不再担任董事长一职, 请问?是否确有此事?贺老先生是否有参与、施压?”


    “阮小姐,请问?您对丈夫公共场合殴打亲生父亲、致其重伤的行为怎么看?他平时是否也存有家暴倾向?”


    “作为锋源集团CEO, 贺总是否担心家族声誉和企业形象会因此次事件受损?您打算如?何?挽回呢?”


    问?题很尖锐,却避重就轻。


    只向小夫妻两人施压,绝口不提贺礼文做过的那些龌龊事。


    贺敬珩脚步一顿。


    许是他的身形和气场着实骇人, 那些记者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甚至有人条件反射似的直往后退。


    贺敬珩压着怒意,就近抓住——或者说抢下一个话筒, 眼神冷冷扫过那些丑态毕露的脸孔:“始乱终弃、私生活混乱、骚扰女下属、雇凶杀人未遂——我很担心家族声誉和企业形象因贺礼文而受损,所以,这?不是揍他了吗?”


    实属已读乱回。


    但又针针见血。


    趁记者们沉默、琢磨的间隙, 他一记眼刀甩给?身边的干瘦男人,声音里带着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仿佛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还?有你,再对着我太太的脸拍照,当心我连你一块儿?揍!”


    被警告的男记者当即往后排缩了缩。


    就在?那群逐臭之?蝇迟疑着是否还?要继续进行“采访”时,阮绪宁扯住了贺敬珩的衣袖。


    她踮起?脚,恰好能够到他手中?的话筒。


    女孩的声音很轻、很软,却足够有力?量:“我先生是个很好的人,能与他此生携手,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没有被那些自?带陷阱的问?题扰乱思路。


    她一句不提贺敬珩是怎样的人,但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透出?了自?己对丈夫的信任与肯定。


    他们像是拥有一座密不透风的城堡,足以阻断自?外界而来的一切侵害。


    因那句话深深震撼,贺敬珩垂眸看了妻子?一眼。


    恰巧,她也正望向他。


    眸中?是毫无保留的爱意。


    如?同定格的静态画面?,却有千言万语在?流转。


    但此时此地,并不适合互诉衷肠。


    眼见挖不出?任何?可以用来做文章的爆料,于是又有人抛开逻辑、打亲情牌:“百善孝为先,贺礼文毕竟是你的父亲……”


    面?上瞬间覆了层寒霜,贺敬珩眼皮一掀,截断那个女记者的话:“我跟那家伙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快要变成一潭死水的人群重新开始骚动,话筒与录音笔再一次高高举起?:“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你是已经和贺礼文断绝父子?关系了吗?那锋源集团今后……归属……”


    出?于对新闻的敏锐,他们满脸写着兴奋与急切,如?潮水般涌过来。


    被身侧两股人流接连冲撞,阮绪宁流露出?一丝惊慌,脚下一个趔趄,小高跟险些崴了脚。


    贺敬珩当即伸展长臂护住小姑娘,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坚固的城墙,随即警惕地扫视周围,低吼着让那些记者滚远点。


    柴飞的车本就停在?前方。


    他们紧紧抵靠在?一起?,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披荆斩棘之?际,身后不远处响起?了另一辆汽车急促的鸣笛声。


    在?管家郑海的搀扶下,身着板正高定西服的老者自?车内缓缓而出?,手杖落地,不怒自?威。


    是许久未曾露面?的贺名奎。


    阮绪宁有些惊愕,第一时间去看贺敬珩,男人的表情昭然着——他也很意外。


    思前想后,也只可能是程总或者其他高管担心新任CEO再乱来,单方面?联系了贺名奎。


    没想到,搬来的不是救兵。


    而是如?来佛祖。


    听郑海转述了那些记者提问?,贺名奎冷哼一声,挤出?一句答复:“是我——我已经和贺礼文断绝父子?关系了。”


    这?一句当事人亲自?宣布的“官方消息”,似有千钧重。


    众记者哗然。


    随即,争先恐后扛着设备调转方向——这?种?级别的商圈大佬平日里就是挤破头也难见一面?,更别说当众采访。


    隔着绰绰人影,贺名奎给?贺敬珩递了个眼色,转而又冲那些人道:“你们有什么问?题,过来问?我,别挡着我孙子?和孙媳妇回家的路——你们这?么多人,搞这?么大阵仗,欺负两个年轻人,算个什么事?”


    被点名的记者们面?面?相觑:不是,您孙子?眼下双目通红,青筋凸起?,为了保护老婆准备随机挑选幸运儿?打一顿的一米九猛男……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放心将战场交给?老爷子?,贺敬珩揽着阮绪宁继续前行,径直坐进了那辆等候多时的劳斯莱斯。


    *


    黑色座驾缓缓驶出?锋源集团停车场。


    直到身后乌压压的人群变成了一团墨点,阮绪宁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将目光自?窗外收回。


    贺敬珩偏过脸:“吓到了?”


    经历方才一路“闯关”,男人身上的西装已然多了不少褶皱,就连西裤裤脚上都沾了灰尘。


    阮绪宁点点头:“才没有。”


    身体很诚实。


    语言却在?硬撑。


    想了想,她又老神在?在?补充一句:“……是很特别的人生体验。”


    贺敬珩轻轻挑起?眉梢,任由笑意蔓延。


    意识到贺礼文再没有了作妖的资本、闹心事终于告一段落,阮绪宁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一点点松弛下来:“之?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起?,爷爷和贺礼文断绝父子?关系了?”


    “毕竟是他们父子?俩的事,没有公开之?前,我也不好到处说。”


    “但爷爷今天亲口把这?个决定告诉媒体记者了——他这?就是在?向外界宣布,贺家可以没有贺礼文,但不能没有你贺敬珩。”


    这?话叫贺敬珩舒心:“毕竟,贺礼文这?些年做了太多让他失望的事。”


    剥夺继承权。


    赶出?锋源集团。


    从此与贺家桥归桥、路归路。


    这?是他所能想象到的、对贺礼文那种?混蛋最好的惩罚了。


    阮绪宁亦然。


    她弯起?眉眼,嘴里小声重复着“太好了”。


    贺敬珩专注地看着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刚才不是还?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只会‘太好了’这?三个字了?有失你语文课代表的水准啊……”


    阮绪宁眨眨眼,半晌才意识到这?是调侃。


    但她并不生气。


    忘了在?哪里看过一个理论,人在?激动时,语言表达能力?会退化。


    而她再一次印证了这?个理论:“刚才那段话,其实我打了很久的腹稿!现在?,我就是、就是觉得……太好了嘛!非常的好,无比的好,超级无敌的……唔……”


    毫不意外的一个吻。


    意外的是,来得太突然。


    不知道贺敬珩那家伙忍了多久,反正,她是忍了很长时间,就连在?宿舍睡觉,还?梦到过一些该打马赛克的画面?——被熟悉的温度所包裹,她很快就缴械投降,抛开所有矜持与羞涩,环住丈夫的腰,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都说小别胜新婚。


    他们的新婚夜毫无进展,小别后的亲昵,才格外让人沉沦。


    贺敬珩将她扯坐到腿上:“这?几天,想我了吗?”


    阮绪宁的衣摆被一点点翻卷上去:“想的。”


    他的唇继续往下:“哪里想?”


    阮绪宁被迫眯起?眼睛:“哪里都想。”


    觉察到腰间的凉意,她猛地按住了男人游移的手,反应过来:“……但就是不想在?车里。”


    看起?来像是个陷阱。


    不确定。


    所以不能乱踩。


    阮绪宁下意识睨了眼司机所在?的方向,视线却被前后排之?间的雾化玻璃阻隔——某次坐车时听柴飞嘀咕过,这?样一块隔断价格高达三百万,阮绪宁吃惊不已,也直观感受到了自?己家与贺家的财富悬殊。


    总而言之?,这?里私密性极佳。


    如?果贺敬珩当真想在?车里做点什么,好像也……


    不行。不行。


    她甩甩脑袋,忽地听见贺敬珩的轻嗤。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掐着她的腰:“我看起?来就那么饿?”


    饿?


    恍然明白他是在?指代什么,阮绪宁涨红了脸,故意激他:“谁知道呢?那些新闻报道里不是都在?说,贺敬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贺敬珩捏着她的唇瓣:“挑衅是吧?”


    阮氏小钢板很硬气地哼哼了两声。


    贺敬珩更嚣张:“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越被挑衅,就越来劲,要不,我这?就让柴飞找个隐秘的地方把车停下?”


    唯恐他来真的,阮绪宁动了动眸子?,投降一般,发出?拖长尾音的求饶声。


    贺敬珩这?才松开她:“那,回家管饱不?”


    阮绪宁迟疑着点点头。


    羞愤交加,又握紧拳头捶了他几下。


    贺敬珩故作痛苦地捂住胸口,哑着嗓子?:“……刚才就应该告诉那些记者,有家暴倾向的,分明是贺太太。”


    许久没有过这?般轻松自?在?的时刻。


    两人相视一眼,握紧彼此的手,接连低笑出?声。


    笑够了,贺敬珩才想起?来去看震动多时的手机:是程知凡在?群聊“接着奏乐接着(5)”里公开了贺名奎与贺礼文断绝父子?关系的消息。


    程知凡:终于搞走了那个老逼登,普天同庆。


    刘绍宴:普天同庆。


    艾荣:普天同庆。


    周岑:普天同庆。


    与贺敬珩猜得差不多,确实是程总私下请来了贺名奎主持公道,怪不得程知凡能第一时间得知“官方消息”。


    他们在?群里聊了些有的没的,甚至开始提前安排周岑下一次回洛州的活动,最后却以刘绍宴和艾荣因“谁来邀请谭晴”的争执而告终……


    贺敬珩并没有冒泡。


    他平静地将手机放到一边,后背紧贴着皮质座垫,抬高下巴,微微一笑:“普天同庆啊。”


    那不是疲态。


    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阮绪宁换了个姿势,紧紧依偎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闷闷的男声:“过几天陪我去趟宜镇吧?”


    她有些惊愕:“你不是说,那里没什么好看的吗?”


    想起?了之?前露营时,两人那段各怀心事的对白。


    贺敬珩没有否认:“是没什么好看的——但也许和你一起?再去看看,结论就不一样了,而且,我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默了两秒钟,他才继续道:“她还?葬在?那里。”


    *


    这?场短途旅行定在?三天后。


    不算是说走就走,但也没做攻略,甚至没有多带行李,两人约定,完全凭借贺敬珩十年前的记忆决定行程。


    那座南方小镇没有机场,也没有直达高铁。


    最后一段路程,他们不得不选择绿皮火车作为交通工具——对阮家小姐而言,又是一次很特别的人生体验。


    途中?,不乏撞见好奇的目光。


    许是关注过最近那些新闻,对面?软座学生模样的女生频频偷瞄贺敬珩,但转念一想,新闻中?的男主角,不大可能乘坐绿皮火车来这?种?小城镇旅游,于是,到嘴边的疑惑又被她咽了下去。


    阮绪宁记得贺敬珩说过,宜镇湿热、多雨,天空一年四季都是灰蒙蒙的。


    像是随时会落泪。


    离开处处充满衰败气息的火车站,贺敬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卖部?买伞。


    为了减少负重,他只挑了一把很大的直柄黑伞,阮绪宁对此没有异议:一把伞足够了。


    反正,下雨天他们会贴的很近、很近。


    忽地想到什么,她仰面?询问?:“要先找个地方落脚吗?”


    后天才是赵眉的忌日。


    他们还?有两天时间四处转转。


    贺敬珩将黑伞收好,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着急,先等车吧。”


    “车?”


    “让郑海托运了辆车过来,快到了。”


    阮绪宁见怪不怪。


    她认识的那些爱玩车的富家子?弟,从不开跑车上高速,几乎都是人到哪儿?,跑车就托运到哪儿?。


    再说。


    这?地方,有辆车确实方便许多。


    阮绪宁忍着空气里的潮湿霉味,又等了十几分钟。


    托运公司按时到达指定地点,但送来的却不是跑车,甚至不是四个轮子?的车,而是一辆拉风惹眼的哈雷摩托。


    它?蛰伏在?路边,像是由机械组装而成的一头巨兽。


    贺敬珩长腿一迈,跨坐上黑色皮革坐垫,双手握了握车把,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声。


    不得不承认,金属质感的机车与这?家伙……


    适配度很高。


    要有新素材了——阮绪宁如?是想。


    试完了车,贺敬珩扭头,冲愣怔着的小姑娘一偏头:“带你兜兜风?”


    阮绪宁没动。


    准确来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动。


    看出?了她的犹疑,贺敬珩笑了笑,将一只女士头盔抛进她怀里。


    059


    这个时间点,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机车轰鸣声吸引了路边几个玩耍的男孩,惊羡的视线追随车身?,他们接二连三吹起口哨、用夸张的语气喊着“好酷”。


    风声在耳边呼啸。


    飞舞的发丝时不时遮挡住眉眼。


    哈雷摩托后座上, 阮绪宁努力放空自己、紧紧环着贺敬珩的腰,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只觉得狂跳的心脏像是一面战鼓、被无形的鼓槌猛烈敲击着, 就连血液, 也跟着一起沸腾起来……


    好在, 男人厚实?宽阔的后背带来了满满的安全感。


    阮绪宁再?一次贴向他。


    间或,余光扫过路边一所铁门紧锁的废弃学校,她忽而唤道:“贺敬珩!”


    紧握车把的贺敬珩只回了句:“怎么了?”


    阮绪宁抬高分贝:“突然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在国?耀念书那会儿?,我都没?有坐过你的单车后座!”


    “我那辆山地车没?有后座——”


    阮绪宁:“……”


    现实?就是, 一点都不浪漫。


    再?现实?一点。


    那个时候, 就算贺敬珩推着有后座的单车走到她面前、邀请她“去兜兜风”, 她肯定也会落荒而逃,并且深信不疑, 这家伙是谋划着把她载到城郊去丢掉——这样一来,以后就没?有人打扰他和周岑午休时间去打篮球了。


    被自己蝴蝶结一样的脑回路给逗笑了,阮绪宁翘起唇角, 将手臂收得更紧:“不过,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依譁


    “说什么——”


    “我单方面原谅你啦——”


    “听不见——”


    “听不见就算了——”


    声音一出口,便被风声瞬间吞没?, 绞成零碎的字眼,贺敬珩没?再?追问,而是加大油门。


    在雨后的路面上, 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记。


    *


    他们?目的地是一栋略微有些年?头?的小别墅。


    在宜镇这样人均收入水平不高的小城镇,像这样的高档楼盘并不多见, 整个小区面积也不大,总共只有十?二户人家,一半以上都空关着。


    贺敬珩解释说,很多宜镇年?轻人都像杨远鸣一样去了大城市闯荡,愿意留下来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几乎不会考虑买这里的房子。


    阮绪宁想?到什么:“说起来,杨远鸣特意嘱咐我,说如果顺路去南坛巷,记得帮他取点东西……”


    恰逢毕业季,又被迫经历了一连串舆论风波,陆然知道她压力很大,特意给她多批了几天假。


    听说阮绪宁是要?跟贺敬珩一起回宜镇,杨远鸣特意把自家炒货铺子的地址告诉了她,说是托父母准备了一些炒货零嘴,如果方便,就请他们?帮忙带回洛州,给工作室的同?事们?分一分——另外还有一本《沙漏流星》的签名版单行本漫画,是专程要?送给她的。


    至于原因,杨远鸣没?说明说,只再?三?强调,让她务必收下。


    阮绪宁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份大礼,一心惦记着早点“顺路”一趟。


    贺敬珩抬头?看?了一眼拢着乌云的天空:“快要?下雨了,明天再?去吧。”


    阮绪宁点头?应允:“那我们?今晚就住这里?”


    在车库停好摩托,贺敬珩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宜镇没?有特别像样的宾馆,怕你住不惯,还是住家里比较舒心,前几天我让郑海找人来打扫过,生活用品也都还算齐全。”


    家里。


    两个字自然而然地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好似只要?有他和她的地方,就能称之为“家”。


    阮绪宁抿了抿唇,心底漾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两人边说话边往里间走。


    这栋小别墅的装修风格确实?很有年?代感,古朴的原木色为主,带着雕花的木质大门和楼梯虽然都已失去往昔的光泽,却留下了岁月的沉淀。


    见妻子四下张望,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贺敬珩解释道:“刚回洛州的时候,老爷子像是急于补偿我一样,隔三?差五就给我塞钱,我当时没?见过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该怎么花,就让程叔帮忙在宜镇给我妈置办了一块墓地,还有这套房子,每年?回来住一两次。”


    阮绪宁不解:“为什么不把妈妈的墓迁到洛州去呢?”


    沿着楼梯走上二层,贺敬珩推开卧室大门:“老爷子提过这事儿?,但贺礼文死?活都不同?意,他的原话是——自己连那女人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而且他们?又没?结婚,没?名没?分的,不好以贺家的名义操办。”


    “贺礼文不愿意,我也不愿意,爷爷就没?再?提过。”


    “洛州那伤心地,我妈未必想?回去。”


    声音越来越沉。


    阮绪宁知道,他是又想?起了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


    敏感如她,虽没?有窥视全程,却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感觉到贺敬珩的难过,贺礼文被逐出贺家,只是偿还了欠下的孽债……而在漫长时光中,他或有意、或无意为很多人刻写下的痛苦,却没?办法磨灭。


    而对贺敬珩来说,他还独自背负着曾经身?为“赵默”的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阮绪宁没?有办法根除这种?痛苦。


    她只能不断用自身?散发出的一点光和热去安慰他:“我们?后天就去看?妈妈。”


    贺敬珩“嗯”了一声,牵动唇角,挤出一个笑容。


    赭石色的遮光窗帘被拉开,细细密密的雨帘遮住了远处的风景。


    果然下雨了。


    *


    雨天缘故,两人没?有出去吃晚餐,只在外卖APP上点了些附近的小吃,却不幸一脚接着一脚踩雷。


    只有一家老字号肉饼味道还不错。


    阮绪宁吃了大半个,拍了照,晒在青果工作室群聊里召唤杨远鸣,资深责编果然对手底下的漫画作者很负责,当即冒泡,刷刷刷列出十?来家值得一去的宜镇餐厅,解决了小夫妻后面几天的吃饭难题。


    作为曾经的宜镇人,贺敬珩免不了尴尬,自嘲说在姨母家寄宿的那几年?,自己确实?没?吃过好东西,再?加上不怎么讲究,之后再?回宜镇,也只是随便吃点快餐或者汤面……


    十?年?荏苒,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包括那家记忆中“天底下最好吃的”肉沫豆腐饭。


    并没?有责备丈夫的意思,阮绪宁砸砸泛着油光的唇瓣:“没?关系,下次来宜镇之前,我负责做攻略。”


    听到这话,贺敬珩微微一怔:“下次还愿意来吗?”


    她笃定点头?:“当然。”


    某人企图确认:“但这地方,有点糟糕……”


    阮绪宁打断他的话:“对赵默而言,这地方才有点糟糕——你是贺敬珩,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是回来看?妈妈的,更何况,这里还有我们?的家,哪里糟糕了?”


    贺敬珩被说服了。


    迎上对方一点一点亮起来的眼眸,阮绪宁伸出右手小拇指:“约好了,以后每年?都要?回来看?妈妈。”


    贺敬珩无可奈何:明明是在做很幼稚的事,却总是用上这幅很认真的表情……


    让他也莫名变得幼稚。


    迟疑片刻,又轻轻扬唇。


    同?样伸出小拇指,与她拉勾约定。


    *


    赶路一天,两人都有些疲乏,洗漱完毕早早便歇下了。


    后半夜,阮绪宁是被身?边急促的呼吸声惊醒的。


    她屏息凝神好一会儿?,又听见含糊的字眼从贺敬珩双唇间蹦出来,急忙拧开床头?夜灯。


    借着昏暗的光线,阮绪宁看?见丈夫不自然微曲的身?体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才意识到,他做噩梦了。


    她轻轻摇醒他:“贺敬珩?”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缓了片刻,眼神重新聚焦,继而听到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梦到了什么?”


    尽管糟糕的记忆正在被一点一点抹掉,这一夜,贺敬珩睡得也并不踏实?。


    他梦到了很多年?少时在宜镇的经历:母亲的离世、姨母的虐待、邻居的误解、破旧的沙发……


    默了许久,他才给出一个答案:“竹签。”


    言简意赅。


    却包含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感。


    并且,习惯性不肯示弱:“抱歉,吵到你了……我平时不这样,你知道的,可能只是回来……”


    阮绪宁翻了个身?,拥住他:“我知道。”


    贺敬珩没?再?继续解释,只闷闷“嗯”了声。


    还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将本该宁静的夜变得喧嚣、吵闹。


    阮绪宁枕在贺敬珩的胸口,忽而道:“贺敬珩,你看?过《哈利·波特》吗?”


    他只微微点了下头?,想?不明白这个小丫头?又要?说些什么天马行空的话。


    阮绪宁一刻也没?有停顿:“那你记得‘博格特’吗?它会根据你的恐惧,变成你最害怕的东西,但只要?念出咒语‘滑稽滑稽’,博格特就会变成你认为最滑稽的样子……”


    还没?等贺敬珩仔细回忆起电影里的细节,她变一骨碌翻身?坐起,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开始了表演:


    “好了,贺敬珩同?学已经站在了衣柜前,让我们?看?看?,当衣柜门被打开时,博格特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的天,居然是一根可怕的竹签!”


    “现在,请贺敬珩同?学念出咒语……”


    难得有这种?胡闹的时刻。


    注视着满脸期待的小姑娘,贺敬珩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复又垂着眼,用很低的声音念叨了一句:“滑稽滑稽。”


    “不对。”


    “嗯?”


    “你应该边挥舞魔杖,边念咒语。”


    被巨大的羞耻笼罩着,男人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还是按照阮绪宁的指令,在幻想?之中,重新完成了一次对“博格特”的驱逐。


    然后,开始发笑。


    阮绪宁来了精神,再?一次扑向他:“什么什么,竹签变成了什么?”


    贺敬珩故作沉思:“竹签变成了——毛衣针。”


    “哈?”


    “洛州的冬天,还挺冷的。”


    阮绪宁顶着一张愈发困惑的脸,冲他眨眨眼:“是、是啊,可是,竹签为什么会变成毛衣针?这个很好笑吗?”


    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贺敬珩慢条斯理继续道:“某个小姑娘说,要?给我织条围巾。”


    阮绪宁愣了愣。


    慢着!这个走向不太对劲?


    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结果,却织出了一条细长、细长的……”


    她试探着接了话:“裤腰带?”


    贺敬珩勾唇:“差不多。”


    阮绪宁“唰”地涨红了脸,觉得有被冒犯:“那些都是你的想?象啦!假的!我以前叠千纸鹤和小星星都很厉害的,还绣过好几个十?字绣挂件呢!就算我要?给你织围巾,也不会织、织成裤腰带……大概……”


    她说不下去了,将脸埋进贺敬珩怀里。


    被这样一闹腾,噩梦带来的坏情绪渐渐被驱散,贺敬珩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带着玫瑰香味的头?发,淡淡道一句:“……也不都是想?象。”


    阮绪宁仰起脸:“嗯?”


    贺敬珩若有所思:“洛州的冬天,确实?挺冷的。”


    温热的大掌停留在小姑娘滑腻的脸侧,他慢慢对上她的视线。


    欲言又止。


    敏感如阮绪宁,很快明白过来这是在向她索要?礼物不禁碎碎念:


    “什么嘛!你又不是刘绍宴,怎么也对围巾感兴趣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答应给你织条围巾就是啦!”


    “要?是织成了裤腰带,你也不许嘲笑我……”


    展露出得逞的笑容,贺敬珩点头?称是,顺势将她抱紧:“顺便一提——我家的衣柜里没?有博格特,只有一个因为因为害怕而躲起来的新娘子。”


    阮绪宁浑身?一颤。


    生怕丈夫再?一次提及那个尴尬又可笑的新婚夜,只能假装没?听见,借着围巾的事忙不迭打岔:“贺敬珩,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围巾?”


    “对毛线的材质有要?求吗?”


    “要?不,回头?你在网上找个喜欢的款式,发给我参考一下吧……”


    阮绪宁絮絮叨叨,声音如同?屋檐下连成一串细线的雨珠,贺敬珩一言不发,目光却始终缱绻地注视着她。


    洛州的冬天很冷。


    但从这一年?开始,与他而言……


    洛州的冬天不会再?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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