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翌日倒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许栀看了天气预报,最近两天都不怎么飘雪。
“我想和朋友出去玩。”她趴在窗前看了会儿,回头对他说。
费南舟低头在看一份传真,语气温淡:“这种事儿也要向我报备?”
许栀说:“那以后不跟你报备了!”
“那不行。”他语气里含淡淡的调侃,“在外面闯了祸怎么办?人家上门责难,人我是交还是不交?”
他语气还挺苦恼的,一双含笑的眸子侧过来望她。
阳光从窗帘未合拢的缝隙里头进,明晃晃地在他脸上摇曳。
许栀始知什么叫风华绝代,春风十里不如你。
他一定是捕捉到她失态的样子了,笑意加深,许栀硬生生收回目光,佯装去看角落里的一株仙人掌。
“啪”一声,台灯调亮了一个度。
许栀诧异地回头,听得他一本正经地说:“调亮些,方便你看。”
许栀被他取笑得连台阶都没地儿下了:“混蛋!”
“知知,你除了会骂卑鄙、无耻、混蛋,还会骂什么?”
许栀玩不过他,就是这份稳坐钓鱼台不疾不徐调侃她的劲儿,她自问也是望尘莫及。
“出去了。”她回房间提了自己的坤包。
“去哪儿?”
“去约会!”她在门口换鞋子了。
“玩得开心。”身后传来他的低笑声。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许栀气馁地垮下脸。
其实她那天真没打算约段宏的,两人只是在超级市场偶遇,他见她推车里一堆东西就接过来替她推了。
两人随便聊着工作的事儿,段宏说你为什么不试试去高翻局呢,你的翻译水平多好,我上学时要是有你这水平,这么多才多艺我也不用继承家业。
“你这话很像凡尔赛。”许栀无力吐槽。
他哈哈一笑。
“而且没正式编制,进去也是个雇员。”许栀又说。
“可以先试试,再说你……”
许栀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对面的扶梯上,一道熟悉身影徐徐而下。
他身边一位温婉知性的女士,挽着法国髻,鬓边斜插一支木簪,一字领的毛衣露出肩颈,肩颈线极美,正侧头跟他说笑。
费南舟挺淡的,惯常的那副温淡有礼的表情,表示他和此人不熟。
但是,他们这类人不少人都是和这样“不熟”的人相亲,然后步入婚姻殿堂,相濡以沫后半生。
许栀那一刻似乎能看到他日后的人生轨迹。
而她,算是他人生轨迹里的污点和越轨。
她忽然就有些难过,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能原谅的罪人。
尤其是每次去见姚雁兰,听着她关心自己的那些话,更觉得自己卑鄙又卑劣,只贪图那一响贪欢。
其实她更怕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被姚雁兰知道。
她不敢面对她或错愕或失望的眼神。
可她实在太贪心了,她舍不得他,既要又想要。
“那不是商家的大小姐吗?听说她回国了,家里正张罗着给她相亲呢。”段宏的语气里蛮八卦的,“她竟然会和费南舟相亲?两个闷葫芦,这凑一起倒有意思。”
许栀在心里默默道,他才不是闷葫芦。
他只是看人下菜碟,不想深交的时候用淡漠有礼的面具劝退其他人。
既不落自己身份,也舍去多余扯皮,保全了彼此脸面。
费南舟听着耳边的温声细语,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商夏是个温柔的人,知书达理,说话婉约,是父母眼中理想的伴侣。可惜,并不是他心目中的人。
像这样的人,打发完一个还有无数个,症结还是在他自己。
他忽然就觉得非常疲惫,有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感,抬头时,正好和一双清亮的眸子对视。
许栀身边也站着一个男孩子,模样很眼熟。
费南舟辨认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人他是见过的。
和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似乎是有些失落,但过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好像没有看到他和商夏。
那天下午阴沉沉的,费南舟难得睡了个午觉,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干,醒来时仍是头疼欲裂。
他在床头坐了会儿,拿出手机来看。
上面没有许栀的只言片语,连询问一句“你是在相亲吗”都没有。
他在聊天框里打字,输入了一行又删掉了,退出来,唇边有一丝嘲讽的笑。
解释什么?
哦,我在相亲,你也在相亲,我们真是有默契?
心照不宣的不健康关系,摊开了讲,是嫌彼此不够难堪,崩得不够快吗?
窗外雨丝飘零,打湿了透明的玻璃,冷意似乎顺着夜色随风潜入室内。
他攥着手机,松开又攥紧,反反复复,终于在第一道惊雷落下时脸色阴沉地将手机砸到了墙上。
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宣泄,费南舟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有些东西他没有办法控制,有些局面纵使是他也无力挽回-
年前的最后一天,费南舟回了趟老家。
跨进院门时,他的脚步就停了。门口的警卫换了,虽是便衣,身形气度到底和一般的保镖不一样,见了他,立正行礼。
费南舟冷淡颔首,在胡祁山的指引下径直进门。
可迈出两步就又停下,抬头望去。
楼梯口,书房的门打开了,一身便装的费璞存站在台阶上,和他遥遥相望。
“回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费璞存将他打量了一番,开口。
费南舟没有搭腔。
费璞存缓步下了楼梯,不刻两人就在廊道里狭路相逢,他的眸光犀利湛亮,有久经宦海的迫人威势,也有洞察一切的敏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费南舟却好似没有看到,不疾不徐地说:“费主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该远迎才是。只是,这老宅子您日后还是不要来了,故人已逝,让她瞧见您难保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胡祁山头皮发麻,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费璞存的脸色。
费璞存倒是挺镇定,只徐徐一笑,越过他在餐桌边抻了张椅子坐了,给自己倒一杯茶:“你始终觉得是我害死你母亲。但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的出身和眼界,就算我不跟她离婚日后也难以自处。一个人是很难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的,那对她而言,才是煎熬。我赡养她余生,希望她下半辈子平安度过,不卷入这场权斗旋涡,做错了吗?”
“是吗?”费南舟抬眸望定他,眉宇间浮一丝笑意,“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出身已经不足以匹配青云直上的你,你需要寻得更强的助力吗?她的性格也没有办法为你斡旋,是一枚弃子,丢弃才是明智之举?”
“她那样单纯的人,不适合这个圈子,且那时我自己也朝不保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我和她分开何尝不是在保护她?”费璞存看向他,“南舟,不管你信不信,你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唯利是图、无情无义。你母亲意外过世,我很遗憾,但这并非我本意。”
“倒是你,这么多年装聋作哑,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费璞存喝一口茶,道。
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费南舟也没打算瞒他,颇为讽刺地说:“你何须问我?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他不过问,是懒得管,觉得他自己能够处理好。
“你摆了你陈叔周叔一道,甚至不顾我的颜面也要脱离华瑞,为的是什么?我当初将这几个叔伯派给你,想助你一臂之力大展宏图,如今你却视为监视。你真的有把握在重组后入驻中信高层,继续掌控中信的话语权吗?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放弃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多年的基业,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费璞存说。
费南舟略嘲讽地笑道:“彼此彼此。”
费璞存也笑,点了一下头:“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未来的妻子,我未来的儿媳妇,她可以家世不显、品貌一般,但绝对不能败坏门风,让祖先蒙羞。”
费南舟没说话,胸腔急剧起伏:“败坏门风?是影响你的名声吧?”
“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耐心告罄,转身上了楼。
费南舟没有等他上楼,而是在他上楼之前,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胡祁山脸色变了变,去看费南舟,迟疑着又抬头请示。
“让他走!”费璞存隐有薄怒。
“可是,外面在下雨……”
“那更好,把脑子里的水冲冲干净,他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许栀和段宏去了昌平滑雪,回来后已经是除夕前一天了。
“走了走了。”她开心地冲他挥手。
他也挥挥手,头也没回,示意她别送了。
在雪场的时候她挺开心的,她不怎么会滑雪,磕磕绊绊又不停摔跤,但又有一种莽撞的冲劲,感觉体内好似有什么被激活了。
那一刻,什么都不用去想,仰头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的浊气好似被清空了。
可安静下来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回头再看,热闹还是别人的,那些嬉笑声离她越来越远,像在看纪录片一样不真实。
许栀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费南舟站在门口。
许栀怔住,钥匙在手里攥紧:“……你没有回家过年吗?”
他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然后才说:“回过了。”
他接过了她手里的礼品袋和包包,没有问她这两天去哪儿了。
许栀也没有提,两人似乎无形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进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有那么会儿竟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也站在那边,过了会儿说:“先去洗澡吧。”
她轻轻地乖巧地“嗯”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去了浴室。
费南舟望着她纤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也感觉到了,她好像在自己的生命里逐渐消失,融雪那样,被太阳缓缓消融。
他不愿去回想她明媚的笑容,隐藏在笑意下的落寞-
许栀这个澡冲洗了很久,久到费南舟后来都来敲门了。
一开始他只是站在门外唤她一声,她没有听到,后来他急迫地敲了两下,她如梦惊醒,关掉淋浴说:“很快就好了。”
外面又安静下来。
许栀对着镜子擦拭头发,渐渐的都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还是那副窈窕白皙的身体,曼妙有致,风姿楚楚,只是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她机械地重复着擦着头发的动作,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委曲求全,患得患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好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不到最后一刻仍然贪恋着那一抹温存。
冷风顺着百叶窗灌进浴室,她打了个喷嚏,恍然意识过来自己忘记关窗了。
她穿上衣服过去将窗关上,这才走出浴室。
廊道里黑魆魆的,没有亮灯,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这廊道是有两部台阶的,意识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脚踝处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知知!”费南舟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了一下她的脚踝。
他手一触及她就嘶了一声,他不敢再乱动了,将她轻轻抱到沙发里,回头去找医药箱。
他高大的背影佝偻着,许栀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好像找的不是医药箱,而是什么重要之极的东西。
等他终于翻到了医药箱,他脸上又不自禁露出笑意,不同于平日或狂妄、或冷静、或阴险腹黑的任何一副模样,只是很单纯的一种喜悦,从他眉宇间透出。
却如冰锥一样扎入她的心脏,她讷讷的说不出任何话。
他是天之骄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上完药,两人在昏暗里对视,有那么会儿都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他先笑了一下,问她这个年想怎么过。
她还真的认真想了会儿:“逛超市、包点儿饺子。”
“好。”他那样的表情,让她觉得不管她那时候提出任何无礼的要求他都会应下。
何必呢?他不需要这样委曲求全的。
她胸腔里涩涩的,嘴里尝到咸涩的液体,原来是眼泪落下来了。
他的笑容收了,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张开双臂将她抱到了怀里。
这个怀抱却让她感觉很窒息,承受了她心中不能承受之重。
第32章
超市里没有什么人,因为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置办年货——除了他们两个二百五。
尽管张灯结彩还播放着好运来,到处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许栀还是感觉到了孤冷凄清,红彤彤的彩带仿佛乡下媒婆涂脸的腮红。
滑稽、不合时宜。
“玉米要吗?”费南舟的视线从货架上收回,手里的推车停下,回头问她。
许栀凑过去看了下标价:“不要了吧……我怎么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要便宜些。上面写着打折,结果还故意调高了价格!好黑啊!”
“商场的一贯套路。不过来都来了,该被宰还是得被宰。”他笑着说。
许栀说:“我们可以换一家。”
他有点好笑,反问她:“油费不用钱?”
许栀被噎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们可以步行过去。”
还以为他不会搭理她呢,谁知他声音轻柔地说:“好,换一家。”
她心里震了一下,忙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别了,我们可以买没涨价的东西,也不是非要玉米呀。”
他浅浅一笑,点了一下头。
许栀每次逛超市前都觉得没什么好买的,但真的步入超市,很快推车里就会堆得满满当当。
无一例外,次次如此。
“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啊,害你推这么重的车。”她歉疚地说。
“胡说什么呢?跟我这么见外?”他本来想下意识的又摸一下她的脑袋,手都举起来又放下了。
许栀不解地看他。
他自己先自我嘲解地笑了一下:“习惯了,改不了。”
她抿着唇,过一会儿主动把脑袋凑过去:“实在想拍你就拍吧。”
“算了!”他哭笑不得。
结账的时候,许栀又偷偷从架子上顺了包口香糖丢进去。
“你平时也不吃这个啊。”费南舟瞥道,诧异道。
“这个口味没见过,想试试。”
费南舟不说什么了,她就是看到什么都想买。
回到住处后,许栀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没用的烤涮一体的火锅盘,开心地说:“找到了!”
费南舟蹲到她身边看了会儿:“你要在这儿——吃火锅?”
他指了指屋子。
许栀这才意识过来,在屋子里涮这屋子就没法住了。
她垮下脸,很是失望:“买了这么多食材呢……”
“笨,我们可以去露台上涮。”
她只高兴了两秒,又担忧起来:“……会不会被物业找……”
费南舟都笑了:“不会,在屋子里涮味道大,在外面哪有这么大味道?”
火锅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费南舟又打电话叫来了谢成安和周奕扬,还有周奕扬的老婆。
“年夜饭都不吃,过来陪你。是不是好兄弟?!”谢成安一进门就踢掉了鞋,把外套甩玄关桌上了。
“这是知知的屋子,不是我的,你别像鬼子进村一样行吗?”费南舟给他们倒了茶,人手分一杯。
谢成安忙对许栀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了。”
周奕扬和他老婆都是知识分子,说话都很文明,不像谢成安那样肆意。
当然,许是和她不熟的缘故。
在客厅围坐了会儿他们就去阳台上涮锅,周奕扬无意间问起费南舟的工作规划。
他想了想说:“等上面的调令下来再说,重组后我占几成股还未知,有一部分也要被接收。”
“那些老古董都愿意?”周奕扬停了筷子,拧眉,从一方诸侯变成小股东,权利一分为二或一分为多,谁干?虽然版图扩大,能否掌控手里的一亩三分地还未可知,甚至可能一败涂地被新来的竞争对手给掀翻。
他是求稳的人,当初就不赞同费南舟如此冒险的决定。
但这人一意孤行,有自己的规划,他也无可奈何。作为朋友,除了关心和帮助也没什么可以替他分忧的。
“怎么可能?闹腾着呢。”费南舟讥讽一笑,“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也是,大势所趋。”周奕扬道。
“别聊这些了,肉都滚开了,再不吃老了。”周奕扬的妻子梁溪笑着招呼他们。
她是位高级翻译,在国内一家翻译类的国企工作,是中上层领导。最近公司并购了一家对外翻译的子公司,忙着接收人员和业务调整,她蛮忙的,难得出来一趟。
梁溪很好相处,温柔又健谈,对许栀挺关照。
听说她想换工作还介绍她去他们公司,说因为业务调整有新的岗位空着,可以举荐她。
许栀不是找不到工作,只是还在观望思考,择优入职,所以委婉拒了。
但其实,这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梁溪也不勉强,笑着转而聊起上学时的事儿。
“你是A大的啊?了不起,高材生啊。”她挺惊讶的,“你比奕扬的成绩都好。”
目光瞟到谢成安,抿嘴笑了,说:“成安就……不提也罢。”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揭我老底是吧?就你们都是学霸我是学渣行了吧?”
餐桌上哄笑声一片。
后来他们提出要去滑雪,许栀拒绝了:“难得过年,我想在家里休息两天。”
“你这说法倒是新奇,正常人逢年过节不是都喜欢往外跑?”谢成安拆她的台。
许栀白了他一眼:“我乐意。”
谢成安耸耸肩。
“你们去吧,我们就不去了。”费南舟委婉拒绝,将他们送到门外。
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两人站在楼梯口等电梯。
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往上跳,应急感应灯这时熄了,视野里顿时一片黑暗。
许栀连忙要去按,费南舟先了她一步:“我来吧。”
昏黄的灯再次短暂亮起。
但是谁都知道,很快就会再次熄灭。
两人都沉默地站在那边,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电梯终于到了,但谁也没有进去。
许栀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他:“要不出门散散步?刚才我吃了好多。”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一下小肚子。
费南舟宠溺地笑了笑:“好。”
暮色四合,他们沿着小区的道路缓缓行走在树影下,偶尔有风吹过,刮起沙沙的枝叶摩挲声。
天空灰蒙蒙的,好像笼罩着一层雾气,看不到星星,连月亮也不明显。
分明还是熟悉的那条小路,又感觉无比陌生。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楼下,许栀停下步子,茫然地抬头。
楼上房间的灯亮着,她这才响起他们刚刚出门前她忘记关灯了。
“下次应该装定时关闭的。”费南舟跟她说笑。
许栀也笑了一下,心里却很空荡。
其实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想,该什么时候走,该去哪儿。
可就在昨天,她拿到了HU在法那边的offer了。
也许这是命运给她的答案,在这个将断未断的时刻。
只是一直都不敢跟他说。
思绪乱糟糟的,又回到那日看见他和商夏相亲的场景,那是他生命里日后可能的另一半。
那是现实。
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其实那天回去后也想要问他,但到嘴的话很快又咽了下去。
其实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只是那之前都是模糊的,那一天,突如其来地在她面前具象化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终有一天,她会看着他娶妻生子,她又会成为一个人,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成了被放弃的那个。
沈琮为了复仇放弃了她,段宏喜欢她但并非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周春芳关心她但她永远也不会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她永远都不会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
这就像一个魔咒,多年来逃脱不了。
一次次地期待又一次次地失望。
当然,这段感情也有另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与家里决裂、和父母闹翻,被千夫所指名誉扫地成为过街老鼠……
那更是她不想看到、害怕看到的。
尤其是他在这个事业前路未卜的当口。
他破釜沉舟放弃了华瑞,日后如何还未可知。
哪种结果她都无法忍受,她只能做一只飞往远方的信鸽。
也许,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她好像错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许栀抬头时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看她,眼眸黑而沉,就像这头顶化不开的夜色。
也是那一刻,许栀明白了。
其实他一直都将她这些日子的改变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决定了?”半晌,费南舟开口。
天色太暗了,树影婆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刻他似是冷漠的,但似乎又是落寞的。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细看了,有那么会儿她是说不出话来的,觉得自己很卑劣,但后来还是开口了:“嗯,我打算出国。”
他似乎并不意外,语气也和平常一样:“做什么工作?”
“老样子,不过大概率是管理岗位,老板是我的老同学。虽然是新创企业,很有实力。”说完她就不吭声了,像是犯了错在等待他宣判的小孩子,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边。
他定定地看着她,眉眼深得无法窥测,半晌,却突兀地笑了一下:“你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
许栀却笑不出来:“到了那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签证办了吗?”
“已经办了,还在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费南舟没再开口,脸色好像麻木一样平静。他杵在那边半晌都没有动,直到有人散步经过,他将她拉到了一边,让别人先过。
两道人影和他们擦肩而过,短暂的喧嚣后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风声似乎都在耳边淡了,变成一种遥远而空旷的回音。
费南舟这时才说:“所以——你只是来通知我一声?”
许栀说不出话,喉咙在那一刻好像被堵住了。
她沉默地垂着头,盯着脚下两道纠缠的影子,有种无力辩驳的仓皇。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后面的话——
他说:“如果我挽留你呢?”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
她搁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握紧了,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老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他讥诮地笑了笑:“是我强人所难了。”
“对不起。”她声音嘶哑,但此刻除了这一句似乎也说不出别的话。
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软弱娇嫩,脆生生的悦耳,听在他耳中却无比刺耳。他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现在前路未卜吗?我不会输的。”
“我知道。”她摇摇头,停顿了会儿又轻声说,“不是因为这个。”
以他的能力和胆魄,去哪儿都能混得很好,无非换个地儿。
哪怕从头再来,他也从来不惧。
他有不断进取的决心,也有不惧一切的勇气。
“那是因为什么?”他又问,三十二年来,从未如此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也许,他要的也不是答案,他只是寄希望于在无数次的追问中,唤醒她的不舍、不忍、纠结与情感。
可他终究是失望。
“你一定要这样刨根究底吗?”许栀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笑了一下:“我以前也不这样的。”
许栀忽然说不出话,嘴唇翕动,话未出口已经被他冷冷打断:“别再说对不起。这世上,最廉价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许栀的喉咙里酸涩着,没有办法反驳。
半晌,她轻声说:“也许我们都应该冷静地思考一下,这段感情值不值得。其实你值得更好的,不管是对你以后的发展还是人生规划。而我……其实我时常在想,我对你是不是有些过于病态的依赖,你从小就对我好,我习惯了,不愿意放手也害怕失去,我们从小就亲密无间……但其实,这并不是一种健康的关系,而我,只是误以为把这种感觉当成了爱情。”
他没有答,侧脸冷漠又平静。
两个人就这样,在无星无月的路灯下站了很久,站得腿脚都有些麻木了。落叶被风卷起,刮过她的小腿,她才如梦惊醒似的抬起头。
却见他又清浅地笑了笑,说:“既然注定了要走,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招惹我?”
许栀没有办法开口。
昏暗的夜色下,他抬起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很平静,甚至是微笑望着她的,眼中含笑带泪:“你这个感情骗子。”
许栀的身体不自觉地摇晃了几下,强忍着没有流泪。
第33章
又是一个阴天,天光黯淡到仿佛遮了一块幕布。从早晨到正午,雨将落未落,在云层之上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地面上潮湿到仿佛能拧出水来。
费南舟强忍着头疼欲裂的不适,撑起半个身子,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坐了很久,直到胡祁山打电话过来,说他的安排下来了,但地方有两处,让他自己选,又给他分析了利害。
“喂——南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胡祁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看了下手机确认信号没断,嘀咕了一句什么,费南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到了,好的,谢谢你胡叔。”
胡祁山是个人精,看出了他的反常:“有事儿?”
费南舟笑:“没事儿。”
胡祁山顿了顿,也不多问了:“最近天气变得快,注意身体,有了进展我再联系你。”
“好。”
电话挂了,他又坐了会儿,起身披了件外套,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一早上没吃东西,肚子有些饿,他打开冰箱打算随便煮个什么,结果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提了下唇角,忽觉得讽刺得很。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哥哥长哥哥短,虽然知道他不怎么做饭,东西都买了给他备好,分门别类各个架子上摆得很好,还很细心地贴了冰箱贴,写上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一目了然。
如今走了,也不用再装了。
他也是,怎么没了她难道就不能生活自理了?
有什么好失落的?
将冰箱门碰上,他去了趟超市,随便买了点东西。
只是,路过水产区的时候看到池子里活蹦乱跳的鲜鱼,忽然想起她喜欢吃这种又大又肥的白鱼,要放很多辣椒,他是不能吃辣的,每次都嫌弃这道菜,她还故意塞他嘴里来戏弄他……
她的痕迹遍布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如影随形,不用刻意去想,还是阴魂不散。
距离她离开已经一个礼拜,却好像还在昨天。
这种感觉让费南舟很不舒服。
还记得她走那天说她回去就搬走,他冷冷地说她可以多留两天,反正迟早要走,也无所谓多这两天是不?
许栀沉默了会儿说她还是回去就搬吧,尽量不给他造成困扰。
都要分开了再住在一起也不合适。
女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看着温温柔柔软软糯糯的,其实比谁都心狠。
费南舟无声地哂笑了一声。
他下午有个会议,回去时,沈谦的电话正好过来。
一手用指纹解锁,他一手接起电话:“喂。”
沈谦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问他下午的会议要不要继续。
“你是脑子秀逗了吗?好好的会议,为什么不开?”他的冷嘲热讽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沈谦却很沉默,好似没听到。
费南舟也冷着脸,敛了神色,让他有话直说。
沈谦这才迟疑地开口,委婉地提起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不要先休息两天。
“我好得很,能有什么问题?下午的会议继续。”他推进门,已经干净利落地挂断他的电话。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空荡荡的,因为家具不多而显得格外空旷。
他站在门口往里望去,以前从没觉得三百多平的屋子有什么大的,如今却莫名有了这样一种感受。
尤其是长弧形的那条廊道,整面的落地玻璃,站在那儿朝下望去,脚下的车辆小得如同排列齐整的火柴盒,连高速的行驶都变得蠕动般缓慢。
许栀时常喜欢光着脚站在那边朝下面望去,可又害怕地不敢直接看,喜欢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胸口时不时朝下偷看一眼,说这儿好高啊。
就这么个人,矫情、拿乔……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站了会儿,去浴室准备冲个澡,无意间瞥见盥洗台上的一瓶乳白色洗面奶,目光顿了下。
是她的,不过没有和其他东西一起带走,许是忘拿了。
他随手拾起打算扔到垃圾桶,又停了,搁回盥洗台上,觉得没必要跟瓶洗面奶过不去。
洗好澡后,费南舟去衣帽间换了件较正式些的西装,对着镜子打领带。
一开始选了条暗紫色的,觉得不是特别庄重,又拉开了抽屉。
结果发现里面一整排不是酒红色就是紫色条纹、蓝色条纹之类的鲜亮颜色。
这些都是她给他挑的,说衬他,蛮横地把他之前的领带都收拾出去扔到了最角落的抽屉里。
任性、刁蛮、不讲道理,偏偏他还受用得很,简直是昏了头了。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病。
他把几个抽屉的领带都翻出来扔进了衣篓,吩咐保洁过来收拾-
下午的会议只是普通例会,没人想到费南舟会出席。虽然他全程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坐在后排淡漠听着,会议厅的气氛还是很诡异。
结束后,费南舟回到了办公室。
约莫过了几分钟,沈谦过来敲他的门。
“请进。”
沈谦这才推门而入,翻着手里的文件,看他一眼,措辞比平日要谨慎:“这是CDC那边传过来的,关于收购Y企的流程。”
费南舟抬手接过,翻了会儿,只用钢笔在其中两个地方圈划了一下递还给他,告诉他这两个地方的数据不对,超出先期预算了,找机会再和他们谈一谈。
“那边的意思是这个数不太可能拿得下,Y企虽然经营不善,科技水平还是走在行业前列的,下面挂着的那几个专利在同类竞品里遥遥领先,且市场占有率也不差。要是迟了,被别的企业收购……”
“这个价格,市场上谁吃得下?我不当这个冤大头。而且,CDC最近在拓宽这个领域,我们已经有了B项目,他们比我们急。”
“我知道了,我会让姚平再和他们谈,争取把预算压下来。”沈谦说完,还看着他,在原地没走。
费南舟将钢笔拧上,迎接他的目光:“还有事?”
沈谦:“……你没事儿吧?”
费南舟:“我能有什么事儿?”
沈谦又看了他会儿,欲言又止:“算了,当我没说。”
他要走,费南舟又喊住他:“你给我站住。”
沈谦只好回头。
费南舟神色冷漠:“你什么意思?”
沈谦:“没什么意思。”
费南舟:“把话给我说明白。”
沈谦抬头望定他,在他凌厉的逼视中只好坦言:“你是不是有心事?”
费南舟嗤笑,松了松领带离了座:“我能有什么心事?”
沈谦想说许栀,话到嘴边又不敢真的开口,只好说:“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这两天没睡好?”
费南舟无声地冷笑了一声,摘下外套越过他出了门。
沈谦不敢再去触霉头,连忙跟上给他汇报。
两人一道下扶梯,沈谦将他明日的行程简单理了一下,询问他的意思。
能推的都推了,说给他听的自然是不太好推或者是有极高价值的。
费南舟略思忖了一下:“万松那个项目算了,没什么可谈的了,你帮我推了,明天我去江州。”
“好,我给您安排飞机。”
“这边的工作也早点交接好。”费南舟又道。
沈谦听出了弦外之音:“调令下来了?”
费南舟目不斜视:“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沈谦懂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江州这地方,费南舟以前来过一次,是和陆宴沉。
那会儿还是个一般的三线城市,如今倒是建设得挺好,地标建筑也改换了模样。
立交桥上车水马路,红绿灯变幻得迷乱人眼。
“费先生,您以前没来过江州吧?我们江州的旅游业还是很发达的,风景也不错,那边有个湿地公园……”合作公司派来的是个副总,叫刘明,一路上殷勤备至,不断跟他介绍着江州的风土人情,又是要带他去逛街,又是要请他去品尝一下这边的土特产,弄得他哭笑不得。
“土特产倒是可以尝尝,逛街就免了。”费南舟笑着婉拒。
“也是,费先生舟车劳顿的,是我思虑不周了,那您下午就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刘明忙调转口风,让司机往酒店开。
到了酒店费南舟又拒绝了他非要送他上楼的提议,说:“回见。”
刘明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看出他心情不佳,不敢再叨扰:“那您好好休息。”
又非要将两箱子土特产塞给他,费南舟无奈,只好让沈谦收下。
等人一走,费南舟说:“你拿回去吃吧。”
沈谦打开看了看,是什么酥饼什么的:“真不要?土特产。”
费南舟努力压住抽搐的嘴角:“我不吃这种高油高甜的。”
沈谦笑了笑,欣然收下,打算捎回去给他家里人吃。
费南舟住的是顶层的总统套房,三百多平的大平层,门开那一刻有些空旷。
生活管家尽心地替他讲解屋内各项设施的用处,听得他脑壳疼。
费南舟随口打发掉人,反手将门关上。
世界里终于安静下来。
他本来是想看一看关于科技基地建设的资料,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后来也不再勉强。
脱了外套随手挂到衣帽区,他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叫了客房服务。
不多时,生活管家送来了香槟和草莓。
费南舟自斟自饮了会儿,有些微醺的时候翻开了朋友圈。
这就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其实那会儿他也没想什么,没想到什么人。
可在这个夜深人静有些醉意的时候,下意识就怎么做了。
他的朋友很多,但私人账号上没几个熟人。
翻开的这个账号恰巧是最隐秘的那个账号,上面只有零星几个人。
朋友圈的最新动态基本都被谢成安刷屏,不是各种派对聚会就是赛车、潜水之类的运动,呼朋唤友洋洋洒洒,光看那齐整的九宫格照片都觉得喧嚣吵闹。
费南舟皱着眉往下滑,后来没了耐心,退出去精准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点进去。
许栀的头像是她的自拍,不过不是脸,拍的是后背。
半角莹润漂亮的肩头,在日光下雪白一片,一字肩毛衣一直滑到肩下。
纤细洁白的手搭在肩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她平常不怎么涂,为了拍照才涂的。
别说,还挺诱惑。
至少费南舟这样的直男没有什么抵抗力。
她这人小心思多又臭美,以前出差时大半夜的还穿性感内衣打视频电话给他。
他是瞎了眼,那会儿才会觉得她清纯。
许栀的朋友圈很干净,最新的动态还是五天前。
地址显示是在中关村那边。
照片有两张,一张是她和朋友的合照,一张是盛了两杯咖啡的餐桌。
她身旁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他见过一次,不过名字忘了,好像是个什么小明星。
费南舟眸光微闪,将照片保存后打了个电话给沈谦。
“沈谦,替我查一个人。”他圈出了她旁边那个女孩,将照片发送过去。
第35章
搬出来后,许栀暂时住到了沐瑶那边。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什么关系?”沐瑶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想绝交?”
许栀双手抱拳,作揖道歉:“是我狭隘了。”
沐瑶现在住的地方在中关村往东那边的一处老小区,条件尚可,出行也方便,就是小区治安一般般,外来车辆都不限制。
许栀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她,说她一直住这儿会不会不安全。
沐瑶递给她一个无语的表情,报出了这边每年的物业费。
许栀顿时闭上嘴巴。
好吧,是她之前住的那地方的十分之一。
许栀这才意识到她太过依赖费南舟了,将他对自己的好都视作理所当然。
钱财对于他来说只是身外物,他从来不计较这些。
但是实际上他不需要对她有什么歉疚,也不需要担负她的生活。
都是命运弄人。
许栀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到了和他的聊天框。
最近的聊天还是一个礼拜之前,两人好好地在讨论这个年要怎么过,句末还有她留下的一个“么么哒”的表情包。
乍然看到,心脏好像抽搐了一下,她不自觉又想起那日分别时他冷然的表情。
好像有一道冰锥刺入了她心里。
许栀感觉很难受,有点不敢去面对,但她也不可能回头。
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人总不可能什么都要。
等签证的时候,她挨个拜访了过去的一些旧友,依次跟他们道别,也算是全了情谊。
“真的要走?”很多人听到后都流露出不舍的神情,其中段宏的反应最大。
“想出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就算闯不出什么名堂,也不虚此生。”彼时她捧着一杯奶茶,跟他一道坐在玻璃房内,仰头望向窗外碧蓝的天空。
段宏老半晌没说话,觉得她明亮的眼睛里有些伤感。
也有憧憬和向往,复杂到让人唏嘘。
她本就是精致到极致的长相,白皙窈窕,每一寸都像是白玉做的,笑起来时很甜美,不笑的时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到怀里揉一揉安慰一番。
向来健谈的他说不出什么,斟酌来斟酌去,只留下一句:“祝你好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他用手里的咖啡杯跟她碰了一下,郑重地说,“栀栀,很高兴认识你。你不知道,跟你相处真的很快乐、很舒服,我真的好喜欢你。”
许栀觉得他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说这种话有点搞笑,也没当回事:“你跟每一任分手时是不是都这么说?”
段宏哭笑不得,一脸挫败。
看来他在她这儿是没什么信誉了。
分手后还能做朋友,无非是因为她本身就对他的感情不深。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千言万语挤压在心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作为朋友,唯有祝福二字。
出门时,天色有些阴沉,好像一会儿就要下雨。
“我送你吧。”段宏说。
“好,你送我到华瑞科技那边好了。”早上有个同事打电话给她,问她一个项目的具体数据。
那项目之前是她负责的,她知道得最清楚。左右也没什么事,她就答应过去一趟,帮忙把问题给解决了。
果然路上就开始下雨了,车开到华瑞楼下,滂沱大雨密集地溅起片片水花。
门口没什么车位,段宏停得远。
“你等一下,我去前面买把伞再过来接你。”他就要出门。
“算了吧,我跑过去好了。”许栀笑着说,“哪里就这么矫情了?”
可一推开车门就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段宏忙脱下外套给她遮在头顶,拽着她不由分说朝不远处的大门口奔去。
脚踩在水坑里溅起了无数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终于跑到门口的檐下,许栀擦了擦湿透的发丝,看他一眼,发现他也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忍不住笑出来。
“还笑?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从她手里拽过自己的外套,“快进去吧,外面这么冷。”
“谢谢你了。”许栀边走边回头跟他摆手道别。
一回头,笑容就僵硬住了。
好在这一行人里不止费南舟,她很快就拾掇好了情绪,对他礼貌一笑:“费先生。”
费南舟看着她,目光平静且幽深,好似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在里面涌动。
许栀是个安全感不太足的人,被这样望着难保心虚气短,忙移开目光,避免和他长久对视着。
电梯到了,她又往旁边站了站,让他们一行人先进去。
进去后,她垂着头乖巧地缩在角落里,盯着不断往上变幻的数字。
中间不断有人出去,电梯里渐渐空旷起来。
她站久了,目光瞥向头顶模糊的反光壁,这才吃惊地发现其实电梯里只有她和费南舟了。
许栀屏住呼吸,更加乖巧。
数字跳动的频率却好像变得缓慢了,电梯里的空气也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迫走。
她觉得呼吸滞塞,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不舒服吗?”费南舟忽然开口问她。
语气倒是稀松平常。
许栀惊觉自己这么不注意,难道还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连忙收拾好表情,倔强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怎么满头大汗的?”他语气依旧很淡,好像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关系。
许栀回答时是下意识的、根本没有多想的:“没有啊,那是刚才在外面被雨淋的。”
回答完才意识到自己干嘛这么听话?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看上去既丢人又狗腿。
现在她又不是华瑞的员工,没必要的。
许栀闭上嘴巴不想开口了。
反正她也说不过他。
终于到了,她逃也似的快步出去,一溜烟就在他视野里消失了。
费南舟没什么表情,抬手摁上电梯门。
许栀跑到拐角处时,不知怎么又回了一下头,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他的面容在冰冷的金属镜面后消失,她只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许栀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怅惘。
她脚步沉重地到了约定的办公室,在对方热情的招待下跟对方交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不容易处理完,她拜别了对方准备离开。谁知天公不作美,到楼下时外面还在下雨。
许栀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吹了凉风。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栀的心弦一下子绷紧。
她没有回头,果然,下一秒听到了费南舟的声音:“没开车过来吗?”
“……车我给你停在御金台那边的车库里了。”她小声说。
似乎是怕来来往往的旁人听见。
费南舟默了那么会儿,许栀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牵了下唇角,但绝对不是开心的笑意。
“好,挺好的。”
许栀耳根涨红,听出了他平淡话语里的讽刺。
他总有办法,轻而易举刺得她无地自容。
许栀下意识就捏紧了拳头,过一会儿又松开了,抱着自己的背包不吭声了。
费南舟扫她一眼。
她很倔强地并拢着双腿,那只兔子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是个防御的姿势。
天色愈是晦暗,愈衬得她肤色塞雪,纯净到不可思议。
可她并不是寡淡生涩的那一挂,外表看着涩口,剥开后汁水丰沛,是最甜美又不是熟烂彻底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还有些脆,口感绝佳。
也难怪沈琮对她念念不忘,在一起时当宝贝似的供着。
他和许栀刚在一起那会儿,沈琮还找过自己,旁敲侧击地说她脾气不好,希望他多担待点儿。
“去哪儿,我送你吧。”见她似乎打算等雨停,费南舟开口。
许栀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不用了,我打了车。”
“需要这样吗?”费南舟看着她,皱了下眉,努力压住翻涌的情绪。
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冷了。
许栀沉默。
他不明白,她需要多努力才能忘记过去种种,才能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她做不到像他这样把情感收放自如,云淡风轻,与他多相处每一刻,就是在不断挑战她的心理防线。
他的车到了,司机小跑着过来替他撑伞。
在司机讶异的目光里,费南舟抬手接过了伞,撑在她头顶:“上车。”
语气急转直下,已经是命令的口吻。
许栀心里一跳,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隐忍的泪光。
“你上不上?”他冷漠地逼视着她,半点儿不退。
许栀第一次这么直面他强硬、不加转圜的一面,嘴唇都在颤抖。
费南舟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在聚焦了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之前,许栀扭头小跑着奔过去,也没要他撑伞,拽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费南舟随后上了车。
“砰”一声,车门甩上。
司机在前面认真开车,大气不敢喘。
费南舟的目光落到她腿上,裤脚都是污迹和水,估计是刚才跑的时候溅上的,袜子都湿了。
“开一下暖气。”费南舟说。
“好的。”司机连忙打开了暖气,将温度调到适宜的地方。
“把鞋子和袜子脱了。”费南舟又说。
这次,是对她说的。
许栀咬着唇,一开始没有理他。
“你要我再重复一遍?”他稀奇地看她一眼。
许栀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僵了会儿,低头默默把鞋子和袜子都脱掉,扔在了角落里。
一件西装甩到她膝盖上。
许栀怔了会儿,用他的西装裹住了湿淋淋的腿。
之后路上两人没再说什么了,除了司机客气地回头询问她地址。
许栀报了之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费南舟也坐在另一侧没有跟她说话,直到汽车抵达单元楼下。
许栀茫然停顿的功夫,她手边这一侧的门已经被他从外面打开了。
许栀下意识抬头,撞入他平静漆黑的眼底,受惊似的缩了回来。
他也没催,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似乎是在等她。
司机看着僵持的两人,大气不敢出。
后来她到底是下去了,说了一声“谢谢”。
费南舟不置可否,接过她的包很自然地踏上台阶。
进去前,他抬头状似无意地看了眼门牌号,这才大步跨入。
许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连着几日下雨,漆黑的楼道里有一种潮闷的霉味。
还以为他要冷嘲热讽她两句“竟然住在这种地方”,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上二楼时抬手按了下应急灯,骤然的光亮让她如被惊到的鸵鸟,下意识绷紧了。
恰在那一刻,他驻足回头看她,本就高大无比的人,站在高她两个台阶的地方更是高大伟岸,只站在那边就给她说不出的压力。
许栀顿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在他的注视下矮了几个头。
这种感觉过去没什么,此刻却让她觉得很羞耻。
她警惕地望着他,自尊心作祟,本能地打开了防御机制。
费南舟却好笑地看着她,轻扯了一下嘴角,是个无语凝噎的弧度:“几楼?”
许栀这才明白他在问她住几楼。
“……11楼。”
“11楼没电梯?”他皱了下眉。
“有,楼上装修呢,这两天老占着拉货。”
费南舟登时无语,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气:“你不会打电话给物业投诉啊?就每天傻呆呆地徒步爬11楼?”
许栀知道他的好意,但这语气真是怎么听怎么不爽:“我又不是业主,我蹭人家的房子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懂吗?”
费南舟瞥她一眼,只有怼他的时候,她小嘴叭叭蛮利索,怎么在外面就被别人这样欺负?这让他能放心她出国吗?
上楼之前他没再说什么,到了门口,手掌摊展到她面前。
许栀还没反应过来。
他挺无奈:“钥匙。”
她连忙掏出钥匙递到他掌心。
指尖刮过他温热粗糙的掌心,心脏如抽搐般悸动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升温。
她忙抽回手,紧张地杵在那边。
费南舟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沉默地拧开。
门开之后,他往后退了两下,示意她先进去。
许栀本能地乖乖进去了,直到听到门在身后关上,传来清晰的“咔嚓”一声。
——他竟然将门反锁了。
那一刻她心里警铃大作,本能地回头,人往后退,直到背脊抵住坚硬的墙壁,心里才得几分安全感。
费南舟的手还搁在门把手上,没有上来。
他平静地收回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也没有进一步逼迫她的意思。
不太长的甬道,一侧被鞋架摆满,逼仄地只够一人通行。
许栀在这头,他在那一头,用那种幽邃安静的目光望着她,隐含探究,好似也隐隐发热,让她浑身战栗,不能自己。
“你别紧张,我跟你说两句话。”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平声道。
他看上去挺稳定的,许栀也被这种沉静的气息感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不过,她没完全放松警惕,仍是保持着紧贴墙壁的姿态,问他要跟她说什么。
“不急,我有点口渴,你给我倒杯水好吗?”说罢他越过她径直去了客厅,略提了下裤腿自然落座。
那架势,好像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似的。
许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厨房给他烧水。
窗外夜色浓重,像是遮了一层轻纱,有些瞧不真切。
楼下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笼罩着昏黄的半干不湿的地面。
正百无聊赖,她忽的感觉有陌生的气息靠近,浑身的毛孔都瞬间收缩起来。
正要回头,一截软腰已经被人熟稔地揽住,就那样轻轻一带,她整个人都柔软得不像话,往后陷入他宽阔的怀抱里。
他低头吻她的脖颈,闭上眼,贪婪地吸一口气,微微的低喘声在她耳边回荡,烧得她红了脸。
这个怀抱太突然,他吻得又急,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一会儿才回过伸,伸手推拒,要避开。
他猛地将她翻过来,轻巧地抱上了台阶。
许栀好害怕:“你要干嘛?我们已经分手了!”
厨房里挺窄的,烧水声越来越响,她耳中好像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发抖和色厉内荏,费南舟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忽然也没那么烦闷了。
他抚摸她的脸颊,语气很温柔:“不吵架了好不好?”
许栀一颗心都抖了抖,她最怕他用这种温柔到溺死人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根本没办法抵挡的!还不如横眉冷目地训斥她呢。
“没有吵架。”她嗫嚅,强调,“是分手!”
“我没同意,不算。”
他耐心地哄着她:“那不出国可以吗?我查了你要去的那家公司,蛮一般的,你过去对以后的履历也没什么增色。”
“你调查我?!”她简直出离了愤怒。
“是关心。”他好脾气地跟她讲道理,手里轻柔抚摸她的动作却让她觉得像是在摸一只猫。
许栀生气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她还不了解他吗?他的道貌岸然,他的阴险和狡诈,他的阴晴不定和善变……偏偏她还喜欢这样一个人。
“而且,我选择什么样的公司是我的自由,我有自己的规划,你别用你自己那一套框到我身上。你不是我,你是权贵我是普通人,你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她字正腔圆,没有退缩。
且不管是不是强撑的底气,这份胆色倒是不错。
费南舟也不生气,仍是商量的口吻:“国内那么多好的公司,那么多好的单位,干嘛非要去国外?你考公成绩快出来了,为什么不多等一下?为了躲我,去一个不怎么好的公司,以后不会后悔?”
他循循善诱,“别拿自己的前途来赌。要是不想看到我,我离开就是了。我的调令下来了,有几处地方可以选,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去南京或武汉都行,下调一个级别也行,别为了躲我去国外。你长这么大去过外面吗?异国他乡的,都没有什么朋友,会很孤独的。”
许栀心头巨震,看向他。
昏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像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仿佛有攫取她灵魂的魔力。
许栀感觉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震颤,意识到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要出事儿了!
她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她不可以留在这里!她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如果她留在这儿,她终究还是会忍不住走向他。
她的自制力太薄弱了,她完全抵抗不了他。
“费南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害怕什么?”
“我……我怕妈妈知道。”她甩了甩眼泪,伸手胡乱抹掉,“都是我不好,我一开始就应该跟你保持距离的,我错了。”
他沉默着,半晌,颇为嘲讽地勾了下嘴角:“这世上没有回头药可以吃。为什么你觉得我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丢掉?许栀,你拿我当什么了?”
她浑身颤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握住她的肩膀,眼神如刀刃似的,明亮却寒意逼人:“你说,你拿我当什么?消遣的对象?还是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前男友,玩完就分,分了还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起逛街吃饭喝茶聊天?”
许栀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晃动。
原来他看到了,她和段宏在公司门口的互动……
只是之前一直隐忍不发,他试图挽回,这些细枝末节不去计较、可以忍耐。
如今谈判破裂,自然也是捡着难听的话来说。
明明只是普通朋友吃个饭,被他说成这样,好像她在养鱼一样。
她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对待的,才不是他说的这样!
可是她连反驳的话都无力出口。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她。
她不想再纠结这些了。
“就当我对不起你好了。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但是,我们就这样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说你要调去别的地方,不管是什么单位什么成分,这种事情曝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对你爸也不好……”她磕磕绊绊的。
他无声地听着,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
许栀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后来也说不下去了。
他挑一下眉:“说啊,怎么不继续了?”
他低低一笑,磁性的嗓音震得她头皮发麻:“许栀,真有你的。”
许栀埋着头不敢抬头,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身体这么不好,如果那时候就知道……”
被他冷声打断:“你的意思是,我妈没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勾引你哥?!现在是睡完就跑,不认账了是吧?”
许栀抿紧嘴唇,不敢吭声。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神冷得能结冰:“好,算你狠。但是你别忘了,我费南舟能在北京混到现在,不是只靠一张嘴。既然道理说不明白,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转身,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关上。
许栀无力地靠着橱柜滑倒在地,抱着肩膀呜咽不停。
第35章
谢成安接到沈谦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射击馆,一进去就听到一连串的暴击声,十几米开外的靶子中心几乎被打得冒烟。
他喊“南舟”,费南舟理也不理他,全身浓烈的煞气,仍是倾身压枪的动作,直到这枪匣里的子弹全都打空。
四周变得很安静,沈谦缩在角落里吭都没敢吭一声。
谢成安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沈谦摊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谢成安很多年没见他这个样子,顿收起嬉皮笑脸:“……没事儿吧?”
“没事。”费南舟丢了手里的家伙,似笑非笑的,“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他也不多问了:“去吃饭?”
费南舟卸了碗托,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转身:“走。”
路上也没什么话,但见他神色已经恢复,谢成安才笑着说:“听说你的调令下来了,先说一声恭喜。”
“有什么好喜的?”他不是很在意地牵了下唇角,有些心不在焉。
谢成安搭住他肩膀:“也是,以你的履历应该可以往上调一个级别,怎么就混到个副职?不过你下调的这个地儿就这个级别,你要留京,待遇和等级就不一样样了,你自己非要去南京。”
“去见见几个老朋友也好。”费南舟微微一笑。
“说来也是,留京的够多了,这么一番重组变动,位置都不够腾的,几个老家伙吵得不可开交,连老脸都不要了,咱不耐烦跟他们勾心斗角抢地儿。以你的能力,只要稍微弄出点儿实绩,回来肯定压他们一头。”
他有自己的打算,谢成安不多说了。
亲兄弟也明算账呢,何况是关乎前途的事儿,费南舟不喜欢别人插手多话。
而且这个换届的当口,京里人事变动频繁,他爸都吊着一根弦,他低调点儿也好。
他的人生规划一直都非常明确,只是,谢成安觉得他并不快乐。
不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做人还是要豁达点儿,在谢成安看来只要不是家破人亡都不是事儿。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是朋友邀他去吃饭。
谢成安朗笑着应了,回头:“一起?”
费南舟:“随便。”
谢成安一脸破天荒的表情,挑眉:“某人竟然说随便?”
费南舟失笑:“偶尔也要佛系一点。”
不然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得被人给气死-
这日没什么事,许栀浑浑噩噩睡到中午才起来。
洗漱完毕后,她看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有两个。她一一拨了过去,第一个是沐瑶的,说没什么事儿,给她温了牛奶记得喝,第二个电话是段宏打来的,邀她一道吃饭,说还请了不少朋友。
“好啊。”许栀画了个淡妆就去了。
聚会地点在运河上的一栋别墅里。
像这种常年空置租出去、收取高额租金的房子沿河不少,但进了院子许栀才觉得不可思议。
拥有这种豪宅的人,还在乎那点儿租金?
走着走着她就觉得这屋子眼熟。
因为这房子实在太大,前庭的花卉植物已经换过,她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直到进了一楼大厅才反应过来,这屋子她之前来过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惴惴不安,问段宏:“房主是谁?”
“不清楚,只说是姓费。”
许栀心里警铃大作,生怕碰到不该碰到的人,想要提前先走。
段宏笑着拉着她:“你才刚来啊。”
几个朋友都拉住她,非要她一块儿玩骰子,许栀只好坐下。
段宏这几个朋友都挺豁达,很好说话,三杯酒下去就开始胡天侃地。
许栀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后来她的预感真的成真了。
两人喝多了不知怎么起了口角,斗殴中一人裤袋里掉出包白色的粉末。
包括许栀在内的几人都愣住了。
段宏眼疾手快上前摸起来就塞那人裤袋里,一巴掌扇了上去:“你他妈有病呢?这玩意儿带出来?!想害大家一起蹲局子啊?!”
那人原本也有些害怕,听他这么讲叛逆劲儿上来了,脖子一梗:“吓唬谁呢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除非你出卖我!”
段宏都无语了,气得揪住他衣领子:“你他妈再说?!”
两人一言不合就扭打起来,都不是好脾气,一挥拳头一挂彩火药味顿时上来了。
混乱中听到警笛声,最后一堆人包括许栀一道被逮了进去,挨个去做笔录、尿检。
这还是许栀第一次蹲局子呢,没有害怕和紧张是假的,觉得自己完犊子了。
好在笔录和检查都出来没什么问题,口供也对上了,拘留了两个,其余人都被保释走了。
许栀留在看守所里等着,天快黑的时候,外面有警员来敲门:“许栀,出来一下,有人来接你了。”
过道里很昏暗,许栀出来时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尽头有盏昏黄的老旧路灯,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那边,似乎是等了很久了,臂弯里挽着一件脱下来的长外套,和他身上的西装是同一色系。
许栀停下了步子,没有再往前。
费南舟已经有所觉察地朝这边望来。
“多谢。”他客气地对民警致谢。
“哪里,只是,家里的小朋友以后还是要加强教育,别跟那帮狐朋狗友一起玩,免得走了歧途。”民警也挺客气,看出他衣着不俗,气度谈吐不凡。
两相别过,费南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很漠然的一眼:“走吧。”
几天不见,他似乎是瘦了,清削的面孔有些失血,但盯着一个人静看时,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势在里面。
许栀没跟他打招呼,过去拽开车门就上去了。
两人沿途都没说什么话,直到车在香山脚下停下。
抬头可见浓云蔽日,日暮西下,天边弥漫着大片的火烧云。
费南舟挽着外套,踩着落叶拾级而上。
许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晌,禁不住冷笑出声:“费先生,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什么意思?”他回身看她,脸上亦没什么表情,“有话不妨直说。”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间形成。
气氛紧张到不远处的司机都屏住呼吸,根本不敢上前劝诫。
许栀真难以理解他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那不是你的屋子吗?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陷害你,再大费周章推掉一个重要会议过来保释你?”他认命地点着头,继续跨步往上,“真有意思,有意思得很呐。”
“那不是你的屋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他横眉冷对,目光如炬:“我屋子几十栋几百栋都扔给手底下的人打理,什么都要我管,我闲得生花儿啊?!”
许栀还是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皮笑肉不笑的:“那你干嘛来保释我?”
“是!我多管闲事了,没人保释你我大老远的跑来犯贱!”他驻足,手指点在胸口,“我犯贱行了吧?”
“我告诉你许栀,我要是想整你们,我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
他边说边跨步往上走,不刻两人就一前一后到了山坡上。
夕阳已经落山,天边只有一抹余晖。
许栀冷笑连连,将他上下打量:“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人虽然霸道但不至于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费南舟也笑,都懒得解释了,反正在她看来都是狡辩:“行吧,许大小姐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对你可以直说啊,我哪儿说的不对?”许栀失望至极,“之前你故意挖坑坑商修平,我当是商场策略,没想到私事上也这么无所不用其极。”
“商修平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他没坑过我?礼尚往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费南舟又笑了笑,逼近她两步,慢悠悠的:“你心里都给我定罪了,还让我解释什么啊?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微微抬着下颌,双手一展,“我就是卑鄙无耻下作,满意了吗?”
许栀血气上涌,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懒得再跟这个家伙多说一句。
费南舟死死盯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眼底布满血丝。半晌,他猛地将手里外套掼到地上-
许栀回去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不应该那么说他。
当时完全是意气上头,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他不会那样做,或者说根本没必要。
他这人自视甚高,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他也从来没把段宏当竞争对手过。
之前看见她和段宏在一起也只是一笑置之,顶多冷笑一声,哪里会这么大费周章设这种没什么用的局?
他做事很少意气用事,必然有一个既定的目的要去达成。
把她和段宏关进去几个小时,不痛不痒的这种事儿他不会干,没意义。
许栀在窗外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窗外月色凄清,半残的一轮悬挂在黑沉沉的树梢上,那晚,她视野里的天空都是青灰色的。
好几次,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跟他道歉,到底还是作罢。
她又想起了那日去俱乐部时听到的闲话,说者就算无心,也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她的心口上。
既然决定要离开了就彻底一点。
他要恨她就恨她好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但适应力很强,做什么都能快速上手,她相信自己到哪儿都能混得很好。换个环境,就不会再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对大家都好。
许栀深吸一口气,抱着抱枕终于闭上了眼睛。
最近压力太大,心里又烦,睡觉都要靠吃安眠药。
这日本来也想吞一片,手都摸上瓶子了,忽然想起费南舟说不许她吃安眠药,咬咬牙又忍住了。
夜色逐渐深沉,她在不断的数绵羊中,终于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两个礼拜后,许栀的签证也下来了。
一切顺利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这日阳光正好,天高云淡,她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两件新衣服。
北京春季气温还不稳定,乍暖还寒,前两天刚刚回温这日又好似到了凛冬。
许栀穿过街道,快步朝对面的另一家商场而去。
到了十字路口,她停下来等红绿灯。
迎面一辆京A8的宾利经过,她心里一悸,本能地站直了。
定睛一看,原来只是车牌相似罢了。
许栀又松懈下来,觉得自己简直像惊弓之鸟似的。
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以他的高傲自持,被她接二连三地下面子,不找她麻烦都算是有涵养的了。
许栀觉得自己有时候有点矫情,他步步紧逼的时候觉得害怕,他不搭理她她又觉得失落。确实是要快点出国,她太留恋这个男人了。
礼拜天她去戒台寺上了一次香,结果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那香一断断三根。
迷信的许栀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加上做了亏心事,她请大师给她占了两卦。大师看着仙风道骨,一开口就要香油钱,还说心诚则灵。
许栀瞅着他腹诽,原来给香油钱就叫心城啊。
她劈手夺过自己的签说自己平日积德行善,相信老天爷不会跟她过不去的,转身就走。但路上到底还是惴惴,又在山脚下偷偷买了两个辟邪香包来驱邪,打算回去后挂到床头。
到了四月初,北京的气温终于稳定了些。
许栀敢穿着春装出门了。
距离她出国的日子又近了,日历一页页撕下,她的心情五味杂陈,由一开始的彷徨、不舍逐渐转为平静和从容,坦然面对。
费南舟呢?他在做什么?
据说中信重组完毕,他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不知算下放还是积累履历,他搞经济特在行,不像某些人只会喊口号,下去个两年回来想必更声势显赫。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担心谁也别担心他。
过两年他就不记得她了,也许两年都不用,很快就能抽离出来。
不谈他这人向来以工作为重,感情在日常中的占比很小,他还缺女人吗?
费南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前任,她问也不说,只模棱两可地说两句。在他看来,过去的都是过去式,不值得留恋,既然决定要结束一段感情,就没有回头去看的道理。
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类似这样连占他回忆都嫌多余的存在。
许栀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越想越感伤,去街角买了一杯奶茶给自己。
她在“全糖会胖”、“偶尔一次没关系”之间纠结了老半天,终于咬咬牙,给自己点了一杯全糖的珍珠奶茶。
奶茶真的很甜,捧着啜吸一大口,一直甜到心坎里。
只是,太甜了舌头都是麻木的,她好像已经辨别不了甜的味道。
第35章
出国之前,许栀又去看了一次姚雁兰。
她最近身体大好,也不准备住病房了,打算过两天就搬回去。
许栀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的,买了一篮子樱桃,还带了自己绣的一副十字绣给她。
姚雁兰喜不自胜,说她以前也学过,就是没耐心绣这个。
“你喜欢我从国外寄回来给你。”许栀甜甜一笑。
“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国啊?”姚雁兰挺舍不得她的,还想再劝两句。
许栀压住心里的酸涩,笑道:“工作有变动。”
快中午了,姚雁兰留她吃饭:“南舟去看望卢院长了,一会儿就过来,让他带你去吃吧,我就不去了。”
许栀心里一惊,刚要拒绝,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进。
费南舟手里拎着个纸袋,另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
目光对视,许栀先撤开目光。
“南舟?”姚雁兰笑着招呼他,“你带知知去吃饭吧。”
“一起吧妈妈。”许栀开口。
“不了,我还约了李太太,你跟你哥哥去吧。”姚雁兰笑着说,又叮嘱费南舟要好好照顾她。
费南舟笑着应承下来。
两人走出病房,许栀一直垂着头没敢看他。
特护病房区没什么人,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置的,走廊里安安静静,连护工都不见。
许栀盯着脚下自己模糊的身影,不可避免也注意到他的,又别开目光去看冰冷坚硬的墙壁。
此处没有灯光,砖墙冷硬惨白,如黑暗里的礁石一般。
许栀从来没有觉得这条通道这么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底。
“想吃什么?”后来还是费南舟问她。
他语气挺平和,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日的争执和龃龉。
只是,冷淡到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许栀低头勉强地笑了下,机械到像是在扯动肌肉。
她本想说随便,但想到他不喜欢她说“随便”两个字,想了想说:“中餐吧。”
费南舟说他知道附近有一家中餐馆还不错,上海菜做的很地道,她应该会喜欢,许栀说好。
车开到东三环,司机在外面替他们开车。
下了地,许栀抬头看一眼,这是座荫蔽在胡同深处的院落,门口有一棵槐树,树干非常粗,看得出有些年岁了。
门口铺满焦黄的落叶,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正低头清扫着。
“劳驾。”司机替他们开道,将人隔开,回头请费南舟和许栀过去。
许栀低着头和费南舟并肩走进去,庭院幽深,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树叶在她脚底被碾碎的声音,清晰入耳。
嘎吱嘎吱,在她耳中有些心惊。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于是笑着抬起头先道了一声歉。
费南舟问她为什么道歉。
说话的时候,目光也盯着她的眼睛。
许栀被他这一句平静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她本想含糊过去,谁知他这样较真。
这心照不宣的缓和关系的话,反倒将她逼入了更深的绝境。
她不自在地复又垂下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应,她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到了。”费南舟驻足,身子略前倾推开了左手边的一扇六棱格子窗花门。
许栀进去,发现这包厢不大,也就东南两个位置,侧边却置一张沙发,正对一扇花窗。
阳光从格子里倾泄进来,均匀涂抹在贴着绿色墙纸的墙壁上,将屋子里的颜色调亮了一个度。
许栀沉默地坐下。
对面,他将菜单递给她。
许栀接了,说一声“谢谢”。
“需要这么生分?”他的语气不咸不淡。
许栀却听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更觉坐立难安,早知道刚才怎么也要找个借口开溜,不至于这会儿这么被动又难堪。
她佯装低头去翻菜单,不再开口。
好在侍者这时进来点菜,她随便报了几样。
“不是不吃猪血?”费南舟点出。
许栀一滞,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被他看出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笑着合上菜单:“给你点的。”
费南舟勾着唇角,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别的,后来只平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过一会儿菜一道道上来,许栀伸筷子尝了一道清蒸黄鱼,嘴里“嗯”了一声,似模似样:“挺好吃的,你尝尝。”
她本想借此缓解尴尬气氛,他却好似不怎么领情,筷子都没动。
许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了,手里夹菜的动作也缓下来。
她搁下筷子,拿过酒杯抿了口。
“打算什么时候走?”费南舟问她。
许栀静默了会儿:“……后天上午的飞机。”
费南舟轻轻地笑了一下:“很好。”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冰冷的石膏雕塑。
许栀有种心悸的感觉,好像难以呼吸,但还是要扯出一丝笑意来:“既然都决定了,迟早的事情,早点离开也好。”
费南舟又笑了笑:“所以,我现在成了你用过就扔的玩意儿了?”
“你别这么说。”许栀咬了下唇,“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既然没有结果,那就好聚好散。你有大好的前途,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你不妨再说说,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语气无比冰冷。
许栀垂下头,不吭声了。
似乎是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又道:“你像一只蛮横的小怪兽,不讲道理地闯入我的生活,将我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现在你玩够了玩厌了,想转身就走?”
“许栀,你不觉得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他每说一句话,许栀心里就猛烈地跳动一下,莫名又想起了他那日的狠话。
情感上很害怕,理智上又觉得他不会对她做什么,不管是出于性格还是他对她的感情。
她搁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心里惊涛骇浪。
其实她何尝想要这样?
但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对不起,祝你前程似锦,另觅佳偶。”许栀说。
费南舟没答,只再一次笑了笑。
桌上的茶水都凉了也不见人提起茶壶续上一杯-
许栀回到住处,已是精疲力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急匆匆去洗了个澡,把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洗干净,手都在不停地抖。
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她后来蹲到地上,眼泪混在混热的淋浴水中,渐渐的分不清了。
她觉得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估计都在这几天流光了。
翌日天晴,却是个阴天。
许栀觉得连天气都跟她作对,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她又收拾了一下行李,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漏带的,准备去楼下散步。
谁知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竟然是沈琮。
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儿,上次被她拒绝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联系过了。
她给接通了:“喂——”
“好久不见。”沈琮对她笑笑,不过,语气似乎并不是很愉快。
许栀以为他是因为最近忙,跟他寒暄了两句工作上的事儿。
他嗓音低哑,却问她:“要出国了?”
许栀:“……你怎么知道?”
“听刘晴说的。”
许栀恍然,刘晴是之前在华瑞的同事。
她交友广泛,离职后和华瑞一些同事还有联系,不过都是泛泛之交。
“嗯。”许栀大方承认,“怎么,你要给我践行吗?”
“……算了。”他似乎是沉默了会儿,带有一点试探和开玩笑的口吻,“本来想挽留你,但是转念一想,我的话你也不会听,算了。”
许栀笑笑:“祝你事业顺遂,感情顺利。”
沈琮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其实他至今仍想挽回这段感情,许栀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在他不相信爱情的时候,给予了他一段快乐诚挚的时光。
但他没有开口,他是个通透的人,已经知道答案。
有一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办法重来。
其实做朋友也蛮好的,再死缠烂打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很后悔,但扪心自问,重来一遍还是会这么选。
无解。
许栀是个很感谢的人,情绪很外化,当初他提分手的时候她的反应就够激烈的,后来她放下,但仍耿耿于怀他的背弃,他甚至沾沾自喜,觉得她还在乎,他还可以回头。
再后来,她真的完全放下、完全舍弃了,他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全身心都是别人。
他就知道无法挽回了。
在他即将成功的前一刻,她爱上了别人,这是命运对他的报复和审视。
这是在告诉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心里再痛,也只能笑着往前,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费南舟一番精妙的布局后从容撤走,另觅高台,给他留下一地狼藉,他要与天斗,与剩余的势力角逐,能否让华瑞起死回生还未可知。
他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但从没有一刻这么庆幸以后的不好过,让他也午夜梦回的时候少想她一点。
手里的这个电话,也要斟酌良久才打出。
拨出之前害怕听到她冷漠的言语,可听到她如此客气的交谈,一颗心才像坠入深渊。
他始知在感情里,被恨着也比被忘却释怀要好。
可这些话,他不会跟她说了。
“一个人在国外要小心,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我电话你知道的,一直都是那个,没变过。”末了似乎再无别的话要交代了,他静静等着,等着她挂断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才将话筒徐徐放下。
他站在窗边,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一株合欢花-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到了要离开的前一晚,许栀更加睡不着。沐瑶抱着抱枕过来和她一起睡,要她放宽心,到了那边记得给她打电话。
“没钱打长途。”许栀开玩笑道。
沐瑶拼命挠她痒痒,问她还有没有钱。
“有有有,快把你爪子从我身上拿开——”
女孩间的友谊,有时打闹有时龃龉,甚至还会互相攀比计较,但随着时间推移反而愈加牢固。
这一刻许栀觉得曾经那些龃龉争执都不是事儿了。
还真有点舍不得她。
“在这个圈子里混要小心,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想了想还是叮咛。
她天生的细嫩脸,二十四了还跟刚出校门的小姑娘似的,说起这话来老气横秋,没有丝毫威慑力。
沐瑶朝天翻一个白眼:“别抢我台词行不?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又絮絮叨叨聊了会儿,许栀终于进入了梦乡。
翌日7点就起来了,她又将行李都整理了一遍,一个人站在窗边杵了很久,有些怅惘。
“后悔了?”沐瑶支开手边的窗,在窗台外迎着风点烟。
“是有点舍不得。”许栀笑笑,又摇摇头,“算了,没有回头路了。”
出门前,她抱了抱沐瑶,提起行李就要出门。
“我帮你拎,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沐瑶把烟掐了,过来帮忙。
进圈两三年年,她也学会了抽烟喝酒。
许栀也说过她,但没办法,她已经极力克制,有时候压力太大整晚睡不着,只有烟草过肺的感觉能让她舒服一点。
出门时两人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
想在北京混出个人样——真的太难了。
到了机场,许栀拜别沐瑶:“就送到这儿吧。”
转身准备走了,她目光下意识张望,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人,心里空荡荡的。
真的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登机只有半个小时了,她的手机却响起来。
许栀原本并没有多么在意,看到号码后,愣住了。
沐瑶原本都要离开了,无意间抬头瞥见她的脸色,脚步停了下来。
不远处,许栀抓着手机看了会儿,接通:“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隔得太远了,她听不到许栀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开始是惊诧,继而是难以置信,一变再变。
沐瑶惊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刚要过去,自己的手机也响起来了。
看一眼号码,她也愣住了-
许栀那天早上一共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银行的,一个是法院的。
不止是她收到了,沐瑶也收到了。
一开始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她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电话挂了还理得不是很清,直到半分钟后又收到了三条短信,分别来自于Zfb、Wx和银行,提醒她依据相关法律规定及有关权权利机关的要求,现冻结限制她几个账户的资金,让她有疑问联系相关执法机关咨询。
执法机关是海淀那边的法院,文书编号、联系方式一应俱全。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回到家里许栀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三年前她和沐瑶在校时合伙办过一个代购公司,一开始是想要发展一下的,后来一直闲置的,直到不久前沐瑶去了港台那边发展拍戏,才重拾起来。半个月前她忽然接到个内地的大单子,对方要一批包,因为沐瑶在港那边的合作没有弄到合适的,就走了别的渠道给他,现在对方要告她诈骗,许栀作为法人和合伙人也被连带冻结了。
“你给他的是假货吗?”许栀问沐瑶。
“真的啊!只是走的渠道不一样。”沐瑶都疯了,觉得这人有病,“这有什么关系啊?他这不耍无赖吗?!就是敲诈咱们!”
许栀焦头烂额,也搞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先找律师吧。”
不管怎么样,她出国的事儿算是泡汤了。
一开始她还没想到别的地方,以为就是普通的纠纷,知道沐瑶没有骗人之后一颗心稍微安定了些。
律师听了之后问了沐瑶一些问题,算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问她有没有提供给对方一些证明,沐瑶思考了一下说有,是之前代购包包的证明,有明确的地址和供应商。
律师的表情有些凝重了。
“……那应该没关系吧,只是走的渠道不一样,我给的是真的呀。”沐瑶被他吓到,也有些烦躁,“是他一定要我提供的!”
她平时做事不至于这么不小心,但谁也没想过会出这种事,以前也没遇到过。
“他明显就是走空子勒索我们嘛!还有,凭什么冻结我们的资产啊!”沐瑶最烦的还是这个,问律师怎样才能解冻。
“最快十五天吧。”又让她提供相关证明,争取早点搞定。
“我倒没什么,可是栀栀要出国啊。这又是冻结又要打官司的得弄到什么时候啊?要是他一直咬着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我戏都没法拍了,我下个月还要进组呢。”沐瑶烦躁道。
律师说没办法,又说这种事情还是尽量和解,让她找对方谈谈。
同时律师表示也挺费解的,这种官司打赢了对方也拿不到什么好处,申请这个执行令最后官司输了他要赔偿大笔的钱,而且他和对方的律师聊过,是业内非常有名的大状,这赔偿款可能还比不上诉讼费,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搞,还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人,对方就是要整她。
许栀听到这里,心里才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她借口去洗手间,拿出手机拨出了费南舟的电话。
电话一直响,但没有人接。
心里的猜测似乎渐渐落到了实处。
明明不是很冷,她的手脚却有些冰凉,好像进入了冰窖里。
额头也开始冒冷汗,捏着手机在卫生间里站了很久。
许栀出去,律师已经走了。
沐瑶倒是挺乐观的,就是有点郁闷,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茶:“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张律说了,半个月应该能解冻。只是这几天吃住怎么办啊?房租还没交呢,完蛋。”
许栀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省着点。我们去超市买点挂面和鸡蛋吧,我手里头还有点现金,省一点应该能过。”
“哎,真倒霉!这事儿了了我就把这破公司给注销了!当时那个姓钱的说的那么恳切,说很需要这批货,他是我老乡又给那么多钱我才愿意的。也不为了那点钱吧,我想着出门在外要互相帮助,才答应他,谁知道竟然是这种人!”
许栀心道:就算你没答应人家也有千万个坑等着你跳。
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她,许栀特别愧疚,又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一张脸了,多大点儿事,又不是天塌了,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吧。”沐瑶抱了抱她,牵着她出了门。
许栀的出国计划就此泡汤。
面临的可能还有无休止的官司和纠缠,她那几天睡得不是很好,眼下都有些青黑。
费南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接她的电话。
在漫长的等待中,许栀似乎能明白他当时的心情。
同样的煎熬,他要她一起品尝。
不止要她留下,也要她思他所思痛他所痛。
这样她才完完整整是他的人。
第37章
两周之后,许栀的资金终于解冻,但也失去了最佳出国的时间。职位不等人,对方公司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许栀笑着应承。
挂了电话之后,一个人在窗边站了很久, 第一次跟沐瑶借了根烟来抽。
沐瑶的烟已经是味道比较淡的了,她吸了一口还是被呛到满面通红,被她劈手夺过:“算了吧大小姐,别抽了,你不适合抽烟。”
“对不起,浪费你那么多时间。”许栀到底还是跟她说了实话。
沐瑶听完将信将疑:“他有那么无聊?不至于吧?”
她只见过费南舟本人两次,感觉是个漠然有礼、边界感很强的人。
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儿,会做这种事?
许栀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不接她电话,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也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她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具体所想。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去找他。
因为官司已经严重影响到沐瑶的工作和生活了。
只是,每次打过去都是他的秘书接的,他并不见她。
短短一个多月她已经心力交瘁,瘦了一圈。
好在她的考公成绩出来,通过了,也算是苦中作乐的一件喜事吧。
入秋之后,北京的气温降得很快,每日起早都能看到街道上铺满的落叶。
许栀的求职之路还挺顺利,找到了一家在昌平那边对外贸易的单位,她外形好、学历高,履历也漂亮,当天面试就被录用了。
那日她像往常一样回家,脚步还算轻快,走到路口的时候忽然像是有所觉察似的停下了步子。
她就杵在那边,朝远处望去,下意识揪紧了手里的包包。
铺满银杏叶的砖红色街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树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车子挺普通,一点也不起眼,黑洞洞的车窗只有些许冰冷的反光,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但是,许栀就是知道了他在里面。
那一刻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个人的气息深入骨髓,好像本能的记忆烙印一样镌刻在她心底里。
许栀全身紧绷,像木桩一样杵在那边,有那么一瞬好像连提脚都成了困难。
车门到底还是打开。
风吹过枝叶繁茂的行道树,头顶浓荫蔽日,她只看到一双修长的腿朝她迈步走来,一步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坎里。
许栀不能动弹,在他走出视野盲区的时候,本能地垂下了头,攥紧手里的包包。
可过一会儿,她又深吸一口气,抬头朝他望去。
还是那张俊朗的面孔,深邃而平静,唯有秾丽的眉目看上去有几分凌厉。
许栀呼吸滞塞,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旁边有个小孩不知道怎么蹿了出来,撞到了她。
许栀后退一步,手里的拎包和通知书掉到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
一只修长的大手快了她一步,弯腰将之拾起。
他似乎是扫了眼上面的字,反手递还给她:“申捷不错,恭喜。”
许栀迟疑地接过,说“谢谢”。
“许小姐,费先生想跟你聊聊,能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吗?”沈谦已经开口。
半小时后,他们在后海那边一家茶室的二楼雅间落座。
茶香袅袅,是上等的狮峰龙井,南地一省经济厅的厅长赠予他的,据说老家中几棵茶树,只得这几两上上品,匀出来一半给了他。
这地方的茶他喝不惯,以前来时自己带了些,寄存在这里。
费南舟亲自烹茶,今天算是破天荒。茶室里没留一个伺候的人,他亲自换盏、煮沸、倒茶,将一杯清茶搁到她手边。
“谢谢。”许栀没敢抬头看他,只垂眸接过来,捧在手里吹了吹。
湿润的茶气氤氲了她的视线,她捧着茶盏没有动。
“尝尝。”费南舟说,“这么好的茶,别浪费了。”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越是这样平静,她心里越是踯躅不定。
她对他的畏惧似乎加深了一层,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
或者说,自己过去根本不够了解这个男人,本能觉得他不会伤害她,会对她好,以至于忘记了他霸道、危险的一面。
在兄妹关系里他是可靠的,可在男女两性关系里,他是让人敬畏的。
这两种关系一直互相依存,她也在这两种关系里不断转换,直到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自己决定离开他开始,两人就只剩后者的关系。
桌上的点心和瓜子她一口都没动,他也没有碰,略后仰抵住椅背,低头摸出烟盒,头也没抬地问了她一句介不介意。
如果真的在意她介不介意就不会问了,许栀说你随意。
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滞塞。
在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还需要过问她的意见吗?
难道他不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她没资格吗?
费南舟的敲打点到即止,没做得太难看,但也恰恰显示出他更高人一等的傲慢,连算计人都这样游刃有余,都像是法外开恩。
好像她应该感激涕零似的。
许栀不想再说什么,只低垂着眼帘望着杯中袅袅飘香的茶面。
余光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瞧见对面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夹着的一根烟缓缓燃尽,总感觉眉宇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而他后面的话,更像是在嘲讽她:“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许栀咬着唇,感觉心里被利刃豁开了一道口子,五脏六腑都开始颠倒错位、血流成河。偏偏发不出一丝声音,有种绝望的呐喊在心底。
渐渐的,唇间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这才是真正的不在乎。
费南舟终于撕下了他所有的伪装,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久居高台的冷漠、倨傲、蔑视众生的一面。
她就像他指尖把玩的陀螺,他想让她什么时候停下就什么时候停下。
许栀觉得很悲哀,她从来都没有资格跟他谈判,再客气的交流也掩盖不了不平等的本质。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费南舟的客气只是一种避免麻烦的手段,有时是为了保持距离,有时只是维持个人形象罢了。
它更像是权贵粉饰太平的面具,这张面具戴得久了,和他本人难舍难分,竟也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半晌,他将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向她。
许栀放在桌上的手指下意识抽紧,如痉挛那般。
可她身后就是坚硬的墙壁,退伍可退。她像濒死的猎物似的,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轻易就将她从座椅里拽起,大力扣到怀里。
这个怀抱很霸道,但也不失柔情,他用一种她不懂的目光审视着她,眼底倒没她想象中的志得意满,只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有恨意,有冷漠,也有无奈叹息。
许栀怔然中,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掌握她腰里的手倏然收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低头吻她的面颊。
他的胸膛坚硬而炙热,他的吻好似排山倒海的海啸,要将她卷入般激情,试图唤醒旧日的记忆。
许栀感觉心神失守,恍神了片刻,连忙推开他,倒退两步抵着墙壁,警惕地望着他。
他也没有勉强,只是有些遗憾地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双手。
“你一定要这样吗?”许栀问他。
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
“你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无义。我这个人,人敬我一尺,我才敬他一丈。知知,你没资格指责我。”
许栀低声笑了笑,心里满目疮痍。
想的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这么说是另一回事。
最后那点幻想好像都没有了。
“所以,你要我继续留在你身边?留多久?”她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眼神倔强。
她是通透的女孩,明亮澄澈的眼睛往往让人不忍。
费南舟果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眼神阴翳。
许栀笑了:“总不会是无期徒刑吧?”
费南舟皱了下眉,不想讨论这个:“你在我视野里,我才能放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费南舟。”她觉得荒诞,“这只是你的借口而已,你只是占有欲作祟,有生之年没有这么栽过,不甘心而已。你瞧,你算计起我来也毫不手软,甚至拿我朋友开刀。你想过我以后要怎么面对她吗?你根本不在乎。”
费南舟一言不发,胸腔起伏,半晌才开口,却是有些沙哑的嗓音:“我承认我自私,但我不能放你走。别说我爸会不会对你做什么,孔令绮就不会放过你。你以为沈琮摆了她这么一道后她会善罢甘休吗?她知道你是他的软肋,她要报复他,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他看向她,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你觉得我总能反败为胜,运筹帷幄吗?很多时候,我走到最后才能知道输赢,我也在风口浪尖上经历一起起生死博弈、一场场豪赌。孔家倒了,我亦受到影响,舍弃华瑞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只看到我胜了沈琮,我若是慢一步,死的就是我。”
“我和我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脱离他,得到自由,但也失去左膀右臂等于从头再来,我所有的人际网络都要从头经营,不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上峰。你知道,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有多么困难吗?”
他很少跟她说他工作上、局势上的事,他有他的骄傲,不会把自己为难又势弱的一面展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
他希望他在她眼里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可以给她遮风挡雨,永远保护她。
许栀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渐渐的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她胸腔里也被一种难言的苦涩填满,想笑一下,却只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有以后吗?”
第38章
聊完天色已经很晚了,费南舟提出要送她,许栀说不必了。
她背对着他站在屏风处,窗外一大团模糊的树影,随风缓缓摇曳,在屏风上扑动。
她下意识抬手握住另一侧的胳膊,是个防备的姿态。
费南舟看着她,默了会儿,丢了张房卡在桌上:“玉渊潭,老地方,年前我都在那里。你要是后悔了,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司机给她。
心里也清楚她拒绝的不是送她回去,而是他送她回去。
许栀回到住处已经是8点了,沐瑶对着梳妆镜在卸妆,听见敲门声很诧异地回头:“栀栀?你不是去吃饭了吗?”
“没吃。”许栀苦笑一下,将坤包甩到沙发里,整个人也歪躺到上面,侧身开始脱丝袜。
沐瑶看出她的疲惫,没再问什么。
犹豫一下又说:“我给你下个面好吗?总不能不吃东西。”
“好,谢谢你。”累得实在不想动,许栀闭上了眼睛。
不止是身体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
“栀栀,好了,来吃面吧。”沐瑶唤她。
第一遍喊的时候发现她还在走神,所以连着喊了两遍。
许栀回神了,忙跟她道歉,说不好意思,然后才起身走过来在餐桌前坐下,低头默默吃起了面。
“厨艺蛮一般的。”沐瑶歉意地笑笑,在她对面坐了。
“已经很好了。”其实不怎么好吃,不过许栀现在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在意味道。
她囫囵吞枣地吃了这碗面,对沐瑶笑笑就回屋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
之后几天的天气凄风苦雨的,不是她喜欢的日子。
不过天气这种事情向来不由自己做主。
许栀想了很多,但其实选择已经注定,或者说根本没得选,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这不过是最后的自由时刻。
那天她在窗边点了一根烟,赤着肩膀缓缓抽完了。
那应该算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完整地抽完一根烟,味道不好,但烟草过肺时有种奇异的镇定效果,让忧愁、悲苦、愤怒……等一系列情绪都有了缓慢的消散。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剩下的一小节烟屁股揿灭在花盆边。
沈谦派来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她,许栀出门就瞧见了人,面无表情的一张寡淡脸,扔到人群里也不会让人发现。
以及一辆没有任何特殊的汽车。
她深吸口气,上前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从路上到他所住宾馆的这段路上,耽搁了起码有半个多小时。
到了岗哨处,等待了会儿,许栀抬头,看到沈谦拿出通行证跟外面的两个警卫交涉,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表情挺严肃。
对面看到证件表情就变了,很放松甚至带着一点儿殷切地笑了一下,抬手让他们通过。
沈谦返回车上,吩咐司机:“去1号楼。”
司机应一声往里。
这地方还真的很大,开了很久都没到,小桥流水、绿树成荫,绿化覆盖率非常高,却不见什么行人游客,只有偶尔巡逻的岗哨。
后来车停在一栋灰色的建筑下面,从外面看不大起眼,进了门才发现这还有个独立的院子。
沈谦先她一步跨入,许栀亦步亦趋,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只默默跟着他进门、上楼。
他把她安置在三楼的一间休息室里,转身就走了,也没交代什么话。
许栀大抵知道费南舟在忙,四处看了看。
这屋子没什么稀奇的,摆设也挺简朴,似乎是最简单的那种招待室,连杯茶都没有。
许栀知道沈谦对自己不满,反正不渴,也不去跟他要了。
她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发现都是俄文的,她看不懂,又搁了回去。
又四处走了走她才发现东边两扇门推进去还有两个房间,这地方好像是一个人的临时住处,床上被子折叠得齐整,并没有盖上床单,床头柜上还有水杯,显示这人应该还没离开。
这屋子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她看了会儿就无聊了,弯腰蹲到角落里的鱼缸前看起了小乌龟,不时伸手戳一下乌龟的背。
门恰巧在此刻被人推开,许栀吓了一跳,下意识站直了朝门口望去。
等她看清门口的人是费南舟之后,脸上的表情才稍微松懈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全然放松警惕。
陌生的地方,严谨规整的会客室,都有种不让人那么自在的感觉。
费南舟反手拧上门把,越过她将脱掉的外套挂到一旁,绕到办公桌后开始处理文件。
许栀就杵在一旁等着,等他看完将一些文件放入密封带里绕上,才开口:“这是你现在的住处?”
他“嗯”了一声:“就这几天住在这儿。”
“难为你了,条件挺一般的。”她目光扫过四周,带一点儿审视,唇角很轻微地勾了一下。
费南舟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笑着搁笔抬了下头:“住哪儿都一样,为了工作。”
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表情是冷漠的,但仔细看唇角微翘,倒更像是在娇嗔找茬。
许栀别开了目光,不想再看。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蛮别扭的,但也确实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外面下雨了,沙沙的雨声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也让人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
许栀站在窗口沉默了很久,尴尬的气氛不再那么焦灼,只是身体仍是紧绷着。
“要调去哪儿?”过会儿,她回头问他。
“南京。”他古井无波。
许栀抿唇思索了会儿,反身靠在了窗台边,直勾勾望着他:“为什么不留京?”
费南舟往上迎接她的目光:“你是在质问我吗?”
微微歪头,颇为戏谑地话锋一转,“还是舍不得我?”
明明他坐着,她站着,她却觉得自己并不如他那么从容镇定。
她甚至感觉到他还轻松地笑了一下。
可惜这个笑容并没有缓和气氛,许栀觉得他在耍自己。
她也不想再跟他绕弯子:“那为什么要我留下?”
“我在哪儿,你就去哪儿。”他的视线平静如碾压般扫过她。
许栀无话可说。
他都知道她打算去申捷了……
她转回去,把个背影留给他。
殊不知这个转身身姿有多么曼妙,修长的脖颈如天鹅白皙,曲线优美,是晦暗的阴雨天中一道格外亮丽的风景。
许栀站在窗边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得自己无聊,跟他置什么气?
他只会当她耍小孩子脾气,当场戏看。
她觉得没意思透了,就要转身,谁知身后站了道高大身影,吓得她“啊”了一声,旋即又有些生气地瞪向他:“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他闷笑,探身去关窗:“看你看风景太入迷,怕扫了你的雅兴。”
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襟,洇出略深的颜色。
许栀身上也有些沾湿了,略微发冷,抬头却发现他离她无比之近,只要略往前便要碰上了。
他眼睛里盈满笑意,好似要亲吻她似的。
许栀一动不动,机敏地盯着他,不甘示弱。
手却悄悄掐紧,泄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陌生的地方,受制于人的场景,她心里多少不太自在。
装作再不在意,也是强弩之末。
而他呢,好像是借着关窗的这个倾身的动作,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会儿。
从进门到现在他就没问她有没有考虑好。
但许栀明白自己从进门开始就是代表已经决定了。
待宰的羔羊了,还要被人这么戏弄,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推开了他,走到了办公桌另一边,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略略挑眉,端起桌上已经冷却的一杯清茶浅抿一口。
茶香早没了,喝一口他就皱眉搁了,转而问她想不想吃点儿点心。
“我不饿。”
他点点头,也没勉强。
之后就没什么话了,许栀有些拘谨地站在窗边,也不跟他对视。
她似乎是有些失神地在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
那几天,许栀都留在这个临时办事处陪他,因为要去南京,他临走前要交接的工作很多,报告打上去也在审批。接连不断几个会议开下来,人也瘦了一圈。
不过,他瞧着精神似乎更好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叫人不敢直视,气质较之前更沉凝,甚至有些像窗外的阴雨天。
看着风平浪静的男人,实则更加危险。
许栀有时候都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
有工作人员进来时瞧见她在他的办公室也没什么意外,训练有素地瞟一眼就垂下头,只当她不存在。他们聊事情的时候,她就自觉地去外面花园里散步、晒太阳。
只是,肃穆的气氛让她有些格格不入。
“不开心?”费南舟也看出来她的反常了。
许栀回头瞟他一眼,抱着胳膊扯出个挑衅的笑容,没答。
意思是你这不明知故问吗?
被人相当于软禁似的拘在这个地方,她能有什么好心情?
“费先生,您这样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要包小情儿?”
“你这样的小情儿,谁包得起?”他调戏起她来也是驾轻就熟,只面上仍是那一派淡静神色,不露分毫情绪。
许栀久了就觉得没意思,觉得自己蛮悲哀的。
好像一朵被闷在温室里不喜潮湿的花,根茎正逐渐腐烂,继而枯萎。
她也不跟他说话了,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去了室内。
他在她身后命令她把拖鞋穿上。
许栀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
女孩泪洇洇的,眼神却很倔强。
像是藏着什么锋利的东西。
她头一次没听他的,飞快闪进了门内,将门狠狠在他面前关上。
那一刻,费南舟觉得她应该是恨他的。
也想过要放手,他可以派人保护她,不需要日日见到她。
可私心里还是不希望她离开。
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卑劣,却还要冠冕堂皇地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话来。
费南舟久久无言,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坐回办公桌后继续处理工作。桌上一盏冷光灯,将棕色的实木桌都映照得有些凄冷-
那段时间,许栀很明显地沉默下来,天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都不大愿意出去了。
费南舟想让她高兴,知道她喜欢吃荔枝,就让人包机从海南运过来。
挑拣了最好的亲自摘了放果盘里给她。
她看了后也没什么惊喜的神色,但还是低头默默剥了一颗,放入嘴里咀嚼。
吃东西的时候也没跟他说什么话,低垂的眼睫毛像脆弱的鸦羽,偶尔轻轻地颤动一下,让人心悸。
他想要逗她开心,便说了一个荔枝的典故。
许栀听了后却很沉默,说你是把我比作杨贵妃吗?她的下场可不好。
气氛一下子冷场。
费南舟是个很豁达的人,此刻竟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许栀反而笑了:“你不用处处照顾我,既要养鸟又怕鸟被你养死,你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都不像是费南舟了。”
他听完这句话却莞尔,侧头反问她:“那费南舟是怎么样的?”
许栀定定地望着他,眼底闪烁着什么。
她看着纤柔柔弱,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他单手就能拎起来的样子,可目光里有种雪亮的刺探,好似已经看穿了他。
她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他:“你这样快乐吗?”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默即是回避,也是不占理。
因为他暂时还没解决家里的问题,也不能告诉姚雁兰,却又私心地想把她拴在身边。不过他是个什么都做在前头的人,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从他决定放弃华瑞开始,他就没打算放手,不管是感情还是自我。
他不要当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宁愿背水一战。
“那我换个问题,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还是到你结婚?”
“我就算结婚,也只会跟你结婚。”他手掌朝下搭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
“你有病!”许栀瞪着他。
“等我到了南京,在那边站稳脚跟,我就会跟他们彻底摊牌。”他的表情很冷静,冷静中却有一种让人心惊的疯狂,“等我两年,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娶你。”
他很少做这种超前的承诺,毕竟事情没有成之前都是未知,做这种承诺很不负责任。但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急切想要逃离的心。
听他这么说许栀也根本没有轻松多少:“怎么摊牌?告诉他们你要跟我结婚?跟你小时候喊妹妹的人结婚?你要怎么跟妈妈说?还有那会儿大院里的左邻右舍,小时候来往过的亲戚朋友?你要怎么说?”
问完以后她就别过了头:“算了吧,结婚的事儿别提了。”
“你说的无非是脸面问题。可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权力游戏。如果我和我爸一样,甚至站在比他还高的高度,根本没人会多问一句。他们只会装聋作哑,说恭喜,南舟真是娶到了一个好媳妇。”他不无讽刺地说。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去南京的原因。
留京是好啊,可惜皇城脚底下处处受制,京官前期升得快,后期举步维艰,还不如在地方上好发展。他从来就跟他爸不是一个道上的,理念就不一样,过去没有什么大矛盾不说破罢了。相比于他大伯的大智若愚,费璞存过于急功近利,看着势头猛往后可能并不顺利。
他也不想想,一家里头出两个顶尖的人物,上面能答应?
最近的局势波澜诡谲,他再留京就是靶子。
父子俩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许栀不过是一个导火索,两人理念不同不睦已久,如一棵早就腐烂腐败的树,外观看着茂盛,根本不能挖掘细究。
道德?去他妈的道德!
他前半辈子都被道德、责任束缚,此后他只想做自己。
就算父子反目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而且他只相信绝对力量,只要他在南京发展得好,什么道德责任全是狗屁。
费璞存有那么在意脸面吗?他在意的是在这个换届的当口影响他的官声。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这个老子。
一个避女色如洪水猛兽、给他塞条烟都要变脸的家伙,谨慎过头有时候就有些过于沽名钓誉了。要不是工作能力还不错,费南舟觉得他大伯都有些瞧不上费璞存。
“不说这个了,知知,我看你最近都没什么胃口,我们出去吃吧。”他对她展颜一笑,起身大方地将手掌递给她。
许栀迟疑地望向他放到她面前的手上。
有时候确实也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费南舟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爽朗阳光,抗压能力一流,不管什么事儿在他面前好像都不是事,他好像都有自信可以解决。
就算短暂沉郁,也不会沉溺在悲伤里,他会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安全很可靠。
许栀有那么会儿的动摇。
可是一想到姚雁兰,又缩了回去。
不敢面对,甚至根本不敢去想姚雁兰知道后会怎么样。
但也不想跟他这么僵着了。
好似被他身上镇定沉稳的气息感染,许栀觉得自己好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生不起气来。
两人去了钓鱼台吃饭,还在那边遇到了一熟人。
对方似乎和费南舟相熟,给他递烟,目光又好奇地朝许栀望来。
只带一点儿客气的打量,并没有别的含义。
不过,这人显然身份不低,看一向高傲的费南舟刚才起身相迎就知道了。
许栀本能地有点儿不自在,刚要说点儿什么,费南舟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面引,低头跟他说了什么。
对方讶然地挑了下眉,回头看看她,离开前也拍了拍费南舟的肩膀。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费南舟回到座位上时唇边还浮着一丝微笑,低头夹菜吃。
许栀很喜欢一道黑椒牛肋排,吃了好几根了,不好意思再去夹。
谁知他将盘子搁到了她手边:“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别浪费了。”
她看了他会儿,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她喜欢吃这个的。
正巧他在这个时候抬眸,朝她盘子里那堆堆叠得满满当当的骨头略抬了抬下巴。
这一眼,也是尽在不言中。
许栀匆匆忙忙地垂下头,欲盖弥彰地挑了一块羊肋排叼住。
可耳朵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又红。
第39章
离开时她已经不在意费南舟替她拎包了。
金秋十月,层林尽染,夹道两旁的银杏叶密密扎扎地堆簇在头顶,与偶尔斜入的阳光一个颜色,看久了,就只有头顶的金色、中间的绿色和地上铺满的落叶棕红色。
这样油画般的美景,平日不多见。
许栀的凉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像是踩在虚无的空妄里,看着厚厚层叠的落叶堆,一脚下去就碾为齑粉。
咯吱咯吱的,四周愈发寂静,河岸边的湖面上还不时飞来几只白色的鸟。
像白鹭,也像海鸥……她不认识,她不但认不清花花草草,鸟也只认识麻雀。
此番多少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中华物产丰富,奈何她识不得多少,呜呼哀哉。
许栀回头,看到西装革履的他手中不合时宜地勾着一只女式包,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眸光精湛,笑意余韵悠长。
手是真漂亮,宽展修长,微微蜷弯自然垂在身侧,显得那只女式包的格调也上上升了几个档次。
许栀盯着他看,一眨不眨的。
他略略挑眉,递了个“干嘛看我”的询问眼神,唇角的弧度更弯了。
许栀别开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惹来他一阵无声的轻笑。
逗她是种乐趣,后来成为了一种本能。
在他去南京前的这两个月的最后相处中,他更加将这种本能熟稔于心-
关于费南舟和许栀的流言是如何不胫而走的,许栀当时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是谁传开的都不重要了。
虽然只是在小圈子里传,也是个实打实的丑闻。
十月的某一天,她和费南舟一道回到香山别墅时,遇到了刚刚从国外回来的费南希。
她穿得蛮时尚,背着铆钉包表情冷漠地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
那一刻,许栀觉得她把她和费南舟都当做了阶级敌人。
许栀忽然犹豫着该不该踏入这道大门。
身侧,费南舟握紧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向他,看见他朝她递了个温柔坚定的眼神。
她也对他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中午12点,餐厅中。
费璞存和姚雁兰都在,气氛有些凝滞。
菜一道道上来,却没什么人动筷子。
还是费南希受不了这种气氛,自己先转动圆桌,夹姚雁兰手边的一道红烧鲤鱼吃。
姚雁兰一直低着头,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她身体不舒服,先上楼了。
“坐下。”费璞存发话了,表情严肃。
姚雁兰站在那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极为尴尬。
还是费南舟起身将她送到楼上,让她先去休息,解了她的尴尬。
“你也上去。”费南舟对费南希说。
费南舟的表情明显不大情愿,但是看看他的脸色,到底还是上去了。
餐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费璞存的脸色明显要比上一次更加难看,盯着许栀看了会儿,看得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都下意识收紧。
费南舟对她说:“知知,你也上楼吧,我跟爸谈点事情。”
“我有让她走吗?”费璞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你为难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思?”费南舟看她,这次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上去。”
许栀站起身,加快步子上了楼,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费璞存叹息,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冷笑,低头品茶:“我倒不知道,现在这个家是你费南舟当家做主了。怎么,调任有了着落,觉得翅膀硬了,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您哪里话,于公于私我都很尊敬您。”费南舟淡淡道。
但这话毫无情绪,是个人都能听出蕴含的敷衍。
费璞存禁不住冷笑:“你向来有主见。只是,在这个当口扯我后腿,是不是过了?”
费南舟波澜不惊:“公是公私是私,何来扯后腿之说?往大了说也只是我个人私德,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要是仕途受阻,多半是平时得罪了人站错了队,或者个人能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费璞存额头青筋暴跳,强忍着没有发作。
胡祁山在旁边听得浑身打摆子,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爆发。
费璞存的脾气,一路跟着过来的胡祁山最清楚了。
他两袖清风但极看重地位和名誉,又非常地要面子,最近可谓丢人现眼到了极致。
费南舟这些话不亚于火上浇油,他能忍着没有爆发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中信与华能、光申等集团重组后级别不能同日而语,费璞存却受制于皇城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再管不到他了。而且费南舟在那边上的学,根基很深,费璞存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胡祁山看得透,这对父子唇枪舌战了会儿果然没有真的撕破脸。
上楼的许栀却非常煎熬。
好在姚雁兰那日没有跟她说话,许是接受不了,许是实在不想面对。
等她再次联系她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她约她在CBD那边的一家茶楼,独立的日式小包厢,氛围很温馨。
许栀从进门开始就没抬过头,根本不敢看她。
“知知,坐。”姚雁兰咳嗽了两声。
许栀这才坐下,担忧地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姚雁兰其实也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两人面对面坐着,极为尴尬。
许栀想笑一下,却根本笑不出来,便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姚雁兰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好像可以不用说那么多了:“其实我这个人挺悲哀的,年轻的时候为了家里人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后,虽然相敬如宾但始终没有真正快乐过。不过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我衣食无忧儿□□秀,照理说我应该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到这里她低头笑了一下,顾盼生辉。
姚雁兰的美丽,哪怕是眼角有了几丝皱纹也让人动容,是真正舒展大气的温婉长相,像一株细雨中簌簌轻颤的白梨花。你觉得她很易碎、脆弱,其实她非常镇定、通透。
许栀知道她找她绝对不是说这些,低头仍是沉默。
“南舟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从小视若己出,可他从来不跟我亲近,客气有余尊重更多,南希也与我很疏远,性格更是格格不入。只有你——”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些忧愁地望向她,“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亲女儿。”
许栀眼角有一滴泪,更深地垂下头来。
是动容,也有羞愧。
“你和南舟的事情,我不想知道各中原由,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逼迫你们分手。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清楚,你真的要赌上自己的未来、他的名誉和前途、费家的名声来博一段未知的感情吗?”
“这样的流言蜚语,你能够承受吗?南舟可以吗?你要他背负这样的名声去南京吗?到时候上面领导怎么看待他?”
她字字珠玑,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脉门。
将她心里的彷徨、不确定都点了出来。
爱情、亲情、名声、前途……什么都想要,到时候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你好好想一想吧。”姚雁兰离开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忍。
这番话是实诚的,但也包藏几分私心。
但她不是为了费璞存,是为了她自己,费璞存是姚家的后盾。
不过,她是个很传统的人,确实也难以接受自己小时候当女儿养过的姑娘嫁给儿子。
那天的谈话,许栀回去后想了很久,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只是,看他那么忙碌,不间断地开会还要带她出去玩,忙得跟陀螺似的,实在没好意思提。
心里也希望这一天能晚一天是一天。
沐瑶最近拍了一部清宫戏,小火了一把,网上营销得飞起。
剧不错,许栀一个不怎么看电视剧的人也忍不住打开电视,抱着一包薯片缩在沙发里看起来。
这剧的制作非常精良,看着是砸了大钱的。
许栀翻开手机看微博,网上还有爆料说有处取景点在颐和园旁边的一个私宅,主人不祥,据说是权贵阶层,不可说的那种。
沐瑶之前签的公司不重视她,她有段时间差点沦落到去拍短视频。
但是最近资源好到飞起。
许栀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了然,没有问她。
礼拜五她却约她去亮马河那边逛街。
随处找了家小馆子填饱肚子,两人把臂同游,聊着些最近的琐事,却都很有默契地没过问对方情感私事。
到了晚上七八点,这地方最是热闹喧嚣,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也不过分。
“后悔出来了,今天的人比往常还要多,是有什么活动吗?”沐瑶问她。
许栀摇摇头说她不知道,但猜想可能是什么商场在搞活动,或者什么店庆活动吧。
逛了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手机就响了。
她拿起来看一眼,是费南舟。
接通后,语气都不免轻柔了很多:“我在亮马河这边,和……沐瑶。”
“……好,我在La Me前面等你吧。”
挂了电话后发现沐瑶看她的眼神很暧昧,许栀不由心虚:“干嘛?!”
她每次心虚时就会下意识反客为主,想要用质问对方来转移话题,给自己增加底气。
可惜沐瑶早习惯了她这套,笑着在胸口比了个大大的爱心:“之前以为你跟他有仇,原来是我狭隘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你好讨厌啊——”
两人打打闹闹着跑到了拱桥上,许栀没有看路,往后撞到了人,耳边听到很低的一声闷哼,伴着轻笑声:“你走路不看啊?”
是个男人,耳熟到她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
刚才踉跄的那一下,她腰里已经被他一双大手扶正。
许栀踯躅着回头,望着他打量了会儿。
费南舟挑眉,从胸带里缓慢抽出一块方巾,抖开后作势要往脸上擦,眼神还示意她,哪儿脏。
许栀楞了一下才懂了,他在暗指她盯着他看太久了。
她朝天翻一个白眼:“装腔作势!”
他点点头,含笑答:“我是坏人。”
许栀跟没骨头似的靠在了他身上,被他提溜着后领子扶正:“大街上,注意点儿。”
许栀知道他这人的性子,私底下怎么玩怎么开玩笑都行,在外面极其看重自己的形象。
她是故意的,憋着笑,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不情不愿受了委屈的娇嗔样子。
其实心里偷着乐,为自己戏弄到了他。
在他这儿,她很少占上风。
就算是苦中作乐,也算是及时行乐了。其实最后分别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之前那样难过了,有种眼泪已经流干、情绪耗尽的感觉。
最后的这两个月,只想陪着他,让他开心一点。
保留一点儿美好的记忆。
也是真心希望他以后越发展越好,事业顺遂、蒸蒸日上,感情也顺利,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象。
这不代表她停止了对他的爱,只是觉得,那样对所有人都好。
她不再执着地非要跟他长相厮守。
第40章
费南舟一看就是专程来接她的,沐瑶本来不想当这个电灯泡,谁知路上接到个电话,应两声,朝他们这边望来。
“一起吧。”费南舟对她客气地笑了笑。
许栀本来还没明白,直到五分钟后谢成安出现在胡同口。
她看看谢成安,看看眼睛四处乱瞄不好意思跟她对视的沐瑶,懂了。
路上谢成安有一搭没一搭和费南舟聊着工作上的事儿,许栀和沐瑶插不进话,各自刷手机。
那晚许栀后来的话变少了,不是忽然和沐瑶生疏,而是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感。
沐瑶和谢成安,一个是出身小镇的姑娘,一个是正儿八经的衙内,加上沐瑶最近的资源飞升……这段感情的性质可想而知。许栀不想去深究,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费南舟也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如果去深究沐瑶和谢成安,等于在审视自己这段即将破灭的情感。
这让她有种照镜子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讨厌极了。
为了避免麻烦,费南舟和谢成安就算出去玩也都是去熟悉的地方,大多是那种有门槛的私人会所,不会随便去什么地方,何况今晚身边还有沐瑶这个大红人。
今天挺匆忙的,后来他们驾车去了运河上的一处宅子。
一开始他们还在客厅里打牌,后来喝了点酒玩嗨了,谢成安拽着沐瑶拉到了沙发后。
许栀有些微醺,好奇地侧过去想看看,被费南舟一把拽了回来。
她不解地看向他,谁知他的表情也很一言难尽。
下一秒,细微的呻-吟声就从沙发后面传来。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许栀酒醒了大半,低啐一声跑去了厨房里倒水喝。
水之倒一半,腰已经被人从后面揽住,轻易掰了过来。
她手里的水洒出了一些,洇湿了裙子。
今日穿的是件日常的浅青色棉麻旗袍,样式和材质都挺学生气的,可无比贴合身形的收腰、裹胸将玲珑的身段凸显得淋漓尽致。
他捻了领口的一颗扣子,轻轻剥开,她的呼吸也随着胸口的起伏加深了一个度。
他靠得太近了,看她的眼神也特别玩味,她急需找点儿别的来转移注意力,低头问:“他们在干嘛?”
话一出口觉得自己真喝高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听得他闷笑了一声,开始拨弄那颗盘扣,有一下没一下的……徒生些许荒诞的感。
许栀深吸一口气,望着他,眼中难得带着些许较真的味道。
不知是因为沙发后的动静惊扰,还是因为太安静,紧张的,这一刻每一分的感官都无比清晰。许栀全身紧绷,定定望着他。
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抿了下唇,发出嘤咛声。
他无声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干什么不入流的事情,可一双眼睛很清明地望着她,眼底还有几分笑意。
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项目。
客厅里还有一场同时进行的大戏,虽然喝了点酒,许栀还是觉得蛮羞耻,心跳快得不行。
“费南舟。”她倔强地盯着他。
“干嘛?”对于她没有意义的呼唤,他一直都是这个表情。
平静中带一点儿意味深长的审度,似乎是在说,说重点。
许栀又盯着他瞪了会儿,似乎是在无言地反抗他的压迫,过一会儿又一头埋进他怀里。
费南舟无言地哂笑了一声,反手将厨房的移门推上了。
许栀很轻,他一捞一提就给抱到了厨房桌台上。大理石台面有点冰冷,她的身体却非常热,外表如火炉内中更有乾坤,如夏夜里潮闷淅沥的津津细雨。
那一刻他好像看见将暮未暮的黄昏中,干燥的青石板被无声地浸润,一点燥热的湿意,朝黑暗深处蔓延,逐渐填满枯竭的沟壑。
许栀咬着唇仍瞪着他,似乎是要跟他比定力,但这副欲语还休、面色潮-红的模样落入异性眼里,实在太有诱惑。
她的嘴唇很性感,肉嘟嘟的又不肥厚,饱满又线条清晰。
就算不涂唇膏,也是鲜艳欲滴如当季的樱桃。
费南舟捧住她的脸,狠狠地深吻了下去。
他的吻从上而下,听着她破碎的声音和窗外淅沥的雨声,好像有什么被点燃。
幅度越来越大,她柔软的身体被折成了一张弓。
许栀睁着和以前一样圆润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他又侧头笑了一下:“干嘛?”
那是个本能闪避的动作,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含义。
她张开柔软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笑了下,仰头送上自己的嘴唇。
她将自己的小脑袋更深地埋在他怀里,咬着唇,嘤嘤哭泣。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犹豫了很久,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别这样,像是我在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她给盖章,盖棺定论,手却揪得他更紧。
费南舟的笑开始变得低沉,变得有点儿坏,尽在不言中。
仿佛在说,好吧那就算我欺负你好了。
他总是这样,说不过的时候就不愿意说了,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不像她什么都要较真。
其实很多事情较真起来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他没什么所谓的。
他只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格外较真。
不像她,如一个战士,寸土不让分毫必争。
往大了说是坚定不移的好品质,可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的话,似乎也是一种孩子气。
那天他们各自完事了还来唱歌,谢成安霸占话筒长达两个小时,沐瑶终于受不了跳出来:“可别唱了你,我的耳朵还想多活两年。”
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但仔细听,大多时候是谢成安逗着她说笑,她骂他两句,他点点头,说我就是个混蛋啊,你第一天认识我?这种吵架实在乐,听着倒像是打情骂俏。
许栀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出来,起身走到露台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间的山林比白日还要冷。
是个无星无月的寒凉夜晚。
从别墅回来的次日,费南舟带她去了上海玩。到了那边,一下飞机就有专人等候着接待他们,是个秘书模样的人,非常客气,用专车把他们载到黄浦区那边的一栋老洋房里。
第一天她一个人在附近逛了逛,因为他一到这儿就去了市委大院,似乎是要见一个什么世交家的叔伯,把她一个人晾在了这边。
许栀知道他忙,也不敢打搅他。
翌日凌晨他才回来,开门时,一眼就瞧见了侧躺在沙发里的许栀。
天色很晚了,窗外黑漆漆的,路灯都尽数熄灭。
屋子里也只亮着一盏调到最暗的小夜灯。
他抬手制止了沈谦,弯腰将鞋脱在门口,放轻脚步走过去。
屋子里有暖气,许栀身上的被子拖了一半在地上。
他摇了摇头,本想替她盖好,手伸出去又悬在了半空,怕吵醒她只得脱下西装轻轻地盖在了她肩上。
许栀睡梦里嘟哝了一声,侧身翻了过去,被子底下露出两只光光的小脚丫。
费南舟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沈谦这时从房间里拿来一条毯子,递交到他身上,见他将毯子盖到她的腿上才躬身退了出去。
后半夜下雨,许栀迷迷糊糊地醒了,发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
门缝里透出细微的灯光,映照着黑暗里棕色的地板,泛起暗沉的焦黄色。
她揉了揉发酸的脑袋,暗道自己睡姿不好,犹豫了会儿才过去敲门。
“进来。”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许栀推进去,探进半个脑袋:“这么晚了还在忙?”
“已经完了。”他对她笑了一下,也没多作解释,将手边厚厚的一沓文件整理好,压到了眼镜盒下,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许栀看出他的疲惫,到嘴的话更加难以出口。
其实这些话已经压在嘴边将近一个月,可每到快要袒露时,一对上他那双温和深邃的眼睛,忽然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到了怀里。
抱上她的那一刻,这具紧绷的身子便有些软化。
他埋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很安心,又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灼烫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有些站不稳,踮起脚尖勾住他脖子,下一秒由着他的舌尖滑入自己的口腔里。身高差明显,她费力地往上踮着,很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耳边这时听到他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许栀恼羞成怒,推开他:“笑屁笑?!”
“不笑不笑。”他一本正经地收住了笑容。
她还没满意地点两下头,他下一秒又长笑出声。这一次,笑声比之前那次还大,完全不可遏制。
许栀都傻眼了:“你怎么这样啊?!”
谁知他轻咳一声佯装正经地跟她解释:“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有忍住,失态了失态了。”
许栀翻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走出他的书房时,他就跟在她身后,步履优容地跟着她,一双宽大窝囊的拖鞋硬是被他踩出了闲庭信步的味道。
得益于他这一双长腿,迈一步顶她两步。
许栀止住步子回身,嘴唇翕张想说点儿什么,人已经被他扣着腰提了起来,揽抱着轻易就搁到了玄关桌上。
“抬头。”他手支在她一侧命令。
嗓音有些闷哑,含着几分笑意。
许栀本能地抬起头,被他捧着脸狠狠吻了上来。
还是这么霸道,深吻着她的时候仍保持几分清明地盯着她,略眯着眼,不知是在看什么。刚重逢那会儿,他似乎就喜欢这样打量她。
看得她浑身好像要着火。
逆光里,他的脸庞半明半昧,唯有清亮的瞳仁里清晰倒映出她的影子。
衣襟散乱,领口大敞,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表情似醉非醉,还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像只偷腥的发情的猫咪。
她捂住脸不去看了。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把她的手拉开,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问她:“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你,不知道许小姐愿不愿意替我解答。”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问题,顿时警觉地望着他。
奈何他已经清浅开口:“你们女人都喜欢男人怎么吻。”
许栀眨了眨眼睛,脸还是被窗外灌进的风吹得微微发僵,感觉温度在不住攀升,就算是冰凉的冷风也驱不散这种热意。
她始知平时一本正经的男人不正经起来,那是能有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偏偏他表情还挺平静淡泊,让人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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