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重雾夕俯下身, 摸了摸祭台上的水晶棺。九方祢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的手里攥着一个香囊。
重雾夕知道,那个香囊里装着贺兰南星的骨灰。
归玄道长曾经为他的两个弟子卜过一卦, 淳于溪刚极易折, 九方祢慧极不寿。
归玄道长洞彻天机,未卜先知, 九方祢果然没有活过三十岁。他离开的第二日, 贺兰南星被庆康帝召进宫, 秘密处死。
淳于溪大怒, 带着归玄道长留下暗卫队投入熙王麾下。熙王起兵夺权,淳于溪最终死于战场之上。
熙王即位之后, 将贺兰南星的骨灰与九方祢葬在一起, 藏于修罗山的水晶棺中。
九方祢没有见到爱人的最后一面, 重雾夕却见到了。那个坐在天光之下抚琴的少年, 十指尽断, 血肉模糊, 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九方祢离开之前, 为自己的爱人留下许多路, 然而这些路, 贺兰南星都不想走, 他存了死志。
一滴泪掉在水晶棺上, 水晶棺突然融化。棺中之人化成点点星光, 将整个山洞照亮。
一道虚影出现在重雾夕面前, 虚影着一袭白底银锦袍,袖口用金线绣着流云纹, 腰间系着雕红白玉带,宛如天人。
贺兰南星揖了一礼:“南星谢过公子。”
重雾夕抬手擦了擦眼泪, 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太想他了,便用自己的一缕残念化作秘境,困住旁人也困住我自己。”
贺兰南星目光缱绻地望着飘在他身边的光点:“借公子之心圆我之愿,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重雾夕摇摇头,眼前一片模糊。
虚影走过来轻轻抱住他,重雾夕抬起手,正要回他一个拥抱,虚影突然消散在空气里。
就像一场梦境,他已经从梦中醒来,有的人却永远留在梦中。雪云练嚎啕大哭,他哭得太过惨烈,重雾夕反而慢慢平静下来。
“还是没能将馨妃娘娘的遗骨从妃陵里偷出来。”重雾夕叹了一口气,“南沁太脏了,馨妃娘娘的遗骨应当葬在裴家。”
雪云练哭得打嗝:“若,若不是我被封在乾坤袋里出不来,我一定要灭了南沁呜呜呜呜呜……”
水晶棺消失之后,偌大的祭台显得格外空旷。
重雾夕沿着祭台转了一圈,突然开口问雪云练:“你在幻境之中,见到的南沁国师是何模样?”
“当然是仙尊的模样。”雪云练泪流满面地抬起头,“主人,幻境随着您的心意变化,您太想念仙尊了,便将九方祢幻成仙尊的模样。”
“但他终究不是师尊。”
重雾夕停下脚步,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是师尊。”
“幻境知晓您内心深处的障是仙尊,便用仙尊诱您留在幻境之中。”雪云练擦干眼泪,“若您与仙尊相爱,那您便会困在幻境之中,永远都出不去。”
重雾夕拉他长长的兔耳朵:“分明是我与宗政澜的血破开了幻境。”
雪云练从主人手中救出自己的耳朵抱在怀里:“若您沉溺于幻境,再多的血都救不了您。”
“我不会沉溺。”重雾夕拧起眉,“南沁国师与师尊是两个人,他的眉间没有赤焰,也没有师尊的九离剑。”
在幻境之中他是贺兰南星,自然会受贺兰南星的残念影响,但如今他是重雾夕,是玄清宗的六长老,也是师尊唯一的弟子。
雪云练突然想起宗政澜:“主人,咱们快去找小殿下吧!”
重雾夕点点头,雪云练化作一条白色缎带缠在他的手腕上。离开山洞之前,他又回过头,望了一眼空旷清冷的祭台。
雪花随风飘落,盘旋着落在重雾夕的头发和睫毛上,他抬手拂去一片,又落下一片,寒风卷着雪花绵绵不绝。
“洞中一日,世上千年,我们进去的时候还是秋日,没想到如今已是隆冬。”雪云练缩进袖子里,“主人,好冷啊!”
重雾夕运转体内灵力,很快他的身体就变得暖洋洋的。绕着修罗山转了一圈,重雾夕并未找到宗政澜,却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了受伤的玄穆。
玄穆身上的伤十分奇怪,似乎被火焰灼烧,伤口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偶人,偶人倒是干干净净毫发无伤。
重雾夕身上升起暖白的光,将玄穆的伤全部治愈。玄穆有些惊讶地开口道:“小师弟,你的修为……”
重雾夕运转周身灵力:“我的修为似乎已经晋至金丹后期,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玄穆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尘土:“虽说清源界灵气充沛,珍宝灵兽无数,但修炼一事,还是要看造化。”
“修炼看造化,突破寻机缘嘛!”雪云练插嘴道。
“修罗山幻境便是你突破的机缘。”玄穆继续道,“你还记得当初筑基之事吗?”
重雾夕点点头。他六岁的时候,曾经服用龙骨草锻体,因他体内的灵力太强,身体却太弱,所以迟迟无法筑基。
“我明白了,我体内的灵力原本已经达到金丹后期,修罗山幻境便是我突破的机缘。”
玄穆笑眯眯地凑到他身边:“这世间的种种幻境,都逃不了爱、恨、贪、嗔、痴、恶、欲,小师弟,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呀?”
重雾夕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盯住他:“看到了你。”
“怎么可能?”玄穆变了一下脸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你竟敢对师兄图谋不轨!”
重雾夕:……
“师兄,你可千万要放心,你今年已经五百岁了,我才十七岁,我可不想谈一场忘年——”重雾夕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师兄,你怀里的那个偶人怎么有些眼熟?”
玄穆将偶人藏进袖子里:“这是裴冬。”
“裴师兄?!”
玄穆点点头,又从乾坤袋里倒出昏迷的无尘和柳婉,还有另外两名弟子:
“你们的弟子令牌上加持着法阵,与玄清宗的护山大阵相感应。前些时日,掌门师兄见许多弟子生命垂危,便带着我和玄苓到修罗山救人。”
重雾夕拧起眉:“你们都不在宗内,万一魔族趁虚而入怎么办?”
“魔族无法攻破玄清宗的护山大阵,除非有内鬼。”玄穆无所谓道,“况且有师叔镇守宗门,师叔可是清源界第一人。”
重雾夕拽住他的袖子:“这些时日,师尊都在山上吗?”
玄穆道:“我下山之前去即墨峰拜见师叔,师叔似乎要闭关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劳烦小师弟将他们带回宗门。”
玄穆御剑离开之后,重雾夕将柳婉等人装进乾坤袋里,突然想起什么:“我忘记向师兄要裴冬变成的偶人了!”
“裴冬原本就是追云峰弟子,自然要跟着玄穆回追云峰了。”雪云练从袖子里探出头,“但我总觉得玄穆和裴冬之间怪怪的。”
重雾夕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连忙转移话题道:“我们快去找宗政澜吧,也不知宗政澜有没有受伤。”
“南沁真是活该灭朝!”雪云练愤怒道,“如果帝尊是天上明月,那庆康帝便是渠中的淤泥!”
重雾夕笑着摸手上的白色缎带:“淤泥大有作用,你可别用庆康帝侮辱淤泥了。”
雪云练道:“也不知小殿下是否记得幻境之内发生的事。”
“本殿下当然记得。”宗政澜从左侧的小路绕出来,“有魔族潜入幻境对我下手,我的修为被封印,还好你及时出现。”
重雾夕有些惊讶:“这世间竟然有魔族能封印你?”
雪云练道:“凤凰是百鸟之王,与龙、麒麟并称为三大上古瑞兽,当然,我们雪云练是比三大上古瑞兽更厉害的瑞兽!”
重雾夕拍手上的白色缎带:“好好说话。”
“人家就是很厉害嘛!”雪云练委屈地扁了扁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像水火不相容,魔族与上古神兽生来相克。”
“不过小殿下承袭了西陵王室的真凤血脉,只有魔族的王室血脉才能封印他的修为。”
重雾夕大惊失色:“魔尊不是死了吗?”
“那您怎么知道魔尊没有留下什么皇子公主呢?”雪云练道,“青鸾姐姐曾经说过,魔尊俊美无俦,他有一个魔后,七个魔妃,三十四个魔妾,还有无数露水情缘。”
宗政澜脸色有些白,重雾夕拍了拍他的肩膀:“帝尊一定能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我先送你去西陵王宫,再将柳婉他们送回玄清宗。”
“柳师姐与无尘师兄也在这里?”
重雾夕指了指浅绿色的乾坤袋:“柳婉和无尘都在乾坤袋里,你也进来吧。”
宗政澜:……
他绷着脸退开一步,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两人僵持了一阵,宗政澜的脸色越来越白,重雾夕只好向他体内输送灵力缓解他的痛苦。
然而宗政澜的身体就像一个无底洞,重雾夕输送到他体内的灵力全部被吞噬。幸好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重雾夕可以将阳光转化为源源不绝的灵力。
雪云练设下灵兽结界,将两人罩在结界内。半个时辰之后,宗政澜面上的惨白死气逐渐褪去。
“封印似乎解除了。”宗政澜开口道。
“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无颜面对帝尊了。”雪云练长舒了一口气,“真不愧是极品变异光灵根,竟然能解除魔族设下的封印。”
重雾夕心一沉。
他并没有解开宗政澜的封印,只是将魔气引到自己体内。他觉醒了世间最为纯净光明的光灵根,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
然而他体内的光灵力,却与魔气完美融合。
第52章 第52章
当初拜师之时, 师尊曾经说过一句话——非此间人,无需道号。
当时他便怀疑自己是魔族,因为书中并未详述原主堕入魔道的经过, 极有可能原主本身就是魔族, 自古仙魔不两立,所以原主才会被师尊毫不留情地诛杀。
只是玄苓师姐说清源界与瑶光界相连, 两界相交的密道, 就在长宁村的一条河边。
重雾夕的名简之上刻着长宁村, 玄苓师姐认定他是瑶光界之人, 机缘巧合之下流落到了清源界。而师尊口中的“非此间人”,便是指他来自瑶光界。
重雾夕处在一片虚无当中, 混乱的思绪都被大脑无效化处理了, 只懂得分辨最基本的是与否。
他的灵力与魔气融合。
他是魔族。
师尊知道这件事。
修罗山周围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灵阵, 将尖锐如刀的修罗山掩盖成一座普通的山峰, 云雾拢着山间翠色, 虫鸣鸟叫, 一派生机勃勃。
可如今是冬日, 树木的叶子掉光了, 只剩下无数秃枝, 在风雪中张牙舞爪。
雪云练见重雾夕盯着树林发呆, 开口道:“主人, 您怎么了?”
“没什么。”重雾夕抿了抿唇, “此地危险, 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雪云练有些遗憾地开口道:“修罗山秘境一定藏着许多宝贝,可惜我们在幻境里困了两个月, 那些宝贝都被其他宗门的弟子夺走了。”
重雾夕掐了一个诀,向着来时的山洞走去。雪云练拦住他:“主人, 您去哪儿?”
重雾夕顿住脚步:“你不是想要宝贝?”
“主人,您到底有没有听人家说话呀?我是说这里的宝贝都被其他宗门的弟子抢走啦!”
雪云练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又很快开心起来:“咱们玄清宗不缺宝贝,况且在幻境里走一遭,您的修为晋至金丹后期,这可是多少宝贝都求不来的。”
宗政澜运转周身灵力,发现自己的修为也晋至金丹中期。他抬起手,掌心燃起真凤天火。
雪云练睁大眼睛盯着宗政澜掌中火光:“小殿下,你的真凤天火似乎发生了变化,难道是因为主人向你体内输送了许多灵力吗?”
宗政澜点点头。
雪云练感叹道:“光灵力来源于日月星光,真不愧是世间最纯粹的灵力。”
重雾夕一怔。
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若他是魔族,怎会觉醒纯净光明的光灵根?
他的名简上刻着长宁村,玄苓师姐说他来自瑶光界……
重雾夕给自己施了一个清心术,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全部清除,删繁就简。
他的父母其中有一人是魔族,有一人来自瑶光界,所以魔族血脉与光灵根在他体内完美融合。
“主人,修罗山变化万千,咱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雪云练见重雾夕又在发呆,干脆变成一条长长的白练,卷着他和宗政澜飞离修罗山。
冷风扑面而来,重雾夕猛然惊醒:“别回玄清宗!”
宗政澜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重雾夕垂下眸子:“不能回去,宗门试炼任务还未完成。我们去仙州吧,完成任务之后再回宗门。”
“听闻柳府雕梁画栋,十步一景,正好我也想去见识一下。”雪云练调转方向,他飞行的速度很快,仅仅半日便已到达仙州。
天空飘着雪花,落在脸颊上是一种微凉湿润的感觉。酒楼商铺门口挂着锦绣宫灯,宫灯底部垂着漂亮的流苏,十里长街,火树银花。
雪云练从袖子里探出头:“旧岁将除,另换新岁,主人,看来我们要在仙州守岁啦!”
——明年开春弟子就整整十八岁了,只是不久之后弟子要下山历练,恐怕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重雾夕想起下山之前说过的话。再过两日便是元旦,他似乎真的不能与师尊一同守岁了。
“主人,咱们先去柳府吧,柳婉一定很想念父母。”雪云练开口道。
重雾夕点点头,带着宗政澜去了柳府,将柳婉、无尘,还有另外两名弟子安顿在府里。用过晚饭之后,他坐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边高悬的明月。
灵兽认主之后与主人心意相通,雪云练察觉到重雾夕心绪不宁,化成小毛团子扑进他怀里:“主人,您怎么啦?”
毛茸茸的大尾巴裹在手腕上,重雾夕原本有些冰凉的手很快温暖起来。他抬起手,掌心聚起一团绿色火苗,火苗飘落的地方钻出一株小苗。
掌中的绿色火苗越烧越旺,小苗也不停地长出嫩叶抽出新芽。一片雪花落在小苗的叶片上,小苗似乎被抽走全部的生命力,瞬间枯萎。
“变异光灵根的治疗术我已修到第五重,但这生长我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重雾夕无奈一笑,“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学不会生长的原因。”
雪云练仰头看他:“为什么呀?”
“因为我有魔族血脉。”
重雾夕轻描淡写地将今日发生之事讲了一遍,他原本以为怀里的小毛团子会很震惊,他甚至做好了雪云练离开的准备。
却没想到雪云练淡定无比地甩了甩尾巴:“这有什么,我们雪云练还是半神半魔呢。”
这下轮到重雾夕震惊了,他举起怀里毛茸茸的小雪团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出雪云练身上的魔脉。
他揪住雪云练长长的兔耳朵:“你骗我。”
雪云练委屈极了:“龙、麒麟还有凤凰并称为上古三大瑞兽,若非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不然三大瑞兽就变成四大瑞兽了!”
“主人,给我一滴血。”雪云练化作一条白色绸带。
重雾夕取出匕首划破指尖,白练吸满血气,变成一条殷红的绸带,绸带之上绣着“血云练”三个字。
重雾夕震惊道:“原来你叫血云练?”
雪云练重新变回小毛团子的模样:“我们雪云练一族半神半魔,所以我们有两个名字,白练叫‘雪云练’,赤练叫‘血云练’。”
重雾夕突然想起雪云练的另一种形态,是一把血色魔剑。
当日血色魔剑凌天一斩,白云悠悠转瞬变成鬼气森森。天昏地暗之中,只有一轮圆月清冷颓唐,照着地上的鬼火狐鸣,白骨森森。
“人家可是很厉害的!”雪云练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重雾夕突然有些担忧:“若是他们知晓你半神半魔,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抢夺你,我如今才是金丹后期,若是遇上元婴真人……”
“我阿娘已经飞升了,清源界如今只有我一只雪云练。”雪云练无所谓道,“普通修士见到我,只会以为我是一只寻常灵兽。”
重雾夕点点头。当初他与叶以舟比武之时,叶以舟和柳婉确实没有认出雪云练。
“可是宗政澜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叫雪云练。”重雾夕突然想起什么。
雪云练道:“这世间只有帝尊和仙尊知晓我们雪云练一族的存在,小殿下是帝尊之子,他当然也知道了。”
气氛沉静下来,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飞花金翎灯,望着灯里的星星。
这些星星都是师尊从天上摘下来的,由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凝结而成,比真正的星星还要明亮。
师尊一开始便知他有魔族血脉,所以才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驯服雪云练成为他的灵兽,雪云练半神半魔,正好与他的魔族血脉相配。
重雾夕蓦地笑开:“是我想岔了。”
雪云练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想岔了?”
重雾夕没有说话,眸中泛起清浅笑意。
次日清晨,柳婉和无尘还有另外两名弟子全部清醒过来,用过午饭之后,他们去仙州的百雾村捕捉妖兽,将最后一项宗门试炼任务完成。
“明日岁尽,咱们一起在柳府守岁吧。”一名弟子笑着看向柳婉,“柳师妹定然也想与柳伯父柳伯母一同守岁。”
重雾夕点点头:“宗门试炼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倒也不急着回去。”
另外两名弟子从未来过仙州,结伴去了茶楼赏景,只剩柳婉、无尘、宗政澜与重雾夕四人。
柳婉从乾坤袋里倒出沉睡的小雪鸟:“小师叔,赤焰灵冰兽似乎受伤了。”
重雾夕接过小雪鸟:“我还以为小雪走丢了。”
“那日潜入修罗山秘境的魔族自爆之后,幻境突然开启。”柳婉回忆道,“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突然从小师叔你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用一柄赤色灵剑劈开缝隙。”
“赤焰灵冰兽就是他交给我的。”
重雾夕一怔:“师尊……”
“原来那位仙人竟是九离仙尊?!”柳婉大惊失色,“完了完了,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拜见仙尊,仙尊会不会怪罪于我啊?”
雪云练安慰她:“你别担心,仙尊可能不记得你,又怎会怪罪于你?”
柳婉:……
这个安慰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雪云练无奈摊手:“没办法,我实在说不出‘仙尊温柔可亲,不要害怕’诸如此类的话。”
重雾夕抬头看着柳婉:“你方才说,我师尊是从我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的?”
柳婉很确定地点点头。
雪云练传音给重雾夕:“主人您看,我猜对了吧!定然是仙尊抽走了小雪的一半魂魄,又将自己的一缕神识附在小雪体内。”
“那日我练功之时真气逆行,原来是仙尊救了我,不然我就魔化了。”雪云练恍然大悟。
重雾夕心头一跳。
那日夜深风大,师尊忧他受凉,在雪地里架起一个小火炉。他围在火炉前烤火,与师尊聊起萤镇的萤火虫。
——若师尊能随弟子一同下山便好了,萤镇的景色一定很美。
原来,师尊真的陪他一起下山了。
第53章 第53章
重雾夕掌中涌出白色光华, 白色光华裹住赤焰灵冰兽,小雪鸟很快醒过来。
柳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它受伤了。”
赤焰灵冰兽体内只有一半魂魄,呆呆地扑扇了一下翅膀。重雾夕将它抱在怀里, 摸了摸小雪鸟洁白柔软的羽翼。
雪云练醋极了, 又不好意思跟一只魂魄不全的灵兽争宠,只好气鼓鼓地钻进山水云梦道袍宽大的袖子里, 眼不见为净。
岁尽前一日是清源界的花灯节, 柳婉拉住无尘的袖子:“昨日你同我说, 你想买一盏花灯, 咱们现在去花灯铺逛一逛。”
无尘道:“吾等弟子拜佛修心,不为外物所惑, 不为纷杂所扰……”
柳婉瞪着他:“你不是喜欢兔子花灯吗?”
无尘沉默片刻:“……是。”
柳婉突然红了脸, 拉着无尘扭头就走。重雾夕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今日是花灯节?”
雪云练无奈道:“街道两旁都是卖花灯的摊子, 架子上挂着各色各样的花灯, 您都没瞧见吗?”
重雾夕摸了摸怀里的小雪鸟:“方才我在想师尊与小雪之事, 并未注意到这些。”
雪云练恶狠狠地盯着赤焰灵冰兽, 突然化成一条白练卷起它:“主人, 小雪定然没有见过人间的热闹, 我带它去赏花灯。”
重雾夕望着雪云练的背影:“这只小毛团子又吃醋了。”
宗政澜突然开口道:“我从未到过仙州, 原来仙州如此繁华。”
重雾夕逗他:“你给我一片金叶子, 我便陪你游仙州。”
宗政澜看他一眼, 取出一片金叶子放在他手中。重雾夕正要缩回手, 宗政澜握住他的手腕, 又在他手里放了一片金叶子。
两片金叶子将重雾夕的掌心占满,只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肌肤。
宗政澜移开视线, 抬手掐了个决,许多金叶子从乾坤袋里飞出来, 攒成一把洒金折扇。
他把折扇放在重雾夕手上,重雾夕惊呆了:“送给我?”
宗政澜点点头,重雾夕捧着折扇数金叶子:“一片,两片,三片……一共五十八片,说好的每日一片金叶子,你该不会把我们困在幻境里的时日都算上了吧!”
宗政澜哼了一声:“本殿下从不食言。”
金叶以一种巧妙的方式衔接在一起,镂空之处镶着晶莹夺目的灵石。重雾夕小心翼翼地捧着折扇:“这些灵石如此珍贵,万一我弄掉了怎么办?”
“有法阵加持,灵石不会掉。”宗政澜拉着他,“还缺一个扇坠,你自己买。”
重雾夕笑眯眯地转过头:“你就是想让师叔陪你同游仙州,还拿扇坠做借口。”
宗政澜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迈开步子。
“明日除旧岁,今日不宜生气。”重雾夕追上他,“对了,你不回宫陪帝尊一同守岁吗?”
宗政澜停下脚步:“他有许多皇子公主,而母后只有我,所以我陪母后。”
重雾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天山冰莲:“这株仙草是我送给千翡师姐的礼物,你顺道带回去吧。”
宗政澜接过天山冰莲:“你可以亲自送给她。”
“我可不想破坏你们母子相聚。”重雾夕推了他一把,“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找千翡师姐吧,她定然已经在西陵王宫等你了。”
宗政澜召出自己的灵兽,突然又回过头。
重雾夕笑着看他:“怎么了?”
宗政澜沉默了一阵,低声道:“你可还记得幻境之内发生的事?”
重雾夕顿了一下:“记得。”
宗政澜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那你可知越珩对贺兰南星的心思?”
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重雾夕站在原地,开始回忆幻境之内发生的事。很多年前,越珩受贺兰溟蒙骗,将贺兰南星推进御湖,九方祢救了贺兰南星。
九方祢……
南沁国师总是着一袭广袖白袍,清朗如玉,列松如翠。在幻境内的短短两个月,九方祢是他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而他见到九方祢也总有一种似是故人来的熟悉感。
重雾夕摇了摇头。幻境由贺兰南星的一缕残念化成,他一定是受了贺兰南星残念的影响,才会觉得九方祢亲近。
如今已是亥中,花灯街人潮如织,孩童们拿着糖葫芦和蜂蜜糕跑来跑去,才子佳人吟诗作对,仙门弟子驻足于花灯摊前猜灯谜。
今年不能同师尊一起守岁,便带一盏花灯回即墨峰吧。重雾夕停下脚步,望着架子上各种各样的花灯。
卖灯的老板走过来:“这位客官,可是想买一盏花灯?我这里有桃花灯,莲花灯,鲤鱼灯,兔子灯,还有栩栩如生的美人灯和走马灯,请客官随意挑选。”
“老板,我想要一盏小猫花灯。”重雾夕对老板露出一个笑。
老板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他在仙州卖了十年花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小公子,仿佛九天之上的仙人。
“老板?”
老板回过神:“客官,我这里原本有一盏小猫花灯,只是方才被一位客官买走了。”
重雾夕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老板感叹道:“那位客官生得一副仙人样貌,出手也大方得很,用一斛珍珠换了我一盏花灯。”
重雾夕咋舌:“一斛珍珠?”
老板点点头:“那位客官同公子一般,也是仙门中人,他应当是没有银子,便用珍珠换我的花灯。”
重雾夕突然来了兴趣:“老板,可否告知我那位客官的去向?”
老板抬手指向西边:“那位客官似乎往缀星江的方向去了。”
重雾夕谢过老板,向着缀星江的方向而去。他还记得下山之前他向师尊要银子,师尊说没有银子的模样十分可爱。
今日是花灯节,许多人站在缀星江边,将承载着愿望的河灯放入江中。重雾夕绕开人群,沿着江水的方向前行。
璀璨灯火顺着江面漂过来,撞碎江里满天星,波光水影与河灯交织成一片绚烂。
两月之前,重雾夕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放缓脚步,沿着星河灿烂走到一片梅林中。
倏而风起,暗香浮动,梅花枝头挂着的一捧冬雪落在重雾夕发间。
睫毛上也沾了雪花,他揉了揉眼睛。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过来,有人为他拂落发间雪花。
重雾夕轻声道:“师尊?”
筑基之后他闭关了很久,师尊每日都会去玄冰洞看望他。这次他在幻境里困了两个月,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跟师尊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白衣墨发的仙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突然又有些疑惑。他觉得他只是睡了一觉,如同每个寻常的清晨,他睡醒之后,与师尊道一句早安。
小徒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只雪白的异域小猫。殷九离取出小猫形状的花灯,递给重雾夕。
重雾夕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原来那盏小猫花灯被师尊买走了。”
殷九离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你。”
重雾夕接过花灯,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像一只猫的事实。他从乾坤袋里取出几片金叶子,还有一大袋银子,捧到殷九离面前:
“师尊,方才那个卖花灯的老板说您用一斛珍珠换了这盏小猫花灯。凡人之间交易用金银,用珍珠换也太亏了。”
见殷九离收下金叶子和银子,重雾夕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把镶着灵石的洒金折扇:“师尊您看,这是宗政澜赠我的折扇,纯金的。”
“真不愧是西陵王朝的小殿下,寻常人用纸扇,他用五十八片金叶子制成的洒金折扇。”
殷九离睨了一眼重雾夕手中的折扇,抬手抚上眉间赤焰。
“伸手。”
重雾夕愣愣伸出手,殷九离将一个锦盒放在他手上。锦盒上刻着绮丽的花纹,质地如玉通透。
重雾夕向锦盒注入灵力,锦盒突然变成一方长长的玉匣。玉匣上的暗纹隐隐闪着赤色光华,重雾夕一怔:“师尊,这个玉匣难道是九离剑的剑匣?”
殷九离祭出九离剑,抬手结了一个印,重雾夕手上的玉匣瞬间变成剑鞘,将汹涌而出的剑意压制。
重雾夕感叹道:“原来这便是存放九离剑的剑匣,也是九离剑的剑鞘。”
剑匣重新变回锦盒的模样,落在重雾夕手中。他愣了一下:“师尊,您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送给弟子?”
“收好。”
剑鞘可聚剑意,可凝剑势,对于修士来说,本命灵剑与剑鞘是绝对不能拆分的。可师尊竟然要将九离剑的剑鞘送给他,重雾夕捧着锦盒,心跳震声。
“不想要?”
重雾夕下意识摇摇头。冷风吹过来,拂去面上热意,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将锦盒装进乾坤袋里。
风越来越大,殷九离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重雾夕身上,而后牵起他的手。
师尊掌心的温度十分特别,就像北冥雪地的千年寒玉,明明冰冷刺骨,却又能从丝丝寒气之中感受到暖洋洋的热意。
重雾夕的手有些凉,但有师尊牵着他,他的指尖也染上了融融暖意。
今日是仙州的花灯节,璀璨河灯顺着缀星江面漂过来。
缀星江上有一座云雾桥,桥边种着一片雾兰树,民间有人将雾兰称之为“鬼兰”,只因雾兰有花无叶,花叶永不相见。
重雾夕正要去雾兰树下观摩一番传说中的“鬼兰”,抬头却看到树下站着的一对男女。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踮起脚搂上蓝衣公子的手臂,蓝衣公子宠溺地摸她的头。
重雾夕突然有些紧张。
第54章 第54章
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将河灯放入江中, 蓝衣公子牵住她的手,粼粼光点从他的发尾跃到她发间的琉璃珠串,宛如一幅画。
重雾夕有些尴尬地垂下眼, 恰好瞥见自己与师尊相牵的手。他下意识挣了一下, 殷九离垂眸看过来。
重雾夕有些心虚地抬起头,目不斜视穿过云雾桥。倒是那个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姑娘, 颇为稀奇地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今日是花灯节, 仙州人潮如织, 碧瓦悬光, 朱红色暖。
带着烟火气的热闹裹挟而来,心头莫名涌上的情绪散了大半, 重雾夕望着不远处的点心铺子:“师尊, 您想尝尝酒酥糖吗?”
“柳婉说酒酥糖乃仙州八绝之一, 酥脆绵甜, 入口回味无穷。”
殷九离轻轻颔首。
重雾夕立马跑进不远处的点心铺子:“老板, 我要两包酒酥糖。”
“好嘞!”点心铺子的老板熟练地用桑皮纸包起酒酥糖, 今日是花灯节, 桑皮纸上十分应景地画了一盏花灯。
重雾夕解下乾坤袋付钱, 这才想起自己将所有钱财都送给了师尊。他有些为难地拿出一块灵石:“老板, 这个可以吗?”
仙州往来修士众多, 点心铺子的老板自然识得眼前的上品灵石, 他开口道:“小公子, 您这一块灵石换我百包酒酥糖都绰绰有余, 只是我并非仙门中人,要这上品灵石也无用啊!”
最终还是殷九离付了银子, 带着两包酒酥糖和耳根通红的小徒弟走出点心铺子。
两个月未见师尊,又在师尊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重雾夕懊恼地垂下头。
“张嘴。”
他下意识张开嘴,含住送到嘴边的酒酥糖,微凉的手指擦过唇畔,带走一些炙热的温度。
重雾夕不由得屏住呼吸,却不小心将酒酥糖吞进肚子里,噎出满眼泪。
一团柔和的光裹上他的身体,重雾夕瞬间不难受了,他讷讷地开口道:“谢谢师尊。”
小徒弟红着眼眶,眼角泪痕未干,整个人像一团潮湿的雾。殷九离抬手触上雾气,果不其然,这团雾是发着烫的。
重雾夕呆住了。
一个小姑娘跑到他面前,仰头抱住他的腿:“小师叔!”
重雾夕弯下腰,神情不属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妙妙,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柳妙今日梳着双丫髻,两个小发髻上一边插着一串小灯笼流苏,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重雾夕捏了捏她头顶上的小发包:“师尊,这是柳婉之妹柳妙。”
小姑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妙妙拜见师祖。”
殷九离指尖微动,一只漂亮的红萝蝶随风而至,停在柳妙发间的小灯笼流苏上。六岁的小姑娘兴奋得脸都红了,忍不住转了一个圈,红萝蝶跟着她,环绕在她身边。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立于人潮熙攘之中的殷九离。
他与师尊初次相见是在即墨峰,万山之巅,明月高悬,白衣墨发的仙人拨云踏雾而来,驻足在他面前。
当时天色已暗,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月色,大雪纷飞之际,他看到了一捧九天之上飘落的清雪。
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师尊的脸上永远笼着一层淡漠——众生皆草木的淡漠。他的瞳孔里映着九天之上高悬的明月,映着即墨峰的皑皑白雪,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柳妙追着红萝蝶跑了好一会儿,终于玩尽兴了,她跑过来向殷九离行了一个道礼:“妙妙谢师祖赐蝶。”
殷九离轻轻颔首。
柳妙扒着重雾夕的腿,奶声奶气地捂着嘴道:“世人都说师祖极寒惊雪,我却觉得师祖温柔可亲,师祖还送我小蝴蝶呢。”
重雾夕抬头望着殷九离,华灯星火映在白衣墨发的仙人眼中,凝成一缕轻融的暖意。
他被这缕暖意挠得心痒,连忙垂下眼看着柳妙:“妙妙,我先送你回府吧。”
柳妙摇摇头,召出一只胖乎乎的灵兔:“妙妙自己回府。”
重雾夕在灵兔周围设下护身结界,小姑娘迈着小短腿爬到灵兔背上,灵兔温驯地驮着她向柳府飞去。
重雾夕收回视线,恰逢一束烟花直冲天际。子时更响,辞旧迎新,千树花开,灯月交辉,重雾夕转过头,望着殷九离轻声道:
“惟愿岁岁年年,年年今夜,朝朝暮暮,你我同安。”
他的声音掩在爆竹人语中,殷九离似乎并未听到。重雾夕笑着跑到他身边,抱住师尊的手臂蹭了蹭:“师尊,新岁安康!”
殷九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家家户户都在放烟花,更有仙门中人以灵阵加持,整个仙州落星如雨。重雾夕赏过烟花之后,带着殷九离来到一处还算清净的茶楼。
堂倌将二人请到雅间,上了一份精致的茶点,又呈上一壶色如红梅,有蜜糖香味的九曲红梅。
重雾夕已在萤镇品过此茶,他开口问堂倌:“你这里可有别的茶?”
“客官您请稍候。”
片刻之后,堂倌捧着色泽温润的白玉酒壶走进雅间。重雾夕嗅到一缕熟悉的酒香,连忙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酒?”
堂倌道:“客官,此酒名为锦千里,有驱寒散风之效。”
重雾夕望着杯底清澈的酒液:“此酒可是用千里银锦的花蕊酿成?”
堂倌有些为难地开口道:“酿酒秘方只有掌柜知晓……”
重雾夕点点头,换了一个问题:“那你们掌柜可曾听过‘南沁’这一朝代?”
堂倌叫来掌柜,果不其然,茶楼的掌柜并未听过湮灭在历史之中的南沁。
突然起了一阵风,重雾夕举起酒杯,将玉杯中的锦千里一饮而尽。
殷九离抬手截住他的手腕:“此酒性烈,切勿多饮。”
南沁国师九方祢也说过同样的话。
重雾夕抬起头,望着一袭白衣的殷九离。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仙州,还是南沁的岫云雪山。
窗外仍旧响着源源不绝的烟花爆竹,重雾夕关上窗,将在修罗山秘境之内发生的所有事全部讲了一遍。
突然想到什么,他霍地站起身。当日在幻境之内的岫云山遇刺,还未恢复灵力与记忆的重雾夕护着宗政澜避开刀光,手臂却被一名随从手里的短剑刺破。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玉瓶:“师尊曾叮嘱弟子,若是受伤,务必要服下凝血散,也是因弟子有魔族血脉的缘故吧?”
殷九离点点头。
重雾夕呆滞地坐回椅子上:“有魔族潜入修罗山幻境,他们定然已经拿到了我的血。”
这句话方出口,他又自嘲地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与那些魔族还是同族呢。”
殷九离抬手,召来一朵小云团,小云团托着坐在对面的小徒弟来到自己身边。
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环绕在身旁,安抚了重雾夕烦躁不安的情绪,他抱住殷九离的手臂开口道:
“当日拜师之时,弟子被归元峰殿堂内的台阶绊了一下,琉璃茶盏摔得粉碎,弟子的手臂也被碎片划出一道伤口,流了许多血。”
“师尊便是在那个时候知晓弟子有魔族血脉了吧?”
殷九离点点头。
“怪不得您毁了那些沾上弟子血迹的琉璃碎片。”重雾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先前掌门师兄曾说您让弟子留在缥缈峰,与新弟子一同修习。”
“后来您为何又改了主意,将弟子留在即墨峰?”
“好奇。”
“好奇?”重雾夕思索片刻,“魔族诞生于无风无光的地底深处,是清源界至暗的存在,弟子却觉醒了纯净光明的光灵根,的确令人好奇。”
若是自己没有魔族血脉,师尊定然不会将他留在即墨峰,他们之间没有开始,也没有后来。
重雾夕突然有些委屈,他垂下头,掩住眼角泪意。
空气中灵力涌动,一柄赤色灵剑凭空出现。九离剑飘到重雾夕面前逐渐缩小,最终变成一柄巴掌大小的小灵剑。
殷九离淡淡开口道:“伸手。”
重雾夕愣愣伸出手,九离剑飘到他手中,剑身上刻着绮丽的花纹,质地如玉通透。
“收好。”
重雾夕愣住了:“师尊,您要将九离剑送给弟子?”
殷九离颔首。
重雾夕拼命摇头:“师尊,您已将九离剑的剑鞘赠予弟子,这柄九离剑弟子万万不能收!”
殷九离沉吟片刻,而后握着小徒弟的手腕,将一个白玉质地的乾坤袋放在他手心。
“收好。”
–
星戊身披八卦衣,手摇鹅毛扇,坐在云雾桥畔给一个姑娘算命。姑娘离开之后,星戊站起身准备招揽下一个客人,正巧看到慢吞吞走过来的重雾夕。
他连忙拉着自家小师弟,走到重雾夕面前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道礼。
重雾夕一头雾水,星戊的小师弟也是一头雾水,他瞪着星戊:“师兄,你又抽风啦?”
星戊慢悠悠地摇着鹅毛扇:“你还小,你不懂。”
少年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跑到一边。星戊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送给少年,又向着重雾夕拱手道:“我这小师弟气性大,哄一哄就好了,前辈莫怪。”
重雾夕怔了一下,点点头。
少年气红了脸,梗着脖子就要离开。星戊连忙追过去,匆匆留下一句话:“前辈请在此地稍候片刻,我还有话要同前辈说!”
少年将怀里的夜明珠扔进河中,掐了一个诀御剑而起。星戊叹了一口气,踩着手里的鹅毛扇追上小师弟。
重雾夕站在原地,盯着手里的乾坤袋。
原来师尊赠他剑鞘和乾坤袋,是在哄他吗?
第55章 第55章
大约一刻过后, 星戊返回云雾桥。他十分不讲究地拍了拍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鹅毛扇,捞出湖里的夜明珠,而后带着重雾夕来到天一门的溯水堂。
重雾夕见他端茶倒水忙得慌, 连忙开口道:“星戊道友不必多礼, 先前你说有话要同我讲?”
星戊在重雾夕对面坐下:“前辈可还记得两个月前,你我曾在修罗山秘境相遇?”
重雾夕注意到他的称谓, 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那日我与师弟循着八卦盘的指引追寻魔踪, 最终进入南沁幻境。”星戊慢吞吞地摇着鹅毛扇, 将他在幻境之内的经历讲了一遍。
重雾夕明白了:“你在幻境里见过我?”
“我与小师弟被困在南沁皇宫, 出不得入不得,只好跟着前辈与小殿下, 寻求破解幻境之法。”
星戊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请恕晚辈冒犯, 幻境里的南沁国师, 与贵宗圣君——”
“毫不相干。”重雾夕打断他的话, 继而意识到什么, “你曾见过九离仙尊?”
“晚辈未曾有幸拜见圣君, 却也知晓圣君的九离仙剑。”星戊回忆道, “那日我与师弟守在宫门口, 南沁国师迎着暮色走来, 墨发白衣, 眉心赤焰一闪而过。”
“于是我便猜测, 应是圣君也入了南沁幻境。”
重雾夕彻底愣住了, 耳边闪过那日柳婉的话。
——潜入修罗山秘境的魔族自爆之后, 幻境突然开启。一个白衣墨发的仙人从小师叔的乾坤袋里飞出来,用一柄赤色灵剑劈开缝隙, 赤焰灵冰兽就是他交给我的。
星戊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重雾夕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没有再开口。
傍晚时候, 雪云练在梅林里找到重雾夕。他摇着尾巴扑进自家主人怀里:“主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呀?咱们快回柳府吃晚饭吧,我在厨房看见好大一条玉簪鱼!”
重雾夕坐在一棵梅花树下,冬雪落在他发间,他的睫毛上也沾了雪花。雪云练蹭了蹭自家主人的手臂:“主人,您怎么了?”
重雾夕回过神:“小雪呢?”
“那只蠢鸟被我丢回即墨峰了。”雪云练从乾坤袋里翻出一包糖,“主人,这难道就是柳婉口中的酒酥糖?”
重雾夕瞥了一眼酒酥糖,突然捂住脸,闷闷开口道:“我在师尊面前出丑了。”
雪云练一口将糖吞进肚子里:“这有什么,从小到大您在仙尊面前丢的丑也不少呀!”
重雾夕扭过头,沉默地盯住他。
雪云练缩了缩脖子,低头研究沾着糖渍的桑皮纸:“今日是花灯节,这糖纸上的百合花灯倒是应景。”
“百合花灯?”
重雾夕接过雪云练手中的糖纸,果不其然,淡黄色的桑皮纸上浅浅勾勒着一盏百合花灯。
雪云练仰起头:“主人,您怎么又发呆了?”
重雾夕施了一个清洁术,清除桑皮纸上的糖渍,将聒噪的灵兽与糖纸一并塞入乾坤袋里。
片刻之后,雪云练捧着一个锦盒飞出来:“主人,这是什么法宝,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
“这是师尊赠我的新岁礼。”
重雾夕向锦盒注入灵力,锦盒变成一方长长的玉匣,玉匣上的暗纹闪着赤色光华。
雪云练摸了摸下巴:“怎么瞧着像一只剑匣?”
重雾夕扬起唇角:“这个玉匣的确是存放九离剑的剑匣,也是九离剑的剑鞘。”
“剑鞘可聚剑意,可凝剑势,对于修士来说,本命灵剑与剑鞘是绝对不能拆分的。”雪云练不可置信地开口道,“仙尊竟然将九离剑的剑鞘赠予您,这可真是……”
他看的话本里,落魄书生与官家小姐互赠信物海誓山盟也不过如此了。
光灵力来源于日月星光,重雾夕将剑匣放在月光下,果不其然,剑匣开始源源不断地吸收月光。
一股纯净的灵气以剑匣为中心散开,重雾夕闭上眼静心修炼。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许久未见的小团子正飘在自己身边。
小团子仍是墨发白衣的模样,只是身体变得十分透明,重雾夕甚至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雪云练。
重雾夕有些担忧地抿了抿唇:“你没事吧?”
小团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十分不开心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轻触眉心赤焰,一柄小小的灵剑出现在手中。
小团子忍着痛,用灵剑划破自己小小的手掌。灵剑喝饱了血,一道红光直冲天际。
重雾夕抬起头,看到血一样的月亮。
血红色的月光晕在他眼中,重雾夕揉了揉眼睛。一只乌鸦落在身畔,开始啄食一具尸体的眼珠。
重雾夕退开一步,看着乌鸦心情愉悦地扑扇着翅膀,将眼珠叼回自己的窝。
原来这里是一个战场。
一阵大风吹来,卷走空气中的血腥味。重雾夕后知后觉地掐了一个诀,想要驱散眼前的幻象,然而地上那具尸体,一直用自己空荡荡的眼眶瞪着他,重雾夕忍不住别开眼。
片刻之后,他收起清心术,开始寻找这片土地上的幸存者。最终他在一棵树下,寻到一位披袍擐甲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的眉目掩在月色里,身上的铠甲被血浸透。重雾夕凑到他面前,对上一双墨色沉沉的眼睛。
只一眼,他就认出眼前之人是陪伴了他十五年的师尊。
重雾夕心头一颤,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堵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他手足无措地伸出手,想要擦掉师尊脸上的血迹。
殷九离仿佛看到了他,嘴角扯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重雾夕笑不出来,他死死盯着悬在空中的九离剑。罡风烈烈,一道剑光凌空劈下,撼天震地。
白袍银铠的少年将军吐了一大口血,细碎的光点从他的身体内涌出,飘向远方。
光点卷着重雾夕飞离尸横遍野的战场,他挣扎着回过头。殷九离的面目已经模糊不清,重雾夕只能看到空中那轮血一样的月亮。
光点漫无目的飘了许久,最终凝成一座重雾夕非常熟悉的玉台——升仙梯。十五年前,他闯过升仙梯秘境,拜入玄清宗,成为宗门内最年轻的六长老。
秘境之内千年一瞬,或许过了一千年,又或许过了一万年,升仙梯秘境之内出现一只小团子。
小团子躺在雪堆里呼呼大睡,每次玄清宗招收新弟子,都有许多人来闯升仙梯秘境,小团子却一直没有醒来。
直到某天,一个三岁的银发孩童踏入秘境。
小团子蓦地睁开眼睛。
……
“你的变异光灵根与我同源,我被你唤醒,之后便一直跟着你了。”
小团子托着脸,笑眯眯地晃了晃脚,又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你猜我与你师尊是何关系?”
重雾夕突然想起当初自己闯升仙梯秘境之时,玉阶上的雪团变成一只腿格外长的雪鸟作弄自己。
他扭过头,沉默地盯住自娱自乐的小团子。
小团子歪着头看他:“你猜到了吗?”
重雾夕攥紧拳头:“当初我闯升仙梯秘境之时,那只腿长到不协调的雪鸟是你故意变的?”
“是呀!”小团子托着脸,笑眯眯地嘲讽道,“那会儿的你腿太短了,小矮子。”
小团子头大身子小,脸颊肉嘟嘟的,胳膊短腿也很短。重雾夕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要不你先看看自己?”
小团子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好不容易才聚成人形,你还笑话人家。”
重雾夕还想跟他掰扯长腿雪鸟的事情,天空边缘突然开始风化,幻境要散了。
他连忙开口道:“你究竟与我师尊是何关系?”
小团子沉默了一瞬:“我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也是被他摧毁的七情六欲。”
天空逐渐风化,小团子的身影慢慢消散,他伸出小小的手,想要碰一碰重雾夕的脸颊。然而他只是一团虚影,摸不着触不到。
重雾夕压下心底的酸涩:“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小团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当然能啦,我和他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重雾夕闭上眼,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小团子消散的画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幻境彻底消散,雪云练坐在一旁昏昏欲睡。
重雾夕曾经以为小团子是师尊的一缕元神,可是小团子分明又与师尊不同,师尊没有七情六欲,小团子却感情丰富,会开心地笑,还会抱着喜欢的东西不撒手。
原来如此。
重雾夕想起即墨峰每个寻常的冬日,那会儿的小团子无法开口说话,只能通过手势跟自己交流。
他是一团虚影,却总是伸着短短的手臂,飘到自己面前,要一个拥抱。
原来小团子是被师尊摧毁的七情六欲……
重雾夕绷紧嘴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烫的脸颊。
第56章 第56章
重雾夕整夜未眠, 翌日早饭时,困倦得几乎睁不开眼。宗政澜瞄了他一眼:“你还没有回答本殿下的问题。”
重雾夕迷蒙地转过头:“什么问题?”
宗政澜冷面如霜,一言不发抬腿就走。重雾夕连忙拉住他:“别生气嘛, 要不你再问一遍?”
宗政澜停下脚步, 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本殿下还有别的话要同你讲。”
重雾夕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脸颊, 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恰好, 我也有事要找你。”
雪云练默默竖起耳朵想偷听, 却被宗政澜设下的隔音结界阻挡在外。他恹恹地趴在石凳上, 甩动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
岁尽又逢花灯节,柳府的檐角也挂了两盏花灯, 遥遥望去倒给白雪皑皑的庭院添了些朱红色暖的动人意味。
宗政澜望着站在花灯下的重雾夕。雪下得很大, 那人似是有些冷, 抬手拢了拢宽大的山水云梦道袍。一缕银发被风带起, 轻轻擦过雪白的脸颊。
他的目光游离了一会儿, 最终开口道:“你先说。”
重雾夕:……
“行, 我先说。”他理了理思绪, 缓缓开口道, “是这样的, 我有一位相识多年的……友人, 近来突然发现, 我对他的感情有些不同寻常。”
宗政澜皱了皱眉:“你说清楚一点, 本殿下听不懂。”
重雾夕解释道:“就是我突然发现自己对那位友人的感情, 犹如柳伯父对柳伯母一般。”
“你三岁之时便拜入玄清宗,除了玄清宗的长老弟子, 你还有什么友人是本殿下不知道的?”宗政澜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莫非你所言之友人乃是宗门中人?”
重雾夕十分坦诚地点了点头。
“你的这位友人, 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很好,无论容貌,修为,还是品行,他都是全天下最出众的人。”
重雾夕眼里泛起笑意:“他还将珍贵之物赠予我,他对我也很好。”
宗政澜看着他:“你可还记得,本殿下曾赠你一颗琉璃珠。”
“当然记得,若是没有此珠,那日我恐怕会被困在幻境之中,与那位无脸姑娘作伴了。”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那颗失去光泽的琉璃珠,“不过你也太相信我了,竟然将你的血封在琉璃珠内。”
“我师尊曾经说过,修道之人的血极其珍贵,若我用你的血炼制蛊虫傀儡,那你可就完蛋了。”
宗政澜哼了一声,施法将自己的一滴血逼出指尖,琉璃珠内浮起淡淡的红雾,整颗珠子重新透亮起来。
“本殿下当然信你,毕竟本殿下不满周岁便与你相识了。”
“你信我,我自然也信你,所以我才将此事说给你听。”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我并非犹豫不决之人,只是我与他身份悬殊……”
宗政澜正色道:“玄清宗乃方外之地,不受皇权所辖,若你们两情相悦,自可禀明师尊与掌门,结为道侣。”
重雾夕盯着他,十分期待地开口道:“你说,若我向他表明心意,他会答应我吗?”
宗政澜不自然地避开眼前之人的目光:“这是你的事情,问本殿下做什么?”
重雾夕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你诚心向本殿下求教,本殿下便勉为其难,为你指点迷津。若你真想知晓他的心意,那便告知于他吧。”
宗政澜语气骄傲,眼里却微微盛了些笑意:“或许他也心悦于你。”
重雾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西陵王朝的小殿下不仅容貌俊美,说话也是这般好听。”
宗政澜十分嫌弃地哼了一声,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重雾夕变本加厉:“哎呀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这灯笼映得呀!”
宗政澜恼羞成怒,一甩袖子离开了,他设下的隔音结界随之消散。雪云练扑到自家主人怀里,缠着问他方才与宗政澜说了什么悄悄话。
重雾夕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开口道:“把你那些话本给我瞧瞧。”
“不知是谁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这辈子绝不会看话本一眼,不止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看。”雪云练拿眼睛瞄他。
“人的想法是会发生改变的。”重雾夕伸出手,“快把你的话本交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交就交嘛,凶什么。”
雪云练钻进乾坤袋里挑选话本,却看到一个玉质锦盒上的暗纹隐隐闪着光华,乾坤袋内灵力涌动。
他将锦盒抱出乾坤袋,飘到重雾夕身边:“主人您看,九离剑鞘发光了!”
重雾夕愣了一下,拔腿往外跑:“师尊一定就在附近!”
重雾夕循着剑鞘的指引,来到一处梅林,雪仍在下着,落在梅花枝头,簌簌轻响飘进心里,带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他静静听了一阵雪声,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正巧对上殷九离的目光。重雾夕有些仓促地低下头,盯着雪地上两人的脚印,一动也不敢动。
阳光很盛,穿过梅花枝叶洒下斑驳光影,光线淌过白皙细腻的颈项,一半明黄一半暗沉,好似缀星江底沉淀的银沙。
殷九离收回目光,抬手将小徒弟发间的雪花拂落。
头顶似乎冒着热气,重雾夕抬手捂了捂,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傻,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像往常一样唤了声“师尊”。
殷九离垂眸看他,重雾夕斟酌着开口道:“师尊,近日可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并未。”
从师尊身上窥不到一丝小团子的痕迹,重雾夕不敢贸然提起小团子之事,只好说自己想逛一逛仙州的集市。
殷九离颔首,取出一件毛绒绒的披风拢在小徒弟身上,挡住纷扬而下的雪花,而后牵起他的手。
重雾夕有些紧张地挣了一下,殷九离垂眸看过来。他一下子不敢动了,就连呼吸也放轻许多。
–
仙州富庶繁华,星戊摇着鹅毛扇,喜滋滋地清点赚到的金银珠宝。他的摊位旁立着一个雪人,那雪人挑着眉毛撇着嘴,细看下来跟他那个脾气暴躁的师弟有些像。
察觉有新客人到来,星戊抬头看了一眼,慌忙行了一个道礼深深拜下去。
“天一门弟子星戊,拜见九离仙尊。”
“星戊道友不必多礼,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
重雾夕边说边向星戊使眼色,然而星戊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
重雾夕:……算了,求人不如求己。
他十分心累地开口道:“听闻天一门弟子善卜,不知星戊道友可否为我卜上一卦?”
星戊抬起头,余光瞥见二人相牵的手,福至心灵地开口道:“新岁卜算,祈一福运。我与道友曾有过数面之缘,今日便为道友卜上一卦。”
“道友的命格于十四年前发生巨变,脱胎换骨,遇难成祥。”
重雾夕十分惊讶地“哇”了一声:“你算得好准,我确实是在十四年前觉醒灵根,拜入玄清宗。”
星戊眼角抽了抽,继续开口道:“道友的姻缘在五年之后,冬末初春,红鸾星动,至于道友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身边?”
重雾夕转过头,正巧对上殷九离澹然的眸光。他仓促地别开眼,从乾坤袋里取出五颗浅金色的极品灵石:“多谢道友为我占卜。”
星戊不敢收,悄悄抬头觑着那位仙尊的面色。只见那位仙尊轻轻一拂袖,木桌上便落下一面镌刻着符文的古老铜镜。
星戊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心脏砰砰直跳。他曾在天一门的藏书阁里见过有关伏羲阴阳镜的记载,只是这件法宝失传已久,他的师尊紫陵真人寻了很多年都未能寻到。
“谢仙尊赐宝。”星戊跪在地上,十分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代我向你师尊问好。”
殷九离留下一句话,便带着重雾夕离开了。
“师尊,我曾听玄苓师姐提起过,伏羲阴阳镜与伏羲八卦盘乃是上古流传至今的法宝。”重雾夕撇了撇嘴,“您将如此珍贵的法宝赠予星戊,他一定开心死了。”
殷九离淡淡道:“紫陵真人将徒弟教得很好。”
这个教得很好是什么意思?赞星戊明礼修身,还是赞他卦术超群?
若是前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后者,那其中的意味可就多了。星戊帮自己卜算姻缘,师尊赞星戊卦术超群……
岂不是师尊十分认同“自己的命定道侣,要往身边去寻”这句话?
重雾夕的大脑开始停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殷九离垂眸看他:“怎么了?”
“没……没什么。”重雾夕仰起头,“师尊,弟子陪您回即墨峰吧,下山也有一段时日了,倒是有些想念即墨峰的梨花树。”
见殷九离颔首,重雾夕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道传音符,笑着开口道:“弟子给宗政澜留个口信,不然那只小凤凰又要生气了。”
殷九离垂眸,淡淡扫过重雾夕嘴角的笑意。
在修罗山幻境困了许多时日,再次回到即墨峰,重雾夕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阵清风拂过,梨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声势浩大像一出白日烟火。
昔年白雪皑皑的即墨峰如今开满梨花,清新的花木香气混着雪香,好闻极了。
重雾夕顶着满头梨花跑进院子里,却没有见到师尊的身影。他找遍整个院子,最终在一只用雪堆成的小猫尾巴上找到了殷九离。
小师尊白衣墨发,眉心一点赤焰,两只手托着肉嘟嘟的脸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第57章 第57章
重雾夕呆呆地眨了眨眼, 师尊怎么变成了小团子的模样?
不,师尊与小团子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小团子是被师尊摧毁的七情六欲, 也是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望着坐在雪猫尾巴上的人:“师尊?”
小团子师尊托着脸颊点点头:“嗯。”
语气清明, 面色冷淡,还是那个熟悉的师尊。重雾夕走近几步, 蹲在他面前轻声开口道:“师尊, 您怎么突然变小了?”
“不知。”
小团子师尊大眼睛长睫毛, 两只手托着脸的模样可爱极了, 重雾夕忍不住盯着他看,嘴角一点点翘起来。
似是注意到眼前之人的视线, 殷九离面无表情地放下手, 飘然落地。
重雾夕盯着他, 丝毫舍不得移开目光:“师尊, 这是您小时候的模样吗?”
殷九离垂眸, 瞥了一眼自己小小的手:“忘了。”
师尊似乎并未拥有小团子的记忆, 如今变成这副模样, 难道是与小团子融合之时出了差错?
殷九离仰头看他:“想什么?”
“您变成这个样子, 弟子有些担心。”重雾夕拧起眉, “师尊, 您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殷九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随意掐了一个诀。须臾过后, 一片白光卷着几十条幻银鱼飘回即墨峰, 将鱼尽数丢入小池塘。
重雾夕:……
他已经能想象到掌门师兄心碎欲绝的表情了,不过师尊的修为并未受损, 其他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殷九离站在梨花树下, 周身沐着日光,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
现代那些娃娃都拥有数不尽的漂亮衣服,还有带着后花园的房子,师尊怎么能没有呢?
重雾夕眼珠一转,十分真诚地开口道:“师尊,弟子重新为您建一处房舍吧?”
殷九离瞥他一眼:“不必麻烦。”
“弟子还记得初到即墨峰之时,这里只有一面冰湖,一片树木以及茫茫大雪,是师尊为弟子建了如此漂亮的一座院落,还在雪地之上辟出一方小池塘。”
“弟子也想为师尊做一些事,可以吗?”
小徒弟的尾音很软,飘在风里轻轻往上扬。殷九离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他,最终颔首。
重雾夕欢呼一声,旋即着手建造房舍的准备工作。他如今是金丹后期,凝雪成冰不过信手拈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座冰屋拔地而起。重雾夕走到师尊身边,期待地看着他。
山间的雾拢了一层薄薄的日光,殷九离轻抬衣袖,飞身落在屋顶上。
重雾夕望了望自家师尊,又看了一眼那座冰屋,突然觉得自己建的房子太简陋了,难与师尊相配。
他解下乾坤袋翻了翻,捏了个诀御剑而起。殷九离拦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重雾夕解释道:“弟子记得掌门师兄那里有一本《鲁班经》,弟子想借来看一看。”
殷九离闻言挪开脚步,重雾夕很快取回《鲁班经》,用了将近一日的时间,将雪屋改建成一座更加精巧的二层小楼。
时至夕暮,日落云沉,夕阳染在发梢的点点金光尽数散尽。重雾夕将从叶以舟那儿偷来的红灯笼悬在檐角之下,转身去寻殷九离的踪迹。
小团子师尊正将两个团成三角模样的雪球安在雪人头上,远远望去就像雪人发间支棱着两簇雪白猫耳。
小团子也堆过这样的雪人,难道师尊与小团子的记忆融合了?重雾夕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开口道:“师尊,您为何在雪人头顶上安两只耳朵呀?”
殷九离抬起手,指一下蹲坐在他身边的小雪人,又指了指重雾夕:
“像你。”
重雾夕反驳道:“弟子是人,不是猫。”
殷九离仰起头,沉默地盯住他。
……
重雾夕最终败下阵来,他不仅被迫承认自己是一只猫,还在小团子师尊的威胁下,将猫妖雪人挪到二层小楼门口。
夜色已深,月亮高高悬在天边,将漫天清辉洒向大地。
即墨峰的月色与别处不同,月光之中更是蕴含着大量灵力,重雾夕修炼了半个时辰,突然有些饿了。
他站起身寻找食物,发现自家师尊正站在桥上,目光注视着池塘里的幻银鱼。
师尊变成小团子之后,不仅话多了不少,性格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重雾夕突然想到第一次在即墨峰吃火锅的时候,那只小团子眼巴巴地扒着锅沿,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可惜他只是一团虚影,吃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闻一闻味道。
不如今日就吃火锅吧。
重雾夕很快用盐饴姜椒制好火锅底料,在雪地上架起一口大锅。生火符将水煮得滚热,食材散发出阵阵香气。
殷九离在树下打坐,重雾夕捞了一串袖珍鱼丸跑到他面前:“师尊,这个鱼丸可好吃了!”
小团子师尊偏过头,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好吧。”重雾夕将鱼丸扔回锅里,倒入柳伯母送给他的秘制酱料。
殷九离阖眸入定,风带着火锅的香气飘来,他睁开眼淡淡瞥过去。
“师尊,您尝一口嘛!”重雾夕压着笑意开口道,“这种鱼丸用汝州清湖的灵鱼制成,不仅没有寻常鱼的腥味,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可好吃了!”
檐角悬挂的灯笼映下暖红,小徒弟捏着竹签,提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
殷九离最终颔首。
见他松口,重雾夕连忙将鱼丸递过去:“师尊,弟子喂您吃吧。”
小团子师尊一甩袖子:“胡闹。”
“弟子只是忧心师尊的身体,竹签尖锐,若是伤到师尊,弟子也活不下去了……”
重雾夕假装擦眼泪,余光觑着眼前之人的面色,正好对上殷九离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心里一咯噔,正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下,眼前事物突然无限放大,手里的鱼丸也重了许多。
雪云练被香味惊醒,顺着本能爬出来觅食。重雾夕一个没防备,被他毛茸茸的大尾巴扫到,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沾了满头满脸的雪。
重雾夕摔懵了。
雪云练并未注意到自家主人的惨状,像一阵风从他身旁掠过。
重雾夕呆呆地盯着小毛团子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并不是雪云练变大了,而是自己变小了!
殷九离徐步而来,俯瞰着他。
重雾夕连忙爬起来,只是突然变小有些不习惯,还要顾着手里的鱼丸,一不小心踩到衣摆又摔了一跤。
殷九离伸出手,将小徒弟从雪堆里救出来。重雾夕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重雾夕悟了。
一定是自己非要喂师尊吃鱼丸,惹得师尊生气了,这才将他变小。重雾夕拍干净雪花,十分有眼色地开口道:
“师尊,还是您喂弟子吃吧。”
殷九离接过鱼丸,递到小徒弟嘴边。重雾夕张口欲咬,殷九离手腕一转,施法将鱼丸抛回锅中。
欺负人,简直太欺负人了!重雾夕怒气冲冲地追着鱼丸跑到铜锅前,然而他现在变小了,踮起脚也够不到巨大的铜锅。
重雾夕:……
殷九离站在原地,看着银发浅瞳的小雪团子噔噔噔跑过去,又噔噔噔跑回来,委屈巴巴地瞪着自己。
雪云练吃饱了,懒洋洋地散步消食。方才他的尾巴似乎扫到了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太着急了,便没有仔细查看。
别是有魔族混进来了吧?雪云练放出神识查探四周,终于在一棵梨花树下发现了对峙的师徒二人。
“师尊,您为何要将弟子变小?”
小徒弟银发浅瞳,着月白色道袍,像一只从雪里钻出来的雪团子。殷九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重雾夕有些委屈:“师尊,您能将弟子变回去吗?”
殷九离捏了一把小雪团的脸,淡声道:“不能。”
雪云练犹豫着开口叫了一声“主人”,然而重雾夕完全不搭理他,只顾着向变小的仙尊撒娇。
雪云练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沉默片刻之后,他掐了一个诀,比照着自家主人的身高,将自己的身体缩小。
嗯,终于合群了。
“主人主人,您看人家可不可爱!”雪云练兴奋地甩着尾巴扑到自家主人腿边。
重雾夕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十分敷衍地夸了句可爱,便又转回头,拉着小仙尊的衣摆撒娇。
雪云练焦急地绕着两人转圈,他觉得自己努力合群的样子好狼狈。
火锅的香气顺着风飘过来,重雾夕吸了吸鼻子放开手中的白色衣摆,走到一边默默掉眼泪。
殷九离垂眸,目光落于衣摆的一处水渍。重雾夕假装擦眼泪,用袖子挡着脸,偷偷觑了一眼师尊的面色。
“过来。”
重雾夕慢吞吞挪过去,一团柔和的白光罩在他身上,空气中灵力涌动,白光散尽之后,重雾夕终于变回原样。
他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小团子师尊也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师尊,您怎么变回去了?”
重雾夕朝前迈了一步,脚下忽地一绊,身体前倾,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来稳定身形。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重雾夕拽着殷九离摔在雪地上。
拢着发丝的缎带逐渐松散,缠缠绕绕滑至鬓边,勾着几缕发丝坠在雪地上,发尾扫过雪白的颈项。
有风吹过,烛影摇红。重雾夕抬起手,遮住晃眼的灯火。
殷九离垂眸,目光掠过雪白指尖沾染的那一点雪花,略停一息,而后伸手将身下之人拉起来。
第58章 第58章
重雾夕借着力道站稳身体, 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仙人。
殷九离的轮廓一半被暖红色的光芒照着,另一半没在半暗的夜色里。重雾夕抬手想要触摸,却被握住手腕, 轻轻拂去指尖融雪。
他仰起头, 在仙人眼中看到了自己。
–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师尊不记得我了!”重雾夕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雪云练懒洋洋甩着尾巴:“仙尊的记性哪有那么差。”
“你不明白, 师尊忘记了许多事, 当初的师尊可没有如今温柔。”
雪云练抖了抖耳朵:“温柔?”
重雾夕扭过头, 沉默地盯着他。
小毛团子缩了缩脖子, 嘟嘟囔囔地开口道:“哪里温柔了,比这山中厚雪还要冷呢。”
他的话音刚落, 整只灵兽就被从天而降的奇珍异宝淹没了。
重雾夕拈起挂在小毛团子耳朵上的白色仙草:“这株天山冰莲, 万金难求;这朵银月玄丝花, 洗筋伐髓;还有这株碧霄血龙参……”
“师尊送给我的, 都是这世间最为珍贵难寻之物, 你竟敢说他不温柔?”
“又没送我。”雪云练恹恹地从仙草堆里爬出来, “当初他还揍了我一顿呢!”
重雾夕翘起嘴角:“就算我偷懒, 师尊也舍不得罚我。”
雪云练怒火冲天, 毛茸茸的大尾巴都气得炸开了。
天幕流云时聚时散, 重雾夕坐在梨花树下, 笑吟吟地看着生气的小毛团子, 全然不知自己披了梨花满肩, 漂亮得晃眼。
雪云练盯着他看了两秒, 突然扑到他怀里:“我的主人是世间最好的主人,拥有举世无双的样貌, 举世无双的灵根,举世无双的师尊。”
小毛团子撒娇地蹭了蹭:“还有举世无双的灵兽。”
重雾夕怔了一下:“可这里是别人的故事, 我也并非主角……”
雪云练仰起头:“‘主角’又是哪个州县的土语?”
“就是话本里的主人公。”
“若清源界是一个话本,那主人您定然是话本里唯一的主人公。”雪云练十分肯定地说道。
重雾夕笑着摇摇头。
夜色渐深,年幼的小灵兽有些困了,趴在主人怀里没一会儿便睡熟了。重雾夕抱着他,轻手轻脚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奇花异草。
银月玄丝花沐浴着月华,一股柔和的暖流裹上指尖。重雾夕盯着自己的手指,突然伸手拈起一点雪花。
雪花很快融化成水淌过指尖,带出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他蜷了蜷手指,静心凝神,吸收天地灵气运转周天。
翌日天明。
重雾夕甫一睁开眼,就被杵在眼前的美人脸吓得激灵。
玄苓笑眯眯蹲在他面前:“小师弟,怎么彻夜不眠地修炼啊?”
掌门玄溯板着脸开口道:“小师弟天赋非凡,又每日勤勉修炼,才会年纪轻轻便晋至金丹后期。”
玄苓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驳道:“你别成日里想着教训我,若我每日刻苦修炼,无情道大成,把你们全都忘了,我看你哭不哭。”
哭?
重雾夕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玄溯。被他又圆又亮的杏眼盯着,玄溯板正的面孔上难得出现一抹不自然。
玄苓欣赏够了自家师兄窘迫的模样,这才开口解围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一算的话,我跟小师弟已有多年未见了,着实思念得紧。这不,你一回宗,师姐就迫不及待地来看你了!”
“怎么不见玄穆师兄?”重雾夕四下张望一番,“哦,我懂了,他不想我。”
玄苓笑道:“我也有许久未见过四师兄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上即墨峰负荆请罪。”
玄溯黑着脸:“不务正业。”
雪云练被他们谈话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抱着一条鱼扑进重雾夕怀里:“主人,咱们早饭吃烤鱼吧。”
幻银鱼是昨日烤好的,用灵冰保鲜,香气四溢。重雾夕扭过头,发现掌门师兄正盯着小毛团子嘴里的鱼——
鱼碎了,玄溯的心也跟着碎了。
重雾夕:……
他有罪。
为了防止掌门师兄伤心过度,重雾夕连忙转移话题道:“此次下山历练我结识了天一门的一位道友,还从他那里得了一卦。”
他将卦象一说,玄苓的脸就垮下来了:“五年之后你才二十三岁,小孩子家家的结什么道侣。”
重雾夕觑着她的面色道:“星戊道友的卦象言明,我未来的道侣要往身边去寻。”
“往身边去寻……”玄苓嘀咕着指了指自己,又看了一眼玄溯。
重雾夕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玄苓啧了一声:“我只是逗一逗你,不过你这反应嘛,倒像是有些什么的样子。”
重雾夕使劲摇头,将那些可怕的画面逐出脑海。
玄苓盯着他:“你自己觉得呢?”
“陪在我身边最久的是师尊。”顿了一下,重雾夕继续道,“还有这只小毛团子,宗政澜,叶以舟,柳婉……”
“宗政澜倒是很不错。”
一只灵力结成的凤鸟飞到重雾夕面前,玄苓笑了笑:“这传音符来得妙啊。”
凤鸟带着烈火红炎在少年掌中落下,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宗政澜后日回宫,让我去仙州为他送行。”重雾夕叹了口气,“我若不去,这只脾气火爆的小凤鸟又该生气了。”
玄苓的神情有些微妙:“你似乎很是看重宗政澜。”
“储君可是全天下最危险的身份,身为玄清宗的六长老,我自是要好好保护我这位师侄。”
重雾夕笑了笑:“在修罗山幻境走了一遭,本长老的修为已晋至金丹后期,修为越高责任越大。”
少年的表情颇为自得,玄苓忍不住捏他的脸。只是她的手还未触及少年的衣角,眼前之人便已消失在自己面前。
玄苓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二十四孝好徒弟去师尊面前尽孝了呗。”雪云练酸极了,“方才仙尊的衣袖擦过屋子里的海棠木桌,定是仙尊要用茶了。”
“雪云练一族的感知异于常人,可小师弟是如何察觉到师叔的动作的?”玄苓难以置信地盯着雪地上那一串匆忙的脚印。
雪云练嫉妒地咬了一口烤鱼:“因为主人是事事以师尊为先的二十四孝好徒弟。”
玄苓摸了摸下巴:“微妙啊,很微妙。”
玄溯压着声音教训她:“莫要呱噪,扰了师叔清净。”
晨曦初现,晓雾轻扬,重雾夕熟门熟路地泡好茶,奉到师尊面前,又将玄溯与玄苓到来之事说了一遍。
殷九离接过茶盏,阳光照进窗户,在他的手背上洒下一层金粉。
重雾夕掌中聚起灵力:“师尊,弟子昨日修炼了整整一夜,您看。”
星星点点的灵力汇聚在殷九离身边,逐渐凝成一朵莲花的形状。他颔首,向来清冷的眸子里含着一点笑意:“不错。”
重雾夕凑上前:“要奖励。”
殷九离轻轻拂袖,桌子上瞬间出现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五香鳜鱼和一碟水晶桂花糕。
重雾夕眼睛一亮:“多谢师尊!”
他饿急了,很快便将热乎乎的饭菜全部吞下肚,靠在椅子上消食。
“这两道菜的味道怎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吃过一样……”
殷九离垂眸看他:“喜欢?”
“喜欢,五香鳜鱼和水晶桂花糕可是弟子最爱吃的两道菜了。”重雾夕摸摸肚子,突然想起什么,“师尊,弟子明日要去仙州一趟,不过弟子很快就会回来的。
殷九离颔首,尔后阖眸入定。如同即墨峰每个寻常的冬日一般,重雾夕也闭上眼睛开始修炼。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越发炽热,报时灵鸟清脆的鸣叫声将他惊醒,他睁开眼望向寒玉床。
殷九离仍是阖眸入定的模样,只是他的身体变得非常小,像一片飘落在寒玉床上的洁白花瓣。
重雾夕呆了一瞬:“师尊?”
殷九离波澜不惊道:“继续修炼。”
重雾夕听话地闭上眼,只是他脑海中的思绪纷乱如麻,一时不慎行岔了气,灵力乱窜,将窗外的梨花全部卷进来,飞花如雪。
他连忙运起功法,打断体内逆行的真气。花瓣纷纷落下,重雾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团子师尊已经被花瓣埋了。
重雾夕:……
殷九离扒开花瓣飞身而出,落在一旁的多宝架上。曲尺形的格架边缘悬着一片花瓣,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将那片花瓣丢了下去。
呜,缩小版的师尊太可爱了。
重雾夕转过头,正巧对上殷九离面无表情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师尊,弟子不是故意的。”
殷九离扫了他一眼,将散落一地的花瓣归置齐整。纷繁如云的花瓣在空中颤动,尔后便如同失了力般,纷纷坠下。
重雾夕大惊失色:“师尊,您的修为受损了?!”
“并非受损。”
重雾夕的一颗心瞬间落回肚子里。也对,师尊可是只差一步便能飞升的大乘期修士,修为怎会轻易受损?
既然修为没有受损,那便是灵力不受控了,定是因为小团子的身体太小,无法承载体内汹涌庞大的灵力。
“明日我不去仙州送宗政澜了。”重雾夕迅速画了一道传音符,“弟子还是留在即墨峰陪您吧。”
殷九离的目光在少年紧蹙的眉头掠过,淡淡道:“无碍。”
传音符飘出窗外,很快消失在即墨峰。
重雾夕眨眨眼,突然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株仙草:“弟子如今是金丹后期,只差一步便可破丹成婴,若我将这株碧霄血龙参炼成丹药服下……”
“修炼需循序渐进,依理而行,不可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小团子师尊板着脸教训人了!重雾夕内心欢呼,面上却非常诚恳地认错:“弟子知错了。”
殷九离隔空摸了摸小徒弟的头。
重雾夕盯着他小小的手掌,突然叹了一口气。
殷九离:“怎么?”
小团子师尊只有巴掌大小,那自己在他眼里岂不是像一座巍峨雄壮的山峰,矗立在巨大的屋子里?
“师尊,在您眼里,弟子现在是不是很难看啊?”重雾夕缩了缩身子。
殷九离手指一动,将漂亮少年缩成半个巴掌大小。
“好看。”
重雾夕:……
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施法在屋子里布下结界,免得雪云练闯进来,一个不慎将自家主人踩死了。
“师尊真不愧是清源界唯一的大乘境修士,就算灵力不受控了,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弟子变小。”
重雾夕阴阳怪气了一番,又扑过去抱着小团子师尊的手臂狠狠蹭了蹭,以此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脸颊突然印上一抹凉意,他仰起头:“师尊,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殷九离盘腿在寒玉床上坐下:
“无碍,休息片刻便好。”
重雾夕伸手摸了一把,许是变小了的缘故,他总觉得这张寒玉床格外的冷。可这屋子里只有两张床……
他飞扑到自己床边,将铺设整齐的床单捋得更平,结结巴巴道:“师尊,要,要不您去弟子的床上休息吧?这张寒玉床也太冷了。”
殷九离颔首,挪到小徒弟的床上坐下,闭目养神。
重雾夕将床幔放下,隔着轻薄如烟的雪云绡看着他。小团子师尊似乎有些累了,很快便倚在床上睡着了。
重雾夕掀开纱幔,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挨着自家师尊,也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清新冷冽的雪香在鼻尖无限放大,重雾夕脸颊发烫,忍不住向后仰了仰。
一道灵力飞出床幔,灯火渐次亮起,宛若繁星点点,光耀夺目。
重雾夕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
他心跳如雷,抖着手掐了一个诀,将室内烛火尽数灭去,唯余檐角之下两盏灯笼,在夜风里悠悠转动。
殷九离的面容只在他眼中亮了一瞬,就隐在朱红色暖的隐绰光线里。
第59章 第59章
雾蒙蒙的红色消解了白衣仙尊眼里的清冷, 恰似于寒潭中投下一枚暖玉,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而重雾夕正淹没于潭水之中,沉沉地往下坠。
在他即将被吞没之际, 殷九离终于移开放在他身上许久的视线。
“可是被噩梦所扰?”
重雾夕点点头, 脑海里隐隐约约觉得此情此景并非噩梦,反而是一场美梦。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就被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淡淡的梨花香气混着即墨峰的雪香环绕过来, 重雾夕的半边身子彻底与男人相贴。热度顺着轻薄的衣衫传过来, 激起一连串剧烈的心跳。
窗外一灯幽微, 室内空旷寂静,以至于他的心跳声, 竟是那般清晰可闻。
重雾夕伸出手, 有些徒劳地捂了捂, 却被横在腰间的手臂压制住所有动作。
“不许动。”
重雾夕登时吓得不敢动了。
维持着不敢动的姿势过了许久, 最终他又晕沉沉地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清晨。重雾夕睁开一只眼瞄了瞄, 发现师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修仙之人都要辟谷, 但他贪恋世间美味, 便为自己保留了饥饿的感觉。昨日没吃午饭和晚饭, 现下他已经饿得不行了。
重雾夕从床上爬起来, 望着巨大无比的枕头床褥, 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未恢复原来的模样。
他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 果不其然, 小团子师尊正在梨花树下打坐。
重雾夕拧起眉,已经过了整整一日, 为何师尊还未恢复?他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连什么东西撞在腿上都没有察觉到。
雪云练见他不理自己, 焦急地拽着衣角一路爬上去:“主人主人,你快看看我!”
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手臂,重雾夕吓得一甩手:“什么?!”
雪云练被甩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体,委屈巴巴地抖了抖耳朵。
重雾夕揉了揉眼睛,看清之后连忙把小毛团子抱起来晃了晃:“你怎么也变小了?”
雪云练被他哄舒服了,惬意地窝在自家主人怀里甩着尾巴。然而转头看到坐在树下的白衣仙尊,他又开始不舒服了,尾巴也收起来了。
重雾夕明白了,看来这只小毛团子也是被师尊变小的。
“师尊,您怎么把雪云练也变小了呀?”他抱着小灵兽跑到殷九离面前。
殷九离睨了雪云练一眼,淡淡道:“合群。”
重雾夕:……
他明白了,这是小团子师尊在耍小团子脾气。
怪不得昨日夜里的师尊怪怪的,定是因为师尊与小团子融合之时出了差错,如今被小团子影响了,毕竟小团子乃是师尊的七情六欲所化。
“主人,我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雪云练可是清源界最威风的灵兽,变小了一点都不威风!”
雪云练的传音唤回了重雾夕,他咳了一声道:“变小了多可爱呀,师尊您说是不是?”
殷九离的目光在他身上掠过,淡淡道:
“嗯。”
“我,我吗?”雪云练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主人,仙尊是在夸我可爱吗?”
重雾夕压低声音哄他:“当然了,你可是清源界最强的灵兽,我师尊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将你驯服,他很喜欢你的!”
其实是当初自己想要一只矮小的灵兽,师尊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一只比小时候的他还腿短的雪云练……
但在这种时候,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
雪云练开心了,十分真诚地行了一个道礼:“谢仙尊夸奖。”
殷九离撇开眼,轻轻哼了一声。
重雾夕明白了,定是自己方才的话惹小团子师尊不高兴了。
他好难。
不过变小了也有好处,开在雪地上的冰凌花变得格外大,犹如雪地之上落了许多金色的太阳。
他第一次注意到花瓣上的脉络纹路,细腻婉转,如丝如缕,蕴含着大自然无尽的生命力。
雪云练对观察冰凌花不感兴趣,趴在重雾夕怀里无聊地四处张望,乍然对上殷九离的目光,吓得他一个激灵。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变小的白衣仙尊并非是在看他,而是看站在花从里的人。
重雾夕很喜欢这些金灿灿的花朵,他从乾坤袋里取出笔墨纸砚,比划了半天。
然而他是一个现代人,穿到这里之后也只学会了清源界的古语,以及画一些符咒,并未学习丹青。
“师尊!”重雾夕扛着一朵比他还高的冰凌花跑到殷九离面前,“今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您可有兴趣执笔绘卷?”
小徒弟抱着花,提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他。殷九离顿了一下,开口道:“没有。”
雪云练急急忙忙跑过来,扑在重雾夕腿上:“主人,我有兴趣,我帮你画!”
重雾夕摸了摸他的头,雪云练兴奋地化成一条白练,用自己的身体沾取颜料,在画板上肆意挥洒。
重雾夕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们雪云练一族可真是多才多艺……”
雪云练被主人夸奖了,瞬间画得更卖力了。重雾夕蹭到殷九离面前:“师尊,您也画一幅嘛,弟子想将您的画挂在床头。”
殷九离最终同意了。
果然变成小团子的师尊格外好相处,重雾夕用载物符将画案移到室外,在画案上摊开一幅空白的画卷。
而他坐在一旁,支着下巴看师尊作画。
冰凌草清雅的香气顺着风传过来,殷九离落下最后一笔。重雾夕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只是他一直盯着师尊,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雪云练亦成其作,小毛团子的画技十分高超,浅金色的冰凌花跃然纸上,每一笔皆似蕴含天地之灵秀。
重雾夕摸他的头:“画得真好,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
雪云练转过头,悄悄瞟了一眼白衣仙尊的画。
他画的也是冰凌花,只是在这些金灿灿的花儿之中,站着一名身着月白色道袍的少年。
雾蒙蒙的黛色晕染出少年艳丽的眉眼,浅金色花瓣扫过鬓边碎发。
重雾夕的心跳得很快,一下又一下,强烈又急促。方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尊,竟未留意到画的内容——
竟然是自己。
殷九离抬手,画卷上的冰凌花幻成一艘画舫,越过江面飘摇而来。少年端坐于甲板之上,银发如雪,折扇轻摇,灯火辰星,堆金叠玉。
睫毛上不知何时凝了一团水汽,重雾夕揉了揉眼睛,轻声道:“师尊……”
殷九离抬手,顺着画中人的轮廓描绘,指尖轻轻扫过眼角,像是为少年擦去眼泪-
重雾夕将画挂在床头,盯着画看了整整半个时辰,连午饭也没有吃。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画中人银色的长发。
“银光点点,浩如星海,这种颜料并非由寻常银粉所制。”雪云练凑上前嗅了一下,“这个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钻进乾坤袋里,捧出一株银月玄丝花:“不就是这个味道吗?”
重雾夕愣了半晌,抖着手拿出一本记载了清源界各种仙草异兽的名录开始比对。
“银月玄丝花生长于极北冰原,五百年花开,一瞬花落,有洗筋伐髓之功效……”
重雾夕哭丧着脸:“原来我没记错啊,我倒是希望我记错了。”
“以万金难觅的仙草为颜料。”雪云练感叹一声,“我忽然觉得话本里那些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风流才子,都不足为道了。”
“但是我画的冰凌花也很美啊,主人你怎么不把它也挂在床头?你不喜欢我的画吗?”
重雾夕捏他的耳朵:“喜欢啊。”
“哼!”雪云练抖了抖耳朵,躲开他的手,“我看你分明更喜欢仙尊!”
重雾夕抿了抿唇,轻轻地笑了一下。
雪云练还想计较,一只灵力结成的凤鸟突然从窗外飞进来,他扑过去将凤鸟逮住:“主人,小殿下的信到了!”
重雾夕:“也不知宗政澜现下如何了,他似乎与帝尊不睦,也不喜欢西陵王宫。”
雪云练道:“一百年前我曾去王宫玩过一月,帝尊性子很好。”
重雾夕幽幽叹口气:“可是宗政澜性子不好啊。”
……雪云练沉默了-
宗政澜站在宫门前,仰头望着宫门之上巨大的牌匾。宗政墨池在他身边落下,勾着笑拍他的肩膀:“我们年少有为的金丹修士回宫了。”
西陵王朝的帝尊宗政墨池,清源界四位化神期大能之一,相貌是与名字相同的雍容闲雅,性子却自带一股风流不拘。
不像帝尊,倒像是潇洒不羁的江湖闲客。
宗政澜仰头看他:“我母后呢?”
宗政墨池摸了摸下巴:“外出游历了。”
宗政澜又道:“替我向新入宫的裴妃娘娘问安。”
这句话甫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垂眸盯着脚下的花斑石。
从古至今,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他实在没有必要拿这些事出来计较。更何况母后原本就不喜欢这里,外出游历倒也乐得自在。
“我有事要讲,讲完我就离开。”宗政澜抬起头,“我不喜欢你安排的太子妃,也不喜欢那些侧妃庶妃,我有想要结为道侣之人。”
“也不是不行。”宗政墨池一拍手。
西陵皇权稳固,谁做这太子妃都无所谓,合儿子的心意就行。
宗政澜抬头看着他:“我想结为道侣之人,乃是玄清宗的六长老重雾夕。”
……
宗政墨池眨眨眼:“若我没记错的话,玄清宗的六长老不是一名男子吗?”
第60章 第60章
宗政澜道:“不行吗?”
宗政墨池笑吟吟地伸出手:“也不是不行, 但人家可是你师叔,你以下犯上呀!”
“除了我母后,谁都不准碰我的脸。”宗政澜躲了一下, “你有话就直说。”
宗政墨池有些可惜地收回手, 正色道:“太子妃不拘家室,亦不拘男女, 只要合你心意, 断无人敢妄言半句。”
“但你须与女子留下真凤血脉, 以承国统。”
宗政澜抿了抿唇:“若我并未承袭真凤血脉, 你会立我为储君吗?”
“当然。”
“所以。”他抬起头,眼神清亮, “西陵治国从来不是凭借真凤血脉。”
“成日里听那些老古板唠叨, 倒把我也唠叨糊涂了。”宗政墨池轻轻笑了一下, “你长大了,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 宗政澜也该回玄清宗了。他往前走了几步, 忽而又回过头, 把乾坤袋抛给驻足于宫门口之人:
“这是我从幻境里带回来的灵石, 我带着没什么用, 反倒累赘。”
宗政墨池接住儿子送的礼物, 憋着笑点头:
“乖。”
烦死了。
宗政澜御剑而起, 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离开西陵王宫。他就不该心软, 更不该为自己方才冷淡的态度后悔。
如今才是真的后悔-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殷九离依旧没有恢复,重雾夕和雪云练也被仙法所制, 不能变成原来的模样。
雪云练躺在花瓣床上消食:“这具身体也太小了,吃几口幻银鱼就撑得受不了。”
重雾夕捧着烤串吃得津津有味:“你把鱼变小再吃嘛!你只是变小了, 又不是失去修为和灵力了。”
“那也太浪费了。”雪云练不赞同地摇摇头,“怎么能浪费食物呢?”
重雾夕十分赞同这句话,他决定把所有的肉丸烤串都吞进了肚子里,不浪费一丝一毫。
雪云练怅然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仙尊何时才能恢复。”
雪云练希望殷九离尽快恢复原来的模样,重雾夕却觉得现在的师尊很好。
他一直觉得师尊是山间清风,天上明月,可师尊变成小团子之后,那便是清风停驻,明月入怀了。
……或许并非明月入怀,而是自己被明月搂在怀里,毕竟小团子师尊每晚都要抱着他睡觉。
重雾夕叹了一口气。
雪云练看着又笑又叹气的主人惊恐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玄清宗六长老患上疯症了!”
重雾夕被他闹腾得受不了,伸出手捏他的耳朵:“你若是无聊的话,我陪你玩吧。”
雪云练恹恹地甩了甩尾巴:“住了这么多年,即墨峰有几片雪花我都数清楚了,哪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重雾夕逗他:“那你倒是说说,即墨峰的雪花有几片啊?”
小毛团子胡乱编了一个数字,得意道:“就这么多,不信的话你自己去数。”
打闹了一会儿,雪云练突然想起什么:“主人,不如我们离开宗门四处游历吧。我曾听青鸾姐姐提起过,苗疆有一座雾隐灵岛。”
“雾隐灵岛隐在一片云雾之中,外人无法进入。据古籍记载,那里不仅有许多奇花异草,就连那里的人,也与寻常人不同。”
重雾夕有些犹豫:“既是外人不得入,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主人,你忘了你的五师姐了吗?”
“对啊!”
重雾夕一拍脑袋,玄苓师姐是正统的苗疆巫女,还是下一任苗疆大巫祝。雾隐灵岛隶属于苗疆,那不就是玄苓师姐的地盘吗?
他变小了不方便去洒蝶峰找玄苓,便用传音术与她相连。
“你想去雾隐灵岛?”
玄苓的声音传过来,重雾夕点点头:“我想看看苗疆到底有多美,才能养出师姐这般美的绝世大美人。”
若是寻常人这么说,玄苓早就一拳揍上去了。但说这话的是自家漂亮小师弟,她不仅不觉得厌恶,还受用无比。
玄苓心情很好地开口道:“你还记得洒蝶峰的红萝蝶吗?这些红萝蝶便是我从雾隐灵岛带到玄清宗的。”
重雾夕想起那一团团炫目的红影:“红萝蝶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蝴蝶,雾隐灵岛的风景定然美极了。”
“岛上有一棵姻缘树,红萝蝶便是由姻缘树诞育的。”玄苓道,“你若是去了岛上,定要代我去看一看那棵姻缘树,我有些想它了。”
“好。”
重雾夕应下来。
玄苓突然问道:“你独自去雾隐灵岛吗?”
重雾夕不知怎的有些心虚:“并,并非我独自一人,还有师尊……还有雪云练。”
玄苓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传音结束之后,重雾夕问雪云练:“你听说过雾隐灵岛的姻缘树吗?”
“没听过,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雪云练拿出龟甲和铜钱卜了一卦,“主人,卦象大吉!”
作为上古瑞兽,雪云练天生会用卦象预测吉凶。卦象为吉,说明雾隐灵岛没有危险。
重雾夕抱起小灵兽:“走吧,我们去找师尊。”
小团子师尊今日的心情似乎还不错,重雾夕只是撒娇磨了磨,便得其应允。
原本还想规划一条风景最美的游历路线,却没想到他只是闭了一下眼睛,整个人就已经出现在灵岛入口了。
“师尊,我们这样贸然进去,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好的影响啊?”
殷九离轻轻一拂袖,他们二人的身形便被透明的结界罩住。雪云练从乾坤袋里爬出来,好奇地四处张望。
如今正值隆冬,清源界四处飘雪,雾隐灵岛却是一派春景,草木葱茏,绿树成荫,百花盛开,灿如朝霞。
雪云练伸着尾巴勾一朵浅金色的小花,重雾夕连忙抱住他:“小心有毒!”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迟了,雪云练毛茸茸的大尾巴已然碰到了那朵花。流光溢彩的花瓣碎成金屑,周围的景象也随之一变。
春意盎然的碧草平原变成了一片神秘幽谷,一株株高大的曼陀罗花绽放在月光下,其色如血,香气诱人。
每朵曼陀罗花周围都环绕着一群幽蓝色的蝴蝶,蝴蝶翅膀上的花纹诡异,在黑暗中闪着幽幽蓝光。
重雾夕不知怎的有些害怕,抱紧怀里的雪云练往殷九离身边靠了靠。
“伸手。”
清冷的声音落在耳边,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却发现自己抱着小毛团子,两只手都腾不开。
殷九离垂眸,目光落在小徒弟有些惨白的面颊上,略停一息,而后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少年的腰。
察觉到怀里人有些抖,他又轻声安抚了一句“别怕”。
重雾夕闭着眼,难以望见那些幽蓝色的蝴蝶,那些蝴蝶却仿佛飞进了他的心间,每一次振翅皆会柔柔地撩动心弦。
雪云练似乎说了什么,但重雾夕已经听不到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迅速升温,变得滚烫。
他忍不住将脸埋进男人怀里,讨要一线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重雾夕终于抬起头,赧然道:“弟子太过胆小,给师尊添麻烦了……”
殷九离伸出手,蹭了蹭小徒弟红晕未褪的脸颊:
“吓哭了。”
“没有吓哭。”重雾夕捂着脸解释道,“弟子只是脸红了。”
“为何脸红?”
重雾夕眼神飘忽,恰巧雪云练从乾坤袋里钻出来,他连忙抱紧小毛团子,仿佛怀里有点重量,便能让自己那颗飘在空中的心脏落回胸膛。
雪云练捂着耳朵瑟瑟发抖:“主人,这里好可怕呀!”
重雾夕教训他:“玄苓师姐不是说了吗?苗疆毒虫毒草遍布,稍有不慎便会永远留在这里,成为这片土地的肥料。”
“你怎么还敢用尾巴勾那朵花?”
雪云练第一次见自家主人发脾气,心里很害怕,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重雾夕忽然想起小灵兽虽然活了三百年,但若是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罢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小灵兽毛茸茸的脑袋:“我担心你中毒,所以语气急了些。你喜欢那朵花吗?也不知方才那朵花是何品种,即墨峰能不能种。”
“那朵花与冰凌花十分相似,但是颜色要更加鲜亮一些,所以我才想摘一朵看看。”雪云练耷拉着耳朵,“主人,我错了。”
重雾夕回想起方才那朵流光溢彩的金色小花,确实与冰凌花十分相似。他抬起头,愕然发现周遭景象再次发生改变。
血红色的曼陀罗花与幽蓝蝴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丛丛浅金色的小花,盛开在碧海蓝天之下。
“这是怎么回事?”重雾夕惊呆了。
殷九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随意掐了一个诀。周遭景象随风而散,变成一片淡淡的白雾。
重雾夕明白了,这片白雾能感知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最初踏上雾隐灵岛之时,他对岛上景象抱有十分美好的期待,因此这片白雾便化成了他最喜欢的冰凌花海。
后来雪云练碰了那朵花,他忧心雪云练中毒,心里生了惧,岛上的景象便变成了血红色的曼陀罗花和那些诡异的蓝色蝴蝶。
认主的灵兽与主人心意相通,因此雪云练看到的景象与他完全相同。
小徒弟愣在原地不动了,殷九离抬手,正欲捏他的脸,他却蓦地仰头看着自己:
“师尊,该不会您也是弟子幻想出来的吧?”
雪云练害怕地用自己长长的兔耳朵捂住眼睛,生怕面前的白衣仙尊变成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偷偷瞄了眼神色淡然的殷九离,又看了看自家主人,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若仙尊是幻想出来的,那仙尊方才搂着主人,也是您幻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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