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粘液实验室(1)
“正在为您随机分配副本~”
“叮~副本信息加载完成, 名称:【粘液实验室】~”
“叮~正在开启传送~”
……
一睁眼,是刺眼的绿色。
确切来说,是从自己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绿色。
秦光霁的脸在疑惑与不适中狠狠垮了下来。
当然, 其他人的脸色也一点不比他无聊。
秦光霁呆呆的眨着眼, 用尽量不笑场的眼神观察周围人的模样:
浑身皮肤都是饱和度极高的绿色,在昏暗的环境中代替了部分灯光的作用, 向四周发送着幽幽荧光。
玩家本人的衣服被同样是绿色的短袖短裤取代, 裸露在外的四肢有轻微的剔透感, 好像是玉质的, 但在加上这种仿佛浸泡在油漆里的颜色后,只会让人联想到色素加多了的果冻。
一群小绿人已经足够滑稽了, 但当原本背对着自己的同伴转过身来时, 秦光霁终于憋不住了, 不大礼貌地泄露出笑容。
越关山的五官无可挑剔, 搭配上利落的短发, 独有一股飒爽英气。可如今却是降了一档子清晰度, 面部轮廓都变得模糊起来。再搭配上这一种谁都hold不住的绿脸, 好像是往脸上糊了一大团绿色的马赛克, 五官虽然不变, 但变得横平竖直的, 一撇一捺间实在惹人发笑。
不过在嘴角上翘的下一刻, 秦光霁便意识到——他自己如今也是这种鬼样子, 笑个鬼啊!
他忙收起表情, 跳开越关山的脸,继续正经观察。
他顺手打开系统, 发现整个任务面板已经改换了模样,变成了灰色的像素风框框, 上面的任务也已更新:
【当前主线任务:活下去。】
叮!
头顶响起与微波炉一致的叮声,冷白灯光随之亮起,一个硕大的黄色箭头出现在前方,照亮了这方空间。
大半都由玻璃构筑而成的小房间,头顶有一整块的白色光源,旁边两面是透明玻璃,背后和脚下则是一种不知名的灰色材料,触手温暖而略带弹性。
耳旁传来机械的嘀嗒声,冷冰冰的器械映在两边的玻璃上,给人以严肃而冷静的熟悉感。
很明显,这里是个再标准不过的实验室。
不仅是实验室,而且从那些仪器来看,大约还是个生化实验室,其中不少东西秦光霁都曾用过。
副本的名字叫【粘液实验室】。秦光霁猜到他们可能会被传送到实验室里,却没料到,这粘液居然指的是玩家自己。
怎么,难道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真就长这副尊容?
秦光霁有些汗颜了。
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明黄箭头更加亮眼。其所指的是一扇双开的大门,一看便份量十足,门上被两条黄黑相间的胶条封着,明晃晃地写着危险二字。
副本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箭头或者封条,总有一个要被玩家当成空气。
选择并不难做,因为除了面前这扇大门外,他们无处可去。
在灯光恢复长明时,便有玩家率先站出来,伸手去撕封条。
因为五官不明,头上也没有顶着名字,秦光霁只能看出这是个身材颇为健硕的壮汉,半透明的绿手也比其他人要大上几圈。
手指在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接触到胶条的那一刻,竟是自动融化成了粘稠的一坨,沾沾连连地与胶条融为一体。
那壮汉一惊,连忙甩手,这一用力,居然直接将整条胶带都从门上撕了下来。
胶条在空中飞舞,然后啪叽一下扒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下,不只是手指了,但凡是与胶条相连的地方,都在肉眼可见地变成柔弱无骨的半固体形态。整条手臂像一条巨大的鼻涕虫一样连接在肩膀上,晃晃荡荡地挂着。
“噫……”秦光霁不大受得了这种黏黏糊糊的东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脖子,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壮汉本人的反应显然更加焦急,一边甩着他那条已经彻底没了形状的手臂,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将那胶条甩脱。
结果是——他收获了两条鼻涕虫。
“来帮我一下!”壮汉慌忙回头,对自己的同伴喊道。
眼睁睁看着自己队友变成毒液的玩家这才后知后觉地跑上去,刚要上手,就被看不下去的越关山叫住:“别直接碰它。”
那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拿出个手套道具,只是甫一接触到空气,他的手竟也迅速融化了。
眨眼的功夫,两个人都丧失了行动能力。
秦光霁心累扶额:“真是……”他怎么觉得,这次的队友有点傻乎乎的呢?
粘液化并非一瞬间的事,而是在缓慢扩散,从最先融化的部位开始,以每秒半只手的速度向周围的皮肤蔓延。
无奈,秦光霁主动上前,召唤出小刀,以外科手术级别的稳健把那只薄薄的手套切开而不接触其下的粘液,再轻轻将其与粘液分离,挑在刀尖,抛到角落里。
离开手套后,玩家的粘液手开始自行恢复,没两秒就复原了。
秦光霁没再理他,而是隔空操控小刀,耐心地将胶带切割成小块,一点点剥开。
“嘶!”粘液粘连严重,秦光霁一个不小心,刀尖不慎擦过粘液,原本大片的粘液立即被分开,那壮汉吃痛,浑身猛地一抖,脸上冒出几颗淡绿色的冷汗——粘液居然也拥有痛觉神经。
“抱歉。”秦光霁连忙更加仔细,花费了好一会儿才让他彻底摆脱胶条的威胁。
“记住了,任何塑料制品都别碰。”秦光霁收起小刀,叮嘱这两个刚进副本就中招了的玩家。
“连系统道具也不行?”瘦猴似的玩家眯着眼睛问道,眼睛眯起,略带怀疑。
秦光霁没回答他,只对着角落里的手套残骸努努嘴。
玩家立刻闭麦。
“很好。”秦光霁礼貌夸赞了一句,“那现在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A级副本的玩家人数一向不会太多,秦光霁一行已经占了五个,唯一的生人就只有这俩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活像对照组的玩家。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秦光霁如今看着,总觉得他们的组合像是绿巨人和小树杈。
绿巨人的声音离奇的温柔:“我叫裴文轩,他叫毕正豪,这是我们升A级后的第一个副本。”
“对不起,刚才给大家添麻烦了。”裴文轩恭敬地向秦光霁几人鞠躬,活像是一座铁塔倾倒下来。
待秦光霁几人说出名字后,秦光霁果不其然地看见了对方惊讶的神色以及隐约闪烁而过的警惕。
本就高挂排行榜首,又有几天前论坛挑衅那挡子事在,秦光霁的名字可谓是越发深入人心了。
当然,未必是什么好名声。
秦光霁:出名的烦恼呐~
……
只几人说话的功夫,黄色箭头闪烁得更勤快了,像是在极力催促他们抓紧前行。
只是,谁都没有着急。
“这次的任务还是没有背景故事。”温星火率先打破沉默。
“所以也会是和上一次一样的剧情本吗?”温星河猜测道。
“不,我觉得不太像。”秦光霁的声音迟缓,环顾四周,眉毛微蹙。
或许是出自某种潜意识,秦光霁总觉得这个初始位置有些特殊。
“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对吗?”越关山问他。
“是。”秦光霁点头,“我们和这里的环境并不搭配。”
不论是剧情本,还是之前他们经历过的存在剧情探索内容的副本,不论是否会事先提供背景故事,玩家们必定会拥有和副本环境相匹配的身份。
比如上个副本里即将到达汉堡店的人类难民,他们可以跟随其他npc一起进入汉堡店打工,再比如【黄金矿工】副本里的探险家身份,能够顺理成章地前往矿洞以及与村民打交道。
就算是秦光霁和越关山新手副本【狂扁小朋友】,小朋友造型和这次的粘液形态一样抽象,那也是和boss配套,不显得违和,也没有妨碍,更是与副本的发展息息相关,不是无缘无故变成那个模样的。
可现在,他们却变成了一群无法接触塑料的粘液。
不论哪个种族,都不会把对于己身而言是种麻烦的东西运用在日常生活中。
这就意味着,他们所看到的那个实验室绝对不会属于粘液这个种族。
或许该换个说法:他们这些粘液不是这个实验室的主宰。
一座实验室里只可能出现两种对象。
其一,是实验者。无法接触塑料、无法操纵仪器的粘液显然不属于这一种。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种了——实验品。
“塑料是一种危机元素。”秦光霁盯着那扇灰色的大门,缓缓说道。
“这扇门后,或许会有比这多上数倍的危机。”越关山往前一步,手掌贴上门框,握住把手。
“我倒是忘了,”秦光霁的声音被在门缝里呼啸着的风声淹没大半,“《粘液实验室》原本就是个闯关游戏来着!”
……
哗!
数不清的狂风争先恐后地钻入那条门缝,顷刻间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强大的气压差如同一颗空气.炮弹轰上前来,将房间内的一切都高高地卷了起来,连同那两扇房门一起,飞向幽深前方。
除却无尽的旋转,秦光霁已感受不到任何事物。
这里的漩涡比龙卷更激烈,却不像烈烈狂风那般会在皮肤上留下无数刺痛。
取而代之的,是窒息感。
仿佛身处深海,被压强与漩涡同时裹挟,令他头脑沉沉,几欲昏迷。
慢慢的,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
因为那种昏沉感,他无法睁开眼,只能用最原始的感触来判断一切。
他感受到自己正在下降,很快便触碰到了底端。
是拥挤但柔软的感觉。
接着,又是一阵接一阵的上下翻涌,比跳楼机更能让人心脏骤停。
最后,是一股子强大的吸力。
秦光霁感觉自己被挤进了某个狭窄的通道,到了另一个稍微宽敞些的地方,很快又被强度相同的力道推走。
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周围一片豁然开朗,是颇为辽阔的原野。
血色的原野。
第122章 粘液实验室(2)
“喂, 醒醒。”秦光霁拍拍昏迷在地上的裴文轩和毕正豪,成功目睹了他们从迷迷糊糊到满脸惊诧的全过程。
“这是哪儿?”毕正豪紧张地吞咽着口水,问道。
“不知道。”秦光霁老实回答。
“但不出意外的话, 我们应该去那儿——”他转过身, 伸手指向不远处。
血色原野上,一道城墙肃然矗立, 远远望去, 像是被糊上了厚厚的颜料一般, 大片的绿色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鲜艳红色, 向外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乱气息。
任务面板中,仍旧只有【活下去】这个非常宽泛的字眼。明黄箭头再现, 却只是闪烁了两下就消失不见了。
那抹黄色遗留在视网膜上, 与秦光霁手指的方向一致, 直勾勾地把人往那城墙引去。
“先走。”温星火帮着把人拉起来, 对同伴颔首。
这里一片空旷, 只有那堵城墙最为显眼, 他们不论如何都无法对它视而不见。
地面并非泥土或岩石, 而是一种略带弹性的材质, 手感细腻, 不知究竟是由什么构成。
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 并不像血腥味那么刺鼻, 却有些熟悉, 像是一种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带着热度的潮气。
原野空旷, 却并非只有玩家存在。
越是靠近城墙,就越能看清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的实质——
那是密密麻麻的生命。
它们与玩家如今的形态相似, 都有着半透明的皮肤和看不清楚的五官,只是四肢与躯干间相互粘连, 连手指也是糊在一块儿,像是融化了一半的冰雕。
他们的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聚合成蔚为壮观的绿色海洋,前仆后继地迈着两条敦厚的腿,冲向城墙。
行至半途,前方忽然吹起锐利的风,无数根细针翻越城墙,在粉色的天空中散成满天星斗。
拥挤的绿色开始耸动,可在这挤挤挨挨间,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大幅移动。
满天的星斗升至顶端,而后开始下降,像夏日骤然落下的暴雨,密密麻麻地坠向成群的绿色。
那是一片闪着银光的箭矢。
不断有箭矢击中绿色的个体,箭头扎在身体各处,发出轻微的扑哧声,连片地响起,由远及近,再由近处发向远方,不断地回响。
箭头并非刺进身体里的,而是像烧的通红的铁棒刺在冰面里那样,只在接触的瞬间就融化了它,被迫地吞噬,被迫地沉降。
最后,不再有坚硬的冰,也不再有箭,而是一齐化作了无形无骨的粘稠液体,糊在视野之中。
这液化比玩家的粘液化更为彻底,在眨眼的功夫里就整片融化,没有挣扎,也不留下半点呼救的余地,只是默然地变化着,与其余同伴们的尸体混在了一起。
一波箭矢过后,如同大海泛起了波澜,满地都是绿色,满地都是残骸。
秦光霁也终于看清了那城墙上的场景:无生命的液体层叠地贴着,自带的黏性让它们能够持久地挂在墙上,但尾端却不断有液体淋漓地滴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没有支离破碎,没有断肢血海,却是更加扭曲的死亡。
箭矢稍歇,粘液堆里,仍有一批幸存者继续奔袭。它们踩着同类的尸水,用着与先前别无二致的速度继续冲向城墙。
绿色的粘液们攀上城墙,快速地在其上蠕动,眼看就要抵达顶端。
这时候,被绿色涂满了的城墙后终于露出了敌人的身影。
是红色的,瘦小的,密密麻麻地覆满了墙头,每一个的手里都捏着一柄尖细的长矛。
它们毫不犹豫地刺向下方的敌人,每扎中一次,墙上的粘液就会加厚一分——那柄长杆对于粘液而言是极端致命的武器。
然而,伴着敌人的死亡,长矛也在不断地被侵蚀着。
一刺、两刺、三刺……滴落的粘液聚集成泊,长矛愈见缩短。
墙头的蠕动渐渐缓了下来,粘液们的数量锐减,许多红色守卫手里的长矛也消失不见了。
有粘液爬上了墙头,体型足足大了红色守卫三倍不止,只消伸出手臂,就能掐住数个守卫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丢下城楼。
守卫坠在半途,被由他们亲手构筑的尸山拦截,如同陷入流沙般,迅速沉沦,迅速消亡,最终成了绿叶中的一点红花,与敌人葬在一起。
“就是现在,爬上去。”混战越发激烈,红色的痕迹一道道落下,秦光霁在这时断然发令,率先踩上粘液,抬起双臂,无视了不断滴在身上的粘稠绿色液体,向城墙上攀缘。
同伴们亦是没有半分犹豫,紧随其后蹬上去。绿色城墙的粘性很好,手脚蹬上去后不会滑落,而是会被粘液吸附住,因此完全能够像壁虎一样徒手攀爬。
城墙其实并不算高,不一会儿,几人就已经攀爬了大约一层楼的高度,大约通过了整座墙的四分之一处,只有两个新人还在原地懵圈。
矮个子的毕正豪抬头仰望那几个越爬越高的人,扯着嗓子高声问:“不是,我们上去干嘛啊?”
大多数副本任务都会有详细的指引,而这次却是什么也没说,上来就把他们丢在这片战场上,向来习惯了被任务指引牵着鼻子走的普通玩家一时很难适应在奇葩副本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秦光霁一行人的节奏。
走在最前面的秦光霁没有理会他,倒是挂在最后的路云晓回过头去小声提醒了他们一句:“再不走可能就过不去了。”
毕正豪还是没懂:“可我们过去能干嘛?任务不就是让我们活下去而已吗?我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啊。”
路云晓攀爬的动作停了一刻,看着下方拉长了脖子的毕正豪,眨着眼,欲言又止,一向怯懦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无语表情。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毕正豪说话不大客气了,瞪了路云晓一眼,颇有绝望的文盲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之后恼羞成怒怪东怪西的模样。
“我今儿还偏不走了,”他双手叉腰,“反正任务也没说让我去哪儿,我就算不去又能怎么地?”
路云晓被吼了一句,本就胆小的神经又被狠狠碾了一遭,眼睛里立刻便出现了泪花,可他还是不忍放弃队友,仍欲开口劝说。
“云晓,跟上。”越关山轻声叫住了他。
路云晓瘪着嘴,一言不发地继续爬墙。
下方的两个越来越小,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五人已成功抵达了城墙顶端。
红绿双方的较量仍在继续,但进行到这个地步,形势已经发生了彻底的翻转。
仍有少数的红色守卫仍在作战,可双方的数量差距悬殊,红色不断倒下,绿色越发膨胀。
处处都是红色的尸体,入眼是一片的鲜红,许多的绿色粘液踩着它们的尸体越过城墙,跳到另一面。
登高望远,直至此刻,众人终于看清了先前那些箭矢的由来——在城墙之后不远的地方,是一架又一架的巨弩朝天仰望,如金属一般的色泽,被红绿的海洋映照着,泛着阴森的光。
巨弩斑斑驳驳,有些甚至已然坍塌,只剩下一个扭曲的骨架,勉强能辨认出曾经的形状——看样子是报废已久了。
不少巨弩上还勾连着与其形制完全不符的细弦,每一架都是从中间切断,是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扭力而崩落了,令人怀疑这些东西是否只是一次性产品。
巨弩旁没有任何守卫,那些跳下城墙的绿色粘液也并未抵达。墙上的交战还未消弭,墙下却是满目的萧瑟,空空荡荡的,不知该去向何处。
墙头很宽,因为红方处于劣势,虽然有几个红色守卫举着长矛向他们这边走来,但在半途就被粘液们拦下,一个接一个丢下城楼。
温星火实在受不了浑身黏黏糊糊的状态,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用金属瓶装的清洁道具,拉着离他最近的温星河刚要帮她先处理干净,登时有个念头闪过,迟疑看手中道具:“这东西……现在能判定出什么是脏污吗?”
他们现在可是粘液状态,身上沾着的也能算得上是半个同类,以系统的诡异判定,不能除掉污垢也就算了,万一把他们本体也算进去了可怎么办?
温星火思索了一下,转而从背包里拿出条毛巾来怼在自家老姐已经完全看不清五官的脸上:“这个比较安全。”
“先别擦。”越关山忽然开口,叫住了两人。
“嗯?”温星河偏头,目光先是看越关山红绿混杂的滑稽面孔,而后慢慢向下,停在她沾满红色液体的双手上。
没等温星河开口询问,越关山的两只手就不由分说地糊在了温星河的脸上,还轻轻揉搓了几下,保证涂抹均匀。
温星河倒是没有挣扎,只是那股难以言状的气味随着红色液体的贴近而越发浓厚,熏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忍耐一下,”越关山三下五除二涂完了温星河的脸,再牵起她的手,撒娇似的安慰道,“只要一会儿就好了。”
温星河害羞点头,分明是小情侣的温情时刻,但因为是两个红脸小绿人在说话,又显得十二分滑稽。
两人旁边,秦光霁忍着笑,同样张着涂满红色液体的手,微笑着问另外两个队友:“你们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们涂?”
温星火:“……别逼我揍你。”
……
等那两个口嫌体正直的真香玩家顶着满脸的尴尬登上城墙时,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五个满脸通红的绿人。
两人似是看呆了,完全不能理解这几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嘴巴张得老大,马赛克脸都挡不住他俩的震惊。
“你们——”裴文轩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他们,话都没说两个字,就有一团红色击中了他的脸。
“伪装。”秦光霁言简意赅。
被砸得眼冒金星的毕正豪拉长了脸,阴阳怪气的话没说出口,一声巨响彻底把他的声音堵了回去。
巨响从城墙下而来,伴随着庞然的震动,令城墙上跌倒了一片,玩家们亦是趔趄。
哗啦啦——
一场绿色的雨四散落下,滴滴答答地洒满了大地。水声并不清脆,和那一滴滴的粘液一样,被大脑翻译成了浓稠的讯号,落在身上极富存在感,比那些融化了的绿色液体更加难以甩脱。
绿雨渐小,天空中飘扬着落下了几块洁白的布,搭在墙头,漂浮在红绿尸水上,像几只水禽,怎么也沾不湿,怎么也沉不下。
“现在可以下去了。”秦光霁盯着那几块白布看了几秒,随后打了个响指。
爆炸之后,不论红绿,行动都变得迟缓了许多,唯有五人齐刷刷地站在墙上,纵身跃下。
眼前是大片染着绿点的白光。
第123章 粘液实验室(3)
秦光霁坠入了白色的柔软之中。
伴随着叽咕叽咕的滑动声, 秦光霁爬了起来,在层峦起伏的白色垫子上蹒跚向前。
脚下是一个扁扁的白色圆片,面积相当之大, 直径或能超过十米。
每踩一下, 就会升起一次向上的弹力,让人走在上面一跳一跳的, 不禁回忆起儿时曾玩过的充气城堡。
可与记忆中的欢乐不同, 如今, 这疏水的白布上布满了绿色斑点, 仿佛被绿色的菌群侵染了一般,透着十足恶心。
秦光霁走到半途, 突然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 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轰然从墙头坠下, 掉在秦光霁身后不远处, 激得脚下晃动。
绿色粘液从白布的边缘跳起, 洋洋洒洒地跃入, 在重力的作用下赫然坠落, 刚好洒在秦光霁的脚边而没有粘湿一片衣角。
充气城堡里填充的是空气, 而这片白布底下垫着的, 却是数不清的粘液——几秒钟前还活着的绿色粘液。
那声巨响, 是吞噬了太多的粘液后, 不堪重负的球体猛地炸裂而发出的。
先前那些跳下城墙的粘液, 无一例外葬身于此。
也正因此, 秦光霁一行人才会在城墙上逗留。
这是个一环扣一环的圈套。
第一道防御,是满天箭矢, 大规模地屠杀粘液;第二道防御,是红色守卫手中的长矛, 将第一关的幸存者阻挡在墙外;第三道防御,是这个巨大的白色口袋,将心急的粘液们在城墙的另一面一网打尽。
每一关,都能够造成相当程度的死亡。
这一套下来,幸存的粘液已微乎其微,原本蠕动的绿色海洋,如今也已彻底变成了一片死海,以至于玩家们举目望去,周围竟然没有哪怕一团还活着的绿色粘液。
明黄箭头又出现了,扎在白布里,戳出一个小小的凹陷,顶端向前,指着那些报废的巨弩之后,崭新的城墙。
意思已十分明显:他们已经顺利通过了这一关,现在该前往第三个场景了。
“傻了吗?”秦光霁推了下还呆站在原地的两个玩家,催促道,“该走了。”
两个玩家如梦初醒,完全不明白现在应该干什么,只跟在秦光霁几人之后,茫然地穿过第二道城墙。
推开小门,白光乍现,遮盖了前方一切。
……
秦光霁仍旧走在最前面,穿行在城墙中,心里始终没有停下思考。
【粘液实验室】是一个A级副本。可从目前的难度来看,他们面临的困难甚至还没有新手副本时那样严峻。
箭矢、长矛、白口袋,这些东西对于目前粘液化的玩家来说的确致命,但只要稍加注意,抓准时机,就完全可以安全躲开。
这种开场,既不能提供故事信息,也无法考验玩家应对能力,除了让玩家沾上满身的粘液外,几乎毫无用处。
而且,透着一种幼稚的敷衍,分明是严肃的战场,却无法让玩家身临其境——像是身处于他们始终游离在外,单纯靠躲避就能顺利过关。
秦光霁不信一个A级副本中的第一个关卡会被设计得如此失败。
所以,他留了个心眼。
通道比一般的城门要更长,秦光霁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反复回荡,渐渐的,混进了一些粘稠的水声。
不必回头看,秦光霁便能够辨认出:那是继他们之后,新一批抵达城下的粘液。
……
白光越来越淡了,直至某一刻,再无法遮挡前方的景象。
眼前所示,竟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池。
宽大的街道两旁,低矮的楼房树立繁多,形态各异的居民穿梭其中,俨然是一幅忙碌景象,全然看不出一墙之隔的郊外正在发生一场战争。
与外界的街道最大的不同,应当就是那些居民的模样了:它们有的呈椭圆形,像个柿饼一样双面凹陷;有的四四方方,皮肤透明,能够看见内里跳动着的脏器;有的身材修长,像根竹竿一样立着;有的浑身长着数不清的手脚,走起路来飘逸非常,像颗正在滚动的蒲公英。
和在城墙上看见的守卫以及粘液不同,他们的数量并不太多,相互之间并不粘连,而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各不相干,只一味做着自己的事,甚至看不到任何的交流。
与其说是街市,倒不如说,这是个伪装成居民区的流水线。
居民们在各幢楼房间进进出出,有些身上携带着一些暂时还看不懂的物品,像是在运输和传递。
只是同样的,玩家们仍旧与其无关。
踏入城中的这几秒里,他们并未招来任何的注意,偶有居民与他们擦身而过,也没有引发哪怕多看一眼的关注。
实在冷漠过了头。
玩家们继续往前走,彻底走出了城墙的范围,同时,原本被他们挡住的绿色粘液们也露了出来。
自这一刻起,形势大变。
一个路过的多脚居民登时迸发出开水壶一样的尖锐爆鸣声,瞬间加快了脚步,着急忙慌地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到处乱窜。
每一个与它形态相同的居民都做出了完全一致的反应,尖叫声一传十十传百,尖利到至极的声音仿佛开了混响,一头扎进耳道,带来脑内一阵接一阵的晕眩。
晕乎乎的秦光霁感觉到自己被某只来自队友的手拉住,飞快地拽到了一边,紧接着耳朵里就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啪,啪。秦光霁的红脸被无情的巴掌拍了两下,他才清醒过来,眨着眼睛看清面前景象。
多脚居民们仍在不停尖叫报警,原本宽敞的街道忽然变得拥挤了许多,各司其职的居民中涌出大片红色身影。
它们手持长矛,整齐列队,奔跑的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已将那几个绿色粘液团团围住。
警报声被耳塞过滤,不再那样咄咄逼人,倒是能让秦光霁清晰地辨认其中的旋律,仿佛是在给红色守卫们伴奏。
长矛高高举起,没带半分犹豫地戳进粘液体内。
长矛没入体内的声音透过耳塞传进来,音效有些滑稽,却丝毫不减守卫的凶悍。
粘液顷刻间融化成水,摊在城墙之下,被血色的天光照耀,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
粘液不过寥寥,奔走前来的守卫数量比其多出数倍。粘液业已死亡,守卫们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保持着队列,一个接一个地踏到粘液尸体旁,俯身观察了一阵子,这才掉头离开。
一群形状方正的白色居民围了上来,手里拿着类似扫帚的东西,将粘液的尸体一点点清扫干净,没一会儿就了无痕迹。
玩家们站在街道的角落里,见到这副场景,纷纷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提前用红色守卫的尸体做了伪装,恐怕贸然进入这一关的他们也会面临着和那几个粘液同样的下场。
城中守卫的数量远远多于己方,一旦被发现,根本无法逃脱。
秦光霁却是心不在焉,只一心盯着那片已经被处理干净了的地方,被马赛克模糊掉的脸上透出丝丝怀疑。
那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了。而且,这副场景,他总觉得有些熟悉。
踢踏的声音越来越近,红色守卫的身影在视野内渐渐放大。它们走在街道中央,队列几乎一眼看不到尾巴。
秦光霁耐心等待着守卫们走完,在此期间一直留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沿街都是各式各样的平房,外立面的材质各不相同,有的光滑照出人影,有的则粗糙非常,每一幢都有对应的居民正在进进出出。
而再将目光放远,在街道的最后,那个箭头又一次出现了。
它指着整条街道中最高的一座楼房,尖端几乎是戳上了那座楼房充满孔洞的外墙,颜色更加鲜艳,自从秦光霁在视野中发现它的存在后就不停地闪烁着,像是在催促。
那座楼房中进出的居民是最为繁多的,几乎所有种类的居民都能看见,应当是某个公共场所。
直到现在,秦光霁也没搞明白这些指引的真实目的,但这疑惑倒也不妨碍他思考此地的究竟。
关于这个地方,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需要更多的经历进行验证。
这个箭头正是最好的媒介。
“姐,你觉得那里面是什么?”秦光霁指着高楼问越关山。
越关山皱着眉,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现在的感觉不太好。”
有一列红色守卫折返回来,它们将长矛扛在肩上,走路速度不快,与玩家们擦肩而过时,危险的尖端险些戳到秦光霁的脸。
秦光霁往后退了两步,静静听越关山说话:“如果抛开这些滑稽的外表,将我们至今的行动剥离出来看,会是什么样子?”
秦光霁转了半圈眼珠子,脑中似有一线白光闪过,在他尝试伸手捕捉的同时,听见温星火开口分析:“我们原本在绿色粘液那一方,却听从指引,在混战中悄悄爬上城墙,给自己涂上伪装,再趁机溜进城内……”
温星河一拍巴掌:“这不是妥妥的反派间谍嘛!”
越关山沉沉点头:“这正是我心里那种不安的由来。”
“我们的立场显然与这座城里的居民不同,”越关山声音很轻,“而间谍的下一步……一定是要做些什么对敌方不利的事情的。”
“现在我们凭借着伪装能龟缩在街角而不被发现,但如果进入了那幢大楼,在那么多居民的眼皮子底下,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刚才那些守卫在杀死粘液后仔细辨认了它们的模样,”温星火补充道,“也就是说,我们的样子也被它们记住了。”
“如果箭头只是单纯让我们更换地点进行隐藏,那还好说,可如果还有进一步的指示……”秦光霁抬头仰望高楼,目光晦暗,“那绝对不是个好地点。”
秦光霁叹了口气:“不怀好意的任务咱们见多了,还差这一个吗?”
说罢,他举步向前,毫不犹豫地迈上街道:“不管前面是什么刀山火海,总要去走一遭不是。”
“否则……”
“该怎么开启真正的主线呢?”
第124章 粘液实验室(4)
仅仅几分钟的功夫, 街道上就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居民们仿佛完全忘却了刚才的那个小插曲,机械而从容地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没有半分偏差。
动作之整齐划一, 令人叹服。
玩家们走在路上,走在街道中央, 与数不清的居民擦肩而过, 也没有得到半分打量目光, 只有与一队红色守卫擦肩而过时, 被多瞧了几眼,但随即便不再看他们, 继续直线行走, 走到街道尽头后进入那栋高耸建筑, 再由新的一队守卫接替巡逻。
在没有道具加持的情况下, 玩家们的伪装其实肉眼看去非常拙劣, 但由于这些原住民的智力有限, 外加他们都处在忙碌状态, 一点象征着同类的涂装足够蒙混过关。
这样一个地方, 难度当然不会太大, 哪怕是刚刚升上A级的两个玩家也能游刃有余地应对。但这这并不代表着几人就可以暂时放松下来——恰恰相反, 他们内心的警惕随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浓烈了。
秦光霁相信, 在平静的表象下一定还掩藏着更加深刻的危机, 而触发危机的按钮, 就是那个明黄箭头。
他们距离箭头越来越近了,箭头也闪烁地越发欢快了。
从一开始的黯淡到如今的频闪, 仿佛是在借由着闪烁传达着急促的讯号。
而终于,在秦光霁的脚即将踏进那栋高楼的那一瞬, 只听见一团尘埃被风吹散的轻微响声,那个明黄箭头竟忽然散开来,从深刻的实体变成一块块鲜艳的色斑。当秦光霁的目光投向它时,像是黑暗中的飞蛾寻找到了方向一般,翩跹地飞跃着,以一种无法阻挡的速度,一股脑地冲进了秦光霁的眼中。
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掠过,深入脑海,哪怕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勾画出轮廓。
这些是……
秦光霁眉头一皱,登时心头震动,一时间,居然没有勇气睁开眼睛。
你看见了什么?越关山用心声将他从万般思索中拉回来。
秦光霁睁了眼睛,发现自己已在不知觉间触摸到了高楼的外墙,那粗糙而柔软的触感、布满大小空洞的外观,看上去像是一块巨大的海绵。
“是一些指引和教程。”秦光霁低声回答道。
他调动起部分精神力,借由心声链接将那些画面传送给越关山,再通过越关山,发送给另外三个队友。
果不其然,他也在他们的脸上看见了同样的迟疑。
“我们不能听从它的指引。”温星火当机立断,“这样做最后一定会害死我们自己的。”
“未必。”秦光霁这时候却有了不同的看法,“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物种,说不准能够和它们共存呢?”
他伸手指了指大楼门口进进出出的居民。
“可这太危险了。”温星火摇头,仍旧不赞同。
“这是副本发布的任务。”秦光霁看着温星火,加重了“副本”两个字,“而我们是需要完成任务的玩家。”
温星火什么都好,只是因为性格使然,有时会过于稳重,进而变得保守而轻易不愿前进。
“可这个任务与我们当前的主线似乎是相悖的。”温星火皱眉反驳。
“副本不会做出对自身不利的决策,”秦光霁进一步辩解道,“不管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我们能够完成任务,至少最终的结果不会是悲剧。”
副本不是系统,它们虽然需要借由系统发布任务,但其中的意向一定是有利于自己的。同样的,也会利于负责完成任务的玩家——毕竟,如果玩家死绝了,又有谁会帮它们呢?
因此,虽然秦光霁也觉得这任务表面上看有些离奇,但他还是决心继续完成它。
“咳咳,那个……”路云晓细微的声音打断了他俩的谈话。
两人同时看他,路云晓肩膀一颤,飞快伸出手,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大门。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在一队巡逻完毕的守卫的簇拥下,浑身僵硬地踏进门内。
“哦豁,”秦光霁摊开双手,“看来,咱们没得选了。”
……
系统的伪装道具相当昂贵且还是按秒计费,当秦光霁进入城池,发现简单的物理伪装就足够骗过居民后,他就果断撤掉了系统的伪装状态。
刚才那两个玩家被守卫推着走进房门,也并非因为伪装暴露。据看见全程的路云晓讲述,是他们站的位置太靠近大门,挤占了守卫的通道,被拥挤着推了进去。
好消息是:他们不会有事,但坏消息是:在秦光霁几人追进门里后,发现那两人已经先他们一步,误打误撞地提前了秦光霁原本想要做的措施。
高楼内部的结构比想象中更加简陋,除了几架梯子外别无他物。不同的居民通过梯子登上不同的高度,从海绵一样的墙壁上汲取到一些物质,从不同的位置吸收进去,再从梯子上下来,走出楼外。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是一种简便到极致的进食方式。
而那两个率先进入的玩家,竟也在红色守卫的逼迫下走上了楼梯,挤到了墙壁边。
只是,身为外来者的他们并不知道该如何从墙壁里收集到物质,只能无助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地仿照着它们的样子锤着墙,让后边排队的红色守卫越积越多。
“现在怎么办?”温星火问秦光霁,“难道让他们去做这事儿?”
“只能这样了。”秦光霁眼色深沉,盯着已经排到门外的守卫队伍,“积压过多同样会引发应答。”
秦光霁使用了一个短时通讯道具,把目标定在两个玩家身上,快速指引道:“看到我给你们传送的步骤了吗?赶快照着做,然后立刻离开那里。”
两个玩家慌忙应下,按照秦光霁传到他们脑海中的指示,一步都不敢懈怠。
秦光霁等人也没有闲下来,各自找到一个种类的居民队列,欺负老实人插了个队,几乎同时站到了墙壁边。
七双手搭上墙壁,十根绿色半透明的手指在意念的作用下化成凝胶状,以优秀的粘合力贴在墙上,没有半分滴漏。
与之前触碰到塑料不同,这一次的粘液化能够随着主人的意志移动变换。两只没有形状的粘液手透过墙体的孔洞,一点一点渗入墙体。
起先只是手掌,然后是整条手臂,仿佛面前的并非一道柔软墙体,而是一只胃口极大的怪兽,毫不留情地将粘液吞噬进去。
很快,身体彻底化作粘液,与墙体彻底贴合,融入其中,从外表上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最后一滴绿色也消失殆尽,等候许久的居民站上前去,领上自己的养分,全然不理会方才自己的面前发生了如何可怖的场景。
每个个体生来就拥有自己的使命,从不,也无需关心自己分外之事。
……
从被206根骨头支撑起来的坚硬人体,到完全柔软而没有任何形状可言的粘液,这种转变相当奇妙。
在墙体中的穿梭则又进一步加深了这种感受。
秦光霁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墙体中大大小小的孔洞切分成了无数块,每一个粘液块,哪怕是最微小的,也能够完全被意识支配。
他可以同时调控无数块身体,让其中的哪一块从圆形变成长条,钻进某个更加狭窄的空间,与其中盛放着的清澈液体相遇。
粘液滑入液体,又在意识的控制下张成薄而扁的一片,将那液体彻底包拢。
清澈的液体在其中晃荡着,粘液渐渐收紧了口子,像是一个装满了水的气球。
很快又有新的粘液加入进来,充满了那个原本盛满液体的通道,堵住了两头传送液体的通道。
与此同时,一队正在等待的居民无法再从墙中汲取养分,只得暂时停下来,随着时间推移而越发虚弱。
这样的场景,在墙内发生了许许多多次,每一块粘液都担负起了重任,打散的意识仍旧拥有集中的思考,直到所有的通道都被彻底堵死。
接下去,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粘液开始进一步扩张,融化成更加细腻的形态,进入海绵般的墙体内的每一个孔洞,与其共存。
气球般的粘液放松开来,和原有的养分液体混在在一起,使其变得浑浊不堪,完全成为了粘液的模样。
堵塞终止,液体倾泻而出,如从前一般沿着通道流淌。不断有新的养分顺着通道涌进来,在入口处便被孔洞中的粘液污染,一刻不停地增加着粘液的数量。
很快,那些污染的养分被早已等候在外的居民收取,吞进体内。
细小的粘液颗粒就此进入居民体内,轻而易举地取代了原本的结构。
一个长条状的居民领取到了养分,将泛着绿光的养分从头顶灌进腹中,迈着几条纤细的纤毛走向门外。
走下楼梯,它开始从白色转变为浅绿色,行至半途,它已彻底散发绿色荧光。还未走出门口,它的形状便发生了完全的改变,从长棒状变成了与城外那些绿色粘液一模一样的椭圆形,迈着黏糊糊的步伐,缓慢地离开。
秦光霁将自己的视线从它的身上挪开,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整栋大楼内半数的居民便都已被粘液感染。
而这个数字将以更加恐怖的速度扩散下去。
一整幢大楼、半条街道、整条街道,纵目而望,无一不是绿色的海洋,仿佛重现了城墙之外的景象,到处都是蠕动的粘液。
它们并不止步于此。有一队新感染的粘液打开了与另一条街区相连的大门,新的居民进来,旧的居民离开,粘液也跟随着它们传播到别的地方,与另一个养仓接壤,侵染更多的居民。
最终,它遍布了每个角落。
“叮。”
这是秦光霁在这个副本里听到的第一声提示音。
“已成功侵染人体。”
第125章 粘液实验室(5)
又是一阵庞然的气压。
所有化在细小的粘液颗粒中的思绪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攫取、揉搓, 汇聚成一团,重新变为最为普通的人类。
……
仿佛进入了某个极为狭窄的通道,被无边的暖流包裹着、挤压着, 推动着向前, 最终,彻底穿越, 抵达开阔的终点。
再睁眼时, 窗明几净。
最先将神智唤醒的是一阵直击灵魂的闹铃, 和秦光霁在现实世界里常用的那个如出一辙, 激得他一个猛子坐起来,睁着朦胧的双眼, 举着酸软的胳膊, 挣扎着摸索到那正在发出恶魔般的声音的手机, 手指利索滑动关掉闹钟。
在梦幻与现实的夹缝里, 秦光霁终于能让双眼聚焦, 让耳鸣消退。
他仰面躺着, 盯着深蓝床帐的顶部, 一边喘着气让自己清醒, 一边出于本能反应打开系统面板。
偌大的灰色任务框, 空无一物。
没有主线, 没有背景, 更没有一星半点的引导。
出于对系统功能的不信任, 秦光霁戳了戳客服:“任务出bug了吗?”
客服立刻回话:[没有, 一切正常。]
秦光霁挠了下脑袋,眯起眼睛, 一时不知这是好是坏。
算了,不管这个。秦光霁颇为豁达地放弃思考, 转而想到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呢?”
这个“他”显然指的是穆朝。
方才,玩家成为粘液的时候,秦光霁借助这个能够将神智发散到极致的机会,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半点和穆朝有关的痕迹,这让他不免有些失落。
他有些担忧,因而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来激励自己。
“我不知道。”客服的回答出乎意料。
“我不是他的专属客服,”客服说道,“在系统内我们还能够交流,但在系统之外,想要找到他会变得非常困难。”
“而且……”客服停顿了一刻,没把话说完。
“而且什么?”秦光霁本能追问,但立即回想到之前客服被系统揪住错处的事情,立刻改口,“算了,你还是别说了。”
“不,不是系统的问题,”客服宽慰道,“与这个副本有关,但因为我不能剧透,所以没法告诉你。”
“一切小心。”客服只说了这一句话。
秦光霁眼眸一沉,心下思绪翻飞,努力想象自己之后可能会遭遇的危机,对这个副本的警惕几乎达到了顶峰——虽然客服一贯会对他的冒险行为进行批判,但这次听他的语气,这副本大概率不是善茬。
砰砰砰!
密闭的床罩突然被敲打了几下,外头的人力气很大,敲得整个铁架子都在发出嗡鸣,一只大巴掌印在上头,如果不是还伴着人声,说是丧尸围城也不夸张。
“老秦!起床!”来人扯着嗓子喊道,“今天大老板在呢,再不起来你可就真赶不上了!”
话尾的高音在双耳之间“嗡嗡”地回荡着,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如流水般涌入脑海。
他仍旧叫秦光霁,今年23岁,Q大生物医学研二学生,每天都在充满了卷王气息的实验室度过,是一个标准的学术牛马。
他的人生平平淡淡,除了学习外别无他物,过去的23年皆是如此,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为人懦弱,是Q大这所顶尖高校里众多闪耀校友中最平庸而边缘的一个。
而今天,他的任务仍旧是在早上八点前赶到实验室,继续他任劳任怨的搬砖生涯。
刚刚在外边催促他起床的,应该就是他的室友,也是和他在同一个导师名下的同门。
“知道了,马上!”秦光霁回了一句,从床边捞起昨晚已经放好了的衣服,三两下套好,拉开床帘,翻身下床。
眼前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身材高大的青年靠在窗边,一手刷着手机,一手拿着牙刷,见秦光霁出来了,一边把牙刷怼进嘴里,一边随意挥手,含含糊糊道:“快点吧,我可不想挨老头的骂。”
“我懂。”秦光霁从记忆中看见了这位导师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颇为理解地点点头,在室友嘴角沾满泡沫的苦笑下冲进厕所,三下五除二地拿毛巾抹干净脸,再和室友一起搭在窗边刷牙。
一切动作都与他记忆中的大学生涯如出一辙,完全看不出里头换了个灵魂。
秦光霁的计划很简单:既然现在任务栏里什么都没有,那他就暂时顺着这位“秦光霁”的人生轨迹走下去,在这途中,一定有新的机遇钻进来。
……
秦光霁深谙一心两用之道,在骑着自行车在早八的人流中穿行时,他已和同伴们联系上了,搞清楚了他们各自所处的环境。
他们全都成了Q大某教授的学生,只是年级不同,温家姐弟以及越关山都是博士生,秦光霁是研二,年龄最小的路云晓则还在读本科。另外两个玩家暂时还联系不上,不过从目前的副本安排来看,应当也能在实验室里见到他们。
Q大校园相当大,等秦光霁紧赶慢赶走进实验室时,虽然时针才刚指到八点,但人已经齐了,严肃的老教授的话都说了一半了。
秦光霁顶着来自老学究深深诘问的目光,循着记忆来到自己以往惯常站着的角落,表面上认真聆听,实际上暗自用心声与最早到达的越关山交流:“现在是什么情况?”
“目前来看,”越关山冷静回答道,“一切正常。”
“我检查了所有的实验样本和实验动物,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越关山的话让秦光霁心头生出一丛疑虑。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秦光霁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回忆进入副本以来的一切。
在不久前曾经历过的粘液世界里,秦光霁能够清晰地记得,他们在那个黄色箭头的指示下,先突破屏障进入人体,再伪装成免疫细胞,侵占体内细胞的供养通道,进入每个细胞的内部,将其转化成粘液的全过程。
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菌。起初,只有七个学会伪装的粘液,也就是玩家们成功进入了体内,但在极短的时间内它们就飞速繁殖,无差别地将每个细胞都同化成粘液状,彻底侵占人体。
在接到黄色箭头有关转化的步骤的那一刻,秦光霁就明白了玩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这也正是温星火担忧的由来:如果粘液是一种致命的病菌,那么一旦他们按照指示完成侵染,在人体死去的那一刻,身为粘液的玩家也绝不会幸免遇难。
但好在,粘液的占领似乎并不会危害人体,而是达成了一种微妙的转化——人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成为了粘液,那么身为由无数细胞构成的人,也将成为由无数粘液细胞组成的新的粘液。
一个全新的物种。
而在提示音之后,视角忽然被抽离,完成了任务的他们离开了微观层面,来到了新的世界,一个与现实几乎毫无分别的世界。
也是与秦光霁的猜测别无二致的走向。
副本的构建首先源自系统的检测,然后再是与当地原住民的沟通,最后才能组建成一个由系统和异世界共同参与的、由玩家负责完成任务的副本世界。
细胞们可没有这么高的智商,能够和系统取得联系的一定是这个世界的人类,或是与人类拥有同等智慧的物种。
既然副本已经把感染这件事推到了众人的视野当中,那么这个世界的危机也显而易见:一种粘液病毒在世上横行,彻底搅乱了人类的生活。
按照生化危机的套路,本该是这样的。
唯一与秦光霁的构想有了偏差的,是这个世界的时间。
太早了。
早到什么都还没有出现,哪怕一点危机的苗头都没有。
在正牌“秦光霁”的记忆里,他们这个课题组研究的正是一种绿色粘液,而且已经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动物实验。如果粘液危机真的是在他们手上爆发的话,那么按照粘液侵染的速度,现在早该有了征兆。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危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才露出端倪的?
他们如今的身份又在其中担任了怎样的角色?
是最早的发现者,还是之后的受害者?
秦光霁希望是前者。
因为只有赶在一切发生之前行动,才能有挽回的可能。
“我们首先要搞清楚,”越关山打断了他的思考,“粘液是否已经出现在我们身边。”
她沉下眼眸,面带愁容:“我怀疑,它出现的速度会比我们预料的更快。”
……
这头,老教授的话已经讲完了,牛马们各自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秦光霁”的工作是给剩下的八十只小鼠做腹腔注射。
他拿出样本,向另一边的动物房走去。
还未走近,秦光霁就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怪味,与他曾在粘液世界里闻到过的一模一样。
“奇怪,”走在他前面的npc同门耸耸鼻子,“这什么味儿啊?”
秦光霁皱了下眉,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npc跨进门内,伸手开灯。亮白灯光照亮了房间,在瞳孔适应光照、视野凝聚的那一秒,秦光霁听见身旁传来了托盘和试剂咣当坠地的声响。
“这、这是什么?!”npc的尖叫声贯穿天花板。
秦光霁迅速往旁边挪了一步,透过npc僵硬的身形,看清了动物房内的景象——
粘液,整整一屋子的粘液,濡湿了木屑,锈蚀了铁丝,蠕动着、流淌着,似被光线刺激,变得张牙舞爪,穿过铁笼的缝隙,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所有的小鼠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粘液的狂欢。它们卷着类圆形的身体,在地板上不停地滚动,时而汇聚,时而分离,一刻不停地动着,冲着房门的方向,冲着人类出现的方向。
整个房间都成了绿色的海洋,浪潮随着粘液的行动而一波接着一波地袭来,仿佛一只只凶恶而饥渴的嘴,张得巨大,就要吞噬面前的生命。
它们的动作比想象中的更快,快到几乎超越了人类的反应速度,让被吓呆了的的npc几乎无法做出下一步的反应,眼睁睁地看着粘液们向着他扑来。
砰!
秦光霁把npc扯出门外,重重甩上房门,面色铁青。
砰!
他感受到了身后粘液扑上门板的震动,力道之大,令人咋舌。
从越关山检查完毕到现在,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整整一屋子的小鼠都已被感染。
这样的速度,实在太可怕了。
在一片慌乱之间,秦光霁对上了老教授严厉到极致的目光。
“所有人都先撤出实验室,”老教授朗声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谁都不能泄露出去。”
第126章 粘液实验室(6)
早上九点, 距离在实验室里发现粘液,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
密闭的会议室里,空气浑浊而压抑。
老教授手下的研究生有二十多个, 外加几个来打杂的本科生, 所有人如今都挤在这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手机都被没收了,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们现在应该干嘛。
他们或坐或立, 或慌张或恍惚, 低气压不断蔓延。
门是从外面被反锁的, 深红的双开大门,如今看来却比赫然的铁门更令人感到恐惧。
或许是因为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骇人听闻, 一时间, 房间里竟没有太多的窃窃私语声。只有沉默, 死一般的, 染着茫然的。
面对着这样的突发事件, 没有任何人知道该怎么做, 更不会有与之相关的前车之鉴告知他们:他们将会面临什么。
是威胁、宽慰、封口, 还是更糟的什么?
忽然, 有一束光从门口照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凝聚, 看见了几位眼熟的教授和几个眼生的领导。
像是往油锅里洒下水珠, 人群哗的一下沸腾起来, 但下一秒, 便被满脸严肃的中老年男人们强力压制。
头发花白的教授用他独有的锐利目光在学生群里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窗边的角落, 秦光霁的身上。
“你、还有你,”他指了指最先发现粘液的秦光霁以及先前和他一起的那个npc, “你们跟我来一下。”
秦光霁巴不得赶紧离开,忙站起来,没走出两步,他的衣角就被那个已经被粘液吓得魂飞魄散的npc同门拽住。
“求你了,我不想去!”他拖着哭腔说道,恳求的目光在秦光霁与导师之间来回飘荡。
“快点。”导师完全忽视了他的绝望情绪,只开口催促一声。
“我代你去吧。”接受到秦光霁眼色示意的越关山立即站起来,如救世主般轻飘飘地走上前来。
导师瞄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
走出会议室,脱离了压抑的气氛,走进另一种冰冷。
小房间里,桌上摆着两份保密协议。
“什么意思?”秦光霁直视着坐在桌子对面,一身标准领导打扮的中年人。
“现在需要几个人去清理实验室里的实验体。”走在后面的老教授说道,“彻底销毁掉它们。”
“你是最开始的目击者,也是少数直面了粘液的人。”老教授的话一如记忆中那样言简意赅,只是与从前相比,多了些残忍。
“你让你的学生去送死?”越关山冷笑着,声音如刃般尖利。
“不,”老教授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两人的面庞,“这并不致命。”
“你……”秦光霁的质问刚刚脱口而出,随后便从教授的话中读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话语哽在喉头。
“难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们早知道会这样?”
如此可怖的场景,第一次接触的人绝不可能像他们这样镇定,更不会笃定那东西不存在威胁生命的可能。
只有一种解释:在实验室中的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有相同的情况发生过了。
在如最幽深的夜空那样的沉默中,他得到了答案。
秦光霁的瞳孔彻底凝缩成了一个黑点,脑中千万条思绪滑过,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疯子……”
除却震撼,更多的是无法理解。
秦光霁原本以为,这次的事故是一场意外,是源自某种不可控的变异,就像在粘液世界中,因为有了玩家的加入,那些面目模糊的粘液才有了侵染人体的机会。
可现在,这沉默而冷酷的事实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这个历经五年的课题,“秦光霁”们废寝忘食努力的实验,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用于肿瘤的靶向药物研究,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所以,你们究竟想做什么?”秦光霁听见自己低沉粗哑的声音在询问。
“用整整五年的时间得到它,却又在一个小时之后将所有的成果销毁。”越关山紧紧盯着老教授的眼睛,“是因为这场变异并不符合你们的预期吗?”
“没错。”这一次,是一直端坐着的中年男人回答了她。他的眼里,有隐蔽的失落。
“至于更多的细节,”他垂眸躲开越关山的注视,冷淡道,“等你们签了这份保密协议后才能知道。”
秦光霁与越关山对视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笔,在纸上签下了名字。
……
空荡荡的实验室里,披着宽大塑料雨披的秦光霁和越关山站在中央,听到身后实验室的大门传来落锁的声音。
他们没能知道更多的信息,而是被强制扭送到了这里——他们被骗了。
“我就知道。”秦光霁冷笑了一声,没有半点意外和愤怒的神色。
牛马不需要了解更多,只需要干活。两人都深深明白这个道理,也从未希冀过能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什么。
两人的目的只有一个:用自己的方式,弄明白粘液究竟意味着什么。
哦,倒也不是一无所知,至少从他们身上这一身简陋防护能够看出,这里的粘液的确和他们曾在粘液世界中经历过的那样害怕塑料。
打开动物房的铁门,便被叽咕叽咕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包裹。
单独个体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粘液们热情地涌上来,却在接触到两人的塑料雨披前争先恐后地逃走,随着两人越走越近,一个个挤压着缩在角落里。
两人的任务很简单,用长柄的钢夹把粘液一个个捞起,塞进大塑料桶里,密封。然后封住动物房中的每一个缝隙,关门,将可能残留的粘液彻底封存在里面。
事了之后,他们会得到新的课题、更好的实验室,不论是深造还是工作都会得到特殊的照顾——只要他们完全遵守保密条例,将所有的记忆全然清除。
秦光霁面无表情地夹住一只粘液,将其怼进大桶底端,看着这只粘液在顷刻间化成一汪绿水,心中的繁杂并没有半点减轻,反倒更加翻涌。
这里的粘液并没有那么难以应付,一件能够包裹全身的雨披就足以应付他们,而在与塑料接触后,他们更是被完全剥夺了生命,化作了无法凝聚的液体。
对于“那些人”来说,这是一场失败的变异,也是与过去几年中发生过同类事件的实验室完全一致的变异。
时至今日,他们还未找到所谓的“成功”例子。
在那一瞬的对视里,越关山阅览了那个中年男人记忆中所有与其有关的事件。大大小小数十个实验室,无一例外,都是这样轻柔的变异。
他们渴求着一场不同的变异,他们将粘液的样本发放到各个高校和研究所,尽可能地将散布范围扩大,一年又一年地等待着。时至今日,仍然一无所获。
他们或许有些气馁了。
但秦光霁和越关山知道,他们所期望的那场变异终将发生。
然而,或许并非是以他们预料中的形式。
因为一句话,在离开粘液世界之前,属于这个副本的提示音所说的唯一一句话:“已成功侵染人体。”
他们将粘液样本注射到了目前能够用于实验的所有物种身上,却从不敢想象,第一场变异——竟会来自人类自己。
不论以何种方式,不论是意外泄露还是蓄意为之,不论会发生在下一秒还是数年后,这个沉重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实验室里的小鼠数量众多,并不是每一只都被注射了同一批样本,可最后,它们却都变成了完全一样的粘液。这只能说明一个状况:粘液能够传染,至少是在同个物种间。
而那场变异,秦光霁心想,或许就是跨越物种鸿沟的开端吧。
灾难一定会来临,只是不知范围几何,不知持续许久,不知它将从何处而起。
而这些,正是玩家们需要了解的关键。
……
清理完最后一只肉眼可见的粘液,两人合力把装得满满当当的桶搬出动物房,仔仔细细地用胶带封住房间里的每一条缝隙,最后合上房门。
眼前的灰框在实验室冷白色调下格外的不起眼,便用一行字的消融攫住眼球。
【清理动物房】几个大字渐渐融化在灰色之中,让整个任务框恢复了空荡。
这个副本的任务相当松散,用系统的术语来说的话,是完全的触发式,只有接触到一定的前提条件后才会显示出任务目标,并没有一条必须遵守的主线。
就像刚才的清理任务,是在两人签下保密协议的那一刻才悄悄出现的,也在两人完成之后悄然消失,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提示音响起,连个听惯了的“叮”声都没有。
不过,两人这次倒并不担心自己接下去的目标。
就在两人敲门示意外边的人把他们放出去,抬着塑料桶站在向下的电梯里时,一条新的任务也如它的前任一样静悄悄地冒出头来。
【阻止粘液在人类中爆发】
这条看似宽泛的任务来自玩家中的另一条战线,以温星河新进化出来的技能为核心的潜伏计划。
……
不久之前,温星河穿着一身西装,大摇大摆地从会议室中走出。
她让无框眼镜顺着高挺鼻梁滑落大半,斜眼撇了下守在门口的年轻秘书,清了下嗓子,压低声音说道:“小伙子好好守着,你们王局很快就出来了。”
说罢,她推了下眼镜,对身后招招手:“走了。”
温星火、路云晓,还有另两个玩家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这样堂堂正正地离开了关着相关学生的会议室。
温星河一直保持着高位者那种气定神闲中带着三分傲慢的神情,不紧不慢地穿过走廊,绕过楼梯,直到完全脱离了npc们的视线,才终于松懈下来。
她长长地往外吐了一口气,拉开自己面前的木门,几个玩家瞬时闪身入内。
颇具年代感的门框边,几个大字清晰烙印:【档案室】。
第127章 粘液实验室(7)
这是温星河第一次使用这个技能——消耗一定额度的钞票, 随机获取副本内任意一个与任务相关的身份。
对于这个“随机”,温星河始终保持着怀疑状态:毕竟“与任务相关”这种说法实在太过宽泛了,如果副本非要给她指个什么扫地阿姨一类表面上看的确算是和副本挂钩实际上却完全无法对任务有所帮助的角色, 她也是完全没有分辩的余地。
但好在这一次, 她的运气还不错。
当【主任】这个金灿灿的头衔挂在温星河的头顶时,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周围人态度的变化。几乎就在瞬间, 那些尊敬而谨慎的目光就悄然落在了她身上。
没有半分此人本不该出现的怀疑, 就好像“温星河”这个人天生就属于这个世界, 天生就拥有这个身份。是将所有人的记忆尽数篡改, 再用一支因果的笔在意识中写下新的名字。
第一次干这种活儿,温星河还有些紧张。幸好她也是豪门出生, 虽说自己是个闲人, 依葫芦画瓢仿照着自家长辈的样子充充场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个功能实在太贵, 只从会议室溜出来的功夫就消费了温星河副本内近四分之一的钞票额度。在钻进空无一人的档案室后, 温星河就果断关闭了它。
“主任温星河”这个身份只在人们的记忆里存在了十分钟, 而后又一次被抹去, 就像过去可能的无数次一样, 始终没人发觉。
Q大生物学院的档案室并不大, 且在电子档案愈发便捷的时代里, 这里几乎常年无人, 正好方便了几人翻找。
温星河和越关山的精神链接从来没有断过, 从她们眼中能够看到的一切都会同步到对方那里, 温星河因此得知了那个隐蔽计划的存在。
在那个领导的视角中, 计划存在的时间已久,且因其的特殊性, 不会在数据的网络里留下任何痕迹——只存在于纸张之上。
Q大是个特殊的地方。因为在最初的最初,这个疯狂计划正是诞生在这里。时间流逝, 计划的枝节几度变迁,但Q大的记录仍旧是几个计划的核心地点中最为完整的一个。
想要从浩如烟海的纸质档案中找到那些被伪装成普通档案的资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不过巧合的是,这次的玩家中存在一个对寻找资料颇有裨益的技能。
“找到了!”大块头裴文轩眼睛一亮,抬手指着一个黑暗角落,用他惯常的温和音色和不同寻常的激动语气说道。
【文字警察】,对已知的特定实体文字拥有极高的敏锐度,可进行模糊定位或追踪。在大部分的副本中,这技能都是一种鸡肋,因为很少有副本会将某些指定的书籍或文件当做关键物品——其上的信息永远比纸张本身重要。
而这一次,这技能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在接收到被越关山挖掘出来的、原本存储于那个官员的脑海中的清晰映着档案封面的画面后,浩如烟海的文字中,一叠被刻意隐藏的机密档案悄然现身。
温星火小心翼翼地将档案从柜子里抱出来,轻轻放在矮架子上,掸掉从架子上飘落下来的灰尘,解开松松捆扎的细麻绳,拿起放置在最上面的一个文件袋。
上面的日期是:2015年6月10日,十天前。
最新鲜的档案,只要打开了它,就能知道究竟还有多少实验室仍在进行实验。
文件被一张张抽出,几乎每一张报告都写着相同的字眼:正常、正常、正常、正常……
千篇一律的记录中,唯有抬头的不同将它们区分。
Q大、B大、C大、T大、G大,所有坐落在这座古老城市的一流大学都在其中。
也正是这些大学的名字曝露在眼前的时刻,来自副本的任务悄然浮出水面。
想要在这其中找到第一个变异的人类,只有一个办法——
“我们分头行动。”温星河和越关山的声音完全重叠,一个在沉重的档案室,一个在冰冷的实验室,同时回荡。
————————————
这座城市里,一共有五所大学正在进行研究。其中,Q大的实验已经在两个小时前宣告失败,七个玩家的目标便也愈加明确: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另外四所大学,用类似碰运气的办法,在揪出其中可能与变异有关的蛛丝马迹。
直到真正站在B大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前,秦光霁才彻底理解这是怎样一种大海捞针。
没有人比在实验室里浸淫了数年,又刚刚从微观层面了解了粘液特性的秦光霁更能理解其中的不易。
粘液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物质,它能够无限分裂,无限地变换形态。只要它想,它大可以将自己生命中最微小的一个颗粒分散出去,沿着窗缝、通风口、钥匙孔,或是其他难以被发觉的一切角落,逃离实验室,混迹在一无所知的人群里。
前提是:它想。
如Q大实验室里出现的无害变异体是没有这种能力的。它们就是微观世界里那些模糊而愚蠢的普通粘液,不会伪装也不会分裂,无法达到侵染人体的程度。
但与之相对的,这种“想法”又是极其难分辨的。
因为它们学会了隐藏。
一旦在人群中变异,后果或会难以估量。
秦光霁踌躇着,思索着究竟如何寻找那一点点可能的痕迹,内心的焦急溢于言表。
肩膀忽然被一阵大力拍打,秦光霁在惊诧之余横生一种暴戾的警觉,是用“现在还在公共场合”的理智压制住召唤出武器的冲动。
但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秒,他脸上的不善顺滑地转变成了激动。
“老章!”秦光霁满脸显着惊喜的笑意,伸手锤了下面前青年的肩,给了他一个不由分说的熊抱。
“老秦!”来人的反应与秦光霁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显然是认识许久了。
他是“秦光霁”的同学,从初中到大学一直是同窗,直到考研究生时才分开。
“你来这儿干啥?”章卓拍着兄弟的肩问道。他在B大读研,和“秦光霁”所在的Q大只有一墙之隔。
随着这句随意的询问,秦光霁的眼神却瞬间从被原身记忆驱使的喜悦中抽离,一跃千丈,坠入一个源于现实与臆想的交织的黑渊。
“你……你是在李教授的实验室,对吧?”秦光霁眨着眼盖住过于复杂的神色,问他。
“是啊。”章卓点头,“咱们的方向不都是一样的吗?”
记忆被证实,秦光霁心间的不祥感越发难以抑制。
不会,不会这么巧吧?他心中忐忑。
肿瘤靶向药物的研究,是两个学生上岸后共同选择的方向,就连项目的创立时间与牵头导师的履历都相差不远。
这也就意味着:B大的研究,也即将进入那个至关重要的阶段。
秦光霁抓住面前人的手臂,手指克制地箍住他,低声而快速地问他:“你今天有去过实验室吗?”
章卓奇怪地看了自己的好兄弟一眼,点头:“我才刚从那儿出来啊,怎么了?”
秦光霁警惕地环顾四周,将人悄悄拉到一边。
时间已经走到中午,下课的学生们陆续从楼里走出,行色匆匆间,没有太多人关注到他们的举动。
“你们的实验动物现在还正常吗?”秦光霁盯着章卓棕色的眼睛,认真问他。
章卓感受到了他周身散发出的紧张气息,脸上的神情也从茫然被感染成了沉重:“我一小时前刚给它们注射完样本,所有指标都正常。”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章卓不解问秦光霁。
秦光霁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亦随之加重。
他看见章卓皱皱巴巴的白大褂上印着两块陈年的污渍,看见他手腕上被薄手套而边缘印出一圈红印。
他闻到了一股很淡很淡的气味,从章卓身上传来的气味。它附着在章卓的白大褂上,并非直接接触的那种切实的气息,仿佛一瞬间就能被风吹散,但却是清晰而深刻的,调动起秦光霁不久前曾经历过的记忆——是变异粘液的味道!
心跳在此刻骤然加快,一个个象征着危险的可能性在脑海中划过,每一帧都触目惊心。
“告诉我你们的实验室在哪儿!”秦光霁不由分说地抓住章卓的手,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他,声音放大了些,招来了旁边几个路人的注意。
章卓似是被他的态度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开口:“A、A栋1011……”
“现在立刻回宿舍,关好门窗,不管外边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秦光霁松开手,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往楼里奔去。
被晾在原地的章卓满是疑惑,冲他挥舞手臂:“哎!你留不留下来吃饭啊!”
……
耳旁全是风声,往来的人声嘈杂不清,只有一个念头在汹涌的海洋里沉浮:要快!
他逆着人流,艰难地穿过饥饿的人群,钻过A栋的门廊,进入人满为患的电梯间,果断放弃了高峰时期久候不至的电梯,一把拉开楼梯间的防火门,面对感应到人声后一节节亮起的楼梯,鼓起一口气向上攀登。
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银都怪物】副本中尚且需要借助道具才能升起奔跑欲望的秦光霁此刻已完全将自己对运动的厌恶抛之脑后,两条长腿飞快地向前向上迈着,呼吸愈见沉重,速度却丝毫不减。
快了!马上就要到了!
十楼的标识于眼前闪烁,一束火热阳光从窗口探进来,打在秦光霁的脸上、胸上、手上、背上,而后伴着推门的动作登时倾泻而下。
与阳光一起映入的,还有扎眼的绿色。
被光芒照着的、在大门紧闭的实验室里缓慢蠕动着的绿色。
偌大的一团,“站”在光洁的地面上,仿佛半融化的塑像,淋漓地挂着,流淌着。
气味扑鼻,难以阻挡地透过窗户,逸散在外。
空气中滑过“咻”的轻微声响,一道尖锐的寒芒在秦光霁的手下闪烁。
散漫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是一个疲累的女生最后一个走出隔壁实验室,瞌睡着走向秦光霁的方向。
粘液似是听见了那声音,在窗框的衬托之下,一点点转动。
那原本是脸的地方,如今已被粘稠笼罩,只能勉强从或凹或凸的起伏中辨认出它曾经的五官。
眼窝凹陷,鼻梁坍塌,双颊萎缩,唯有一张嘴,张得巨大。
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啪嗒……
它落下了一滴垂涎。
第128章 粘液实验室(8)
脚步声缓慢而沉重, 或是因为过于疲惫,竟连走廊上浓郁的气味都没能引起她半分注意。
屋里,粘液的移动逐渐加快了。
秦光霁横在无辜女生与粘液之间, 眼珠飞快地转动着, 手里的寒芒却是昙花一现般消失无踪。
哗啦!
大片的玻璃从内部被撞碎,细闪的光撒了满地, 在下一时刻被绿色的粘液覆盖, 柔软中裹着锋利。
“什么声音?”那女生被这动静吓了一激灵, 睁开惺忪的睡眼, 瞪着前方。
一把透明的雨伞于身前展开,伴随着不断挥舞的破风声。
“快走!”秦光霁的声音利而急促。他没有回头, 只举着被当作盾牌的雨伞, 一心紧盯面前暂时被吓退的粘液。
女生似乎是被吓呆了, 居然在走廊中央足足停滞了好几秒。
秦光霁试图用眼角余光看她, 未等他寻到机会, 在视线偏移的那一瞬, 椭圆人形的粘液便迫不及待地变换了形态。
如同被太阳晒化了一般, 它的身体在顷刻间软化坍塌下来, 变成矮而扁的一团, 贴着伞面所不能触及的墙壁, 用比液体倾泻更快的速度向他流淌。
秦光霁仍旧持着那把雨伞, 分出一只手, 以意念调动系统面板, 往粘液的方向猛然一挥——
透明的塑料薄膜在空中展开,如纱般轻薄, 仿佛毫无危害的模样,却令粘液的移动戛然而止。
唰!唰!
在薄膜脱手的下一刻, 又有两道光芒从秦光霁的手中飞出,伴着“嗡”的震响,将薄膜两端牢牢扎在天花板上。
秦光霁收起了伞,将伞尖钉在花岗岩地面上,眼看着粘液被这一整面的屏障逼退,声音却没有半点松懈:“快走,回宿舍。”
身后响起渐而远去的慌乱脚步声,秦光霁眼色一沉,愈加集中精神。
粘液的扁圆身形透过薄膜不停晃动,被窗外的阳关照射着,气味越来越浓厚。
北方的教学楼是密封的,前面的路已被秦光霁堵死,靠外一边是塑料窗框,粘液别无选择,登时便开始往后退却。
秦光霁伸出双手,两柄利器在意念的控制下从墙中退出,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薄膜飘落,粘液立即紧缩起来,生怕被那轨迹不定的薄膜触碰到。
就是现在!
秦光霁瞳孔紧缩,手指握为拳,脚下鞋底因骤然爆发的力度与地面接触而迸出震动。
单腿的弹跳力将秦光霁送上半空,在阳光之下,侧脸紧绷狰狞。
手中的塑料膜如同泰山压顶般扑了下去,如神话中手持神兵除魔的英雄,将象征着死亡的穹顶坠下。
薄膜飘飘覆盖,被粘稠吸引,与其紧紧贴合。
电光火石间,从防守瞬变为攻击,一击命中!
还不能放松,比薄膜慢一拍掉下的是一个直径超过一米的大桶,劈头盖脸地扎在地上,将所有的绿色笼罩在内。
双脚落地的那一瞬,脱力的痉挛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大腿,秦光霁本能地弯下腰,但在神智回归的下一秒就直起了身子,咬着牙,拖着麻痒的腿,双手支住身体,回身坐在了桶上。
秦光霁感受到身下传来一阵减弱的扑腾,然后是很长的一段气体涌上发酵桶的咕嘟声,而后,便是平静。
秦光霁微微眯起眼睛遮住越发刺眼的阳光,终于松开了心中那口紧张的气息,长长地往外倾吐。
他没有从桶上下来,而是点开系统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冰冻符,拍在了桶上。
道具起效很快,没过几秒,桶壁的温度就已冷得刺骨。
秦光霁跳回地面上,一边揉着刺痛的脚踝,一边将桶翻转过来。
或许是因为没了骨骼的缘故,粘液的尸体并不太重,秦光霁没费太大的功夫就收获了裹着薄膜的一桶绿色冰块,除了在地上留下了一圈湿印子外没留下半点泄露痕迹。
空气越发闷热,秦光霁伸手抹了把汗,伸手打开窗户。
清新的空气灌进来,冲淡了原本在鼻尖弥散的气味。
秦光霁没再去看那桶尸体,转身走进了实验室。
地面上干干净净的,那些被撞碎的玻璃也是闪闪亮亮的,没有沾染上半点绿色。
这只粘液的智商其实并没有秦光霁预想的那么高。
因为它不懂分裂。
它有攻击的欲望,却总是以一个整体的形式扑上来,并不懂得:它最大的优势其实在于可以无限分裂的身体。
秦光霁孤身一人,可以对付三只,甚至五只整体的粘液,却不论如何也没办法完全管束住一只随时分裂成无数小块的粘液。
幸好。秦光霁心里庆幸。
他站在实验室的桌边,看着散落在地上、被粘液化的身体沾湿了的衣服。衣服的领口上还落着一个胸牌:
【姓名:沈安宁
生命科学学院
博士研究生】
秦光霁弯下腰捡起胸牌,看见那上面是一张清秀的青年面孔。
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拿着胸牌走到大桶边,伸出手,将其轻轻放下。
天气很热,冰块上已经融出了些许水珠,打湿了蓝色的化纤带子,也让照片上的人脸越发模糊。
仿佛被名为阴差阳错的手抹去了他的存在。
事件已经解决,秦光霁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在实验室内仔细检查。
动物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一片狼藉。
它昭示了一个事实:变异仍旧是从那些实验动物开始的,只是这一次,它拥有了感染其他物种的能力。
沈安宁,就是第一个落入灾难的无辜受害者。
或许是想在离开前再检查一遍,又或是别的什么偶然因素,他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被呼啸而来的恶意吞没,最终,自己也成了恶意的一部分。
秦光霁站在动物房门口,没有进入,只握住冰冷的门把手,神色凝滞。
如同一道雷在脑海中炸响,一个赫然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紧接着带来庞然而恐怖的思维暴雨——
实验动物!
秦光霁额头上霎时布满冷汗,双手都在不住地颤抖——
那些实验动物不见了!!!
因瞳孔晃动而无法聚焦的目光被紧绷到极点的意志弹压,逼迫着在小小的动物房内扫视搜寻。
窗户紧闭着,密封性很好,门口也没有半分小型粘液走过后留下的潮湿足迹,由此可见不会是粘液感染沈安宁后夺门而出、四散逃离。
那么它们是怎么出去的?
身后响起了嘈杂脚步,听上去像是一群人匆忙赶到。
应当是在监控上看见了这里的骇人景象,前来查看的保安们。
秦光霁的视线垂落,掠过地面,倏然停驻。
耳旁仿佛再度响起了雷声,视野当中,墙角的地漏无限放大。
银色的金属地漏上,一点湿意隐约泛起绿光。
只在这一时刻,只由这一点痕迹,便足够秦光霁重构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成功转化了一个人类后,粘液们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从门口出来,而是将其单独留下,转而通过地漏溜走了。
Q大实验室的动物房是没有地漏的,唯一的出口只有大门一个。出于思维定式,秦光霁并未第一时间排查出事的房间。
心跳在一瞬间变得极其缓慢,呼吸亦随之停下,时间被无限拉长,只有一个念头波涛汹涌,淹没了所有的松懈:
他来迟了。
秦光霁感觉到自己浑身变得轻飘飘的,耳鸣尖锐,几乎盖住了其他任何声音。
他搞砸了。
他不该只顾着对付那只人形粘液——他做了个本末倒置的决定。
那是个烟雾弹!
秦光霁一心想着赶快解决掉它,让那个女生安全离开,殊不知,一墙之隔,却有一切的始作俑者:真正拥有神智的粘液在这颗烟雾弹的掩护下顺利逃离了实验室。
“该死!”秦光霁用力往铁门上锤了一拳,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懊恼。
粘液进入地下管道,就算他有心追寻,也再无法阻止它的扩散了。
它们会沿着脏污而布满尘垢的水管,在整栋大楼间游走,穿行于迷宫中,然后从某个根本无法定位的细小出口离开,彻底脱离掌控。
喉头干涩异常,喉结的滚动变得有些艰难。
到底该怎么办?他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来挽救这一切?
大脑竭力地运转着,并未被走进房间的人影打断半分。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问秦光霁。
“那外面的是什么?”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质问。
“同学?”声音充满疑惑。
忽然的,有一束光照了进来,脑中牵过一条细线,将方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秦光霁抬眼,猛然伸手拽住其中一人,询问道:“这栋大楼的排水系统是不是独立的?”
大楼只有十二层,只要能够及时堵住所有的出口,或是在每个口子上覆盖塑料,那一切还都来得及!
这不是什么难事。就算npc们一时不肯,他还有温星河放在背包里的钱,贿赂几个保安不成问题。
他胡乱地从背包里拿出钞票道具塞到那人的手里:“快说啊!”
“这、这我真不知道啊……”保安结结巴巴地说着,从手中脱落的钞票撒了满地。
“不是。”几个保安的身后,一个瘦小的老人缓步走近。
“二十年前建造这栋大楼的时候,它的地基和另外两栋是相连的。”
“你来不及做任何事。”苍老的声音,斩下了最后一刀。
仿佛珠链崩断,圆润的珠子四散滚落。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秦光霁的目光照射在老人脸上,外头的阳光仍旧灿烂,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你们是故意的……”秦光霁的声音在颤抖。
“你们是故意放出它们的!”秦光霁抑制不住地吼了出来。
老人如鹰般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并不再解释一句,只转过身,对几个保安吩咐道:“把外边的桶拎到地下室,其余的不用管。”
“你等等!”秦光霁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拦住他们。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他厉声质问。
老人身材矮小,微微抬头睨着满头冷汗的秦光霁:“让开。”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
保安推开了秦光霁,合力抬起那个半人高的大桶。
里面的冰已经化了许多了,半桶绿水晃荡着,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也正是在此时,秦光霁听见耳畔传来了同伴们的声音:
“G大粘液从新风系统溜走,目前不知所踪。”
“我们到达时,C大粘液已经在各个实验室扩散开了。”
“T大的粘液闯进了宿舍,已有一整个宿舍被感染。”
这是一场多点爆发的灾难。
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
第129章 粘液实验室(9)
呼、呼、呼……
眼前有些恍惚, 视角随着粗重的喘息而不时晃动。
秦光霁双手撑着工兵铲,将自己浑身大半的重量都抵上,以此来略略缓解脱力的感受。
他并没有休息太久, 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 他便抬手抹去在脸颊上留下道道湿痕的汗珠,将工兵铲收回背包, 迈着稳当的步伐继续向前。
身后, 房门打开, 几个学生慌忙地从中跑出, 背向秦光霁,顺着楼梯飞速奔逃。
这是秦光霁消灭的第十二只粘液。
在他发现它时, 它粘连在走廊上, 一下又一下地对着大门猛撞, 试图冲开铁门, 扑向被困在实验室里的学生们。
这样的场景不是个例。
这栋大楼里, 不知有多少粘液仍在潜藏, 还有许多未能及时离开的人面临着被感染的风险。
刚才的那几个学生还算是幸运的。
他们所在的房间内并和外界直接相通的管道一类的缝隙, 遇见的也只是一只不算强大的人形粘液, 只懂得撞门, 而不会另寻他路。
而现在……
秦光霁在不远处的另一扇门前站住了脚。
透过玻璃, 他看见了满满一屋子的粘液。
一只、两只、三只……
足足七只粘液, 就那样呆呆地站立着, 而就在他们的脚下, 一抹绿光忽闪而过。
秦光霁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异常凌厉,他立即抬手, 一柄飞刀从指尖脱出,伴着清脆声响, 玻璃从中央被刺破。
紧接着,是一把外形滑稽的塑料手枪。
扳机叩响,伴着清脆的弹簧声,一颗塑料子弹在还未坠落的玻璃间穿行,在空中划过一道急切而富有杀意的抛物线,精准地击中了那抹绿光。
哗啦——
是片片玻璃砸落在地上,也是一丛粘液化作一汪死水。
这种小弹珠无法击杀人形粘液,但对于体型较小的粘液而言非常好用。
实验室的门从外边被踹开了。
与疾风一起钻进来的,还有一道鬼魅般敏捷的身影。
白色薄膜漫天飞舞,枪.口吐出一根根细针,在人类所能做到的极限时间里向着不同的方向闪烁,留下一道道无可捉摸的残影,将偌大的实验室打造成白色薄膜的网络。
每只粘液都被单独分割开来,四面八方都是薄膜,也只有薄膜。
然后,是与死亡划上等号的清瘦身形。
走廊里的微风一遍遍吹拂,昏暗的廊灯一下下闪动,一蓬蓬绿液被薄膜围上,刷啦啦地流淌在地上。
液体顺着不太平整的地面不断流淌,很快汇聚一堂,不分你我。
薄膜被一片片收回,秦光霁站在绿液中央,如同一座大洋中央的孤岛。
在他的眼前,悬浮的屏幕上,白色的数字跳动了一下。
从8,瞬间跳为0。
那是这栋大楼中人类npc的数量。
而相隔一行的地方,代表着敌对生物的数字悄然上升。
74。
秦光霁第一次感受到“杯水车薪”这四个字背后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够快,也不可能快。
粘液在进化。
在杀死第三只粘液时,秦光霁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对着秦光霁的杀意,它学会了将自己分裂成小块,企图在薄膜落下之前逃走,留下一块两块的生命延续。
它的期望被一把本该属于孩子的玩具手.枪打破,两团分.身从空中滴下,重新与主体汇合。
然后是第六只。
它像一只壁虎一样隐藏在天花板上,将自己尽力地平铺起来,让自己的身形变成了半透光的薄片。
当逃窜的人群经过时,它下起了属于粘液的雨,将他们全部感染。
只是这样的做法亦有其弊端——当面积庞大的薄膜被完全撑开时,它既无法迅速绕过横梁向两端游走,也不能立刻紧缩起来寻找薄膜的缺口,只能像融化了的糖画一样,滴滴答答地流到薄膜上。
想要解决它们,只有一个办法:要快。
要比它们的反应更快。在它们还未做出任何变换时送出自己的杀器,将所有的恶意都扼杀在襁褓中。
只是这样做,实在太累了。
粘液的扩散速度比世上任何生命的繁殖都要恐怖。
秦光霁杀一只,它们可以繁殖出十只,甚至更多。
道具只能探测出玩家目前所处的建筑物内的敌对生物数量,但在这栋大楼之外,不知已有多少危机的种子四处飞扬。
秦光霁感觉到阵阵晕眩,爆发过后的肌肉传来难忍的酸软,汗水一滴滴流进领口,带来潮湿的燥热。
他深深吸了一口充斥着粘液尸体和化学试剂气味的空气,让这些不同的化学物质钻入鼻孔,深入体内,再重重吐出。
在这栋大楼中,他一共杀了十九只粘液,解救了三十五个被困的人类。
不,或许该说,他一共解救了五十四个人类——
那些粘液,它们也曾是人类,是被恶意侵染,抛弃了身体、忘却了记忆、溶解了灵魂的人类。
所谓的“愚蠢”,或许也是人性残留的映射,而所谓的“死亡”,于它们而言也是一场解脱。
而现在,这栋大楼里已经不再有人了:清醒的人。
面前的灰色方框,【阻止粘液在人类中爆发】这几个字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残破,几道深深裂痕横亘其上,旁边的白色数字每减少一次,裂痕就清晰一分。
直到刚刚,归零的瞬间,伴着“咔擦”一声,文字如凋零的花般片片飘落,落在任务框的底端,渐渐消失不见。
任务框里再度空无一物。
任务失败了。
所有人都知道它会失败。从见到第一个被感染的人类起,这就是一场无谓的挣扎。粘液扩散的速度绝不会慢于玩家清理的速度。
所有玩家都知道这一点,但挣扎仍被付诸行动。
只为了那个近乎不可能的渺茫期望。
为了人类的希望。
秦光霁将工兵铲从被他无意间戳出来的裂痕中抽出,放回背包,重新鼓起一口气,奔跑起来。
他该离开大楼了。
属于阳光的期望破碎了,和脆弱的任务文字一起消失了。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挽回,挽救更多人的生命。
————————————
在离开之前,秦光霁从外面封上了大楼的大门。
虽然粘液仍能从各个角落里钻出,但至少那扇铁门能够成为一个象征性的牢笼,提供哪怕一点的安全感。
十几分钟前,这条道路上还是人头攒动,但如今,已萧瑟非常。
粘液行走时留下的痕迹在路上格外明显,被阳光照射之后,是一条条半干未干的湿印子。
如同发达的十字路口,痕迹通向数个方位,每一个方向上都有数条交叠在一起。
秦光霁并未犹豫多久便完成了选择。
现在是午休时分,人群聚集最多的地方只可能是食堂和宿舍。
B大最富盛名的食堂距此并不遥远,独特的尖顶已近在眼前。一旦粘液先一步到达,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了救更多的人,他必须要有所取舍。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抛弃其他人。
秦光霁一面奔走,一面眼都不眨一下地从游戏商城里购入了一个可以联通广播的扩音道具。
他在脑内编辑好一段通知,用严肃的中年男声将其播报在B大的每个角落:
【紧急通知,生命科学学院发生可溶性有毒气体泄漏,请尽快远离生科院大楼,不要在室外逗留,紧闭门窗、封堵各个管道出口。】
他又将这段话重复播报了两遍,眨眼的功夫便已拐过弯,离食堂门口只有不到百米。
尖叫声震耳欲聋。
远远的,秦光霁看见了一团团绿色。
足足有十几只粘液,全都呈现出横过来的水滴形状,以极快的速度往食堂门口的人群撞去。
它们揪住了跑得最慢的两个人,将其扑倒在地。
粘稠的绿色在顷刻间将他们覆盖,彻底包裹住他们,让他们陷入窒息,使他们无法挣扎。
粘液从身体的各个部位灌进去,无辜的人类在其中扭曲成常人根本无法做到的形态,是骨头正在溶解。
然后是皮肤,像被泡发了一样膨胀起来,也像被浸入硫酸般溶解起来,两种格格不入的形态在其中共存,不断向外喷涌着粘稠的胶质。
很快,当粘液褪去时,两个新的粘液诞生了。
粘液的队伍不停地壮大着,目睹了一切的人群连连后退,将食堂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把里面不明所以的人们又推回食堂里。
眼看着粘液越来越近,人群的密度越来越大,有被吓呆了的人不慎跌倒在地,哀嚎着,连滚带爬地往人堆里扎,激起更高的音浪。
粘液的速度放缓了些,诡异事物所带来的恐惧与压迫却越发强大,人们想逃回食堂里,可拥堵的人群却如同一面铁板杵在门口,只能在绝望间等待着危机的降临。
一面遮天蔽日的白色展开了。
它很轻,飘飘然地扩展,被风吹得左右上下摇摆,飘荡着笼罩住人们的视野,把那些恐怖的绿色粘液全然挡在白色之外。
“看好这层膜,别掉了。”年轻的男声从外头传来,模糊的身影于绿色间穿梭,声音里充满着使人安定的旋律。
似乎只过了几秒钟,又或是十几秒,总之是比人们想象中的缠斗快上许多的速度。这次并非是声音,而是一个掀开薄膜的动作。
草木皆兵的人群一阵哗然,而后看见陌生的青年从里头钻出。
他的外表是狼狈的,在正午的温度下战斗,他的头发已被汗水彻底沾湿,发梢不停地滴着水,整件白色T恤都粘在了皮肤上,透出淡淡的粉色。
他原本白皙的肤色也变深变红了许多,却更显得双眸明亮,面孔锐利。
秦光霁先是扫视了一遍人群,并未发现有被粘液感染的人,心下稍稍舒气,却并未放松:粘液随时可能从各个角落里钻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将这里变成绿色的海洋。
有许多的目光注视着他,且越来越多。
但没人敢踏出那层薄膜一步:他们知道如今室外的光景,留下,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出去……那些死在他们面前的人就是前车之鉴。
B大的食堂大多单层面积较小,这一个也不例外,几乎一眼就能将整个一楼看遍。
秦光霁走了进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静默地等待着他开口。消息扩散的速度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秦光霁方才的举动。
秦光霁轻松地在其中找到了这座食堂的管理员工。
“关好门窗,”秦光霁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严肃,“然后让所有人都到你们的仓库去。”
秦光霁的眼神中似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他用这双眼睛环顾周遭所有惊慌的人类,让他们没有任何异议地服从他的话。
……
充满菜味和潮气的食堂仓库里,人群的呼吸如雷声般沉重。
秦光霁检查了一遍仓库内所有可能与外界联通的地方,将其一一堵死后,让管理员工为他打开了一条门缝。
“待在这儿,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别出去。”秦光霁回头叮嘱人们。
这里有充足的食物,只要堵死了那几条缝隙,粘液就根本无法入内,虽然对于这么多人而言它不足以支撑太久,但等到救援到来应该不成问题。
前提是——真的会有救援。
当然,秦光霁不会将这种猜测告知任何人。
“你要去哪儿?”在弯下腰准备出门的那一刻,秦光霁听见身后有人问他。
秦光霁没有回头,只深深躬身,钻出门外。
沉重的遥控铁门关闭时,他回答了对方:
“救人。”
铁门落下,有人上前用塑料布堵死门缝,将整个仓库完全构筑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
灯光之下,人影幢幢。
第130章 粘液实验室(10)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粘液们也不例外。
或许是并不习惯曝露在阳光下, 一路走过,他居然找不到几只走在大路上的粘液。
当然,或许也有他之前在食堂门口大杀特杀, 安顿好人群出来后没走几步又在另一栋教学楼外揪着一群粘液杀杀杀的缘故。
但对于秦光霁而言, 这并不是件好事。
体力正在飞速流逝,因为用上了一些增幅道具, 在副作用的影响下, 秦光霁现在的生命值也不大好看。
相比起空荡荡的街道, 他倒情愿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又一群纠结在一起, 仿佛海啸来临般的粘液潮流。
可这是不可能的。
它们是一群阴沟里的老鼠,因为知晓自己致命的弱点, 能活到现在的粘液大多都进化出了分裂隐匿的技能, 并不会成群结队地等着秦光霁去杀。
人类粘液与动物粘液的差距正在缩小, 人性泯灭后, 只剩下贪婪的本能驱使着它们的流动。
它们流入窨井盖、排污管、水池甚至河湖, 或顺流而下, 或逆流而上, 足迹越来越广, 渐渐编织出一张粘稠的巨网, 将惶恐的人类网罗其中。
秦光霁斥巨资升级了手头那张能显示敌对生物和幸存npc的地图, 将它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校园。
B大的校园面积很大, 但宿舍区比较集中, 攒动的小白点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桩桩立体的宿舍楼里, 还部分集中在几幢食堂里,变成大约十个尤其亮眼的大白点。
而与之相对的, 粘液的位置就要松散的多,也少得多。
但是, 它们的数量正在增加,在秦光霁无暇顾及的另几个方向,不断有落单的小白点被绿色吞噬,同化成新的绿点。
数字媒体跳动一次,秦光霁的心就抖动一下。
粘液们的移动目标性极强,仿佛精确定位了人类一样,竟是在每一个人群聚集的区域之外都形成了未成的包围圈,且逐渐缩小,可以想见,或许无需多久它们就能进入楼内,将所有没做好防护的人类都转化掉。
秦光霁又发送了两遍广播,还往上叠加了一个加深印象的道具,希冀会有尽可能多的人类听从他的指示,坚持下去。
……
脚下的共享单车被踩得呼呼生风,没多久他就抵达了第一个聚集区。
情况有些棘手,这个宿舍区周围是大片的绿地和小河。
但好消息是,目前还没有粘液进入宿舍楼内部。
粘液的速度比人类快,不过它们大多是分裂着穿梭在各个角落,隐蔽之余,失了速度。
秦光霁一手拍上地图,将视野内的宿舍区放大,开启精神力消耗,扫视宿舍外围可能的通道。
B大建校时间很早,大部分管道都是最为传统的铜管,也正因为此,粘液的穿梭变得更加便利,可以随意在其中穿行,无孔不入,无孔不出。
而秦光霁首先要做的,就是堵住这些入口。
行动出奇地顺利。
秦光霁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全地图显示敌方坐标和管道出口,简直就是给他开了个超大的外挂,秦光霁不仅很快解决了外围所有突出的隐患,还顺手解决了十好几只藏在草丛里的小型粘液——
粘液吞噬的目标从不只是人类,它们会将路遇的所有生物都感染成自己的同类,不论生前是什么物种,最终都会被同化成完全相同的模样。
秦光霁将最后一块尼龙布绑死在管道口上,直起腰,回望宿舍楼。
他看见了几张挤在玻璃上,好奇而畏惧的张望面孔。
是学生们。
秦光霁看着地图上聚集的小白点们,伸手将其放大了些,目前显示的敌对生物数为:20。
秦光霁心里并不多诧异:一个人的注意力总是有限的,总有些粘液会趁他不备从某个细小的口子溜进管道。
这并非秦光霁的过错,但想要弥补它,并非秦光霁一人的努力可解。
秦光霁又一次接入了广播,这一次,他用的是自己的声音:
“各位,请紧闭门窗,用塑料制品堵死所有的可能与外界相通的缝隙,决不能离开室内。”
如今的时代,网络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关秦光霁的行动被传播得很快,几乎所有B大的学生都看到了秦光霁的努力,看见了他杀死粘液、布置防护。
危难之中,大家需要看见一个“英雄”的形象,需要一个引导他们、告知他们该如何做的主心骨。
校内粘液的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五千只,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小飞虫之类微不可见的类型,但它们的威胁却并不比那些大型粘液差。
粘液的入侵比任何病毒都要简单,一旦它钻入体内,免疫系统将无从阻拦,只能接受被转化的命运。
npc的数量仍在不断减少,面对这样恐怖的侵袭,他们防不胜防,秦光霁也只能通过这样的劝说,尽力将感染的范围切割分隔成一个房间或是一个教室的范围,不至于让其扩散太快。
秦光霁的话仍在继续:“不论你们身在何处,都请保护好自己。用尽全力保护自己。”
灾难浩浩汤汤,无法阻挡,身为个体的玩家们能做的,只有尽力保护。
保护更多的人。
……
秦光霁曾想过在校园外围安装防护,但地图上绿点们的行动轨迹很快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粘液们的动向拥有极强的目的性。具体来说,就是它们只聚集在校园内,且越发向内部靠拢,却并没有转换思路,穿过围墙,去往人群更加复杂密集的校外。
和其他同伴们交流后,他们发现这并非个例。
秦光霁无法真正知晓它们的动机,或是因为手无寸铁的大学生们更好拿捏,或是由于某种更深层的潜意识,但不论是什么缘由,这对玩家、npc们,以及这个副本来说都是件好事情。
秦光霁仍在奔走。大部分都学生都已躲在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还有少数自告奋勇者决定跟随秦光霁,出上一份力。
秦光霁几番劝说皆是无果,只得给了他们一些防护道具,教授他们应对粘液的办法,同时叮嘱他们一定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行动。
【活点地图】道具是绑定在玩家个人身上无法分享的,因而秦光霁只能分出神亲手指挥他们该去哪里,该怎么做。
他们上手的速度相当快,遇见粘液时比秦光霁速度更快。
他们嘴里喊着保护啊坚守啊什么的就冲了上去,用手里的塑料薄膜捕捉粘液、杀死粘液,将没来得及躲藏的同类救出,让不慎被感染的同类解脱……
他们不是玩家,他们的身体素质只是一般人的水平,若真遇上致命的危险也没有任何后手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
但他们的心中有热忱,有信念。
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勇者。
秦光霁钦佩他们,也希冀他们的努力能够得到应有的尊敬,收获该有的结果。
……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他们。
在经历了短暂的恐慌后,人们发现粘液并非不可战胜的。
它们有着致命的缺点,只要抓住了这一点,人类便不再是彻底的弱势方。
地图上,绿点的数量并未有太大的变化,但它们已不再快速增加,是人们的反抗有了成效。
粘液也会恐惧。
它们开始了躲藏,正如一开始的人类们一样,开始藏匿在各个人类无可及的角落里。
网络被打破,绿点逐渐在地图上分散开来,反倒被星罗棋布的白点捕捉、消弭。
这本是件好事。
所有人都这么想。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没来由的,秦光霁的心中翻涌起丝丝的慌张。
就像是步入了某个善于伪装的陷阱,表面看去一片祥和,实则只是为了蒙蔽视听,早已有更为庞大的阴谋在背后浮动。
自进入副本以来,这个念头就不停地在秦光霁的脑海里闪动,引得他心慌,却找不到什么切实的证据。
唯一露出端倪的就是那个在实验室里见过的老头。
可自从粘液爆发,秦光霁就再没见过他。如果他真的是要引发混乱,那么秦光霁在校园中奔走如此之久,他不可能不出手干涉而任由秦光霁打乱他的计划。
本能的第六感告诉秦光霁,这是一盘更大的棋,但如今,他找不到这棋盘与棋子的踪迹。
……
时间已过下午两点,太阳的热烈没有减轻半分,反倒愈加燥热。
整个路面都在蒸腾,路上死去的粘液被蒸发,变成了干涸的一滩,粘在柏油路上,散发出浓郁的气味。
现在,校园内粘液的数量是:1084。
npc的人数则已有近一个小时没有减少过了。
不论背后是怎样的阴谋,不论之后会遭遇什么,至少现在,他们成功控制住了局势。
不靠救援,不靠龟缩,靠自己,靠勇敢。
秦光霁顶着地图,随意选择了一颗大树靠上去。
绿茵之下,他仰望星点的蓝天,终于有时间与自己的队友们说上几句话了。
温星河和越关山在T大,温星火和路云晓在C大,惊人的默契使他们在几乎毫无空闲时间交流的情况下做出了完全一致的解救举动。
如今,T大和C大的粘液也已处在被反制的阶段了。
秦光霁的嘴角上翘,听着温星河在那头吐槽抵抗过程的艰辛。
可就在几秒之后,他忽然发现了问题。
“裴文轩和毕正豪怎么没说话?”秦光霁询问道。
没得到任何回应。
心里那根原已稍稍松快了的弦登时紧绷,他再次大声呼唤,却只得到了一片静默。
秦光霁感受到心跳如鼓,额头有一滴冷汗滑落。
那两人所在的G大是所有学校中占地面积最小、学生数量最少的一个,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开口报告过已将学生们安置好了,并询问秦光霁该如何调动学生们进行反抗。
可现在,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们失联了。
仿佛有一记重锤砸在心头,心慌飞速蔓延到秦光霁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种持续了许久的疑不安在此刻彻底爆发,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吞噬。
冷静,一定要冷静。秦光霁提醒自己,说不定只是暂时没顾上呢?
他再次呼叫两人,在等待的期间里,他再度打开地图。
只是这一次,两个数字映入眼帘的那一刻,秦光霁彻彻底底地坠入了极寒冰窟——
【敌对生物数量:2347】
短短几分钟,粘液数量翻倍!
地图上,大片的绿色翻越围墙,从东北角涌入B大。
那个方向是——G大!
第131章 粘液实验室(11)
粘液, 粘液,粘液……
从四面八方而来,向四面八方而去的, 无法阻遏的粘液。
微黏的尸水还未从薄膜上褪下, 便有更多的粘液不顾生死地扑上来,踩着同类的尸体, 将其作为自己的盔甲, 蛮横地冲撞着。
薄膜所做的简易围墙不堪重负, 很快被破开一个缺口。
疯狂的粘液们如大坝决堤般涌进来, 排江倒海一般,眨眼的功夫便彻底淹没了恬然的校园绿地。
绿地上同样有塑料铺就的防护, 最先接触的粘液顷刻间化作绿水, 可后方更多的粘液却毫无退却, 用毫不减退的速度一路向前。
每一刻都有粘液死亡, 可每一刻他们都在更进一步。
每一个亲眼目睹此番景象的人都会从心底里感受到那种深深的恐惧——
真正的不可阻挡。
……
秦光霁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杀的第几只粘液了。
在看见粘液涌入B大校园的不久之后, 他就又一次回到了孤军奋战的处境中。
而这一次, 他面对的是更加庞然的敌人, 更加恐怖的力量, 更加渺茫的希望。
或者说, 根本没有希望。
粘液潮一波接着一波, 早已非普通人类所能应对。
那些普通的学生, 大多四下逃窜缩回室内, 更有小部分在逃离的途中不慎被粘液吞噬。
在真正的恐怖现实面前, 理想主义的勇敢等于无谓的挣扎,等于盲目地走向死亡。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等待救援是如今唯一可能活下去的办法。
可哪怕是龟缩, 也不再如先前那样安全了。
秦光霁用于包裹管道出口的只是几层简单的塑料膜,小型的粘液们的确无法穿透它, 也会在生存的本能的驱使下主动绕着它们走。
而对于几经进化的粘液来说,想要突破它们已不算什么难事——它们已经学会了牺牲部分同类的性命来达到更大的目标。
换言之,它们变得更加聪明,也更加可怕了。
几个人类聚集区内部已经出现了几个密集的绿点。是沦陷的标志。
粘液突破某个房间,席卷地收割了房内几人的性命,然后从内部开启新一轮的蔓延。
一个房间的沦陷,一层楼的沦陷……
数字上升,数字下降,所有的生死,所有的胜负都以这样残酷而冰冷的方式写在纸上,写在眼前,让秦光霁眼圈泛红,纵有千般的力气,也不再能阻止这种蔓延。
他站在粘液潮中,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扫落几只或十几只的粘液,绿水飞溅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视线。
面前的光景正在一步步变换,是他在一步步地退却。秦光霁很清楚这一点。
他被粘液逼得退却。
他站在粘液潮流里,被无机的恶意裹挟着,被徒劳的反抗逼迫着,步步推向最后一道防线。
他没有办法。
他的预料、他的担忧没有半分出错——他们只能等待救援。
如果真的有救援的话。
粘液是从G大蔓延过来的。
可那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却无人知晓——因为没有任何消息能够从那里发出。
没有消息,亦是一种更加灰暗而绝望的消息。
它只能意味着一点:那里已经不再有能清醒地发出呼救的人类了。
B大、Q大、G大、T大、C大,这是五所最负盛名的大学,也是五所相隔极近的学校。
一旦有一所沦陷,其余的皆逃不过被波及的命运。
通讯另一头,同伴们的情况不比秦光霁好上太多,无非是位于沦陷与未沦陷的边缘。
每一个学校的人数都在以恐怖的方式锐减。
可诡异的是,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有关这几所学校的消息在互联网上流传。
就好像……身处孤岛一般。
人类的数量越来越少了,秦光霁内心的恐惧也越来越重了。
他甚至已无立足之地,只能站在房顶,眼睁睁看着粘液们攀上楼房、敲击窗扉与门框。
一波接着一波,打下一片便有另一片继而接替,像无法真正除去的苔藓,如附骨之蛆,带来张张惊恐面容。
一扇玻璃被打碎了。
许多扇玻璃被打碎了。
粘液们涌入房内,用一个两个的死亡为代价顶破人们薄弱的防护,张开它们贪婪的嘴,将人们一口咬下,全然包裹,仿佛琥珀,被定格其中,又仿佛巨大的胃袋,被彻底消化。
旧的粘液褪去,新的粘液诞生,冲破房门,涌入走廊,周而复始,直至再无人类。
到了后来,粘液们甚至学会了牵绊秦光霁的脚步。它们主动扑到他的面前,用自己的死亡阻碍秦光霁前往营救的步伐,将他胶粘住、困厄住,使他无力动弹,令他眼见徒劳。
绝望。
只剩下绝望。
一滴泪,从布满血丝的眼中落下,滴入满地的尸水。
……
一声警笛划破长空。
随之而来的,更有极富规律的振动。
秦光霁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他竭力甩脱粘液的牵绊,就近地选了一扇被打碎的窗户,向外张望——
他看见了满天的飞沙,看见了庞大的装甲车辆,看见了全副武装的人们鱼贯而入,手持护板与武器,清出了一条沾满绿色尸水的生路。
是救援!
迟来的、又是及时的救援!
秦光霁用力地踢掉脚底沾染的粘液,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的蓝天,双腿开始发力——
在跳出窗外的那一刻,秦光霁看见楼下的救援们抬头仰望他,被面罩蒙了大半的脸上,双双眼睛流露惊诧。
秦光霁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在灼热的风中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而后看准了脚下布满粘液的绿地——
伴着一阵流淌飞溅声,秦光霁踩着一只硕大的粘液稳稳落地,甚至没有拨乱一根发丝。
而他脚下的那只粘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化水——是秦光霁脚下的胶鞋陷入它的身体,导致了它的死亡。
大约是没想到在这灾难中还有人如此大胆,在秦光霁跳下后持续几秒的功夫,救援们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手中武器的攻击也停顿了一瞬,直到粘液的跳动声骤然变大,才再次恢复攻势。
秦光霁三两下跳出绿地,一步步走近那条还有许多绿色残留的通路,面色沉着而严肃。
他动作敏捷,与疯狂的粘液们擦身而过,又在瞬间向它们发出致命的攻击,他走过的道路,亦是一条反向的血路。
秦光霁如今的形象并不体面,他身穿一件系统商城中兑换来的塑料雨披,其上沾满了大大小小的粘液污渍,脸上也罩着一个形似防毒面具的透明面罩,亦是被粘液污染大半,仿佛从你粘液的尸水海洋中爬出来一般。
短暂的错愕后,救援们终于想起了他们的目标,距离秦光霁不远的后方,一扇高竖着的防护板被拉开一条小缝,一双棕色的眼睛从后面探出来,对秦光霁呼唤:“快进来。”
秦光霁伸手将面罩上的绿色液体抹去些,睁眼看清那边的状况:粘液同样发现了这条缝隙,几只相距较近的粘液已然调转了方向,准备趁机钻入其中。
它们比秦光霁的速度更快。
催促声愈发焦急,秦光霁却对那人打了个后退的手势。
下一刻,粘液猛扑,迎接它们的却是赫然高筑的塑料护板。
与此同时秦光霁他瞅准道路两旁的树木,一个助跑,一脚踏上道旁石块将身体腾空,一脚借势斜踹已布满绿色的树干,在空中一个翻滚,轻松落入高墙之后。
在落地的那一瞬,秦光霁的声音随风而至:“现在校园里还剩7680个幸存者。”
“现在是7538个。”下一秒,秦光霁继续报数。
与他靠得很近的几个救援显出一瞬的呆滞:“你怎么……”
“听我说!”秦光霁打断了他,“你们的人数太少,根本来不及搜索全部的宿舍楼和教学楼,就算能够你们能够抵挡住一波又一波的粘液潮,被困的人也大概率无法支撑到那个时候。”
“我不会干涉你们的计划,”秦光霁抓住其中一人的手,“但我这里有一份实时的地图,我希望你们接收之后能够做出最合理的取舍。”
秦光霁摘掉了面罩,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位面孔年轻的军人,将心中的期望尽数展露,淋漓尽致、毫无保留。
这一支救援的人数只有百人不到,哪怕分散成几个小队,他们也无法赶超粘液感染人类的速度。而在不知何处有人存活的情况下,他们必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在已经彻底沦陷的楼宇间无谓搜索。
B大原本的在校人数为三万余人,而如今,只剩下了五分之一,且仍在以极快的速度减少下去,若再等下去,或许这个数字会成为三位数、两位数,甚至是零。
秦光霁自知单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力挽狂澜,也知道必定会有人死在粘液肆虐的楼宇中,死在苦苦等待救援的绝望与期待里,但他希望这样的惨剧能够少一点,再少一点。
他如今能做的,只有将所有的利害和盘托出,将生命的取舍从单体的判断分散成群体的抉择。
面前人沉默了一瞬,金色的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以这身军装向你保证,”秦光霁听见他低沉如坚石般的声音响彻,“我们会拼尽全力拯救他们。”
秦光霁微微抬起头,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浮动着波光。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开启了一个昂贵的道具。
无形的脑电波回荡在空气里,以秦光霁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如同一阵微风擦过耳垂,带来轻微的感知,轻柔而坚定。
几个呼吸之间,面前洁白的护板上出现了一条条线、一个个点,越来越深,越来越清晰——
曾经只存在于秦光霁一个人的脑海中的【活点地图】,如今已能被所有目视墙面之人阅览。
秦光霁听见了身旁军官的倒吸冷气声,还听见了不甘心的粘液们噗噗撞击墙板的声音,以及前方开路的救援们手中的武器飞速吐着塑料子.弹的声音。
但很快,它们便都被精神力过低的系统警报声覆盖。
规则并非不可逾越,只是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承担其中的代价。
就比如现在,想要用精神力映射的办法将自己的道具面板展现在本不该知道这些的npc们的眼前,就需要支付比普通的映射多出几倍甚至十几倍的精神力消耗。
为了挽救更多的生命而让自己的精神值降低到红线以下,秦光霁觉得这笔买卖实在太值。
第132章 粘液实验室(12)
空气里弥漫着粘液的味道:潮湿、褥热, 夹杂着几分化学药剂独有的攻击性,又被生物性的气息压制,因而变得复杂。
这种气味不太刺鼻, 但若是久闻, 那种深邃的气味就会从浑身的毛孔钻入,沿着神经直通大脑, 钝刀子割肉般, 使人产生阵阵晕眩, 甚至手脚发软、思维迟钝, 连面对生死危机时都无法提起肌肉的力量、做出最佳的应对措施。
秦光霁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处在这样一种环境中,仿佛是被丢进了一个装满粘液的大桶里, 连同脑浆子都一起被摇晃均匀, 鼻腔中的气味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越发加重, 无时无刻不在用其中的化学气味攻击着自己的神智, 令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将他唤醒。
睁开被粘液糊住大半的眼皮, 眼前是一片昏暗。
脑中仍旧不甚清醒, 但也足够使他打起精神观察周遭。
莫名的, 秦光霁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他用力地甩了两下脑袋, 感受着粘在脸上的液体随惯性飞走一些, 鼻尖的气味也被冲淡了。
大脑被粘液放过片刻, 源自不久前的记忆自动于秦光霁的眼前浮现——
这是一个货车车厢。
只不过, 这次的境遇与上一回在【老爹汉堡店】中有所不同。
上个副本伊始, 秦光霁在那个车厢里闻到的是浓厚的人气, 是长期的流亡之后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动物性气味。
而这一个,却只有完全的粘液气息。
仿佛整辆车都被粘液腌透了。
所以这一次, 他们会被运到哪儿去呢?
秦光霁开始回忆在这之前的所有经历。
……
记不起是在多久以前,这段记忆似乎发生在距今很短的时间里, 却又模糊不清,像是经历良多之后再去回忆一切的开始。
B大的救援持续了十几个小时。救援的队伍几番轮换,负责指挥的那位军官则始终坚守着。
他们一共救出了近千人,但粘液扩散的速度比想象的要快得多,进化的速度也超乎想象。
不过几个小时,就已经有部分体型较大的粘液进化出了对塑料的抵抗力。它们依靠着庞大的身躯,不断地撞击着安全区的护板,每撞一次,身体外侧便有一层粘液融化,变成一层保护膜紧紧地包裹着它们,使他们不再那样容易被杀死,也使得救援更加难以进行。
特制的塑料子弹已经被消耗殆尽,救援们用最为原始的工具和防护冲进粘液潮中,在如海一般无法阻挡的粘液群里穿行,救出那些濒临极限的被困者,带着他们回到安全区,然后再一次义无反顾地离去,直到某一次,彻底无法回头。
B大很快变成了一座孤岛。幸存者们全部留在安全区,用自己的微薄力量抵御着企图冲破进来的粘液们,等待着来自外界的援助将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身处恐慌却仍旧怀有渺茫希望的他们并不知道——在校园之外,早已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了。
粘液的浪潮从G大起源,以迅猛的速度毫无阻碍地占领了整个G大校园,然后翻越围墙,向四处扩散。
它们不仅涌入校园,更钻入每个平凡街道,从无数个人类根本无法想到的缺口钻进来,爬上他们的皮肤、进入他们的体内,完成数不清次数的转化,将整座城市都拉入粘液的海洋。
救援们到达B大的第八个小时,城内人数消减近半。
在属于深夜的黑暗中,秦光霁亲手将最后一个被困npc救出。她披着一身塑料薄膜,在公共厕所的天花板上躲藏了近十个小时。
带着她一起走进临时的安全区后,秦光霁看向他使用精神力投射在护板上的地图——
密密麻麻的绿点,如同一片茂盛的草地般生长在整个B大校园里,而在中央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密集的白点突兀地扎着,边缘的白色不断地被周围的绿点冲成锯齿状,如同一颗在海浪中漂浮的球。
地图旁边的白色数字渐渐停止了跳动,绿色的数字则仍在缓慢地增长着——这里已完全成为了粘液的世界,所有途径的生灵都无法逃脱。
整个校园里,再没有其他流离在外的人类了。
分明是初夏的夜,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却是那样冰冷,是被无数的粘液加持,染上了属于死亡的气息。
恐惧与绝望不断在人群中蔓延,没了武器与救援目标后,救援们都回到了安全区,围在人群之外,抵御着这一片小小的孤岛,向人们传递着微弱的希望。
哪怕他们心知肚明,若粘液再这样肆虐下去,他们未必能够看见明天的太阳。
挨过了最深的夜,天边的云渐渐褪去了黑与灰。
东方的天最先出现了光明,一点一点,在所有人都未曾发觉之时,渐渐地染亮了天,让散射而来的阳光进入每个人的眼中,让他们不必借助灯光就能看清彼此的面孔。
终于,到了破晓的时刻。
透过那些薄如蝉翼的云,一轮火红的太阳从东方的天空中猛然跳脱出来,那样刺眼,那样灼热。
也正是在这一刻,秦光霁听见耳畔响起了属于这个副本的提示音;
“叮,已完成阶段性目标。”
话音落下,视角陷入黑暗。
……
再睁眼时,便是现在。
秦光霁摸出照明,在身前点亮。
他看见了许多张沾着粘液的脸,或警惕、或惘然、或恐惧。
其中,有四张脸属于他的同伴。与秦光霁一样,他们的脸上也写着惺忪的睡意,都是刚刚从时间转换的沉睡中清醒过来。
秦光霁的举动并没有招致npc们强烈的反抗,他也便趁此机会与他们轻声交谈。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秦光霁偏头问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瘦弱女生。
女生身上的白衬衫被染绿的大半,她打量了秦光霁一下,张开她那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声音低哑:“城北的安全区。”
“现在这个时候,只剩下城北的安全区还在收容难民了。”
她顿了下,喉头滚动,眼中透着干涩的苦笑:“其他的收容所,不是人数爆满,就是已经被冲垮了。”
她低下了头,叹着气:“谁能想到呢……”
秦光霁将她的话放在心间反复咀嚼,从那些绝望中读出了属于这次灾难的信息,在脑中构架出了一个粗陋的世界模型。
“现在是几号了?”他又问道。
这一次,她摇了摇头:“记不清楚了,但从‘那一天’开始算起,至少有一个星期了吧。”
“是十天。”旁边有个稚嫩的童声纠正了女生的回答。
不超过十岁的小男孩举起他的手,他的手腕上箍着一个橙色的电话手表。表盘外的玻璃层已经破损了,被按亮后,两个透着光的深洞里漏出里头的电子零件,蜘蛛网一样的表面将时间模糊掉,只有上方的一行日期最为清晰:6月30日。
这是灾难发生的第十天。
这十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又经历了什么?被副本传送转移的秦光霁几人并不能切身知晓,但当在微弱的照明亮起,在这个狭小黑暗的货车车厢里看见这些在颠沛流离间挣扎着、追逐着一点希望的人们时,一切的真相就在不言之中展露了出来。
这两个npc说话时都带着西南口音,若秦光霁没有猜错,他们如今应当已经在距离灾难发生地千里之外的地方了。
短短十天,灾难已扩散到如此地步。秦光霁甚至不敢想象在与自己只相隔一层铁板的外界会是如何光景。
无需多思,那会是一个地狱般的场景。
……
车厢突然剧烈跳动了两下,紧接着是刺耳的刹车与强烈的惯性——货车停了下来。
砰!
砰砰!
几道撞击声从铁板蔓延到整个车厢,在封闭的车厢里反复振荡,力度之大,仿佛能让车厢直接侧翻倒地。
透过光线,秦光霁看见被撞击的那几个部位明显凹陷了进去,让整个车厢侧面变成了凹凸不平的模样。
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大力才能在顷刻间将厚厚的铁皮车厢视作一层任由揉搓的薄板。
这答案却又是显而易见的——粘液。
只有粘液。
震动的间隙里,车厢中响起了呜呜的哭声。
谁都知道此刻他们正在面对什么:粘液潮袭击了这辆货车,逼停了它,或许还吞噬了驾驶员,如同一把造化弄人的刀,切断了他们逃往安全区的梦。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所有的npc都披上了他们沾着许多绿色液体的塑料防护衣,但他们也都心知肚明,这样的保护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安慰,身处于这个铁皮罐中的他们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如果仍旧留在这里,他们只能面对被粘液推倒、冲破车门、彻底吞噬的命运。
在绝对力量的威胁之下,这层塑料的皮不过是羔羊的毛发,并不能躲开死亡的屠刀。
只有突围,才有一线生机。
可哪怕心中明了,在付诸行动时仍旧是极富挑战的——谁也不想自己在离开车厢的第一时刻就被粘液吞噬,谁也不想在还未摸到驾驶室的一角时就死在满地的粘液中,谁也不想在进入驾驶室后被从某个角落里涌出的粘液拖入死亡,谁也不想坐在玻璃破碎的驾驶室里毫无防备地直面下一波粘液潮。
这一条逃亡之路上,处处都是必死的陷阱。
粘液撞车的砰砰声越发频繁,整个车厢已如一颗土豆一样四处凹陷,接连不断的震动使人几乎无法站稳脚跟,只能在晃动下勉力立住发软的双腿,不被粘液的冲撞震得瘫倒在地。
在哭声与撞击声交织之时,一个温和的男声打破了绝望的气氛:“门开后一定不要慌张,也不要往外跑,全都围到我身边来。”
咔哒一声,又一个手电筒在车厢中央亮起,温星火的脸上带着他惯有的温和表情,声音亦是充满宽和与抚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微微点头,给予了大家一个坚实可靠的微笑。
下一个呼吸到来时,粘液的叽咕声与车门被打开的吱呀声一同崩裂开来,刺目的阳光与危险的绿色一起映入眼中,粘液的气息浓烈到无可附加的地步。
四个身影从车厢前部一闪而过,动作快得仿佛只是擦过一阵微风。
下一秒,车门再次被关闭,几只刚刚起跳的粘液狠狠撞击在门板上,只来得及在夹缝中给人们留下一刻的印象。
浑浊的车厢中,只剩下npc们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第133章 粘液实验室(13)
“当心!”在跳下车厢的下一刻, 温星河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微风。她立刻转身,抬起的双臂恰好搭上因重心不稳而向前扑倒的越关山的肩膀。
重力使得两人的脸贴得极近,温星河的手已经移到了越关山的腰上, 她双手一用力, 便将越关山安全地送回车后的脚踏上。
越关山回身将车厢的门带上,再把导致她摔倒的防护衣从车厢外的横杠上拽下来, 跳到等待她一起前进的温星河身旁。
两人面前, 早有一面圆弧形的透明盾牌高高地竖立起来。秦光霁咬着牙独自顶住盾牌, 短短几秒的功夫, 那面盾牌上便已有了大片的绿液飞溅。
比盾面上的液体更加恐怖的是几人所在的这条马路,马路两旁绿树成荫, 马路之上的颜色却半点不比下方黯淡——数不胜数的粘液冲上柏油马路, 将这辆老旧的货车团团包围, 如同坠入了一片沼池, 大大小小的粘液跳动着、蠕动着、翻滚着, 用它们坑洼的面孔“注视”着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拼了命地往这面盾牌上撞来。
每一次的撞击都会引起一阵抖动, 秦光霁顶着盾牌的双臂已完全被震麻了, 对面的粘液们用它们不可阻挡的巨力一遍又一遍地张扬着杀意, 想要将盾牌掀翻——它们也的确即将做到这一点。
温星河在下一刻站在了秦光霁的身边, 紧接着是越关山, 三人的力量交叠在同一个盾牌下, 平常的粘液已不再能使盾牌摇摇欲坠了。
三人开始尝试向前, 伴着他们移动的步伐,弧形形的护盾缓缓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半圆形, 将三人牢牢地覆盖在其下,纵使粘液如何往上撞击, 也无法再撼动盾牌。
这是个团队增益的道具,一人使用时,它只是个聊胜于无的鸡肋盾牌,但当队员们加入进来时,它的力量也会愈加强大。正如它的名字:【众志成城】。
粘液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在护盾完全成型的下一秒,粘液群也停止了无序的冲击。
仿佛在微风的池塘里丢入了一个巨大的龙卷,无数的粘液都开始向中央聚拢。每一个个体都在细微地抖动着,瞬间便对秦光霁三人丧失了敌意,调转了方向,义无反顾地扑入中央的漩涡中。
道旁的树冠开始沙沙地晃动,有烈烈的风擦过护盾,绿色的液体都在其上呈现出道道波痕,亦开始变淡。在风停下的那一刻,护盾上稀薄到半透明的绿液将眼前的场景清晰地展露在秦光霁三人面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粘液。
它的宽度超过五米,几乎占满了整条双车道马路,高度则达到了恐怖的十几米,整体呈半融化的冰淇淋状,被从天边降下的手赫然甩下,啪叽一下掉在地上。或是因为重力的缘故,表皮上有许多疙疙瘩瘩的凸起,正在不断地往下垂落,那一滩摊的粘液坠地,很快便恢复了形状,再一次汇入本体,秦光霁能够听见它们爬动时传来的咕叽咕叽声,仿佛一堆鼻涕的聚合物,让人胃液翻腾,恶心至极。
巨大的粘液像一只癞蛤蟆一般据在中央,并不跳动,而是缓慢地向前移动。
那种黏黏糊糊的声音灌满了耳道,浓郁的气味更甚,分明离它还有一两米的距离,可秦光霁三人却仿佛是被它身上的粘液粘住了、被它的庞大身躯吓傻了一般,并未移动一步。
它的速度比小粘液慢得多,但在几个呼吸间,它仍是触碰到了三人护盾的前端。
它并不惧怕这层薄薄的护盾,两条粗短的触手向前延伸得很长,从两侧捏住那个护盾。接触到护盾的那一刻,表皮的粘液被融化成了绿水,随即便有更多的粘液往上贴合。大块的身体也在不断地挪动,整个躯体变成了月牙形,眼看便要将这个护盾完全嵌入怀中。
山一般高大的粘液从中央位置裂开了一道口子,不断有细小的粘液从那条裂口中落下,滴在护盾的顶端,仿佛面对佳肴的巨兽流淌的口水。
裂口迅速变大,是巨兽张大了嘴,要将这猎物一口吞下。
绿色的阴影覆盖了头顶的烈日,死亡的冰凉消减了暑热。
秦光霁感受到有微风擦过护盾,是源自那粘液的“口”中,有一股吸力从地面升起,想要将护盾也一并拔地而起,钻进它的嘴里。
就在那道裂口即将与护盾相撞的那一刻——
喀拉拉!
伴着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身后的老旧货车忽然在原地抖动起来——它被发动了!
在车辆启动的轰隆声里,巨大的粘液停顿了一刻,身躯重新直起,又有一根粗壮的触须从本体上生发,伸向那个三面漏风的驾驶室。
甚至无需眼神交流,只在聆听到后方传来的讯息的时刻,三人同时往前进了一步,双手用力一推,然后同时撤手,飞速后退。
护盾随着使用者的心意猛地向前突出,从一个完整的圆形变成了突兀的椭圆,在几人退后的步伐中顶上巨型粘液的身躯。
伴着粘液融化在护盾上的细微流淌声,护盾骤然破碎!
大大小小的碎片哗啦啦地落下,扎进粘液的两条触须中,使其融化大半,在地上淌成两滩热水。
三人的脚步未曾停歇,他们踏过绿水,越过触须,奋力起跳——
三人同时抓住了车厢外的拉杆,货车登时开动,与发动机的轰鸣声一起弹射出去。
粘液的第三条触须僵在了半空中,三人挂在车厢外,看着那座绿色的粘液山在视野中迅速缩小,在疾风与烈日下,在发动机与轮胎的高速运转下,被远远甩在了后边。
痛失猎物的粘液逐渐分解成了最初的模样,一片绿色在马路上蔓延着,蹦跳着往前追逐,可不论如何,它们的速度都已不再能和汽车相比——它们始终无法超过人类科技的结晶。
温星河悬在最靠外的地方,只用一只脚踩着车外的踏板。她一手紧握着栏杆,将自己贴在车厢上,腾出另一只手,对着那座逐渐倒塌的粘液山挥了几下:“拜拜了您内!”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愈发明媚。
一段下坡后,粘液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内,温星河双手握住栏杆,把整个人悬空吊起,再用力一蹬,利落地爬上车顶。
秦光霁与越关山紧随其后,越关山跪坐在车厢最前边,伸手敲了敲车厢,向车内传达平安的讯号,然后接着匍匐向前,踩上车头,沿着斜面的车头滑下,抓住侧边的后视镜,一个晃荡把自己甩到了车窗玻璃和挡风玻璃全碎的副驾驶上。
驾驶室里,紧张地浑身冒汗的路云晓紧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紧盯着前方马路,如坐针毡。
没有了粘液的威胁,货车的速度从一开始的一百码慢慢降到了八十码,曾经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上,只有这一辆车正在行驶。
“关、关山姐……”少年结结巴巴地开口,不敢看旁边的越关山一眼,“我、我能下、下来了吗?”
他的眼眶里已经盛满了焦虑的泪:“我、我还没考过驾照呢……”
越关山温和地笑着,抬手擦去他脑门上的汗水,夸赞道:“你做得很棒!”
少年的脸一下变得通红:“都、都是大家的功劳。”
一个大转弯近在眼前,路云晓的表情仍然充满畏惧,可动作却一点不含糊,大幅地转动方向盘,配以轻点刹车减速,货车行驶之流畅,完全看不出驾驶室上坐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越关山嘴角的弧度越发上翘,眼里满是欣慰。
“你看,”越关山轻声夸他,“你真的很棒。”
少年脸上的红晕逐渐蔓延到了眼角,他悄悄地将眼角余光挪向右边,看见了越关山毫不掩饰的鼓励神色。
在众人的计划里,温星火这个奶妈兼后勤一定要留在车厢内以防万一,另有三人要在车外吸引所有粘液的火力,让粘液们相信除了聚合成巨型粘液外没有其他办法吞噬他们。
而这一切的行动都是要掩护一个最重要目标:需要有一个人躲过粘液的注意,悄悄潜入车头,在合适的时机重新发动车辆,迅速将粘液甩开。
粘液的感官异于普通生物,平常的隐身道具对它们不起作用,毫无疑问,自带隐身技能的路云晓就是最好的人选。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少年显然不会开车。
不过没关系,生活履历丰富的越关山恰好学过开大车,她将自己的记忆片段传送给路云晓,让少年也暂时学会了这项能力。
这之后要面对的,只剩下勇气的考验。
毫无疑问,这位看似胆怯内向的少年,内心的勇敢不比队中任何一人差。
三人在车后吸引粘液,引出粘液聚合,开启隐身技能的路云晓成功瞒过所有粘液,从被粘液打破的车窗爬进车头,点火、挂挡、踩油门。
在加速道具的作用下,笨拙的货车拥有了比跑车更强劲的爆发力,成功带着所有人逃离了粘液的纠缠。
少年的生活中总是孤单而缺乏鼓励的,他并非天生孤寂,只是因为内心的恐惧和长久以来的压抑,使他不再敢释放真正的自我。就像是一颗生长在夹缝与阴影里的小苗,看似瘦弱渺小,可若是给予了足够的阳光雨露,它同样能长成参天大树。
队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一点,他们也乐意为少年提供这样的锻炼机会。
每一个人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闪光点,也正是这些独特的光芒组成了这支队伍——一支注定耀眼不凡的队伍。
夏日的阳光被单薄的云层盖上一层朦胧的纱,不再那样灼热。
越关山和路云晓坐在车内,秦光霁和温星河坐在车顶,温星火留在车厢中,一行人全方位地保护着这一群无辜的npc,货车一路畅通无阻。
一个小时后,货车开上颠簸的小路,道路的尽头,一座白色的堡垒静静矗立着。
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城北安全区。
第134章 粘液实验室(14)
货车放慢了速度, 稳稳地停在安全区紧闭的大门前,按了两下喇叭。
沉重的喇叭穿过白色的高墙,坐在车顶的秦光霁远远地看见里边有几个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
半晌, 伴着一阵机械的嘎吱声, 一个平顶的小平台从里头升起,几个全副武装的安保正站在里面, 每个的手上都拿着一把长长的枪。
秦光霁感受到几道不大友善的目光投射到他们身上, 黑洞洞的枪口虽然并不是直接对准他们, 但也在向外散发着十足的威慑力。
其中一个安保的手上提着一个扩音喇叭:“从哪儿来的?司机呢?”
经历了一次粘液潮的袭击后, 这辆本就老旧不堪的货车外表变得十分狼狈,白色的漆面剥落大半, 车头三面漏风, 车厢四处坑洼, 各处都有粘液斑驳的绿色尸体, 简直像是辆被从粘液海里捞出来的幽灵车。
更别提, 这辆车原本的司机不见了踪影, 坐在驾驶室里的是一个明显没有成年的家伙。
秦光霁也拿了个喇叭道具, 坦然地注视着那几个人, 把喇叭凑到嘴边:“路上遇到了袭击, 司机死了, 所以我们自己把车开回来了。”
货车, 还有开货车的司机其实都是属于城北安全区的。
灾难发生后, 官方在城郊设置了几个用于安置普通民众的安全区, 内置探测设备,一旦发现城中某个区域内还存在来自人类的求救信号, 就会派出一个小队去往救援被困民众。
安全区的资源有限,在达到接纳人数的极限后就会停止接收, 彻底关闭大门,固收城池以保护安全区里的人。如今,在这座城市的四个安全区里,只有最新设置的城北安全区还存在一定的空余。
据车厢里的npc讲述,他们在灾难发生后的第二天躲到了一个食品仓库里,因为相对封闭,并没有被粘液感染,但也正因为与世隔绝,他们错过了在城中搜索幸存者的救援。
灾难中,粘液潮摧毁了绝大部分的基础设施,因为失去了对外联络的工具,也不敢走出仓库,他们依靠着仓库内的蔬菜水果熬过了八天,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了。
直到今晨,那位小朋友被摔坏了的电话手表终于能够重新开机,他利用电话手表内置的求救功能,向外界发出了第一声呼救。
信号被城北安全区接收到后,救援小队于中午抵达了仓库,但很遗憾,那时候正有一个小型粘液潮盘踞在附近,为了安全救出所有民众,救援小队的五个人都牺牲在了哪里,只剩下一个司机带着他们从城中逃离。
之后的事情,就从他人的讲述转为秦光霁几人的亲历了。
这一车人的确倒霉,一个小型粘液潮对绝大部分普通人而言已是降维打击,而路上遭遇的那个则更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如果没有几个玩家的存在,这场救援毫无疑问会演变成无人生还的惨剧。
站在瞭望塔上的安保们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阵子后,其中一人弯腰对着下边说了什么,随后再次拿起喇叭:“允许通行,请把车开进隔离区。”
话音落后不久,面前的高墙中央缓缓裂开了一条小缝,原本铁桶,不,塑料桶一般的严丝合缝的围墙缓缓张开,精确地露出一个可供货车通行的宽度。
路云晓驾驶着货车进入其中,又被另一道相同的围墙阻隔。身后的门缝随即关闭,将货车卡在两道围墙之间。
“按箭头指示走就行了。”两道围墙后的瞭望塔上传来安保的声音,秦光霁低下头,在车头正对着的墙面上看见了一个用银色油漆画成的大箭头。
……
将千疮百孔的货车熄火,所有人都顺着箭头指引的方向,沿着墙根行走。
脚下踩着的是坚实的水泥地面,斜阳被两边的高墙挡下,落下一片阴凉。
大约走过了两百米路,众人终于看见了一个开在内侧墙面上的小门,两个持枪守卫正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跟我来吧。”其中一个守卫对众人颔首道。
连带五个玩家共十五人排着队规规矩矩地走进门中,另一个守卫随后将小门关紧,使两道围墙中央形成彻底的封闭空间。那应该就是所谓的“隔离区。”
钻进门内后,还不算彻底进入安全区。
与小门相连的是一个白色的通道,通道的尽头又是一道小门。
守卫敲门,打开的门口出现了几个浑身裹着防护衣的人。他们走到幸存者们面前,从守卫的手里把人接了过来。
离开通道,空间略微开阔了些,面前是一个下沉空间,下方用白板磊起一个小池子,里面盛着浅浅一层紫色的液体,头顶还有一大块类似淋浴的板子,消毒水的味道十分刺鼻。
池子之后,是一个个封闭的小隔间,同样也是纯白色的。
“挨个走过去,在里面站一会儿”领着他们的人指着说道,“绿灯亮了之后才能走。”
众人纷纷照做,一个接一个排着队走进消毒区。
秦光霁听到头顶响起“滴”的一声,随后便有一阵暴雨般的紫色液体掉下来,狠狠砸在他的身上,简直要把皮肤刮走一层。
五秒后,暴雨淅沥地停下,紫色的消毒液飞速蒸发,秦光霁感觉浑身清凉,好像浑身的脏污都被冲刷掉了。
“给,新衣服。”离开消毒区后,同样裹得严实的工作人员站在一个塑料筐边,弯腰把一套衣服递给秦光霁。
衣服款式简单,但目视面料还不错。
他指了指那些隔间:“里面有两扇门,换好后就能从另一扇门里走了。”
秦光霁捏着衣服袋子,回头看了下身后的消毒区和更远处的隔离区,脚步迟钝了一下。
方才的那两道关卡,似乎有些眼熟。
那人还以为秦光霁是还有疑问,便耐心指引道:“脏衣服丢在脏衣篓里,我们会统一销毁掉,防止有微小的粘液颗粒粘在上面被带进安全区。”
秦光霁循着声看那人被面罩遮挡大半的脸,眨了下眼睛,点头的动作有些缓慢,若有所思地走向其中一个隔间。
……
穿着纯白的棉麻衣裤,推开纯白的塑料隔门,耳畔传来嘈杂人声,橙色的阳光从圆弧形的天空中漏下,整洁的街道两旁,穿着各类制式衣服的人们在外形各不相同的建筑中进进出出,一片秩序井然。
秦光霁看着这副富有生机的场景,看着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们脸上带着相同的蓬勃朝气,忽地打了个寒颤。
这扑面而来的、令人心生恐惧的既视感!
他终于明白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是粘液的世界!
秦光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这绝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高筑的围墙、中空的隔离区、经历变装才能进入内部,如果说这些步骤都只是单纯为了防备粘液混入其中而设置的预防关卡,秦光霁不过是从某些意外的细节中抽象地提取出二者的相同点,只是一种无妄的第六感的话,那么面前的这个街道就是从记忆的角度给了他的猜测一记最有力的重锤。
“太像了……”秦光霁低声呢喃着,甚至不敢再抬头多看几眼街道——他担心自己再看下去,会混淆过去的记忆与如今的现实、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真实的世界还是那个微观的粘液世界。
为什么会如此相像?秦光霁想不通这一点。
微观世界是属于细胞与粘液的,诚然,是这些细小的生命组成了如今眼前这个宏观世界,但身处此处的人们实际上是无法窥探到玩家们所领略的真正的微观世界的。显微镜下的细胞,与他们眼见的细胞完全是两码事。
那么,为什么这个刚刚建立不久的安全区会与细胞们的生存空间如此雷同呢?
难道这两个世界间还有他不知道的另外的联系?
姐,秦光霁呼叫越关山。
太像了。越关山第一时间说出了与秦光霁一致的疑问。
所以……姐你觉得这是什么情况?秦光霁自认想不出道理,求助越关山。
唔……越关山的声音犹豫。
“欢迎你们!”一个洪亮的男声打断了两人脑内的对话。
已经全部走出隔间的十五人齐刷刷看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他有着一张标准的憨厚脸,头顶光亮得能反光。
男人腼着啤酒肚,清了下嗓子:“大家来这边登个记,然后就是城北安全区的一员了,我们会给大家分配相应的工作,同时供应一切生活所需。”
男人展露老实人的笑容:“基地在,家就在,城北安全区就是大家最坚实的港湾。”
男人的脸长得亲和,话说得倒也是没什么问题,那十个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差点没命的npc更是听得热泪盈眶、心潮澎湃,差点就没给他们跪下感谢了。
只是秦光霁听着,总觉得有那么些别扭:你们最好真的说到做到,毕竟上一个说着“大家庭”之类的话的,可是想吃我们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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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十五个新来的,正好分成了三组。
除了秦光霁几人之外的几乎都是老弱病残,五人小队顺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了一起,去了工作比较繁重的前线岗位。
简单来说,就是挖沟。
城北安全区是刚刚建立起来的,物资供应不足,能源也欠缺,再加上现在外边粘液泛滥,无法从外界接受太多资源。因此,除了最为重要的外围防护,其他的工程都是由人力完成的。
这本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世界,与秦光霁的世界一样,安静祥和。但当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来袭,它开始褪去平和的外壳,如金蝉破开土壤,豌豆弹出豆荚,展露出了内里真实的矛盾与复杂。
虽然有工兵铲帮忙,但秦光霁几个也是实打实地忙活到了晚上,等回到分到的八人宿舍时,夜色已深。
每天的供水也是有定时定量的,幸好有商城在,玩家也不大需要副本内的资源,匆匆洗漱一下,便到了熄灯的时候。
秦光霁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呼噜声频起,心中仍旧清醒。
他看了眼系统界面自带的时钟:已经十一点五十了。
从进入副本起,玩家们就没有一刻停歇,不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空,都是一睁开眼就终日忙碌。仔细算起来,他们应该有超过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但,还不能睡。
时间一点点走向第二天,秦光霁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
深夜,不论在哪个副本都是最适合潜行探索的时候。他们要趁着这个机会,尝试寻找两个世界之间的深层联系。
秦光霁觉得,那栋矗立在安全区中央,他们今天挖沟筑墙保护的对象,就非常可疑。
约定的时间马上到了。秦光霁转过脑袋,看见对面床铺上也冒出了一个黑影——是温星火。
秦光霁正要掀开被子,可一眨眼,温星火却重新倒了下去。
秦光霁的疑惑只浮现了一秒。在日期从6月30日转向7月1日的那一刻,一阵强烈的睡意凭空出现在脑海中,搅乱了秦光霁所有的思绪,将其像抽水马桶一样冲进漩涡中,最终消失不见。
脑内空无一物,没有探索、没有疑惑。
秦光霁闭上了眼睛,握着被子一角的手轻轻放开,蓄势待发的肌肉亦随之松懈。
轻轻的“扑通”一声在逼仄的宿舍内回荡,脆弱的床架震动了几下,睡在下边的npc咂着嘴,翻了个身。
很快,一切恢复平静,只有熟睡的呼噜声与静谧的夜晚共存。
第135章 粘液实验室(15)
当睁开眼, 又一次望见满目的绿色粘液时,秦光霁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眯起眼睛,深呼吸着扫过这一大片正在蹦跳着的粘液, 而后抬头看淡绿色的天空。
“喂——”他对着老天呼喊道, “下次能不能给点缓冲时间再把人丢过来啊!”
求求了,就算不让人睡觉, 好歹也像前几次转换时空一样, 给点提示音啊。
哪怕是周扒皮系统, 玩家也是有缓冲期的, 像这样直接把人弄进另一个世界,真的很累啊!!
秦光霁闭上眼睛, 想以手覆面, 让自己摆脱掉之前奔波的疲惫, 可手臂才抬起一半, 他便陡然停顿, 浑身一松气, 彻底垮了下去。
原因无二——他现在可不是人类, 而且他非常膈应目前这具身体:粘液形态的身体。
这地方并不陌生, 空旷的天地都是纯粹的绿色, 其间涌动着大大小小的粘液, 模样与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完全一致, 有着模糊的五官与粘连的四肢, 行动亦非现实中的蹦跳和蠕动, 而是在用双腿走路。
这是微观的世界,现在, 也可以叫它粘液的世界。
玩家是否被传送到了同一个人体内,秦光霁不得而知, 但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这里早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体”了。
所有的细胞都已被粘液侵染,所有的秩序都已被打乱,所有的结构都已被破坏,就连天地都改换了颜色。
这里是一个纯粹的粘液世界,是由众多的粘液组成的躯体,是与外界千千万万个死去的人类一样的粘液身体。
再度见到这样的粘液,秦光霁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世界——相比起宏观的世界,这里的粘液与人类更加相似,行为模式亦是如此。
秦光霁打心底里感到荒诞。
但相比起可笑,在秦光霁的心中占据更大分量的是疑惑。
粘液已经完成了大规模的侵染,甚至攻占了许多个城市、杀死了不计其数的人类,那么,副本又为什么要让玩家们重新回到这个已然属于粘液的世界中呢?
秦光霁的脑中登时腾起了一种可能,并迅速扩大,占据了他的全部思考。
他打开了久违的任务面板,看见这灰色的方框中有三个白字格外显眼:【活下去】。
讲真,秦光霁对这三个字有PTSD。毕竟上一次见到这种无所指的宽泛字眼出现在副本任务里,还是在他和越关山的新手副本里。
而那次的经历……秦光霁偏头看越关山,又一次与她纯黑的眼睛相对。
秦光霁一方面再度惊叹两人的默契程度,一方面也从对方那里看到了同样的讪笑。
越是宽泛的字眼,就能用越多的方向进行解读,就比如上一次,他们是用了反向思维破解其中的关窍,也就是所谓的“向死而生”。
而在当下,他们如今所处的局面看似与之前完全不同,但从内里来看,又有着类似的疑问:什么才叫活下去?他们要如何活下去?
或许一切的答案都需要等待一场变故的出现。
正如新手副本里,那场象征新生的死亡。
秦光霁转了下眼珠子,视野中全是蠕动的粘液。
他的目光黯了一瞬,他艰难地转身,将视线投向某个并不遥远的地方。
他很期待这个世界之后会发生什么。
……
五只粘液形态的玩家勉力在粘液堆里挣扎,想要找到一块相对僻静的地方,或是相互围拢,可越是走动,就越是被粘液推挤得分散开。
粘液的密度比曾经拥有微观世界的细胞们大得多,秦光霁的耳朵都要被它们叽咕叽咕走动的声音吵聋了。
但很快,秦光霁便觉得这样的嘈杂声简直堪比天籁之音了。
起先,只是有一阵格外不同的浪涛吹入耳中,比粘液清脆,却又比单纯的水流厚重,是处于二者之间半稀不稀的液体形态。
随后,是一股刺鼻的气味,比粘液多了几分化学的攻击性,更添加了焦灼的气息,与生物性的味道相抵,变得咄咄逼人,在钻入鼻腔的那一刻,仿佛是用无数根尖刺往里戳弄,不刺得鼻腔黏膜鲜血淋漓誓不罢休。
秦光霁感受到身旁挤挤挨挨的粘液行动变得缓慢了起来,几个玩家顺势于丛中穿行,汇聚起来。
秦光霁伸手抵住面前倒塌了大半的城墙,久违地拿出自己的工兵铲,只花了不到两秒的功夫就在上边挖出了一条简易的向上通道。
几人三两下攀上城墙,目光循着气味与声音来袭的方向,远远地望去——
浅绿天空与深绿地面交织的边际线上,出现了一线的紫色。
如同海啸来袭,那抹紫色在几人的视野中飞速地推进、扩展着,从一开始的一线,到几个呼吸之后,已成为了一大片如河湖大海一般澎湃的存在。
紫色的液体咆哮着、翻滚着,用比浪涛更快的速度向着他们这边而来,途径的一切:无数的粘液、残破的建筑,以及深绿色的沉默的大地,都被它吞噬、被它裹挟。
秦光霁看见那些粘液朝着相反的方向奔逃,可最后还是徒劳地落入紫色液体之中。
他看见一道道黑烟从中升起,是那些刺鼻气味中灼烧成分的由来,也是所有死在其中的粘液唯一留下的痕迹。
锐利的尖啸盖过了浪潮声,粘液的啪嗒行走声在城墙之内慌忙响彻,很快有粘液爬上了城墙,粘稠的肢体紧贴着坚硬的墙面,让这处旧时代的残留上挂满了新时代的主人。
而此时,紫色的海浪即将抵达。
水声哗啦,无数的粘液拥挤攀上城墙,踩着同类的身体,拼了命地往上方走。
粘液与粘液相互摩擦、相互拥挤,密密麻麻地交叠着,凭着自身的黏性在城墙上留下一点幸存的可能。
但很快,这种躲避便不再安全了。
紫色浪潮汹涌地扑来,无情地冲刷着这片大地上的一切,蛮横地将所有可动或不可动的事物都扑倒在自己的身下。
不过几秒的时间,当立于城墙纵目而望时,城墙之外的世界便已完全被紫色覆盖。
而城墙之内,是黑色浓烟的天地。
那是无数的粘液,来不及躲藏的粘液、在空旷的废墟中无处可逃的粘液、被同类抛下无处可去的粘液。
紫色液体的推移没有半分减退,它高唱着侵略,弹奏着愈发高涨的杀意,如同海浪扑上沙滩般,穿过城门,将地上粘液尽数吞没。
粘液顷刻死亡,浓烟登时迸发,刺鼻的焦糊味被浪涛带来的强风送到每一处角落,钻入每一个鼻腔,占据每一根纤毛,击穿每一条神经,令人头脑浑噩、浑身刺痛,难以呼吸。
城墙成了孤岛,幸存的粘液们仍在不断地蠕动着。
最下方水平面上的粘液们努力地往上攀爬,想要尽可能地远离那可怕的紫色液体,为此,它们不惜伸长手臂,拉住悬停在它们上面的每一个同类,想要将它们拽下,给自己腾出一些上升的余地。
上方的粘液当然不会任由它们拉踩,奋力地甩脱来自下方的鬼手,再用与人类极其相似的双腿猛地往下蹬踹。
最终的结果,或是下方粘液成功上位,或是上方粘液除去祸患,另有站在城墙断面上的粘液从中作梗,将边缘的同类推下城墙,使得空间不再那样拥挤。
粘液内部的争斗混乱不休。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如鞭炮一般频繁,紫色的水花仿佛下了场激烈的雨,一滴滴跃起,一滴滴落下,或有不慎被水花波及的粘液,竟也在被触及的瞬间消失无踪,化作一抹黑烟游荡在城墙旁。
浓烟不断地沉积着,在紫色液体的上方堆积成近乎实体的浓郁颜色,将城墙之内的一切都笼罩在那深邃的黑暗里,让人看不清究竟,仿佛那座绿色的孤岛是悬浮在那黑暗中一样。
只有粘液坠落时的水花能吹散些黑暗,它也略略打破了黑烟的沉寂,将它扬起,使它浮动,令它向四处扩散,让那死一样的灰在空气中窒息地悬浮。
粘液们是无法发声的,可比起这与死亡画上等号的波涛与水花,秦光霁倒宁愿听见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至少那象征着生命。哪怕是给人类的世界造成了极大危害的粘液的生命,也比下方那无机的死海要好上一万倍。
整片大地都已笼罩在紫光之下,紫色液体的侵袭却并未就此停歇。
微观的世界中没有太阳,属于人类时,天地是血色的,属于粘液时,天地是绿色的,而如今,已不再有天地的概念,只有一片紫色汪洋、一座绿色孤岛。
而就在某个最不经意的时刻,那座屹立在汪洋间,能够证明粘液曾经统治过这个世界的仅存的孤独岛屿,却在某个最微小的浪涛扑来时,摇晃了一下。
风与浪都在不着痕迹地放大,但并非它们撼动了孤岛,而是孤岛的摇晃造就了它们——那扎根在地下的孤岛,那人类仅剩的痕迹,在黑烟与紫水的掩埋中,被深深地腐蚀了。
它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岛,一座悬浮的岛,一座并不牢固的岛。
烂透了的根与其上的夯土彻底分离,摇晃愈发剧烈,粘液们在城墙上攒动,想要稳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可越是如此,摇晃便越是剧烈。
倾颓,只在一瞬。
爬满了粘液的城墙向下翻倒,携着无可阻挡、不可脱逃的力量,狠狠地砸向水面!
比先前任何时刻都要庞然的水花在黑烟中炸响,紧接着便有更多的黑烟升起,是那些贴在城墙上的粘液被掼下,纷纷落水。
水花迸起,哗啦啦如同暴雨般落下,点在城墙上,覆盖了整块倒塌的城墙,使得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粘液也在幸存的下一秒迎接死亡。
黑烟四处逸散,气味被传得很远,黑与灰与紫的笼罩之下,只有死亡格外澎湃。
城墙倒塌了,但它并未就此沉没,而是如同一块泡沫、一艘小舟,静谧地漂浮在水面上。
城墙上的绿色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斑点的黑灰。它们附着在城墙上,令其上的纹路与斑驳越发清晰,仿佛是在诉说着过去的起起伏伏。
所有的粘液都死去了。
不,在这片死寂的海洋上,仍有幸存者!
远离城墙的水面上,玩家五人站在同一块漂浮物上,完整地目睹了粘液们的消亡。
他们的脚下,是一块崭新的城墙残骸。
第136章 粘液实验室(16)
城墙倒塌的余波尚未散尽, 紫色的水面上泛着圈圈涟漪。
细小的水花舔舐着五人脚下那块向内凹陷成船型的城墙,被粗糙的界面勾连,沾上略带稠度的紫色, 使黄色的表面变成了更深的颜色, 是与周围的死寂更加贴合的灰色。
偌大的空旷海面上,曾经的繁荣与嘈杂都随着紫色液体的泛滥而消逝, 甚至比细胞的消亡更快、更无法抵抗。
那块曾盛满粘液的城墙在视野的不远处飘飘荡荡的, 像是一叶孤舟般在其中流浪。而在它的周围, 还有比它稍小一些的残骸沉浮着, 似是被倾倒时的冲击力打散了。
而玩家们脚下的这一块,看似是从那大块残骸中剥落的一点, 实则来历完全不同。
它是一艘人工堆砌的救生船, 是在紫色液体出现的第一时刻, 由秦光霁使用工兵铲在原有的城墙上挖下, 再被双截棍道具快速重塑而成的一片简易船形漂浮物。
秦光霁在【森林冰火人】副本之后升级出“双截棍”这个技能后,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思考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论杀伤力, 它完全比不上多功能小刀, 论趁手程度, 它也无法与最原始的工兵铲本体相比, 甚至在实用性还不如机械属性的螺丝刀和【老爹汉堡店】副本后新进化出来的绝不空军的鱼叉。
但就在不久前, 秦光霁终于发现了这对双截棍的离谱隐藏功能:完美的塑性能力。不论是什么形态的材料, 只要被它捶打过, 都能在秦光霁的手中获得黏土一样的塑性力, 搓圆压扁、切割黏合,只要秦光霁想, 就是拿它雕条龙也能做到。
老实说,秦光霁心想, 这东西就不该叫双截棍,改叫钢铁擀面杖才合适嘛!
可惜,秦光霁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在副本里玩雕塑,只将那些被工兵铲削下来的城墙碎块塑造成一艘小船,顺利地避开了紫海的侵袭。
站在浩瀚的紫海中,秦光霁的目光悄然投落在那大块的城墙上,神色晦暗唏嘘。
粘液的确占据了整个微观世界,并且正在宏观世界中侵城掠地、势不可挡。但它们有个致命的弱点——
它们只是一群粘液,而并非一个完整的系统。
人体结构分工明确,每一块组织、每一个细胞都有其应有的职责,也会有条不紊地将人体这个庞然大物顺利运行下去。
就像那些免疫细胞,在玩家第一次进入微观世界时,它们在防线外奋力击杀粘液,以此保护其余各个组织的安全。如果没有玩家的存在,粘液们不会那样容易就进入人体内部,达成侵染人体的目标。
想到这儿,秦光霁忽然觉得有些愧疚: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却也是一场必然会经历的灾难。作为个人的玩家们即便有心阻止,也会因现实中的种种桎梏和巧合而折戟,没有人会因此责怪他们。
可如果将时光推到过去,当秦光霁们还没有去往现实世界的时候,当他们身为粘液,在城墙之外看着“同类”被免疫细胞杀死的时候,其实他们是有选择的余地的。
如果粘液身份的玩家没有乔装进入体内,没有截断养分供给,没有将属于粘液的信息转录到那些正常细胞中,或许,这场粘液的灾难就不会发生。
至少,不会发生得那么早,早到让人们毫无防备的境地。
可惜,世事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为了完成任务,玩家必定会亲手造就这场灾难,也必将亲身经历这场灾难。他们如今度过的每一刻,都是无法避免,也无可挽回的。
他们只能循着副本似有若无的指引,走上这条既定的道路。
哪怕是来自天外的玩家,也难逃命运的支使。
秦光霁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他攥紧了拳头,轻轻摇头将这些对如今境况无用的思考清理出去。
说回粘液。
这具身体最初属于人类,因此有着完备的防御与攻击机制,等闲的病菌并无法对其造成致命的打击。
但这些后来居上的粘液并没有进化出这种天赋。他们就像是古时占山为王的匪寇,虽然占据了这片空间,表面强悍非常,实则内里脆弱,没有形成完整的应对策略,当更加强大的危机来临时,只会一溃千里。
正如现在,当紫色液体来袭,摧毁了绝大部分人类时代留下的建筑的粘液们无处躲藏,完全曝露在危险之下,甚至无从挣扎便消失在了紫色液体中。
而更加糟糕的是,这紫色液体不仅能消灭粘液,对人类时代的城墙也有一定的杀伤力,让那些侥幸者同样葬身紫海。
唯一幸存的,便又只剩下了几个玩家。
恍惚中,秦光霁觉得这像极了某种循环,是一种在人类历史中广泛流传的绝对法则。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秦光霁低声念出这句话,声音被带着刺鼻气味的风吹散,心中豁然开朗。
“什么?”站在他身边的温星火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眨了眨眼,脸上显出恍然,“原来如此。”
“我们,也是这场进化游戏中的一员。”温星火的目光闪烁着,眸中倒映着紫海与城墙残骸,看不出悲喜,只有无边的寂寥。
紧接着,是越关山的声音:“准确来说,我们是这场进化的最终目的。”
涟漪已经变得很淡,这片紫海已能用“风平浪静”来形容,再看不出任何生命存在过的迹象。
秦光霁忽然弯下了腰,透过平静的水面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粘液侵染细胞,是我们在出力。紫水消灭粘液,也是我们逃过一劫。”秦光霁的声音变得飘渺起来,“这两场淘汰,都是我们占了上风。”
“我们,是变异的粘液,是进化中的‘适者’。”越关山一锤定音,“过去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催生出‘我们’的存在。”
忽有寒风吹过,灌进秦光霁的脖子里,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黑烟已经散得很淡了,几乎闻不到什么焦糊味,当然,也再看不到任何粘液存在过的迹象。
它们是进化的牺牲品,是没能适应环境的‘不适者’,注定被当下的环境淘汰。细胞如此,粘液亦如此,两种相互对立的存在,死后却被划归到了同一阵营。
有些讽刺。
更多的则是可怕。
因为这场进化的对象——是玩家。
本该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玩家。
从进入副本、成为粘液的那一刻起,玩家们便被丢到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中,被无数不属于自己的丝线缠绕着、牵引着,他们看似随心的每一个脚印,其实都踩在这张无形蛛网的细丝上,踩在早已被预设好的道路上。
他们来自天外,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系统和游戏,但在此刻,他们受副本意志的支配,不得超脱。
秦光霁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清楚,他无法脱逃。正如微观世界里的细胞和粘液、宏观世界里的人类,都必将被命运的洪流裹挟,涌向既定的结局。
那么……
秦光霁站直了身子,环顾四面汪洋。
这一次,属于玩家的命运,是什么呢?
这个副本将它所有的意图都隐藏在自由探索之后,表面给予了玩家极大的自由,实际上却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第二条道路。
所以,一定有什么还未被发现的东西隐藏在这片紫海之中,等待着玩家将其开启。
单调的世界、寂静的世界,只有零星的黄色与黑色点在大片的紫海中,像戈壁上开出的花。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温星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掐着下巴,伸手指着那块城墙残骸:“为什么粘液会留下城墙呢?”
“因为它们无法把城墙完全销毁?”温星火提出推断,“粘液拆除了城内所有的建筑,这堵城墙也是坍塌了大半,说明它们并非刻意留下它,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它们暂时还没有找到可以将其彻底毁掉的办法,只能一点点把它摧毁成断壁残垣。”
而巧妙的是,正是这面它们想要毁掉的属于人类的城墙,为它们保留了最后的火种——五名玩家。
因果循环。
粘液们抹去了人类的痕迹,最终也抹去了自己。
秦光霁的嘴角扯出一抹无温度的笑意,看着那些星点的城墙遗迹,看着那些细小的黄点在紫海中沉沉浮浮,忽然,有一个念头飘过脑海。
他瞳孔微缩,心跳加快了一瞬,吐露自己的猜测:“你们说……那些被粘液拆除的人类建筑,会不会还存在残留?”
秦光霁的呼吸因这个念头而变得急促起来,落在城墙上的视线也因此而灼热。
粘液消失,玩家存活,从字面意义上来看,他们已经满足了任务所说的【活下去】,可为什么他们仍旧没有脱离这个世界?
原因很简单,在副本看来,玩家如今的状态并不算是“活着”,而是单纯的没有死去。
那么究竟如何才叫“活着”?秦光霁想起了上一次进入微观世界时的场景——他们完成了侵染,让这个世界成为了粘液的世界。也就是说,只有当这个世界真正属于他们这一方时,他们才算是完成了【活下去】这个任务。
粘液的老路子是走不通的,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在当下看来,只有一种方法:
“你想找到人类时代的遗址。”越关山道出了秦光霁的想法。
“没错。”秦光霁点头,“紫水能够轻易杀死粘液,却无法撼动人类的造物,我们想要活下去,就必须依靠他们。”
事到如今,为了能完成任务,他们只能抓住这片死海中唯一的希望。
话音落下不久,一道来自路云晓的惊讶呼喊响了起来:“快看系统,任务真的更新了!”
秦光霁点开任务面板,偌大的灰框里,【活下来】这三个字正在秦光霁的注视下缓缓缩小、移动到面板的上方区域,另一行大字冉冉升起,占据了中间的大片篇幅:
【当前主线任务:重建人体细胞结构】
既然要重建,首先便要将那些被粘液摧毁的建筑重新收集起来。
“可是,”温星河偏过头,目中惘然,“我们该怎么收集它们?”
哪怕真的有残骸存在,它们也必定是被深藏在紫海之下,身为粘液的他们又如何能够淌过这片于他们而言致命的海洋呢?
对此,秦光霁微微眯起眼睛,唇边流露微笑。
他缓缓翻手,一柄拥有冰凉金属色泽的长柄工具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当,”秦光霁给自己配了个哆啦A梦的音效,“绝对不会空军的鱼叉!”
第137章 粘液实验室(17)
工兵铲不愧是个S级的功能。手中拿着鱼叉, 正不停地往紫色水面上戳着的秦光霁如此想道。
作为一柄绝不会空军的鱼叉,它拥有因果层面的判定规则:只要是水面、只要能将叉子刺入其中超过五厘米,就一定能刺中水中原本存在的东西, 不论是平常的鱼虾, 还是什么诡异的物件,只要水里有, 就能无视空间距离, 挂上鱼叉的两条尖刺, 被一起带出水面。
而现在, 对于这样消灭了无数粘液一片紫水而言,能够被判定出来的, 当然只能是它无法消融的人体细胞建筑了。
当鱼叉第一次深入水下时, 秦光霁便明显感觉到了手下有非比寻常的重量, 而当他缓缓将东西拉近水面时, 透过那大片如鲸鱼般的阴影, 他发现那块东西的体积甚至能够和几人脚下的这艘小船相比。
鱼叉刺在上面, 就好像是一根牙签戳在了一颗冬瓜上, 以一种根本不符合物理的形式牢牢地接合着, 且越是接近水面, 所需要花费的力气就越小, 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托着这东西一般。
秦光霁没有耗费太大的功夫就把它拉到了水面之上——这是一块淡粉色的建筑残骸, 秦光霁曾见过它, 在上一次进入微观世界时, 最常进出那栋建筑的是一些矩形和六边形的细胞。
秦光霁感觉到手下的鱼叉松动了些,下一刻, 它便自动从淡粉建筑上脱落,自行回到了船上, 大头向上,立在秦光霁的身旁,秦光霁莫名从它反着紫光的金属杆子上看出了一副不大情愿模样。
精神力提高后,秦光霁的技能也会受到影响,产生或多或少的性格趋向,头一回使用这技能,秦光霁一时还看不出这鱼叉是个什么情况,但总也不会害它的主人,于是便决定先让它自己待着,转而看向那块被它叉上来的建筑。
鱼叉脱落后,建筑并未沉下去,而是斜躺着浮在紫海之上。记忆中,这栋建筑并非高楼,只是个一层的矮房,有个坡度较缓的屋顶。
从没在水面下的那道并不连贯的断裂口来看,这栋建筑应该是被切分成了至少三块,上方连接着一整片的屋顶,下方则左右分开,现在出现在秦光霁面前的正是屋顶的这一块,粉色的瓦片在水中起起伏伏,向周围泛起道道涟漪。
秦光霁眯起眼睛,对于这次的收获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粘液根本就没有销毁细胞建筑的能力。”秦光霁看着那块建筑残块,声音中带着讽意。
“鱼叉只能打捞水中原有的东西,并不能进行重组,粘液们只不过是把这些建筑简单拆分,然后掩埋,伪装成自己已经彻底战胜人类的假象。”
秦光霁伸手握住站在旁边的鱼叉,指着水面:“否则,我们能够打捞到的只会是微小的残片,甚至是需要重构的单一成分,绝不会是如此大块的建筑。”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城墙仍旧存在了。”温星火随即举一反三,推翻了自己原有的结论,“不是因为城墙性质特殊,而是因为它体积过大,粘液们无法像拆分其他建筑一样迅速将城墙消灭,只能愚公移山。”
“如此一来,副本任务的难度也就降低了许多。”越关山看着秦光霁,点头低声道,“我之前还觉得这任务的指向性实在特殊,如果没有你的鱼叉技能,想要重建细胞建筑简直比大海捞针还困难。”
“但如果水下遍布的都是大块的建筑,那么只要合理利用商城道具,普通玩家也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了。”越关山一边翻阅系统商城,一边说道。
“不过我的鱼叉仍旧是这个任务的最优解。”秦光霁得意昂首,手中的鱼叉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向上抬起,仿佛也是在为自己的优越属性骄傲一般。
“咳咳,”正经人温星火打断他的臭屁行为,“虽说任务对你来说不难,但这底下怎么说都是埋着至少上百件的残骸,怎么想都不是个小工程。”
对此,秦光霁嘿嘿一笑,目光从温星火一本正经的脸上掠过,又一次往水中戳去——
戳一下,提一下,然后立刻放手。
鱼叉在脱手的下一秒自动往上抬升,很快将另一块淡蓝色残骸拉上水面,再自动脱离建筑,重新回到秦光霁的手上。
秦光霁不断重复着这一套动作,抬手、向下、松手,堪比流水线的标准作业。只不过,工厂流水线消耗的是能源,秦光霁这儿需要的却只是不停嘴的夸奖。
这柄鱼叉大概是秦光霁所有技能里最臭美的一个了,集中表现为:只要听到夸赞,就会非常卖力地干活,且夸得越狠,动作就越麻利。
不一会儿的功夫,紫色水面上便已飘满了建筑残骸。
船上的玩家,站在一片琳琅满目的残骸中的玩家,都露出了呆滞的神情,包括秦光霁本人。
而纵目望去,不知疲倦的鱼叉甚至已经自行飞到了远处,连秦光霁的呼唤都不理会了,只一心一意地戳着残骸。
含金量仍在上升!
眼看着鱼叉就要跳出视野范围,秦光霁连忙冲它挥手:“喂——差不多了!可以回来了!”
鱼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脱离水面飞到空中,转动了半圈正面对着自己的主人,仿佛是在思考是否要听从他。
半晌,一道银光掠过眼前,再出现时,鱼叉已稳稳坠在秦光霁的手中。
秦光霁把鱼叉安安稳稳地立住,抬手抚了下它的尖头权当抚慰,随后开口叮嘱道:“知道你厉害,但也要听话,懂吗?”
鱼叉将尖尖脑袋歪到一边,似是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秦光霁扶额,突然意识到自己跟这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生出灵智的鱼叉说再多都是废话,于是只伸手抓住它,灌输了一些精神力进去,指示它往前飞了一小段,戳上某块残骸,艰难地排开其他残骸的阻挡,拖到另一块与其同源的残骸边上。
奇异的是,当两块同源的残骸相互接触后,它们就像是产生了吸引力一般,自动旋转到合适的位置、自行沿着原本的裂缝贴合,最后竟是直接成为了完整的一块,所有的分割痕迹都消失不见了。
短短几秒,画风就从灾后重建演变成了拼图游戏,在这片致命的死水间,这样的场景好不滑稽。
还不止如此。
当所有同源的残骸都被聚在一起后,那栋重新拼合起来的建筑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拼接,而是自行从水上站起,甩脱所有粘在其上的紫色水珠,干干净净地矗立起来,比周围所有的残骸都高出许多,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就连鱼叉都愣住了。秦光霁操控的手顿在半空中,足足过了两三秒才重新活动起来。
天知道,他原本以为副本能允许他们捞出那么大块的残骸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现在倒好,居然连拼接都是自动挡,让他原本设想好的修复计划全都泡了汤。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开boss的前夕突然发觉自己选的是简单模式一样,有点憋屈、有点郁闷,还有点懵逼。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件好事——毕竟,谁会不喜欢解放双手的easy模式呢?
温星火对劳动量的考量也没了实际意义,在鱼叉的一戳一提一滑之间,一桩桩崭新的建筑在水中林立。五人站在小船上仰望这些建筑,仿佛身处于一个水上都市,消减了脚下紫海的恐惧,可以通过这些完好无损的建筑窥见曾经的繁华。
城墙是最后一个修复好的,为此,五人离开了小船,站到了最为显眼的那栋高楼的顶端——正是那栋用于供给养分、在上一次进入时被选中作为侵染起点的黄色海绵楼。
哪怕是被秦光霁强行塑形过的小船也具有同样的拼合能力,在与同源的城墙接触后,它自动恢复了原本的形态,贴在大块的城墙上,看不出半分曾经被扣下来过的迹象。
当城墙站起,如臂膀般围拢诸多建筑,秦光霁看见它们逐渐沉落,大半都没入到了紫水之下。
在沉降间,秦光霁看见一串串泡泡从建筑的周围咕嘟嘟地冒出来,稀薄的紫水被坚硬的建筑排开,又包容地接纳了它们、拥抱了它们,二者水乳交融,仿佛天生就长在一起一般,难分你我。
在最为笨重的城墙也彻底落地的那一刻,一座崭新的城池展现在眼前,沉寂而威严,庞然而肃穆,不再繁荣,却依旧伟大。
“叮。”秦光霁听见了久违的副本提示音在头顶响起:
“已成功重建人体系统。”
紧接着,便是黑暗。
一阵天旋地转的、令人几欲呕吐的黑暗。
仿佛被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被吸引着、摆弄着,被无可反抗的力量紧紧攥住,甩脱了一切的桎梏,打断了所有的根骨、洗脱了全部的烙印,直至成为一个纯粹的、初生的生命。
————————————
不知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一秒,或许是十年。
当阳光再度照耀,恍若隔世。
只有熟悉而陌生的催促声清晰地告知着茫然的灵魂:他已不在那个离奇的世界。
“老秦!起床!要迟到了!”那声音中气十足,如一面大鼓敲击在耳畔,足够将所有沉睡中的人都从美梦中拉起,脱离混沌的睡眠,走入崭新的世界。
洁白的床罩、洁白的纱帐、洁白的床单……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洁白的,就连皮肤都是一种并不健康的苍白。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此地的纯净。
秦光霁掀开了被子,循着陌生的记忆爬下床架,落地时,已是全然沉着。
世界间的转移是一场如循环一般的跳跃,现在,又轮到宏观之下的人类世界登上舞台了。
第138章 粘液实验室(18)
走出比之前那个安全区条件优越不少的宿舍, 沿着一条透明长廊,经过一桩桩肃穆到恐怖的洁白建筑,然后进入另一幢楼内, 按下电梯, 直达地底深处。
现在的时间是9月9日,灾难发生后三个月。
秦光霁的身份, 是一所秘密研究院的研究员。
他仍旧叫秦光霁, 甚至在灾难发生前也是一名普通的研究生, 但因为这场灾难, 作为幸存者,他和其余所有与生命科学相关的学者都被征召汇集起来, 进入了这所深藏于地下的研究所。
记忆并没有告知秦光霁这个研究所到底在研究什么, 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 每一组都只负责其中最为微小的一个关节, 用封闭的工作环境制造信息隔离。
他只知道,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对抗粘液, 但如何对抗, 以什么形式对抗, 他不得而知。
当早上九点的钟声敲响, 秦光霁踩着点走进了实验室的大门。这一点倒是从没变过:不论在哪个世界, 秦光霁爱赖床的人设都没有崩塌。
一众穿着洁白防护衣的身影在实验室中央晃动, 聆听着上级的教诲, 其中并没有他的同伴。他们被彻底分开了。
人们沉默着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重复着机械的动作,与工厂流水线别无二致, 却更令人窒息。
看不到头的研究,不知究竟为何, 只一味地埋头。
他们是这场研究中最为底层的存在,是住在蜂巢最外围的工蜂,他们不需要知道任何事,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两厢对比,秦光霁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这里做研究好些,还是去外面挖沟好些。
在灾难面前,学历与知识没了实际意义,都只为了凝聚成一个更为庞大的整体。一如微观的世界,需要那样多的细胞各司其职、机械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才能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人体。
制作、培养、观察、记录,周而复始。秦光霁一边做着,一边分出了大半的精神,在脑内与同伴们组成多屏协动。
玩家是不同的存在。
这种不同既表现在他们可以利用各种道具进行沟通,也写在他们的记忆与经历中。
他们完整经历了宏观世界里的粘液灾难,也亲眼目睹了微观世界里的紫水危机,他们既是人类的幸存者,也是粘液的幸存者。
微观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映射,他们知道人类世界注定会发生与之相应的事件,会有一种紫色的物质出现,反向侵入到粘液的体内,将绝大部分的粘液摧毁,并重建曾经属于人体细胞的秩序。
这场研究的目的已经被玩家洞悉,他们唯一要探究的,就是研究究竟进行到了什么地步,紫水将会以何种方式出现,它能否彻底解决粘液的危机。
而想要知晓这些,便又无法离开玩家之间的沟通:玩家的两点优势相辅相成,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秦光霁的工作是第一步:制作有效的初级样本,温星火、温星河是进一步的制备,路云晓负责检验,越关山则是最后的测试。
秦光霁手中的灰色样本被一步步传递、一步步分离、添加、混合,最后到了越关山的手中,已经成了与微观世界里别无二致的紫色试剂。
越关山的工作同样很简单:将紫色液体通过一个特殊的单向通道注入关着一只小型粘液的玻璃柜中,观察它们的状态并记录。
这场实验进行到现在,绝大部分情况下,粘液都是直接死亡,融化成一滩紫水的。最好的时候,是粘液一接触到紫色试剂就在玻璃柜内大量放热,滚滚黑烟充满了整个柜子,等沉降之后,便只剩下了黑漆漆的一片烧灼痕迹。
与微观世界中,那些普通粘液的死亡别无二致,没有出现任何转机。
预想中的成功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越关山对每个同僚都使用了一次读心,但在他们的视角里,也是相同的场景——那场变异没有发生在任何一个人的记忆中。
于研究者而言,应该为此感到失落与沮丧。但于目前的玩家,却并非如此。
进入这个副本以来,玩家们一直都处在一种被动的局面里,这并非他们所愿,他们当然也尝试过依照从前过副本的经验,努力地追寻、调查、推动。
但,每一次的主动出击都只会换来更大的被动:就像在微观世界中侵染人体,导致了宏观世界中人类的巨大灾难;努力救下一货车的幸存者进入安全区,引来了紫水吞噬粘液,险些波及自身。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玩家们穿梭在两个几乎对立的世界间,不论做什么都会对另一方造成伤害,同时也会影响到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
所以,不如被动。
加速试剂的研制对于玩家而言并不是绝无可能,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此事——微观与宏观世界之间的切换需要一个契机,就目前而言,这个契机显然与紫色试剂的成功研制有关。
在触碰到那个契机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上次是紫水,这次又会是怎样的危机?
相比于微观世界,他们当然更喜欢以人类的身份活在宏观世界里。至少不会那样危险。
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有许多的谜团尚未解开。
两个世界间的联系绝非偶然,那种自始而终贯穿玩家的操纵感更是一个很大的疑问。另外还有初入世界时所见的,那些高层与粘液灾难之间的巨大关联……他们到底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又想利用粘液做些什么?
想要查清这些,就必须要脱离当下的秩序,跳出局中人的思维看待这一切。
几人将这个时间定在了午休时刻。
……
整整一个上午,不论是玩家本身还是研究进程,都是一无所获。
也是玩家意料之中的情形。
紫水的研制成功是必然的结果,哪怕没有玩家存在,命运也能走到那一步。
既然如此,不如离开,去追寻被隐藏在粘液、人类、紫水,乃至两个世界之下的真实。
……
正午,九月初的太阳火辣辣地挂在湛蓝的天空上,透明长廊如同一根被烈火灼烧过的管子,迅速蒸发着体表的水分,极度的闷热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没人愿意在这种时候穿过长廊,也恰好给了五个玩家一次机会。
灾难当头,物资供应不足,研究员们的体质大多不好,晕倒在烈日之下倒也不是什么太难理解的事情。
只消一个叠加了混淆效果的人偶道具就能成功瞒过npc们,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成功离开研究所。
消极的应对并不代表要大张旗鼓地表示:老子不干了,而是一种将自身存在感降低到极点的隐藏。不论是正面的推动还是负面的干扰都是局中人的思维模式,唯有毫不干预,才能离开那种境况。
五人顺利碰头,并迅速找到了接下去的目标。
“进。”温星河开启技能,顶着一个小领导的头衔,成功循着技能提供给她的小段记忆找到了一扇不对普通研究员开放的小门。
……
躲过所有的监控,沿着森然的走廊一路向下,越是深入,周围的墙壁就越是冰冷。
他们一共穿过了五扇门。
第一扇门后,陈列着迭代的样本。
第二扇门后,关押着各种体型的粘液。
第三扇门后,是三个并排的房间,布局有些像教室,但只有靠走廊的一面有一扇小窗户,另一边则是完全的密闭。
第一个房间是个暗室。
一个盛满了粘液尸水的池子横陈在暗室中央,不停地往外冒着气泡。
空气湿热异常,刺鼻的气味不断从池子里溢出来,带着星点的焦糊味与愈发强烈的化学气味。
继续向前走,是一个颇为明亮的房间,同样有个池子,同样盛满液体,刺眼的光线将整个房间照得如钻石般闪亮,那些液体的颜色发生了变化,比初始的状态更多了几分灰色。
与暗室不同的是,这次,池子的后半段还竖着厚厚一堵形似过滤网的黑墙,从暗室流入的液体在池子中稍加沉淀,然后通过过滤网,进入另一面。
流水声不停,液体不再那样粘稠浑浊,而是变得如水般清澈,待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已几乎看不见绿色,转而变成了更加黯淡的灰。
最后一个房间,是最后一道工序。几个身着防护服的人往那些流入最后一个池子的灰色液体中撒入了大量的黑色粉末,液体迅速反应,翻滚出大片的黑色浓烟,很快又消失不见,仿佛无事发生。
到了这时,几人哪儿还能看不出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那些紫色试剂的原材料正是来自于此,是由粘液的尸水提纯而成的粗产物。
对于这制作流程本身,秦光霁并没有多大的异议:当年知道康复新液原料是蟑螂的时候就已经恶心过一回了,粘液可比那些飞天大蟑螂好接受多了。
只是,秦光霁看着里头的工作人员在这简陋的地下作坊里忙碌着,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匆促建立的安全区研究所,科研条件的确比不上过去的大学实验室,可好歹也都是现代化的设备,虽然能看出不大富裕,但也是完全够用了。
可现在这个被藏在深处的制备工厂,条件却如此简陋,实在有些矛盾。
就好像是……刻意为之的一样。
玻璃移门突然开启,一辆推车被推出了最后一个房间。一个个试剂瓶叮当作响,里头的灰色液体也随之晃动,走廊的昏暗灯光打下时,能在地上看到一圈一圈的影子。
推车与玩家们擦肩而过,借助灯光,秦光霁看见那人裸露的手臂——有些发青。
他将目光投向几个制备房间,发现那些工人的皮肤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不正常的青紫色。
是什么东西对他们产生了影响?
一阵咯吱咯吱的机械摩擦声响起,听声音,是从第四扇门后传来的。
几人默默等着推车过去,走出第三扇门后,才继续向前。
但到第四扇门前时才发现,温星河的权限不够用了,于是几人只能用道具在门上动手脚。
系统的奸商属性在此刻暴涨,普通的开门道具根本无法使用,只能被迫选择一个按副本内门禁权限拥有人数多少定价的坑爹道具。
哪怕是坐拥巨款的秦光霁,看到那个数字时也是虎躯一震,付钱时差点把牙咬碎——他是有钱,但不是冤大头好吗!
伴着轻轻的滴声与扣除积分的哗啦声,厚重铁门挪开一条小缝,五人闪身进入其中,可就在看清这扇门后的东西的那一刻,他们却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那些……是什么?”路云晓的手指与声音都在颤抖,亮白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惨淡,没有半点血色。
第139章 粘液实验室(19)
开启隐身状态的五人站在紧闭的门后, 没有任何一刻比当下更能体会到浑身从头凉到脚的感受。
怪物,他们见过很多,屠杀, 也不算新鲜事。
但像现在这样, 亲眼目睹怪物从诞生到被杀死的一生,却是第一次。
最近处的, 是粘液。
面前的每一个玻璃隔间中都生存着一只粘液。
也是人类。
大小高宽都恰好能容纳一个成年人站立的玻璃柜中, 生存着的除了粘液, 还有人。
清醒的人、昏睡的人、逐步走向死亡的人。
他们睁着眼睛, 穿着统一的洁白衣服,站在惨白的灯光下, 眼睛或开或合, 哪怕有灯光照耀, 两只眼睛也是黯淡无神的。
他们的皮肤是一种异常的青绿, 灯光照射下如同某种翡翠。他们的面颊比任何正常人都要肿胀, 好像一个被充满了脓液的气球, 将其中的沟壑尽数填平, 变成一大块的圆润平板。
但他们是活着的, 他们的四肢仍在伸展, 他们的头脑仍在思考。
从某双滚动着的眼睛里, 越关山读出了他们心中所想, 再通过心声的连接传送到其他四人的耳中, 虽然微弱, 却是只有人类的大脑才能发出的挣扎与绝望。
他们的真实情绪被压制在可怖的外表之下,声音亦被掐断, 只有一点心声仍在呼救了。
可很快,这份求救便消失不见了。
活力十足的粘液跳了上来, 扑在他们的身上,流进他们的身体里,将他们包裹,将他们吞噬。
他们毫无动作,任由粘液侵蚀,任由粘液转化。
不多时,通道前的一排玻璃柜中,只剩下与人等高的粘液在其中拥挤着,轻微地蠕动着。
灯光穿过玻璃,打落一片片绿色的阴暗。
一排方形的影子于头顶穿过,站在一条镂空的长廊上,同时开始倾斜。
玻璃柜从上方被打开,紫色液体从方桶中倾泻而下,迅速完成倾倒,然后再度合上牢笼。
如越关山曾在实验室里看到的那样,粘液们与液体接触,顷刻间释放出巨大的热量,以粘液本身为中心,向外喷射出滚滚浓烟。
烧灼气味无比浓烈,眨眼之间,粘液与紫水都已荡然无存,只有厚厚的一层黑色粉末昭示着此处曾经存在过的生命迹象。
玻璃柜开始移动,是下方的一条履带启动了,承载着那些残骸,游过一个回环,穿过背后一扇自动开合的移门,不知所踪。
这是一场屠杀。一场人为制造、由机械完成的屠杀。
刽子手们仍旧立在上方,竖直地立着,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完成填装,等待着履带将下一批玻璃柜运送到位。
秦光霁咬着牙,抬头凝望着那条开了好几个口子的输水管道,思考着是否能将它掐断或阻塞,阻止紫水继续流淌下去。
被关在玻璃柜里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不是什么研究的实验体,更不该遭受这场杀戮!
可就在动手的前一秒,他被越关山拦住了。
别冲动。越关山用心声对秦光霁道。
秦光霁第一次不愿听从越关山的劝告,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技能螺丝刀从背包中飞出,刺向那根正在往外吐着紫色液体的管道。
当!
它被一面横空而出的盾牌拦住了。
螺丝刀坠落,盾牌则片片破碎,同时掉在地面上,变成叮叮当当的一阵。
秦光霁的愤然顷刻消弭,再转身时,亦是全然的惊愕。
“姐……”秦光霁看着越关山的嘴角被精神力盾牌的反噬逼出一抹鲜血,瞳孔震颤。
越关山的眼神冷澈如冰,她挥开温星河失色的关切,随意抹去血迹,声音沉着:“看下去。”
秦光霁的神色变成了满是不解的黯淡,又在越关山不容置疑的逼迫下沉静下来,用尽了生平的勇气,重新将目光投射到那些崭新的玻璃柜上。
他的手正在颤抖,可他不敢再反抗越关山的意思:那面盾牌是越关山精神力的投射,仅仅是轻微的碰撞就能引发强烈的反噬,如果强行冲破,那将会是致命的打击。
越关山在用自己的命阻止秦光霁救人。为什么?
越关山明明看得比他更清晰,知道将会有更多的人在他们的眼下丧命,可为什么她要阻拦?
你阻止不了他们。越关山的心声也变得虚弱,只是那其中的坚实音色依旧振聋发聩。
冰凉的话语传入耳中,秦光霁的眉心忽地跳动了一下,眼前又一次充满了绿色。
……
毫无疑问,粘液侵染人体、头顶的紫水倾倒,黑烟与灼热升腾,又是新一波的屠杀。
但这一次,出现了异样。
在四处弥散的黑烟中,他们看见其中一个玻璃柜里的粘液挣扎地格外长久。
它不断地扭动着,砰砰地撞击着厚厚的玻璃,在玻璃上撞出一个又一个绿色的浅印,搅散了那些正在沉降的黑烟,将其扬到四周,成为朦胧的灰色。
时间在挣扎的求生下变得无比漫长,它的身躯不再是浑然的一团,它的表面不再是模糊的一片。四条肢体从四个方向生发,渐而变得清晰起来。半透明的双腿顶着飘扬的灰尘,将它整个身躯抬起,稳稳当当地站立着;表皮的粘液逐渐收拢起来,凝聚成一张模板化的面孔,五官精准地安放在上面,没有半点流淌。
当承载着紫水的方桶于上空回正的时候,它转过了身,是一副属于灵长类动物的模样。
也是人类的模样。
至此,一切都不必言说,更无从阻止。
粘液与人类,在紫水之下完成了融合。
他们曾经迥然不同,是相互对立的两个物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侵略和屠戮。
可如今,在紫水的作用下,他们在同一个个体内相会,同时拥有了这两个物种的外貌特征,也继承了这两个物种的内在。
这是变异。
从此,它不再是人类,亦不再是粘液。
紫水不再能杀死它,粘液也不再能侵染它。
它成为了一个全新的物种。
“这是进化。”
这是两个物种的进化。
这是一场颠覆的进化。
在读取其中一个实验体的内心时,越关山窥见了它的全貌。
在与粘液尸体接触过久后,一些人的身上出现了近似粘液化的反应,浑身僵硬肿胀、不能说话,甚至出现了攻击性,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减缓。他们被集中关押起来,所有与其有关的人都被封口处理。
在研究员的手中,紫水能够杀死小型粘液,使其化水或是变成黑烟,而在地下,那些小型粘液的尸水则被收集起来,成为了头顶管道中的紫水,成为了一种比单纯的紫水更加猛烈的药剂。
僵化的人,就是这种药剂的实验品。
至于那些失败的副产品——它们变成了添加剂,正是地下工厂和实验室中那些粉末的来源。
真正的物尽其用。
一台运输机器夹住了那个承载着实验最终成果的玻璃柜,平稳地抬升、移动,横穿整个空间,直至走廊尽头。
是第五扇门。
滴滴两声,移门自动打开,运输机器举着玻璃柜进入其中,没有对五个尾随者产生丝毫的注意。
机器退出,移门关闭,砰的一声,将一切隔绝。
这是一片很大的空间。比玩家之前走过的四个房间加起来都大。
刚被送进来的玻璃柜孤孤单单地立在中央,里面的进化体直直地站着,缓慢旋转了一圈。
头顶镶嵌着一块很大的玻璃,仰起头,能够看见外面的天空。
是个黯淡的夜晚。
玻璃反射着昏暗的光,有黏黏糊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伴着清脆的破碎声,玻璃柜碎成了粉末。
是数不清的粘液涌上来,把玻璃捻得粉碎。
进化体仍是立在中央,身旁四周簇拥着无数与它相同模样的同类。
叽叽咕咕的声音像极了低语,新来的进化体慢慢抬起了头,举起了其中一条手臂,指向移门的方向。
在那根绿色的手指精准地指着瞳孔的时候,秦光霁的心猛然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首躲避,可下一秒,那些进化体便如同能够看破隐身一般,精准地将五个玩家分别围起。
玩家们开启的都是最高等级的隐身道具,能够完全隐去声音、气息以及体温,在进入安全区之前,路云晓还曾用自己的技能成功骗过粘液。但如今,这些进化体却能够识破他们:它们是靠另一种更为特殊的方式辨认出了闯入者。
进化体们拥挤着,却始终停留在玩家半米之外,并没有直接接触他们,也并没有强烈的攻击欲望。
独属于进化体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场低音的合奏。
这声音似嗡鸣,如细语,抑扬顿挫,平仄有声。
秦光霁努力地聆听着,分辨出了一个模糊的字眼:
“出去。”
“出去。”
“出去。”
每一个进化体的口中,都在呢喃着这一个属于人类的词汇。
声音回荡在空旷中,脚下的大地因此晃动,胸中的心脏亦因此震颤。
秦光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双大手狠狠撅住,窒息持续几秒后,他干脆地撤掉了伪装。
他看见进化体们绿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玩家们,如人类般精明。
中计了。
进化体们又开始了移动,将五人推在一处,又分出了一条狭窄的小道,指引着与移门相反的方向。
借助月光,秦光霁看见了一扇小门。
……
滴滴——
小门检测到了属于人类体表的温度,门框上亮起一盏小小的绿灯,发出了通行的声音。
小门被打开了。
从中走出的却并非人类,而是无数的进化体。
五个玩家站在门内,被进化体组成的汹涌潮流裹挟着,动弹不得,也无从下手。
在最后一只进化体离开的时刻,他们听见副本提示音高昂响起:
“叮。”
“已成功完成重要节点。”
……
黑暗袭来,世界的转换使人晕眩,世界的脉络却在此时于秦光霁的脑中汇聚,无比清晰。
从始至终,副本想要追寻的都是进化。
粘液的泄露,是第一次的进化,是一切灾难的开端,人类旧有的秩序被破坏。
紫水的研制,是第二次的进化,是这场灾难的转折,全新的强大物种从此诞生。
而进化体的脱逃,是写在世界基石之上的必然。
人类、粘液、紫水,乃至玩家,都是这个名为世界的棋盘之上的棋子。
人类研究粘液,粘液侵染人类,紫水杀死粘液,一切以粘液为基础、以紫水为催化,将人类带入一个崭新的篇章。
而玩家,就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笔。
他们游走在三方之间,如针般将所有串联。
现在,是时候收紧这根丝线了。
于是,便将这一幅幅真相展露,让玩家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
穿过那五扇窄门,他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第140章 粘液实验室(20)
象征着世界穿梭的旋转很快结束, 一阵仿佛无止境的坠落后,稳稳站立。
秦光霁迅速适应了这种好像把人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甩干的旋转跳跃,努力释放出轻松姿态, 让自己的大脑恢复清醒, 看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这是微观的世界。
也是细胞的世界、粘液的世界、进化体的世界。
玩家们三次进入这个世界,亲眼目睹了它的两次易主。
秦光霁的心里忽然腾起一个滑稽的念头:从某种角度来看, 这的确是个闯关游戏。
每次的世界转换, 都可以看作是开启了新的关卡, 玩家们操控着被预设好的人物, 走在被预设好的道路上,经历被预设好的危机, 去往被预设好的未来。
这两个世界看似变化万千, 实则都只能走向一种必然的未来。
一开始, 谁都没能发现这一点。
在第一关, 玩家一方面完成侵染, 一方面挽救人类;在第二关, 玩家一方面构建进化, 一方面研制紫水, 他们走在截然不同的两条支线上, 做着相互对立的任务。
也正因为对立, 其中的波折才能够掩埋其后的操控感。
第一次的转折, 是第二关的最后, 他们尝试脱离掌控。
可谁说玩家们的逃脱就是真的离开了秩序呢?
恰恰相反, 游戏人物的一切行动早已被程序归拢,棋子脱离手心, 自以为正在坠落,谁知却是被一根透明的丝线牵引, 落入既定的轨道。
他们早该想到的。温星河的技能是随机获取一个副本内身份,能看到的记忆也只有极其片面的一小段。第一次使用时,还可以说是巧合,那么第二次,在没有任何幸运道具的加持下,能够抽中对后续发展如此有利的身份,不可不说太过凑巧。
更何况,被技能随机挑选的回忆,为什么就能不偏不倚地在浩瀚的记忆中选中了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其权限又恰好能够完整地目睹地下工厂的制备过程?
若是沿着这条线索再想下去,一切竟都像是有迹可循:正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个地下工厂,才会发现这其中的疑点,产生好奇与探究欲,才会选择继续前进,穿过那第四扇门至关重要的门。
至此,圈套已成大半。
玩家目睹了进化体的诞生,自然会继续追寻它的去处,会走进第五扇门,走进最终的圈套。
为什么那个关押着无温度的进化体的空间中会有一扇感应人体温度的自动门?为什么隐身会对进化体无效?为什么能够挣脱玻璃柜的进化体从没尝试过反抗?
因为它们在等待一把钥匙——能够让它们没有任何损伤就打开第三关的钥匙。
玩家。
而现在,伴随着第三关的开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式收束,游戏进入到了后半程。
进化体在内部爆发,以人类如今的反抗能力,面对初级的粘液尚且窘迫至此,进化体的席卷指日可待。
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也是一个必然的节点。
世界将会是进化体的世界。
……
属于人体细胞的建筑中生活着大片的粘液个体。
它们分化出了不同的形态,有的长手长脚,有的矮胖滚圆,虽不如细胞们那样迥异,但也比最初的浑然好上许多。
城墙高筑,紫水退却城外,世界的中心不再是一片汪洋,而是一座座水上堡垒。
粘液们甚至学会了制作小船,在各个城池间穿梭,车水马龙间,宛若从前。
这是进化体内的微观世界,粘液个体、人体建筑、紫水和谐相处,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平衡。
这也将是未来的宏观世界。
秦光霁忽然冷笑了一声,嘲讽着愚蠢的自己,嘲讽着荒谬的未来。
从一开始,他们就弄错了自己的立场。
“我们是进化体的棋子。”秦光霁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符都被恰到好处的微风送到同伴们的耳中。
他往前走了一步,跨上城墙。
风忽地猎猎作响,带来紫水的刺鼻气味,吹得人眼睛发胀。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进化体出现。”越关山也站了上来,纯黑色的眼眸里写着些许的枉然。
“我自诩看透,实则亦被蒙蔽。”越关山嗟叹着,“我的每次读心,都只看到自己应该看到的记忆,我的每次踌躇都只能做出自己应该做出的选择。”
紧接着,温星火的语气严肃:“那些高层,他们建立了安全区和实验室,把所有人都聚集起来,也是为了让进化更加顺利地进行下去。进化体的传播速度会比粘液更快。”
然后,是温星河的不甘:“我们注定无法阻止任何事,因为我们太过弱小,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掌握过任何力量,只能随波逐流,被剧情推动着走向结局。”
最后,是路云晓的哀叹:“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牺牲品了。”
五名玩家立在城头,纵目望去,皆是棋子。
被粘液转化的人体细胞、被紫水消灭的粘液个体,它们不计其数地死去,默默无名地死去,从诞生那一天起,就注定生存渺茫。
它们是棋子,他们是棋子,所有的生命,乃至是无生命的一切,都是棋子。
旧有的牺牲尘埃落定,新一波的牺牲即将到来。
玩家们再一次听见了浪涛声。
那是紫水翻涌的标志。
————————————
紫水不停地滚动着,一朵朵浪花拍打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淡色的泡沫。
声音比任何时刻都要复杂,像是无数飞虫在耳畔嗡鸣,也像是无数子弹落入幽林,回声万千,在耳畔与楼阁间穿梭,带来澎湃的恐惧,在瞬间填满静谧空谷。
声势浩大的前奏久未落幕,如战歌般震颤大地的副歌已然奏响——
紫水中鼓起一个个硕大的水泡,仿佛一颗颗鱼卵从河底翻涌着飞上水面。
它们不断地膨胀着,水幕逐渐从深紫变成半透明,而后在胀到极致时,“啪”地破裂。
仿佛鸟儿破壳,又似金蝉出壳,然而从其中坠下的、重新落入紫水之中的、淌水向前的,却并非那些美好的新生命。
是怪物。
全新的怪物。
从紫水中诞生的怪物。
它们有着比紫水更加浓密的表皮,有着比粘液更加透明而纯粹的身躯,有着比人类更加统一的目标——
它们的身形比粘液大上数倍,它们的力量比细胞强上数倍。它们凝聚在一起,向着几个城池飞奔,涉水声与踏步声齐齐响起,是机械式的整齐,是细胞与粘液都无法达到的统一。
怪物很快逼近城池,掀起的浪涛如海啸般掀翻了水面上来不及逃进城中的粘液们,变成零星的黑烟,很快便被更高的浪潮打散。
兵临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只消往下看一眼,就能被吓破了胆。
砰!
砰!
砰!
他们开始猛烈地锤击城门,每一次的撞击,都能使坚固的城墙产生如八级地震般剧烈的晃动。
城墙被一点点撞散,淡黄色的粉末四处飞散,如同夏日的松花落入水中般,很快在紫水上飘起一片。
粘液们早已反应过来,聚集在城墙之内,用自己的身躯抵抗着怪物的入侵。
可它们的力量差距实在悬殊,城墙从某个不起眼处起裂开微不可闻的小缝,随着越发剧烈的摇摆而渐趋深刻。
城墙难以承受这两面夹击的巨力,不断有城墙坚硬的颗粒从裂缝中脱落,砸在粘液群里,被蠕动着的粘液吞噬,被涛涛的紫水淹没。
大厦将倾。
缝隙扩大,紫水悄悄潜入,流进城内,引来无声的杀机。
粘液飞逃,却仍有无数来不及逃脱的粘液被致命的紫水沾上,顷刻消失。
紫水流溢,粘液溃散,城墙倾斜的角度更加明显,裂缝的宽度能够使人清晰地看见那头攒动着的人影。
城池的陷落,只在一瞬之间。
是某块支撑到极限的城墙从中间断裂,是某条缝隙被紫水冲刷迸裂,是大批敌人从门外涌入,是无数粘液的死去。
曾经的铁板一块,如今已是四处溃散。
不论人类还是粘液,在灾难来临之时都曾自发地组织起坚定的反抗,用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来抵御危难。
那是超脱出个人安危的勇敢,是为了同族奋不顾身的坚持,是闪耀的星点,是明亮的银河。
它们令人感动,使人激动,可这真的有用吗?
在世界的洪流之中,河湖江海皆是蝼蚁。
蚁穴尚且能溃长堤,更何况是那双高于世间一切的无情之手。
细胞的毁灭、粘液的毁灭、城池的毁灭。
人类的毁灭。
进化的波折在所难免——那是由无数牺牲堆砌而成的血路。
……
敌人攻占了第一个城池,粘液们逃亡四周。但掌握了世界的粘液们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些只凭借本能行动的粘液了。
玩家们的出现教会了他们变通,教会了他们见机行事。
他们利用自身的优势爬上一个个墙头,停留在怪物的头顶,用灵活的身躯牵制笨重的怪物们。
一只只怪物在铺着浅浅紫水的地面上无能狂怒,愤愤地锤着墙面,想要将粘液们摇落下来。
可粘液们远比他们聪明,一座楼倒塌,它们便转到另一座楼。它们的攀爬能力成为了最好的躲避手段,像遛狗一般溜着那些怪物,将它们牵引到城池深处,一股脑钻进小巷,又因过于笨重而无法转圜。
怪物越积越多,小巷内越来越拥挤,粘液们则是乘机撤离,从还未倒塌的楼间跃走,搭乘一艘艘小舟,开往另一个城池。
而在这无数扁舟之前,是一艘格外不同的船。
站在这艘疾驰之船上的,正是指挥了这场撤离的五位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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