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青春校园 > 再逢秋[破镜重圆] > 9、体面
    (前一章后半段昨夜有修,可以倒回去看一下~)


    没错,当年是他提的分手,他活该,他自作自受。


    女孩的话如一把尖刀刺进血肉,郑淮明抵在胸口的手猝然收紧,冷汗顺着额角滚落。


    已经分不清是低血糖还是胃疼,或是挂水的副作用,他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结束这难熬的痛苦,也不用听到她说出的句句残忍。


    可他不能。


    最后的体面和尊严,让郑淮明攒着一口气,艰难而决绝地开口:


    “出去……”


    又一次逐客令。


    方宜自嘲地冷笑一声。


    郑淮明就像是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刚刚那面具曾裂了一瞬,钻出转瞬即逝的愤怒和醋意。可很快,这层裂缝又闭合了,情绪烟消云散,只剩下虚伪的稳重和冷静。


    她的不甘、她的屈辱都一拳打在了海绵上,只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


    过去相恋时,郑淮明从未和她吵过一次架,她耍的小脾气、偶尔的无理取闹,甚至是故意让他吃醋……他从未气过一次、恼过一次,永远是温柔地对她笑,将她的情绪照单全收。


    方宜曾以为那是郑淮明特殊的爱,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从未真正走心的不在乎。


    “出去。”


    郑淮明短促地重复,随即肩膀一颤,伸手掩住口鼻,用力地闷咳。这一咳,像是要将胸腔都咳碎,怎么也停不下来。


    方宜有一瞬的心揪,却还是理性占了风,收回了下意识想扶他的手。


    既然让她走,她就走好了。方宜目光一沉,利落地关门离开。


    可听着屋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到底还是有半分心软。她靠在走廊墙边,给周思衡打去一个电话。


    十分钟后,方宜从窗口看见楼下周思衡匆匆赶来的身影,为了不和他撞见,从另一侧的楼梯下了楼。


    一晚上,她都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在录一段手术素材时,忘记了戴上传声耳机。直到深夜,方宜终于疲惫地完成工作,从病房出来时,却一眼就看见了她想躲的人。


    走廊上寂静空荡,她的脚步声方一响,周思衡便转过头来。


    避无可避,方宜勉强笑了笑,主动迎上前去:“好久不见。”


    上学那阵,周思衡惯是痞里痞气的,头发一个月一个颜色,逃课、骑摩托,做事也不靠谱,如今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倒是多了几分沉稳和从容,让人有些不习惯。


    “下班了?”周思衡干巴巴地问候。


    时隔多年,老友相见,竟是有些尴尬。自从方宜和郑淮明分手,她远赴法国,就和国内的朋友断了联系。周思衡的身份实在特殊,一来,他是郑淮明最好的兄弟,二来,他还娶了方宜大学时的闺蜜金晓秋。


    过去四个人关系非常亲近,但要说方宜和周思衡,就像正方形图案的两个对角,全靠另外两边关联着。这半年,金晓秋公派去援疆,此时没有了她在中间做调和,方宜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夜深了,为了不打搅住院部的休息,两人下楼。周思衡去医护站买来两杯咖啡,递给她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么晚了,应该给你买杯别的。”


    方宜接过来:“没事,我对咖啡因不敏感。”


    门诊大楼已经锁门,此时的连廊上鲜有人至,玻璃上映出窗外细密的雪花和两人的倒影。


    “下午的电话,是你给我打的吧。”周思衡直奔主题,“这是你的新手机号?”


    那时他刚下门诊,就打来一个陌生号码,里面的女声只说,让他来一下心外办公室。联系到郑淮明下午挂水的情况,周思衡连办公室都没回,立马跑去了行政楼。


    “嗯。”方宜垂下眼帘,她也没想隐瞒,客气问,“他怎么样?”


    周思衡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郑淮明其实不大好。工作这么多年,那人虽然把医院当家,是出了名地拼命三郎,甚至连发着烧都能上紧急手术,身体亏空得厉害。可周思衡从没见过他连着一个月进两次急救室,赶到的时候,郑淮明跪在地上发抖,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偏偏他还抓着周思衡的胳膊,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重复:别告诉她。


    周思衡心里不好受,但也不想违背好友的意愿。他知道郑淮明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好亲近,实则心思很深,连他也猜不透半分。


    “他好多了。”重新输液以后,郑淮明确实情况有好转,虽然前提是还加了具有镇定作用的药。周思衡试探道,“他还没回去,你去看看他?”


    “我不去了。”方宜脱口而出,转而语气软了软,解释说,“我们都分手那么多年了,我去也不合适。”


    周思衡微怔,眼前的女孩神色平静,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多年不见,她褪去了青涩,取代连帽卫衣和浅色棉服的,是一件质地细腻的米色高领毛衣,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显得优雅、落落大方。对于郑淮明的情况,她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像在说一个被她好心送去医院的陌生人。


    “我听说……你结婚了?”


    “对,我结婚了。”方宜轻轻重复,说到这句话,她眼里略微有了笑意,神态也轻松不少,“我在法国认识的,太远了,就没叫你们。”


    看着她因为谈起丈夫而露出的笑容,他心里一僵。


    周思衡总算知道,为什么郑淮明受了这么大刺激,就连他,都内心起伏难平。这种改变不是一件衣服,或一个发型,而是由内而外的蜕变,那个羞涩的、低着头不敢和别人对视的小姑娘,彻底消失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方宜的画面。那时他从未想过,这清瘦的、腼腆的小姑娘,会和郑淮明有那么长一段故事。


    那是2008年的盛夏,八月底,天空湛蓝,蝉鸣聒噪。


    组会快要结束时,周思衡的手机不停震动,来电者执着,挂了又打,他只好接起来。


    那头声音急切:“出事了!体育馆布置迎新活动的时候,有一个学妹从二楼摔下来,郑淮明去接她被砸了,现在两个人都在校医院呢。”


    他一惊,匆匆请了个假,骑着车赶过去。


    病房里,夏日午后明媚的阳光从窗口落进,透过茂盛的槐树,树影绰绰。辅导员和几个学生会干事也在,郑淮明靠在床头,正微笑着和辅导员说话。


    少年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温和斯文,眉清目朗:


    “真的不要紧,不用和我家人说……”


    幸好,除了左脚绑着石膏,看起来并无大碍。


    周思衡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音量也没控制:“老郑,你要吓死我啊?正常人不都应该躲开吗?我之前看新闻,有人跳楼,把底下的人都砸死了!”


    这一声,全病房的人都看过来,不过他向来大大咧咧,也不在意。


    郑淮明却微微皱眉,给他使了一个颜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周思衡疑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这才发现角落里站了一个小姑娘。


    及肩黑发、齐刘海,一双杏眼里满是愧疚与青涩,薄唇不安地抿着,局促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孩。病房里那么多人,她始终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不敢靠近。


    周思衡后知后觉,这是摔下来砸了人的学妹。


    “哎呦,对不住。”他心有愧疚,瞅见床头放了个果篮,问也没问,熟络地拆出一个橘子,递过去,“你没事吧?没事就好。”


    那女孩不认识周思衡,怯生生地看着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郑淮明哑然失笑:“你别吓着她了。”


    这也不怪她,彼时周思衡一米八五的个头,板寸,耳边剃了两道,挑染成紫色。身穿一件满是破洞的黑色骷髅头短袖,牛仔裤上还挂了一条长长的金属链子,看着就不像好人。


    周思衡咧嘴笑笑,自己把橘子剥掉吃了。


    从周围人的七嘴八舌中,他逐渐勾勒出事情的原委:


    体育馆的一二层之间有一个旋转连廊,不到三米高,没有栏杆,只堆着一些杂物。下午布置迎新展板和场地时,一个学长叫这个女孩搬彩旗和塑料板。


    起身的时候,她一个重心不稳,就后仰着摔下去。


    底下是坚硬的瓷砖地,如果高空摔落、后脑勺着地,后果可想而知。


    但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躲开时,只有郑淮明上前几步,试图接住这个掉落的女孩——但这么大的冲击力显然是徒劳,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女孩没有大碍,郑淮明却摔成了左脚踝骨裂。


    周思衡听完简直咋舌,他都不敢想,今晚学校的论坛上会有多热闹。


    郑淮明算是北川大学的公众人物,也是近几年最受欢迎的一届学生会主席。不仅高大帅气,温柔谦和,更是医学院专业成绩常年第一,明恋、暗恋他的女孩,能从体育馆排到北大门。


    可纵使身边追求者不断,他从本科到研二始终零绯闻,是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


    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学妹,一上来就给大众男神的腿砸骨折了……


    周思衡乐得想笑,觉得太戏剧了。


    一整个下午,病房里始终十分热闹,来看望郑淮明的人络绎不绝,朋友、同学,连团委的老师和医学院领导都来了。周思衡口渴,坐在窗台边,不见外地将他果篮里的水果吃了好几个。


    等人都散开,已经是傍晚了。


    周思衡准备去买饭,这才发现那女孩一直没走,一直站在病房角落。隔得太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其他床的家属。


    郑淮明也才注意到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许是应付了很多人,他眼里有些淡淡的疲惫,依旧语气温和:“你快回去休息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抬眼,眼眶微红,不敢与他对视:“我叫方宜……”


    她眼里的愧疚和自责太过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方宜。”郑淮明见状轻轻地念了她的名字,伸手从果篮里挑了一个十分红润的桃子,递给她,“吃点水果再走吧。”


    哪有砸了人,还拿水果的道理?


    女孩垂着眼,那眼神好似一只闯入城市的小鹿,有一点害羞和胆怯,摇了摇头。


    “我过不去。”郑淮明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像是哄小孩般说,“如果你不拿,我就当你还在生我的气了?”


    她有一丝迷茫和无措,耳朵唰地红了,不知作何反应。


    “今天的事,是我的责任才对。”郑淮明目光真诚,慢条斯理道,“一来,我是今天活动的总负责人,却忽略了现场分工的不合理,不应该让你一个女孩子去搬那么沉的东西,二来,体育馆的连廊没有围栏,是安全问题……”


    他轻声问:“从上面摔下来,吓到你了吧?”


    温柔的声音在日落的余韵中流淌,窗外的夕阳即将落尽,浓郁的橙红色为房里的每一件物品,都镀上一层温暖的色泽。


    这话太过周到,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女孩踱步着上前,从郑淮明手里接过那只桃子,肩头微微颤抖着。


    走到近处,周思衡才发现她哭了。


    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从她耳侧耳侧掉落,一眨眼,晶莹的泪珠就从眼眶落下。女孩抬手,胡乱地擦去脸颊的潮湿。


    不知为什么,周思衡觉得她真的很伤心。


    明明没有责怪,为什么要伤心?


    周思衡不明白,但觉得这个内向的女孩应该不会想让陌生人看见。他假装接水,离开了病房。


    掩上门时,他看见温暖的夕阳下,郑淮明轻声安慰着哭泣的女孩:


    “已经没事了,别怕。”


    那时周思衡没有多想,因为郑淮明向来如此,会贴心地为每一个人考虑。他从不怀疑郑淮明会无私地帮助任何一个陌生人。


    可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再回想起那盛满日落的病房里,一高一矮的身影。原来从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


    夜幕已深,城市的华灯中,细雪纷纷扬扬,一下便是一整天,也同样落满了周思衡的心头。轻而薄的凉意,透彻全身。


    方宜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弯了弯唇角:“结婚的事我还没跟晓秋说呢,希望她别怪我。等有时间,我们一定请大家吃个饭。”


    她一字一句地维持着谎言,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我丈夫……你可能见过的,我们一起负责纪录片的项目。我们有相同的艺术理想,所以在法国认识以后,很快就结婚了。”


    本没必要说这些细节,可像是为了让周思衡相信,方宜本能地编造细节。


    如果细看她的眼睛,就会发现那双总是真诚的、水灵灵的眼睛里,是有一丝飘忽的。可周思衡心里很乱,丝毫没有注意到。


    “虽然我可能没立场这样说。”周思衡喉咙干涩,他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欲言又止的时候。他知道郑淮明一定不希望他说这些话,但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却是真的担忧,“你尽量……别刺激他,行吗?他之前刚犯胃病,身体还没好透。”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


    因为方宜随即抬眼笑了,这不是他预想的答案。


    “没问题。”她的笑意十分轻盈,甚至带了几分玩笑,“如果他找了一个肤白貌美的老婆,我也会心里不舒服的,前任嘛,我懂的。”


    尾音稍稍上扬,仿佛他们只是爱情喜剧片里的龙套角色,正在上演一段陈词滥调的前任戏码。


    周思衡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得故作轻松:


    “谢了,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


    方宜微笑着转身,高跟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昏暗的连廊。仿佛心里终于舒出了一口气,她当然知道周思衡想要的不是这个态度和回答,可她偏要这样说。


    当年分手的时候,闹得轰轰烈烈,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可怜。


    这一句戏言,不知是在报复郑淮明,还是那些围观的看客,亦或是是当年痛苦万分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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