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阴村诡事3
“请谁?请慈菩?”虞念慈满脸荒谬。
“不, 用请神不够贴切。”江迟迟轻声念着信徒虔诚跪拜时的颂词,“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他们在造神。”
许多的线索串联在一起,她忽然拼凑出了一部分的真相。
越明朗心甘情愿成为玄鬼的棋子?, 槐安市静华观那位中年妇女, 无数趋之若鹜的信徒。
人这一生所?求很?多, 但最基础的愿望只有一个——活着。
自古帝王都求长生, 何况普通人。
如果阿九所?说没有虚假,慈菩娘娘真身是一块生出灵性的石头, 那么属于天地灵气所?化, 与精怪野神有本质上的区别。
放在上古时期是有可能?成神的。
只是天地衰微,已经无法再孕育出神明。
但即使如此,祂也是一枚很?好的“种子?”。
听了江迟迟的推测, 江千雪说:“天地灵气所?化的存在都是至纯至善的, 现?在这位慈菩娘娘怎么看都不像。”
“在故事的前半段,这位娘娘的确是至纯至善的。”江迟迟说, “一切的转折点在那场盛大的祭祀后?。”
游宋点头:“神明是不会接受人祭的,只有山野精怪才会。因为人死后?会产生无数怨气与因果, 这些?都会阻碍神明的修行。”
“我姑且认为,这场祭祀之后?的慈菩已经不是原来的慈菩,一枚种子?由浇灌生长,是结不出好果子?的。”江迟迟继续说, “祭祀后?关于慈菩的信仰迅速扩张, 可以确定是玄鬼背后?的势力在助推。”
在记载中,每位神明都有独立神格, 拥有不同的神力。譬如赐财、予平安、降雨、化晴等等,同理, 也有能?赋予长生的。
“他们想要一位能?赐人长生、甚至让人死而?复生的神。但理论上,这只有女娲娘娘才能?做到。”
“慈菩不可能?有这种能?力,大概是类似且次一级的。”
虞念慈瞳孔地震:“就?算是类似的,那鬼蜮轮回?不也全乱了??”
上古时诸神混战,秩序混乱不堪,直到神明尽数陨落,世间才渐渐形成了稳定的轮回?秩序。
“都是些?什么破事。”游宋有些?烦躁揉着鼻梁,“他们说今年要给慈菩重塑金身,十有八九是想弄一个能?容纳神明的躯体,直接降临人间。”
江迟迟明白游宋说的意思,无论是正神或野神都是无实?体的,与人的沟通大多通过梦或者筊杯等特殊手段。
请神降临只能?通过人身,限制颇多。如同桃溪镇的桃仙娘娘。
四人想象一位邪神有了实?体,和玄鬼一起在人间作乱的场景,直接眼前一黑。
“这件事我们解决不了。”江千雪立刻说,“必须通知所?有灵师。”
虞念慈看了一眼完全没信号的手机,叹息:“我们还能?出去吗?”
江千雪满脸霜色,径直下楼。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良久游宋才幽幽开口。
“迟迟,我发现?跟着你总能?遇到很?离奇的事。”
“拯救世界这种剧情,我只梦到过。”
“高兴吗?你的中二梦终于要实?现?了。”虞念慈打趣道。
“高兴,太高兴了,我希望史?书上能?把我写威风点,不然我死不瞑目。”
两人贫嘴时,表情黑沉的江千雪回?来了,她不需要开口,三人都明白一件事——
这座阴村,外来者只能?进,洗濯礼结束前不能?出。
“好啦,别绷着脸了。”虞念慈去捏江千雪的脸,“笑?一笑?,心情好。”
游宋躺在沙发里笑?到直不起腰,江迟迟看着他们,也轻轻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胜算渺茫,这一去不会再回?来。
但没有人想过临阵脱逃
接下来的任务发生了变化。
四人经过讨论,断定这尊肉金身一定还在村子?里。
原因很?简单,因为找阿照问过,鬼市只有清明当日开,每年如此。
而?塑一尊肉金身需要源源不断的材料,建造过程漫长,他们一定要时常到村外采购“材料”。
“在槐安市太显眼不好运送,在鬼市里又不方便进出,所?以这尊金身应该藏在村子?某处。”江迟迟冷静分析,“我们能?把金身找到毁了,还有翻盘的机会。”
游宋进行了一番漫长的掐算,脸色逐渐煞白。
最终算出,金身可能?藏匿在村子?的静华观周围,大凶之相。
他们决定在夜深人静时出发。
在这之前,他们得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但江迟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沈婉一身红嫁衣坐在床边,红唇弯弯:“睡不着?”
手臂搭在眼皮上,掩去了眼底的疲倦,江迟迟应了一声:“在想一件事。”
“都说事以密成。如果我是玄鬼,要做这样?一件大事,今年的洗濯礼甚至不会办。悄悄把金身塑好,然后?把神给请来。”
“为什么今年的洗濯礼办得这么大,阿照说今年客栈的生意比往年都好。”
江迟迟想不明白为什么,总觉得内心非常不安。
“为了庆祝?”沈婉也不懂这些?,“就?像宫观里神像落成,都是要庆祝一番的,人多才热闹呢。”
庆祝
江迟迟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千头万绪难以厘清。
大约是心中有事,江迟迟睡得很?不安稳,比约定时间早一个小时便起来了。
夜晚十点的大堂不算热闹,她捡了张靠窗的桌子?,慢吞吞吃一碗面。
先吃饱,才有力气打架。
正吃了一半,对面有人落座。
是客栈老板,阿九。他手里捏着把竹折扇,笑?盈盈打招呼:“怎么就?你在这,你的朋友们呢?”
江迟迟对他抱着几分警惕,语气平静:“在睡觉呢。”
“睡这么早……”他笑?了笑?,压低声音,“该不会凌晨要出门吧?”
江迟迟拿筷子?的手一紧,朝他微微一笑?,没答话?。
“夜里的村子?危险得很?呢。”阿九摇着折扇,望向窗外暗沉沉的天,语气怅然,“唉,我是真的不喜欢这鬼地方。”
“十个夜里有九个夜见不到月亮。”他叹息。
江迟迟心里一动,问:“那您还在这开店?”
“我在等一位有缘人。”他笑?起来时如三月逢春,眼波荡漾。
指尖从江迟迟的手背擦过,留下一阵灼热。
“与你投缘,送你一份礼物。”
阿九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江迟迟盯着手背形似火焰的印记,硬生生折断了筷子?。
这些?妖能?不能?有点道德感,动不动就?给别人留印记!
薄雾笼罩夜色,阴凉的风幽幽飘荡。
村里家家户户都点了红灯笼,除了暗暗的红光,村里再无一丝光源。
江迟迟与同伴用上隐匿气息的符篆,朝大门紧闭的静华观走去。
他们顺利翻墙落下,里面还是静悄悄的,似乎整个村子?都没有人一样?安静。
一黑一白的身影悄无声息穿过正殿大门,消失不见。
又是他们?江迟迟比看一个跟上去的手势。
正殿内贡烛高燃,满室的檀香气味。慈悲神像垂眼注视着进来的四人,唇角含笑?。
此时此刻,地下。
一方巨大的莲花状池子?镶嵌在足球场大的地面正中。
身穿黑袍的人们站在池子?前,石壁嵌着几盏长明灯,拉长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如同交织蠕动的触手。
黑白无常同样?穿着黑袍,完美?融入其?中。
没有人发现?最后?面多出了两个。
范无咎悄悄往前面的碧绿池子?看去——
光线太过昏暗,他只能?看见碧波荡漾的池水,但听见了类似于溺水者的细微求救。
他们呻.吟着求救,声音黏腻,发出类似于“咕噜咕噜”的声音。
范无咎脑海中忍不住出现?了关于这一幕的细节——人的喉咙被?融化,黏成一片,长出晶莹的绿色水泡,发出含糊黏腻的声音,眼白与瞳孔粘连,缓缓转动,凝视他所?在的方向。
谢必安不轻不重掐了他一下,范无咎立刻醒神,和其?他黑袍人一般老实?垂下头。
一道黑雾包裹的身影从前方的黑暗中走出,无法看见面容,只能?判断是位身量修长的男性。
当他走出,狂热的信徒一声声在喊道:“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飘渺如梵音的声音缓缓响起,温柔充满了神性。
“洗濯礼即将到来,娘娘金身也将塑成。娘娘金身塑成之日,便是降临人间、普渡福灵之时。”
话?音落下,隔着厚重的衣袍,黑白无常都能?清晰感受到信徒们骚动狂热的心。
原来是邪.教组织深夜洗脑会议,范无咎暗暗吐槽,这声音一听就?是罗陀的,好好的九尾恶蛟当起传销头子?,世风日下啊!
黑雾中的罗陀微微扬手,无数长明灯亮起驱散黑暗,整个地下恍如白昼——
他身后?是一座庞大的神像。
纵横人骨为架,暗红肉泥为身,神像微微垂头,动作带着与慈菩神像如出一辙、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悯感。
祂眼睛半垂,露出无神的慈悲微笑?。
在那庞大的神像中,范无咎看见了许多活着的东西,例如几只朦胧转动的眼珠、缓慢跃动的心脏、颤动的手指
这是一具活着的肉神像。
没有灵魂,正在等待即将降临之物。
但它?不够完美?,慈悲的脸有半张都是森森白骨。
最前面的两个信徒怀中分别抱着一个孩子?,看着不过七八岁,他们没有一丝犹豫,将他们抛入了莲池。
不需要想都知道,这一抛进去,连命带魂都要交代在里面。
范无咎瞳孔地震,心里大吼:你爹的难怪槐安市生死簿对不上啊啊啊!害小爷加了两周的班!!
他与谢必安手一扬,缚魂绳化为实?体瞬间抛出。
“碍事。”罗陀语气漠然,浓郁的妖气从他掌心溢出,径直打飞了缚魂绳。
两个孩子?仰面往莲池中跌下,衣角被?碧水浸湿,瞬间软化成泥。
刺目的金光重重荡开,一剑劈开了妖气。
纤白的手伸出,一左一右捞住两个孩子?,再往后?用力抛去。
罗陀对上了一双淬着怒意的眼。
流光剑浮动金光,心剑无形,她心之所?在,就?是剑。
“流铃掣电,剑戟交横,星昏斗暗,鬼哭神悲,上摄妖炁,下斩邪崇。”清凌凌的声音回?荡在地下。
“——天雷至!”
剑引雷霆,骤然劈落。
罗陀脸色剧变,妖气横扫,所?有信徒无声倒地,九尾恶蛟显出真身,以蛟身抵挡天雷。
但太快了,一道紫电已然劈下,炸毁了肉神像的小半边肩膀。
粘稠的血液从蛟尾滴落,罗陀表情阴沉,一双暗紫色的瞳仁散发出朦胧的光。
与此同时,黑暗处渐渐走出许多鬼修,虎视眈眈。
江迟迟粗略一看,正面对上根本毫无胜算,持剑急急后?撤。
“先走!”她喝道。
罗陀温柔阴冷笑?起来,如梦似幻的紫雾笼来。
“想走?太晚了。”
无边幻梦卷来。
第82章 阴村诡事4
沉沉黑云堆积, 紫电撕裂夜幕。
桃枝金光浮动晕开,阻拦着虎视眈眈的鬼修们。
“先带人离开。”江迟迟执剑站在石桥前,玄色灵师袍被夜风扬起,手?中的剑鲜血坠落。
是罗陀的血。
她一剑劈开幻梦, 但可惜——
江迟迟看着被罗陀手?下鬼修抓住的黑白无常, 微微抿唇, 压着声音说?:“去找阿九。”
虞念慈和游宋各抱着个孩子, 江千雪要护着他们,打起来束手?束脚。
“江灵师, 救命啊!”范无咎扯着嗓子嚎。
“迟迟, 你一个人?”虞念慈满眼担忧,怎么?也迈不开腿抛下队友。
满身阴气的沈婉翻了?个白眼,冷哼:“怎么?, 鬼在你眼里不作数?”
冰冷的蛟尾冲着石桥扫来!
没有留给他们犹豫的时?间, 三人?抱着孩子迅速上桥。
流光剑再次挥出——
江迟迟和沈婉配合无比默契,她对付罗陀, 沈婉对付一群紫衣鬼修。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 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剑刃划过掌心,金光挥下,又是数十道?天雷劈落。
罗陀像是执意要将她在洗濯礼前杀死, 无视重重天雷, 哪怕鳞尾皮开肉绽,那双暗紫的瞳仁也越来越近。
指尖幽紫的手?攥住了?扫来的流光剑, 金光灼伤了?妖邪之身,但他唇边勾起冰冷的笑。
另一只手?朝江迟迟脖子拧去。
无边白雾从桥的另一头涌起, 一条雪白狐尾从雾中卷来。
江迟迟像一只扬起的黑色纸鸢,她反应极快朝沈婉伸出手?,“姐姐!”
指甲鲜红的手?与她牢牢交握,一起消失在白雾中。
夜色飞快从眼中掠过。
江迟迟摸躺在一团温热的毛发上,蓬松优美的尾巴随风微微摆动。
她下意识摸了?一把,从尾巴根顺到尾巴末,就像平时?摸财福一样。
白狐动作一滞,口吐人?言,声音温柔又阴森:“再乱摸把你扔下去。”
江迟迟默默收回手?,果然是阿九,果然是狐狸精。
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罗陀正在后面穷追不舍,血肉模糊的蛟尾执着冲她卷来。
带着血腥气的风从她鼻尖卷过,然后停止不动,像是收到某种无形的阻拦。
罗陀被迫停在森林边缘,面色极为难看。
江迟迟低头一看,已经飞入了?客栈背后那片没有边际的森林。
林间枝丫挂满了?诡异红线,似乎还在微微蠕动。
“傩术?”江迟迟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你这丫头还认识傩术。”
阿九肯定?了?江迟迟的猜想,巫傩的起源比灵师更久远,与神明共存,古老神秘。
江迟迟只在一些书?籍中读过,从未亲眼见过。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白狐印记已经消失,问:“九老板,你为什么?帮我?”
“江迟迟。”阿九精准叫出了?她的名字,“因为有个老天师算出来,你是这里唯一的转机。”
森林的深处坐落着一个古老的村落,靠着连绵低矮的青山而建。
白狐没有在村落停留,而是停在了?村落后的青山中。
“这里住的都是守村人?。”阿九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江迟迟动作僵硬迈步,手?心已经渗出汗珠。
青山间藏着一座观宇,观宇外门已倒塌残破,经过风雨侵蚀,只有牌匾上的“静华观”隐约可见。门内,有几丝融融烛光,似乎有人?在一直供奉。
江迟迟抿着干涩的嘴唇踏入了?正殿。
正殿屋顶是榫卯结构,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层层延伸。朱红色的柱子,鎏金、却已颜色破败的神像,铺着玄黄色布帘的供桌,神像旁长明的灯盏,一丝不染的地面、正殿中浅浅弥漫的檀香……
这里仿佛与外面并不是一个时?空,从殿内的一切,她仿佛窥见了?数百年前的辉煌。
莲花台上的神像眉目悲悯,眉眼细长,垂眸俯看众生。衣着不像村内慈菩神像的华美,以青白色为主,虽然年代久远,却能看出当时?工匠技艺高超,衣袂飘飘。
江迟迟跨过门槛时?踉跄,视线定?定?落在神像前的虚幻身影,她跌在地上,却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水光顺着脸庞落下,她恍若未觉,用手?撑着一点?点?爬了?过去,然后伸出手?——
手?指穿过那张清瘦虚幻的脸庞。
他合眼打坐,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
江迟迟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雨夜,他穿着玄色灵师袍,挎上黄布包匆匆离去。
没走几步,又折回来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眼尾皱纹堆叠。
“迟迟,睡觉去,阿爷过几天就回来。”
但她等回来的,只有老吴,以及只剩一魂一魄被封入冰棺的阿爷。
眼泪落在地面无声运转的淡金色法阵上,江迟迟嘴唇颤抖:“骗子。”
阿九轻叹一口气,声音怅然:“江天师当年以魂身祭阵,才换了?这里多年平安。”
“他精于?‘算’这一道?,祭阵前就算出,你会来到这里。小江天师,你是这里唯一的转机。他让我转告你,小心吴臻。”
“当年发生了?什么??”
阿九摇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多年前,江天师和几位灵师,同你们一样混入了?阴村,谎称来参加洗濯礼,在我的客栈入住。”
“他们发现了?肉神像的秘密,想提前扼杀这场灾难,原本局势正好,但是他们里面出了?一位叛徒,除了?叛徒,其余灵师惨死。我只来得及抢走江天师的两魂六魄。”
“至于?他为什么?要以魂身祭阵守住这座静华观,让巫傩告诉你吧。”
夜深露重,万籁俱寂。
村内有棵参天大树,树上建了?间精巧木屋,透出几分暖光。
不过一晃眼,江迟迟就被阿九带到树上,被引进木屋。
屋内精致的铜香炉飘出弥漫着奇特的熏香气味,干燥、温暖、带着一丝神秘。木屋的地面铺满了?深蓝色的麻布地毯,所有的木制家?具上都笼罩了?不同颜色的布,色彩绚丽到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一个苍老的背影盘腿坐着,衣着繁复,色彩深沉,带着深红的兜帽,手?里拈着一串蜜蜡珠。
这就是阿九口中的大巫了?,江迟迟看不出大巫的年纪与性别,谨慎地坐在一边,礼貌而客气道?:“晚辈江迟迟,见过大巫。”
“真?像啊。”苍老温和的声音对着江迟迟响起,是一位年迈的女性,她不曾睁开眼睛,“江天师祭阵的原因,要从娘娘身上说?起。”
巫傩的表情肃穆中又带着几分痛心,“静华观里供奉的娘娘,与山上静华观里的娘娘,是同一个。”
江迟迟并不惊讶,这点?她之前就有所猜测。
“一神双面,一面慈悲,一面阴暗。”巫傩缓缓问,“阿九同你讲过信仰的起源吧?”
江迟迟点?头。
“一切的变故,都起源于?那一场,盛大的祭祀。”巫傩苍老的声音里含着怒意,“那是一场,人?祭!”
“许多的人?被放干鲜血,如同猪狗,抬上了?供台。祭祀一共七天七夜,没有停歇。”
“祭祀结束,人?被分而食之。熬过了?那一场饥荒。”
“等等。”江迟迟打断巫傩,“这场祭祀是由谁提出的?”
巫傩叹了?一口气:“是一场梦,整个村子梦见娘娘斥责村民们不够虔诚,要奉上人?牲。”
“罗陀幻梦。”江迟迟笃定?道?,所以玄鬼从数百年前就已经盯上了?这里,一切都不是巧合。
巫傩继续说?:“村巫代代相?传,有通灵的本领。我的先祖在睡梦中通灵,看见娘娘被无数黑影缠绕,蚕食……”
“她用了?一些办法,将娘娘分为两面,一面托放在了?最初的神像中。”
“另一个娘娘越强盛,这里的娘娘就会越虚弱…这样下去,娘娘慈悲的一面最终会消散。”
江迟迟想到一个贴切的词,污染。
那场祭祀使祂被污染。黑影是亡者的怨恨,他们影响着神明,并污染祂。
“静华观的人?曾多次试图闯入这里,让两个娘娘重新融为一体。”巫傩转动着蜜蜡珠,“我已经老了?,本事不如以前厉害。多亏了?江天师祭阵,又多撑了?几年。”
“洗濯礼将近,已经没有时?间了?,你与你的朋友可想清楚了??现在的静华观比从前更难对付。”巫傩轻叹,“如果你们想走,看在江天师的份上,我拼着这条命也能把你们送出去。”
江迟迟目光清澈坚定?,说?:“大巫,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但请你帮我送三个人?出去。”
村子里的人?空出一栋小木楼供江迟迟等人?休息。
屋内气氛很压抑。
江迟迟提出,让江千雪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阴村,告知江松清,带灵师前来支援。
她给出了?江千雪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得隐门真?传,一定?能顺利传信回去。”
火堆静静燃烧,神秘古老的吟唱在寂静深林中回荡。
巫傩一身色彩繁重的祭服,骨饰碰撞,巴掌大的铜铃在她手?中晃动,夜幕中的云缓缓汇聚。
耷拉的眼皮睁开,露出一双异瞳,左黑右白,可通天地。
火堆摇曳不止,狂风骤起。
无形的力?量将眼前撕开一道?口子,裂缝之外是下着绵绵细雨的槐安市张家?村。
“去!”巫傩握着铜铃的手?骨瘦如柴,大声喝道?。
江千雪抱着两个孩子踏入裂缝,山风吹起长发,她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同伴,目光停在江迟迟身上。
“别死这么?早,等我回来。”
江迟迟冲她笑得眉眼弯弯:“好啊,一言为定?。”
裂缝消失,狂风停止,一口乌黑的鲜血喷到火堆上,火灭了?。
巫傩被阿九扶着,瞬间像苍老了?十余岁。
江迟迟目送着巫傩离开,心头仍是沉甸甸一片,槐安距离西洲市太远,罗陀不会放江千雪轻易离开槐安市,不知道?是否能顺利等来支援。
沈婉静静站在一旁,仰头看着乌云散去后的点?点?星子。
“姐姐,你真?要跟我一起进阴村鬼市?”江迟迟垂下眼睛,“里面凶险万分,进去了?可能就”
“你把我当成贪生怕死之徒?”沈婉斜了?她一眼,“既然答应做你的鬼修,就没有自己先跑的道?理?。”
江迟迟看着她鲜红如血的嫁衣,恍惚间想起刚遇到沈婉那时?,她们还在绞尽脑汁致对方于?死地。
如今却成了?能交付后背的依靠。
“姐姐”千言万语化作这一生轻唤,她拉过沈婉冰凉的手?。
“哼,别黏糊糊的。”沈婉嘴上这么?说?,到底没抽回手?。她忽然问道?:“黑白无常你打算怎么?办?”
想到黑白无常,江迟迟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原本她们只需要潜入鬼市,伺机破坏洗濯礼。
现在多了?一个任务——营救黑白无常。
“他们身居要职,罗陀不会轻易杀死他们,阿九答应帮忙去村子里看看他们被关哪了?。”
“你说?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呢?”沈婉轻轻拨弄红指甲,语气饶有趣味。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沈婉红唇弯起,“有些鬼王嘴上说?着不见,但把手?下派来了?呢。”
第83章 阴村诡事5
清明?至, 鬼市开。
淡淡雾气浮动在森林边缘,只要踏入,便是鬼市范围。
五道穿黑袍的身影沉默走入了大雾中,身后传来?神秘空灵的吟唱, 是守村人们虔诚的祝福。
江迟迟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神秘图腾。
黑白无常的踪迹消失了, 巫傩施展卜筮之术, 占得他们在鬼市之中, 并用了巫术在她手背留下印记。
离所寻之人越近,印记就会越滚烫。
不?一会, 身后的路逐渐被变得浓郁的雾气?包裹, 脚底传来?“沙沙”的声响,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纸铜钱。
缥缈的乐声从雾气?中传来?,行同鬼魅。脚下嘎吱作响, 江迟迟踩到了一座木桥。
雾气?充斥桥的两边, 在大雾凝结的墙面?上,挂着无数的诡异面?具。
“这么贴心, 还提供面?具。”游宋轻嗤,语气?调侃。
阿九取了个弥勒佛面?具扣上, 轻笑:“来?这交易的多是心思不?纯之人,这里卖的也?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自然是越隐蔽越好。”
穿过桥,雾气?尽散。
不?同于酆都鬼市明?灯高悬, 此处放眼望去尽是支起的帐篷小摊, 许多鬼魅身影穿行其间。
江迟迟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小摊,穿黑袍的男人声音癫狂:“我用十年寿命来?换!”
再远处, 一鬼一妖因为抢夺某样东西,要致对方于死?地。
阿九笑意淡去:“小心些?, 这里可是三不?管地带。一年只开一夜,不?收钱,只收命或运势。”
“真是,百鬼夜行。”江迟迟看向拥挤集市尽头。
巨大观宇静静矗立,如同梦中所见。
金阵四?处寻找都没踪迹,还能在哪呢?她穿过集市往尽头的观宇走去。
又是一座静华观,信徒们正在观内洒扫,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大祭祀。
江迟迟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观察,期间有人想要进入祈求慈菩娘娘赐予好运,被拦了下来?。
手?背的巫术印记微微发烫。
“黑白无常在观里。”
“狗东西,不?让进啊。”虞念慈打量着四?周,红墙高耸,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江迟迟思考了片刻,灵光一现,“有个冒险的办法。”
清水浇灌在地面?,年轻的信徒手?持扫帚,认真清扫着。
忽然,她抬眼朝墙根看去。
是眼花了么?好像有什么白色的小东西窜过去了。
在她的视线盲区,三个手?指大的纸人小心翼翼借着廊柱遮掩行踪。
江迟迟手?背的印记正在逐渐变烫。
他们接近了正殿。
高耸入云的正殿正门大开,门外的莲花池清澈见底,红尾锦鲤畅游。
殿内黑沉沉的,垂落的纱幔微微飘拂,露出一座精雕细刻的莲花台。
莲花台上空空如也?。
江迟迟悄悄抿唇笑了,果然还没塑成。昨晚被她召来?的天雷一劈,罗陀怕是熬了一整夜,直到现在还在修补。
但手?背的印记没有继续变烫,黑白无常不?在正殿。
她朝游宋和虞念慈比了个手?势。
【分头行动,我去找黑白无常,你们找金阵。】
云交流成功,虞念慈和游宋都比了个ok的手?势。
江迟迟来?到了观宇后院,借着花草避开信徒后,她停在了某道木门前。
门上附有妖术,一旦打开施术者?将会知晓。
江迟迟坦然从门缝挤入。
谁说?一定要开门才能进去呢。
“!”范无咎悚然看着从门缝挤进来?的小人,声音很?低很?颤抖,“江、江灵师?”
谢必安默默低下头,他与范无咎被自己的缚魂绳捆得结结实实,实在无脸见人了。
纸人灵巧跃到他们身边,抬手?一点,金光浮动,缚魂绳落在地面?。
“多谢。”谢必安满脸愧然,“给江灵师添麻烦了,我们本是来?”
他说?一半就没声了,江迟迟疑惑地看向谢必安。
范无咎如丧考妣,声音悲伤解释:“我和老白整理近百年的生死?簿,发现槐安有许多阳寿尽的还没死?,阳寿没尽的倒是死?了,还有直接失踪的,连魂都没有!”
“人头对不?上,我和老白加了半个月的班,被打发来?出差走访。”
“就这样?”江迟迟用怀疑的目光注视他。
她在查槐安,黑白无常就如此碰巧就去整理槐安近百年的生死?簿。
“”谢必安尴尬开口,“其实我和无咎一直在跟着您。”
“但我们在槐安市跟丢了。”范无咎散发出绝望的气?息,他万万没想到江迟迟她们用了隐门的换容术,直接进行一个跟丢。
于是,他和谢必安四?处调查,发现这里也?藏着个鬼市,猜想江迟迟一行人一定会进入,便想办法混了进来?。
的确是顺利找到人了,但他们被抓了。
江迟迟陷入了沉默,她轻声问:“他让你们来?的?”
范无咎破罐子破摔,倒豆子般往外说?:“老大闭关前,让我和老白跟着您,如果遇到什么差错再回报。”
果然如此,江迟迟默然,然后说?:“这里只能进不?能出,你们的消息递不?出去了。”
“不?,还有办法。”谢必安掏出一块棱形铜镜,镜面?如水波荡漾模糊不?清。
“离开之前,我们带上的鬼蜮通讯用的水镜。”
谢必安在水镜上连续点了好几下,镜子如同死?了一样没反应。
空气?陷入了沉默。
“先出去吧。”小纸人来?到大门前,“此门一开,罗陀就会察觉,做好逃命的准备。”
“啊啊?哎,等等——”范无咎眼睁睁看着一道金光瞬间融化了门上的禁术。
大门轰然打开。
刹那间,无数的视线落在两鬼一人身上。
“跑。”江迟迟的声音异常冷酷。
范无咎伸手?捞起小纸人,和谢必安开始夺命狂奔。
江迟迟站在肩头,目光如炬寻找游宋和虞念慈的身影。她目光一凝,命令道:“去正殿门口!”
范无咎看了一眼那高耸入云的观宇,后背发麻,认命地狂奔过去。
必须加工资!这简直是用命在上班!
纸人灵巧落地。
“金阵就在这!”游宋语速飞快,“莲花池就是阵眼,这些?都是障眼法。”
“两位鬼差,劳烦拦一下。”江迟迟很?是客气?。
黑白无常看着潮水般用来?的信徒,头皮发麻。
“乾降精坤,应灵日月,太上符命,摄威十方——”
“三界司命,莫不?束形。诸天星宿,自来?辅荣!”
由金光凝成的长剑悬空垂向莲花池。
心剑无形,心中有剑便有形。
信徒汹涌扑来?,被幽寒玄铁链勉力拦下,范无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长剑刺入莲花池,祥和的景象骤然破碎,哪里还有莲花池,只有一座尸骨累成的骨塔作为阵眼。
它崩塌碎裂。
浓重的阴气?呼啸四?溢,被心剑一寸寸压下。
红光浮动,最后一道五行阵法浮现在地面?。
江迟迟抬手?挥下,剑随心动,金阵破碎。
数张符篆朝黑白无常甩来?,燃着鬼怪最畏惧的灵火。
虞念慈惊叫一声:“靠!这堆信徒里藏了个灵师!”
黑白无常左支右绌,不?慎被打中,原本就雪白的脸色更加煞白了几分。
“阿九!”江迟迟大吼。
一抹雪白跃上高耸的红墙墙头,雪白狐尾瞬间卷来?,连带着两位鬼差三个小纸人一齐卷走。
江迟迟回头,看见在一群信徒中,其中一人身穿黑袍,看不?清面?容,修长的手?扬起,一张红底金纹的雷符笔直追向阿九。
数道天雷落下。
五雷罡咒符,不?是寻常灵师可以施展的。
来?不?及多想,心剑挥出,强硬撕碎了天雷。
白狐落地,三个纸人贴上身躯,魂魄归位。
江迟迟表情沉沉擦去了唇边的血,那雷符威力惊人,对方至少是朱袍灵师。
街道尽头梵音飘荡,银铃声清脆。
一座异常高大、被红布笼罩的高耸神像安置在莲台之上,缓缓出现。
神像附近信徒随行,吟诵着静华箴言。高台上,罗陀一身白衣,正在持柳枝,朝四?周挥洒水珠。
那落下的水珠熠熠生辉,街道两边的人或鬼都在争先恐后想被水珠洒在身上。
江迟迟莫名觉得好笑,九尾恶蛟屈就打扮成这样。她直觉,站在高台上的原本应该是鬼女,只是鬼女已死?,罗陀被迫顶上。
“洗濯礼开始了。”游宋紧盯着红布下的神像,左右肩膀高度并不?一致,“肉神像没修补完。”
虞念慈心中生出浓烈的不?安:“金身未成,慈菩无法降临,怎么还办洗濯礼?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预感应验。
温和带着蛊惑的声音缓缓荡开。
“娘娘即将降世,你们的心是否虔诚?”
周遭寂静了一瞬,狂热的呼喊声排山倒海。
“普渡众生,光照浊世,阴阳相通,长生不?灭——”
“娘娘慈悲!”
他们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人拽入狂热的深渊。
刹那间,江迟迟明?白了,为什么这一次的洗濯礼如此盛大。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人来?参与,因为他们都是罗陀的后手?。
永远都是漆黑一片的天空发生了变化,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风云。
鲜血、哀嚎、掠夺。
无数甘愿或不?甘愿的人献出血肉,刹那间如同炼狱,只为引神明?降临人间。
罗陀踩着遍地的鲜血而来?,九尾恶蛟显出原型,奇异的紫瞳紧紧盯着江迟迟。
“小灵师,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这句话如同火种抛入原野。
江迟迟握着嗡鸣不?断的流光剑,一字一句道:“你该死?。”
黑云重重,紫电交加,酝酿已久的阴雨落下。
血液混合雨水蔓延。
流光剑钉在恶蛟七寸,深深没入蛟身。
淅淅沥沥的血从纤白的指尖落下,顺着剑淌过幽黑的鳞片,最终混入雨水。
天地间安静极了,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
眼前的场景像出现雪花的老电视,昏暗不?明?。江迟迟一点点回头——
虞念慈和游宋早已力竭,沈婉的红盖头落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阴气?从身上的伤口逸散。
雪白的狐狸躺在地面?,腹部不?断往外渗血。
哪怕江迟迟诛杀罗陀,他们竭尽全力阻拦丧失理智的献祭者?。但——
他们身后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鬼、教?徒一起完成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献祭。
红布落下,神像完美无缺,垂眼含笑望向世人,面?容悲悯。
天地宛如漏斗,无数的阴气?引入神像。
祂伸出手?,撕裂了阴阳之间的界限,即将去往尘世。
“呵”罗陀奄奄一息躺在地面?,任由阴雨落入紫瞳,笑得温柔,“邪神降世。小灵师,你还是输了。”
第84章 阴村诡事·完
阴云撕裂, 深夜的张家村在一瞬间与鬼市重合。
流光剑拔起,带出一簇血花。
如幻梦的紫瞳倒映着那个踉跄的身影,像决绝的孤鹤。
死?在这?,真?不甘心啊。但死?在这?样的人手上, 似乎也没那么不甘心。紫瞳逐渐涣散。
冰冷的雨水砸落, 无边阴气翻涌。
江迟迟踉跄砸在水泊中, 雨水被染红, 她死?死?盯着即将完全被撕裂的界限,忽然生出?了绝望。
还是不行吗?无论是阿爷还是她, 哪怕付出?一切, 依然无法改变吗?
她攥紧流光剑,雨水砸得?视线模糊不已?。
“困住祂!”一声怒喝闯入了这?片雨幕。
多种?色彩映在江迟迟眼底——雪白、明黄、正紫、赤红、玄黑。
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庞满目肃然,脚踏罡步, 震声吟唱, 大阵迅速落成。
江迟迟定?定?看着灵师中的一道身影。
江千雪一身朱袍,遥遥与她对视, 然后冲她露出?非常浅淡的笑。
这?是江迟迟第一次看见江千雪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露出?笑容。
金光浮动?的阵法于莲花台下铺开,无形的金色丝线纵横交错, 紧紧束缚神像。
四位天师布阵,朱袍灵师襄助,暂时?围困了慈菩。
被撕裂的阴云逐渐合拢,其余灵师们开始迅速清扫鬼市, 江千雪快步奔到江迟迟身边, 将她拉起。
她一言不发,往江迟迟嘴里塞了个培元丹。
江迟迟缓上一口气, 声音急切:“老吴在哪?”
江千雪摇头,满脸凝肃:“没?跟着我们一起, 她两天前申请修年假,离开了学校。”
一种?难以遏制的不安漫上心头。
差点魂飞魄散的黑白无常一瘸一拐凑过来,范无咎说:“江灵师,这?算是解决了吗?”
“没?那么容易。”江迟迟望向莲台脚下正在勉力支撑的大阵,轻声叹息。
范无咎的声音还在响:“这?么棘手啊,老白快看看那破镜子能用不,摇点鬼来帮忙。”
谢必安闷头捣鼓,摇头:“还是不行。”
“让开,我来试试!”范无咎嘀嘀咕咕,“搭个阴间网多好,又?快又?稳定?,老大怎么就不同意呢?”
他们的声音飘荡在雨幕里。
一张隐匿符与掩盖身份的黑袍同时?揭下。
正在清扫现场的年轻灵师一愣,吃惊道:“吴老师,您不是休假了吗?”
吴臻仍穿着黑白套装,长发盘起,对学生露出?笑容:“是啊,但半路听说出?事了,休假也得?赶回来不是?”
她神情自若穿过了无数同僚身边。
有些人没?注意到,有些人则是满脸茫然。
知道吴臻有问题的,只有江松清以及几位天师。而他们正在守阵。
于是,她如入无人之境来到了大阵旁。
一声嘶哑的大吼如平地惊雷。
“拦住她!”
“吴臻——”
吴臻回首,遥遥与踉跄奔来的江迟迟视线相撞,她微微一笑。
“没?大没?小。”她说。
然后,手中匕首毫无停顿送入同僚后背。
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走,江迟迟重重摔在地上,喷涌的血染红了她的眼底。
守阵者有缺,大阵瞬间松动?。
翻涌的阴气震荡,扭曲着绞碎阵法,无数灵师倒飞出?去,包括江迟迟。
耳边嗡嗡作响,她在地面翻滚,最终撞塌某个小摊,烟尘四散。
温热的液体从唇边涌出?,耳边的声音像是嘈杂的海浪,混乱不堪。江迟迟仰头,勉强睁开眼,阴影已?然压下。
江迟迟看见了慈菩那张含笑的脸,以及骤然压下的手掌。
一切似乎已?经远去,眼中只有不断放大的巨掌。
掌纹间还有如坠幻梦般恬静的人脸。
视线骤然被一片血红遮盖。
殷红嫁衣下的身形称得?上纤细,但笔直站在江迟迟面前,硬生生抵住了落下的巨掌。
转瞬间,她已?被压到双膝着地,寸寸陷落。
一股推力袭来,江迟迟狼狈地滚出?了废墟,视线旋转间,看见了沈婉砸落在地的金冠,还有那支她送的凤钗。
可江迟迟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情。
巨掌落下,地面颤动?,只剩下一件褪色的红嫁衣。
风从江迟迟身边掠过,穿着不同灵师袍的灵师们再?次冲上。
但大阵已?破,许多灵师负伤,终究渐渐落了下风。
江迟迟看见游宋的玄铁剑断了,江千雪整条右臂都在滴血,白狐跃到神像上试图撕扯血肉,但被重重摔下。
她看见年迈的天师为了护住年轻学生,甘愿以身为阵。
她听见虞念慈在大吼。
“日你仙人!鬼蜮的人死?绝了吗,赶紧把你们鬼君叫过来啊!”
最前面,仅剩的三位天师与江松清联手结阵苦苦抵挡,面露疲态。
风急雨骤,慈菩双掌压来。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五行罗盘。
“天令灵,地令明,雷罡起,斗魁七星,众灵之精,天罡天元,坎水八玄——”
“请求上苍,赐我五行!”
雨幕中的少?女跪在地面,面容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如同鬼火烈烈不息。
“江迟迟!”江松清怒不可遏,“你给我放下!谁教你用这?个的!”
天雷轰鸣,木行、水行、火行、土行在罗盘中交映生辉。
仍然缺一行。
江迟迟目露狠厉,声音掷地有声:“我压上我的命!”
风雨雷声大作。
阵破,慈菩双掌压下。
璀璨的金光划破这?昏沉的天。
流光剑附着着猎猎燃烧的金色火焰,一剑抵住两只巨掌悍然划过,几根血肉组成的手指坠落。
断肢缓慢再?生。
风雨中,玄色灵师袍扬起,金纹浮动?,如同一只孤鹤顺着巨掌一路向上奔跑。
乌发与枣红发带飞扬。
每一滴雨都化作利刃,掌控在少?女的手中。
参天藤蔓破土而出?,筑成坚不可摧的牢笼。
五行之力与磅礴的阴气抗衡,风云变幻,半黑半明。
流光剑劈下,猎猎燃烧的火焰与无可不破的金行之力削去肉神像半边臂膀。
五行力竭,便?再?借。雨水稀释鲜血,木行之力温柔修补无数伤口。
到最后,江迟迟已?经忘记自己?借了多少?,洒了多少?血。
只觉得?上天对自己?实在偏爱。
恍惚间,她听见范无咎在大喊。
“接通了!!!”
五行之力凝聚在剑尖,以雷霆破万军之力刺入肉神像眉心。
“轰——”
慈悲怜悯的笑寸寸破裂。
江迟迟与崩塌的神像一齐跌下地面,仰面看着乌云翻涌,雷劫阵阵的天,她忽然弯了弯嘴唇。
当初燕无歇嘲讽灵协效率低下,酆都鬼差也不遑多论嘛。
万千怨念破神像而出?,四溢四散,但她已?经没?有余力再?管。
江迟迟满身孑然站立,身后是化作废墟的神像,手中的五行罗盘从中间断裂。
天骤然亮了,像是有无形之手撕开了这?一片天幕。
雨水打得?她视线模糊,天地间安静极了,只有一抹殷红如此显眼。
鬼市的尽头,落满纸钱的长桥走出?一道殷红身影。
他踩着无数怨鬼尸骸而来,身后阴风大作,万鬼哭嚎。
许多的声音飘散在雨中。
范无咎:“靠,把老大叫来了!”
谢必安:“诸位灵师,这?位是酆都鬼君。”
人群中传出?震惊的国粹,众人惊疑不定?盯着鬼魅般掠过的身影。
某灵师:“我不是疯了吧?这?怎么和小江天师登记的鬼修长得?一模一样啊!”
虞念慈:“所以那天和我们一起去吃烧烤的是酆都鬼王,太幽默了。”
游宋:“……太六了。”
嘈杂声化成了整齐的一句,一众灵师对着江迟迟大叫:“你怎么养鬼王!!!”
江迟迟想扯一下唇角,但连这?点细微的力气也没?有。
所有的声音像海潮般迭起又?落下,一滴雨水砸下,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她的视线旋转,仰面看见了酝酿已?久的天雷。
天道公正,有借必有还。
她以命借力,该还了。
一道紫电撕裂雨幕笔直落下,银光太过炫目,江迟迟下意识闭上眼。
预想中的痛楚与跌在地面的冰冷都没?有到来。
她闻到了熟悉的冷淡气息,将她紧紧包裹。
江迟迟吃力抬头,在昏暗涣散的视线里,看见了苍白冷峻的下颌,以及灼目无比的眉心红痕。
无边阴气中与天道对峙,骨节修长的手狠戾伸出?,徒手撕碎雷劫。
雷声轰鸣中,万鬼哀嚎。
琉璃棕眼眸覆着一层朦胧水光,江迟迟用尽力气轻轻抬起手。
下一刻,她的手被牢牢握住。
幽红眼眸垂下,凝望着她。青紫皲裂从指节蔓延,天雷毫不留情砸向燕无歇的后背。
水光涌出?眼眶,江迟迟眼睫轻颤,握紧了他的手。
漫天雷劫中,冰冷的指腹一点点拭去她眼角的水光。
“对不起,是我来得?来迟,别哭。”
所有灵师失去了言语,怔怔看着这?一幕。
青年一身殷红,如同尸山血海里杀出?的修罗,浑身带煞。他怀中抱着昏迷的少?女,裸露在外的苍白肌肤尽是青紫皲裂。
雷云终于消散,地上只余怨鬼烧尽的焦黑与雷劫留下的狼藉。
他的身形踉跄了一瞬,抬手一挥化出?鬼蜮入口。
修长的身影踏入了阴气缭绕的鬼蜮,渐行渐远
江迟迟仿佛缥缈江海中的一点孤舟。
无数记忆在水中流淌。
她努力伸出?手,触向那些不曾被篡改的记忆,它们如星子破碎飘浮。
灵魂不断沉浮拉扯,她被卷入了记忆碎片的漩涡。
再?睁开眼,江迟迟看见了上京城泛红的枫叶。
她的意识清醒,身体却像提线木偶,只能跟随着曾发生的历史目睹一切。
眼前的一切像镀了柔光的旧照片。
这?是长宁十七岁那一年,临近生辰宴,宫中热闹非凡。
她坐在窗台前,凝视着晴朗的天,似乎在期待什么。
檀羽整理?着各处送来的生辰礼,柔声说:“殿下,燕灵师外出?捉妖,今年怕是赶不回来了。”
长宁捧着脸,很是怏怏不乐:“可是他答应了我的。”
燕无歇的确没?有赶上长宁十七岁的生辰宴。
他本应赶得?上,却因为要寻找制作长命锁的材料耽搁了一会。
等他赶回皇城,只看见了一场漫天大火,妖魔横行,如同人间炼狱。
玄鬼销声匿迹一年,在宫中安插了许多眼线,蛊惑了轮守的隐门弟子,在长宁十七岁生辰这?一日,火烧皇城,杀害灵师,以极其嚣张的手段将她掳走。
长命锁落在地面。
被这?一场无边大火吞噬。
灵师世家派出?各门天骄,隐门全门出?动?,只留下一位小师弟。
灵师们踏雪而去。
这?一年,皇城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雪。火龙盘旋着风雪,无数亡魂哀嚎。
长宁在地牢中醒来,巴掌大的窗透进暗淡的天光。
江迟迟看不见长宁的表情,只能看见她蜷成一团,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描摹着一张灵符。
——万物生。
少?女连串的泪珠掉在地上。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厮杀,窗内是如琉璃易碎的幻境。
江迟迟忽然很想抱一抱长宁,想告诉她不要哭,别害怕。
你会变得?很厉害,会成为最年轻的天师,就像曾经梦中向往的一样。江迟迟在心中轻声说。
但长宁听不见,她被带至风急霜重的祭台。
沉重的铁链加身,她的脸贴在地面的霜雪中,匕首划过时?没?有痛感,只有不断流逝的体温。
“别害怕,你很快会成为最完美的容器。”玄鬼看向长宁,就像在透过她看另一道影子。
风雪骤急。
玄鬼如同疯子,遇神杀神。殷红的血凝固在大地上,许多的身影倒下后没?有再?起来。
江迟迟透过长宁的眼,看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都是曾经陪伴她在宫廷中度过漫长时?光的隐门灵师们,他们陆续倒下。
一道踉跄身影踏雪而来。
他穿一身滚暗金云纹的雪白外袍,手中的剑流光不再?生辉,暗红色的血坠在雪里,像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杀了我。”长宁的声音在这?一刻与江迟迟重叠。
她不要做任何人的容器,她只会是她。
流光剑挥过,燕无歇沉默抱着在他怀中咽气的小公主,身后同门纷纷身死?。
江迟迟终于脱开束缚,她站在风雪中,看不清燕无歇的神情。
她伸出?手想触碰他的脸,但指尖从他脸庞穿过。
燕无歇头颅低垂,古怪沙哑的咒语在风雪中扬起,一字一句,字字如血。
刹那间,风云变色。
江迟迟终于看清了燕无歇的脸,鸦羽长睫下,双目赤红,血泪如珠滚落。
他抬起流光剑,雪亮的剑身还染着心上人的血,他决然挥剑——
“不要!”江迟迟仓惶扑去,手指穿过了飞溅的鲜血,最终摔在地上。
威力恐怖的天雷落下,似是要将即将诞生之物置于死?地。
妖邪出?世,天道不容。
江迟迟怔怔看着阴气四溢的背影,由?人化鬼,古往今来,从无成功。
她看着燕无歇化为厉鬼后,先是重创鬼王,再?是吞噬恶鬼,然后——
重伤同门。
他已?怨气冲天,全无理?智。
直到,他看见了弥留之际的师父对着他招手,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臭小子,我像你这?个年纪,也这?么傲!谦虚点没?坏处。”
“过来,为师偷偷给你留了个好东西。”
“谁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禁书,赶紧从脑子里倒出?去,敢学为师打断你的腿!”
零碎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双目赤红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到惠清面前。
惠清颤巍巍抬起手,摸着他的头,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
“无歇燕无歇”他艰难地重复着他的名字,像是要一笔一划刻在他的魂灵上,“记住你的名字——”
他用尽力气抬起手,凝成最后一道符。
符成,命数尽,天雷消散。
江迟迟认识这?样的符,以寿数为代?价,隐藏天机。
在生命的尽头,惠清唯一想的是,如何让燕无歇躲避天道,继续活下去。
天地间,只剩一道玄色的孑然身影。
江迟迟陪着他,走过冬霜和夏雨,看着他用尽手段收敛了长宁的残魂放在锁魂瓶中。
他吞噬恶鬼,熬过天罚,浑浑噩噩走在这?天地间,像孑然一身的孤苦旅人。
直到经过一片竹林,黄昏时?分,暮色笼罩大雪,融融燃烧的炉火透出?暖色。
息竹靠在竹门前,笑着打量浑身煞气却又?带着一只锁魂瓶的恶鬼。
“你看起来很累,进来坐坐吗?”
天生地养的大妖收留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恶鬼。
温养残魂需要云梦泽,他便?去抢。
拥有云梦泽会被恶鬼觊觎,他便?踏着万鬼尸骸,坐上了酆都王位。
北阴鬼蜮的月色永远暗淡惨白。
华丽空寂的鬼王殿似巨大坟茔,江迟迟坐在琉璃屋顶,无声看着身旁的青年。
他已?不再?穿灵师袍,一身红衣,眉眼间是化不开的阴郁与倦怠。
苍白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锁魂瓶,他仰头望月,声音很轻。
“我如今的样子,你怕是会很厌恶吧。”
第85章 鬼域酆都1
江迟迟在祈福带飘摇的参天树下醒来, 梵音弥散在天际,华美的鸾羽盘旋在祥云中。
祈福树旁矗立着一座庙宇,肃穆辉煌,红墙琉璃瓦, 牌匾上是鎏金的三个大字——慈菩殿。
长长的供桌上摆满了贡品, 香炉中的香多的几乎要挤出?来, 整座殿宇被香火的气息所?包围。
供桌上有一扎还没取完的香。
江迟迟取了三?炷香, 深深一拜。
新插上的香飞速燃烧,直到燃尽时, 眼前出?现了一尊巨大神像。
如同光影构成, 或者说像是香火凝聚出?来一样,在不断流动着。
历经近千年风雨,祂低垂的眉眼中包含了世?间慈悲。
祂的面上含着慈悲的笑容, 一只手微微摆动着, 朝江迟迟抚来。
随着星星点?点?的金光没入,五行借力的后遗症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 江迟迟看到了很多过往。
这些?是由信徒凝聚的香火之力,也凝聚着历史。当接受后, 也不可避免看到了许多历史。
江迟迟看见了最初,初化灵智的石头指引迷路的村民回到了村子,然后被供奉了。
之后,香火旺盛的慈菩殿遍布这一带, 信徒虔诚的祈祷, 由香火凝聚的神明寄予慈悲的回应。
灾难降临,天下大旱, 人无?以为生,神明源源不断给予自己?的力量, 化为了一场又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她看见了野蛮,虚弱的神明无?法回馈信徒的祈祷,疯狂的信徒开始用?人牲祭祀,血液和哀嚎组成了前所?未有的、绝望的祭礼。信徒扭曲的愿力和亡者的怨恨化为了香火,涌向了祂。
最后,恶念滋生,祂被怨恨污染,被最忠诚的信徒村巫一分为二,剥离出?仅剩的善念,托身在荒山中。
“慈心救世?,普度福灵。”
祂听遍了诚心动人的祈愿,见遍了贪婪无?度的求者,他们三?跪九叩,他们虔诚无?比,他们欲念重重。
他们求神明普渡。
他们斥神明无?用?。
祂不语,只沉默地矗立着,近千年的冷寂月光,化作了一场飘摇的雨。
那双低垂慈悲的眼看向江迟迟。
祂问?:“可还有心愿?”
江迟迟想起了替她挡住巨掌的红嫁衣,再次深深拜下:“请求娘娘,赐沈婉重新轮回。”
“我想让她亲自看看新的世?界。”
柔和的风抚过脸颊,如同神明温柔的允诺
镂空香炉溢出?丝丝缕缕的香雾,透过昂贵鲛纱飘入床榻。
棕色眼眸缓缓睁开,巧夺天工的沉香木床由朦胧渐渐变得清晰。
江迟迟浑身松软,坐起来拨开鲛纱。
殿内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几乎是按她前世?的公主殿布置的,但又细微不同,例如墙上的挂画。
推开大门,夜空里挂着一轮惨白的月。
坐在偏殿门口的台阶嗑瓜子的黑白无?常回头。
“江天师,你终于醒了!”
江迟迟甩了甩睡得有些?酸软的胳膊,问?:“我睡了多久?”
谢必安答:“六天零十八个?小时。”
江迟迟瞪大双眼,老天,她竟然睡了七天,但意外感觉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满身松快,如同脱胎换骨。
“你们鬼君呢?”她问?。
“老大一早就出?门了。”范无?咎说。
江迟迟拣了一级台阶坐下,顺了一把范无?咎手里的瓜子,灵活地磕掉瓜子皮,“和我说说,他平时都?在鬼蜮里做什么??”
范无?咎仔细回想,然后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因?为自家老大的日常十分简单:追杀玄鬼;抓尸位素餐的下属,轻则暴打重则烧成灰;听说几百年前经常守在云梦泽旁,但如今很少去?了;时不时闭关一阵子
江迟迟听着,微微蹙起眉头。
“就这样,没有什么?特殊的事?”
范无?咎摇头:“没有了,老大经常神出?鬼没,看不见才正常。”
谢必安将磕完的瓜子整整齐齐排列,插了一句:“我记得老大每年清明时都?会外出?一趟。”
“哦,对?对?。还会带上香烛。”范无?咎连连点?头。
江迟迟有些?疑惑:“香烛?那不是祭拜用?的么?。他去?的是哪?”
范无?咎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紧接着,谢必安“呵” 了一声。
“快说。”江迟迟用?眼神逼问?范无?咎。
范无?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自己?刚当上无?常那会不懂事跟过一次。
“在云梦泽向北走,一座荒山下面。”他说
云梦泽向北,荒山连绵,朔风凛冽,终年积雪不化。
荒山下残垣断壁遍布,石柱断裂,荒草丛生。
无?名墓碑林立,红衣与香烛微弱的光是这片荒芜中少有的色彩。
飘雪落在金冠乌发,落在肩头。
簌簌踏雪声响起,殷红身影转身,纤瘦的身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光亮。
江迟迟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燕无?歇的神情,阴影便压下来,他紧紧攥住了她的肩膀,在她忍不住吸气时改为了让人喘不过气的紧拥。
呼吸被冷清的气息缠绕,她被迫埋在冰凉的衣襟中,声音沉闷:“我都?想起来了。”
沉默许久后,燕无?歇低哑的声音传来。
“你看见了什么??”
“生前死后,我看见了所?有。”江迟迟轻声说,“无?歇,在锁魂瓶里是可以听见外界一切的。”
所?以,我看见了你的一切过往。
我终于了解你的全部。
江迟迟在心中无?声想。
猝不及防的,燕无?歇突然松开手,红衣外袍披到了江迟迟身上,一阵风雪吹来,原地只剩下一脸懵逼的她。
这是又犯哪门子的病?
一道追寻阴气的灵符在指尖凝聚,她喝道:“去?!”
符文流转飞出?,江迟迟循着鬼气追赶,华丽楼宇林立,她追至鬼王殿外,看见那道修长身影头也不回跨过正门。
江迟迟气不过,开口喊道:“燕无?歇!”
他仿佛没听见一般,逶迤玄衣踏入了内殿。
这一声吸引了鬼王殿外许多嗑瓜子的鬼差们,他们躲在阴暗角落勾头探脑,交头接耳。
江迟迟抬腿往里追,手中捏出?剑诀,流光剑响应感召,飞至手中。
“站住。”
流光剑横在燕无?歇面前,江迟迟站在鬼王内殿正门外,拦住他的去?路。
少女眼角眉梢凝着一股倔意,色如琉璃的眼眸熠熠生光。
正在质问?他为什么?躲着自己?。
燕无?歇眼眸殷红,嗓音沉沉:“你不是避我如蛇蝎,用?尽手段也要走么??”
“现在得知全部,反倒不怕了?”
“是。”江迟迟坦然承认,“但有鬼硬拽着我不放,现在想翻脸不认人了?”
“哇哦。”缩在角落的黑白无?常发出?小声的惊呼。
阴森的视线扫过,地上只剩下一堆瓜子壳。
“你可知我才是鬼蜮中最大的恶鬼。”
“你所?见到的,都?是我耐心伪装、处心积虑、满口谎言。”
燕无?歇满脸阴沉,一边说,一边步步紧逼。
“你动心了?”
江迟迟握着流光剑,却不愿意真的伤他,只好一步一步往里退。
偏殿正门没关,她踏上了柔软的地毯,香炉中还染着浅淡安神的香。
绮丽的红眸像地狱深处的烈火,他微微笑起来,声音却很冷。
“你喜欢上了一个?欺师灭祖,同类相?食,薄情寡义的恶鬼。江灵师,是吗?”
“哐当”一声,江迟迟险些?摔倒,后背靠在八仙桌上。
燕无?歇下意识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又迅速收了回去?。
江迟迟心头一窒,心脏沉沉疼起来。
他在自我厌弃。
于是,江迟迟伸手拽住了燕无?歇收回的手,属于她温热一点?一点?覆盖着冰冷的肌肤。
“是的。”她笑眼弯弯,颊边泛起浅浅笑涡,“我喜欢你。”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无?论是少年灵师,还是酆都?鬼王。
满室寂静,唯有香炉细微燃烧声。
暗红的眼幽幽凝望着江迟迟,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对?方想将她生吞活剥。
冰凉的指尖轻柔触碰她的脸颊,燕无?歇恍若呢喃:“我想过放手的,迟迟。”
但明月甘愿坠落深渊。
冰冷的气息夹杂纠缠,如疾风骤雨,极尽强势。
眼前的光线眩晕起来,江迟迟攥紧了桌沿,好似风雨中飘摇的小舟没有着力点?。
恍然间,冰冷的手掌握住她的侧腰,将她送到了八仙桌上。
她由站着变成了坐着,流光剑从?手中脱出?,重重砸在地面。
破碎的音节从?唇边溢出?,桌面的雪白小罐被无?意识打翻,殷红的液体染红了江迟迟的手,顺着她的指尖坠落。
滴答……
掺水化开的朱砂滴落在地面。
汗珠顺着绷直的脖子一路下滑。
江迟迟无?力拽着燕无?歇的衣领,朱砂染红了他的衣衫与苍白的肌肤。
他一手扶着江迟迟的侧腰,一手牢牢扣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躲闪。
冰冷的气息与炽热交换,拽着衣领的手虚软滑落,轻轻勾着微微敞开的衣襟。
江迟迟视线朦胧望着天花板,冰冷气息亲昵地落在她的下颌,渐渐游离到脆弱的喉咙。
微微鼓动的细腻肌肤被冰凉覆盖,然后传来了难以忽视的刺痛。
淡淡的血腥味溢散。
江迟迟咬紧牙关咽下破碎的泣音,抬起沾满朱砂的手,红痕落在燕无?歇胸口处。
金光从?指尖溢出?,试图将他推开。
下一刻,森森阴气湮没即将落成的符文。
被染红的指尖还想再画,手被猛地捉住按在桌面。
“……燕无?歇!”她尾音颤抖,几乎是带着哭腔喊。
冰凉的唇舌覆上了渗血的伤口,动作轻柔地好似在对?待稀世?珍宝。
与刚才的野兽行径截然不同。
燕无?歇贴上她渗出?汗珠的鼻尖,暗红的眼眸沉沉看着她。
涌动的欲念毫无?保留展现在她面前。
“我给过你后悔的机会。”
“你是我的。”
“我是独立的个?体,不属于任何人。”江迟迟轻轻喘着气,浑身如同过电般酥软提不起劲。
“那……我是你的。”他的嘴唇贴上了江迟迟的耳朵。
骤然间,身体一空,她下意识搂住燕无?歇的脖子。
玄色衣摆逶迤,抬手一拨,碧玉珠帘叮当,他抱着江迟迟走向了床榻。
第86章 鬼域酆都2
重重鲛纱落下, 却盖不住压抑的喘息。
江迟迟难耐地闭上眼睛,她?从来都认为自己不是敏感的人,从头到脚没什么不能碰的地方,戳哪都不痒。
冰冷的指尖游弋, 动作?轻缓无比, 她?眉心?紧蹙,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到了唇边却是黏腻破碎的喘息。
她?牢牢闭上了嘴。
但有人不让她如愿,时轻时重碾过她?的唇, 嫣红的唇水泽盈润, 唇舌纠缠,江迟迟有点喘不上气,但一错开头, 就被强硬掰回来, 纠缠更?深。
她?觉得自己一条鱼,被抛到岸上, 快要窒息时又被放回水下得以喘息。
来回数次,长睫沾上水珠, 琉璃般的眼睛覆着朦胧水光。
冰冷柔软的唇一点点舔舐泪珠,燕无歇从后面抱住了她?。
他的手揽在江迟迟腰间?,下颌抵在她?的发顶,这?个拥抱充满了餮足与安抚的意味。
长明灯与夜明珠的光透过鲛纱, 江迟迟垂眼看见恐怖的青紫仍残余在他的指尖, 一直延伸至小臂。
青紫中,还有皮肉绽开愈合后的伤痕。
温热白皙的手覆盖在青紫痕迹上, 江迟迟依次抚过每一根手指,低声说:“很疼吧。”
“几道天雷而已。”燕无歇眼眸半阖, 声音透出丝丝慵懒与调笑,“心?疼了?”
“嗯。”江迟迟坦然应道。
身后没了声音,陷入沉默。
她?无法遏制地想起那道孑然在世?间?游荡的身影,一千六百余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多年,累吗?”她?问。
腰间?的手揽得更?紧,燕无歇轻轻吻过她?的发丝,声音轻柔:“还好,习惯了。”
“迟迟。”他闭眼埋在她?的长发间?,轻声问,“被困在锁魂瓶是什么感觉疼不疼?”
江迟迟轻轻摇头,无声弯起唇角:“无歇,这?不重要。”
“很重要。”他像是很在意这?一点,十分固执,“这?一切苦难源自于我,你本不必如此痛苦。”
“我时常在想,若我那天没有失约,如期赶回,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我眼高于顶,却护不住你。”
“我甚至亲手杀了你。”
江迟迟真切意识到,前?世?的死?在燕无歇心?中留下了难以弥合的伤痕。
低沉偏执的声音紧贴江迟迟的耳廓,他说:“你已经看到了一切,为?什么不厌恶我?”
江迟迟转过身,对上一双阴鸷幽红的眼。
她?枕在对方的臂弯,问:“我为?什么要厌恶你?”
那双眼幽幽凝望她?,他说:“连我都厌弃这?样的自己。”
她?怎么会不厌恶,没有理由可以不厌恶。
“从前?世?开始,我便想成为?厉害的灵师,所以我很喜欢现在,曾经所受的苦难都值得。”
江迟迟回想自己十余年的过往,实在算不上顺遂,甚至一直在失去。
可她?有了一柄可以诛尽妖邪的剑,再也不是脆弱可欺的长宁。
“你问,我为?什么不厌恶你。”
“可我喜欢你,只会觉得心?疼。”江迟迟仰起头,柔软的唇瓣落在苍白肌肤下的喉结。
燕无歇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翻涌的情绪呼啸而来,他的气息骤然乱了。
“迟迟,别高估我的自制力。”低哑的嗓音沉沉,握腰的手青筋毕现。
江迟迟浑身一僵,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吗?”
“目前?是的。”
手臂收紧,他们的最后一点距离消失,江迟迟毫无间?隙贴在肌理分明的胸膛,听?见了自己乱了拍子?的心?跳。
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轻柔梳理她?的长发,发丝在指间?穿梭。
江迟迟贴在他怀中,忽然觉得很安稳。
“财福是你送来的吗?”
燕无歇直接承认:“嗯。”
果然,江迟迟就说,按自己这?种霉运连连的体?质怎么能捡到玄猫。
“幽玉被打也是你干的?”
燕无歇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间?,声音慵懒:“留他一命,已经是我格外开恩。”
敢在她?身上留下印记,活腻了。
“那这?座偏殿,是你按着公主殿建的?”
“嗯,可终究有所差别。”
明光宫已被烧毁,这?里是按他记忆中重建的。
他一遍遍追溯曾经的记忆,为?她?建起一座宫殿。
江迟迟心?中泛起酸涩的鼓胀感。
“我梦见慈菩娘娘了。”她?简单叙述了一下梦中见到慈菩娘娘,对方替她?治愈借力后遗症的事。
“我替沈姐姐求了轮回。”江迟迟有些怅然,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傲气的半步红衣,甘愿为?她?赴死?。
“聚散有时,不必难过。”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背脊。
“不难过,我为?她?高兴。”江迟迟嗅着冷淡似雪的味道,仍是有些不放心?,“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陪我睡一觉便好了。”他笑。
结果,真的是睡了一觉。
抱着她?的青年沉沉合眼,眉眼间?的阴郁淡去,只余下困倦。
江迟迟静静看了许久,悄悄伸手戳了一下他的侧脸,一向?风吹草动都会惊觉的他依然沉沉睡着。
她?收回手,靠在燕无歇怀中,困意渐渐上涌
江迟迟在酆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财福被接到了内殿,持续炸毛了一天,但很快也就习惯了。
但再舒坦,没有网络的日子?还是很让人崩溃。
醒来的第五天,江迟迟有了回守初观的念头,她?想念观外的商业街,以及伟大的网络,和有趣的网友。
她?的朋友们恰巧在这?一天来访。
虞念慈打量着富丽奢华的寝殿,连连摇头:“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和酆都鬼君在一起。”
游宋撸了几把财福,调侃道:“迟迟,你这?是打算常住酆都了?”
江千雪端坐在矮凳上,表情依然冷淡,语气正经:“鬼蜮阴气太重,不利于修行。”
“打住,打住。”江迟迟满脸无奈,“阴村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阴村与张家村重合了,真正的慈菩娘娘渡化了枉死?之人,庙宇依然在深山中,不打算面世?了。”
“死?伤人数太多,惊动了上面,派了调查组清查了槐安。发现有许多高层与阴村有合作?关?系,里面许多东西就销往他们手里,对于静华观的恶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这?,虞念慈皱了皱眉,“静华爱心?私立医院和静华福利院被封了,听?说是孩子?的数量对不上,有大量失踪人数。”
江迟迟微微一愣,想到了那天夜里险些被抛入碧绿池子?的两个孩子?。
“那些失踪的孩子?,不是被他们拿去塑金身了吗?”她?问。
江千雪轻轻摇头,语气严肃:“天师们清点了阴村中的所有尸骨,枉死?孩子?的人数与失踪人数对不上,失踪的人数要多两倍不止。”
“他们要这?么多孩子?做什么”沉重的不安萦绕在江迟迟心?头。
但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其中关?窍。
“这?件事江院长以及几位天师已经在查。”游宋说,“我们准备回西洲市了,临走前?去给慈菩娘娘上柱香,以表敬意。”
江迟迟认为?自己也很要必要去亲自上柱香,感谢这?位娘娘的帮助。
最近燕无歇忙于处理槐安市的遗留问题,亡魂怨鬼众多。
直到傍晚,他才回到鬼王内殿。
刚一进门,他便听?见江迟迟对他说:“无歇,我明天要出趟门。”
修长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笼罩着江迟迟,他眸光深幽,问:“去哪?”
“我和念慈她?们约好,明早去阴村给慈菩娘娘上柱香,以表敬意。”
“然后?”燕无歇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然后”江迟迟看了一眼虽然富丽但实在无聊的寝殿,“我打算带财福回守初观,槐安市有许多事情还没查明。”
江迟迟的手腕被握住,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她?腕间?的同心?契印记。
“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走?”
江迟迟一眼看出他又犯病了,抽回自己的手,直截了当说:“不好,连网都没有,我要被憋死?了!”
“”燕无歇揉一下眉心?。
江迟迟不理解南阴和北阴为?什么会是两种极端,南阴把自己建成了赛博地府,北阴古板得可怕。
他妥协了,“明日议事,会详谈此事。”
“向?天借力后,你的魂魄不稳,泡几日云梦泽,稳固了再离开。”
江迟迟:“哦。”
过了一会,她?轻哼一声,“就算我回守初观又怎样,你和我一起回去就好了。”
“迟迟,你在邀请我长住?”燕无歇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浮出点点笑意。
见她?快要炸毛,燕无歇及时开口?:“近日酆都事多,我脱不开身,此间?事了我陪你回去。”
“明天去阴村,谢必安和范无咎随你一起。”
江迟迟与同伴来到阴村时,外面天光灿烂,日头高挂,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阴村看见这?样好的天气。
深山中的静华观肃穆祥和,已经被修缮了一番,原本陈旧的金身如今看起来色彩鲜艳、流光溢彩。
阿九穿着件短袖,正在拎着锤子?打一个新的功德箱,累得满身大汗,给观里添了几分烟火气。
神像低眉垂目看着殿内的几人,一如既往的慈悲柔和。
江迟迟与同伴依次上香,虔诚鞠躬。
她?看着干净的地面,那里已经没有了阵法,也没有了阿爷虚幻的身影。
点点热意涌到眼眶。
早在看见阿爷虚影那一刻,江迟迟就被迫接受了阿爷死?亡的事实。
以魂设阵,他自断了生路。
“小江天师。”阿九递来一张柔软的纸巾,“你阿爷会为?你感到骄傲。”
江迟迟接过,心?中的悲伤因这?句话消散不少,至少她?完成了阿爷想要做到的事情,没有让阿爷带着遗憾离开。
“阿九,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阿九笑盈盈望向?慈悲神像,“自然是伴随娘娘继续修行了。”
他本是一只山中野狐,为?人所害,奄奄一息逃至观中,心?怀慈悲的神明赐予了他新生,他甘愿为?神明奉上至高虔诚。
江迟迟抿唇一笑,眼睛弯弯,“这?样也好,远离尘世?烦恼。”
“就此别过。”她?走至门口?,冲殿内的阿九挥了挥手。
“江天师,后会有期。”阿九同样笑道,“你身上阴气太重,可千万保重身体?。”
江迟迟跨过门槛时险些摔了一跤。
她?压住脸颊的滚烫,匆匆到观外和同伴汇合。
虞念慈再次问:“迟迟,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西洲市?”
江迟迟用手背压住脸颊,含糊说:“过几天就回去,我得泡几天云梦泽。”
她?与同伴在深林分别,黑白无常拿着燕无歇的手令,化出阴域入口?。
回去的路上,范无咎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顺利完成任务了。”
“你们老大派了什么任务?”
谢必安叹了一口?气:“老大说,如果您没回来,我们今年的奖金和休假都不用想了。”
范无咎哭丧着一张脸,大倒苦水:“江灵师,你管管老大吧,我们冒着性?命危险去阴村加班,回来就被倒扣了半年工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喋喋不休的抱怨声三百六十五度环绕着江迟迟。
“停、停。”她?忍无可忍,妥协开口?,“他在哪?”
范无咎和谢必安喜上眉梢。
“老大今天在主殿议事,这?个点应该还没回来。”
“江灵师,我和老白的鬼生幸福都靠你了!”范无咎再三强调。
江迟迟受不了范无咎的噪音攻击,借口?要去泡云梦泽逃离现场。
因为?她?常来,被圈在鬼王内殿的云梦泽被重新修缮了一番。
原本分散的池水被打通汇聚,池面白雾弥散,辽阔了不少。
屏风隔断了云蒸霞蔚的池水,长榻摆在岸边,供休憩使用,小方桌上放满了她?喜欢吃的零食。
落地衣架上搭着许多长纱薄衫。
江迟迟脱去衣物?,随意取了一件披上。
温热的池水没过她?的脚踝,乌黑长发与落下的山樱花瓣飘浮在水面。
她?想着槐安那些大量失踪的孩子?们,有些心?不在焉。
这?么多失踪的孩子?,都被玄鬼弄到哪去了?
江迟迟闭上眼,背靠池岸,随手拨弄着飘浮的山樱花瓣,粉艳从纤白的指间?穿过。
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
江迟迟蓦然睁眼,琉璃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破水而出的艳丽身影。
如缎黑发湿淋淋落在身后,水珠从鸦羽长睫滴落,顺着下颌,滚入苍白的胸膛。
漆黑眼眸幽幽盯着她?。
人在极度震惊时,会失去语言能力。
足足过了几分钟江迟迟才找回嘴巴的控制权,她?结结巴巴说:“范、范无咎说你在议事。”
水面荡开波纹,修长的身躯向?前?走了一步。
“嗯。”他的眼眸如鬼蜮永恒的夜色那般沉沉,“今日议事结束得早。”
“你、你在这?里”江迟迟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燕无歇还能在这?做什么,自然是疗伤。
云梦泽对天雷留下的伤起效。
“你慢慢泡,我先走了!”她?急匆匆丢下这?句话,手忙脚乱想要上岸。
池水温热,岸边湿滑,江迟迟手脚并用,越急越无法着力。
她?忽然被托住,身后贴上了冰凉的身躯。
“迟迟。”燕无歇的声音含着几分危险的喑哑,“要我帮忙吗?”
第87章 鬼域酆都·完
玄色丝质寝袍被池水浸湿, 紧贴肌肤,勾勒出沟壑分明的线条。
江迟迟被逼至岸边,背后?是冰凉身躯,进退两难。
温热的池水不断升起?云雾, 乌黑长发下是在水中晃荡的轻纱外衫, 水珠从白皙细腻的脖颈滚滴落, 顺着伶仃蝴蝶骨滑下, 最终滚入池面。
漆黑眼眸逐渐染上暗红,深邃危险。
江迟迟的眼睫湿漉漉挂着水雾, 耳根烧红, 她转过身来,手?挡在身前,说:“不不用了, 我从台阶上去。”
为方便进出, 不远处的池岸特?意砌了台阶。
她眼睛低垂,视线不知道该往哪放, 使?劲推了一下燕无歇环在腰间的手?。
但没推动。
手?掌落在江迟迟的后?腰上,因为坚持炼体, 她的腰线非常漂亮,肌肉紧绷时中间形成一道凹陷。
他的手?不轻不重揉捏着这道凹陷。
怪异的酥麻顺着脊背上蹿,江迟迟无意识用力?,掐紧了燕无歇的手?臂。
另一只手?扶起?她低垂的脸, 幽红眼眸如?地?狱深处开出的花, 艳丽蛊惑。
“陪我泡一会。”他微微勾唇,乌发落在肩头, 像话本中摄人?魂魄的精魅鬼怪。
江迟迟有些失神,一时间无言应答。
“不说话?那便是同意了。”他语气含着几分愉悦, 眸光沉沉。
“没有——”江迟迟正要否认。
下一刻,猝不及防被拉入池中。
温热池水四面八方涌来,江迟迟骤然慌乱挣扎起?来,成串的水泡从她唇边飘出。
短暂性的缺氧让视线眩晕,江迟迟在恍惚间对上了一双欲念深重的眼。
在窒息感降临的前一刻,冰冷的唇重重压下,为她渡来一口气。
呼吸的需求胜过了一切,江迟迟在水底重重喘息,水泡从交叠的唇边不断溢出。铺天盖地?的冷冽气息占据了每一寸感官,她逐渐觉得晕眩。
按在后?腰的手?逐渐下移,修长?的手?指游弋拨弄,指尖染上一丝不同于池水的黏腻。
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江迟迟用力?去推身前的胸膛,但按在她后?颈的手?姿态强硬,她的推搡如?同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随时都会袭来的窒息感与过度的愉悦快要将人?逼疯,每一寸肌肤都在忍不住颤抖。
眼尾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无声融在水中。
江迟迟忍无可忍,朝纠缠不休的唇舌用力?咬下。
燕无歇无声弯了弯唇,揽着她浮出水面。
湿漉漉的空气涌入口腔,江迟迟无意识拽着燕无歇敞开的衣襟,断断续续喘息着。
“混蛋!”她怒骂,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毫无气势。
手?指拭去少女长?睫悬挂的水珠,轻轻抚过泛红的眼尾。
哗啦一声,江迟迟身体一空,被握着腰举起?,坐在了岸边。
她双腿垂落,小腿仍浸在水中,薄衫与长?发湿淋淋贴在身上。正迷糊时,见容貌昳丽的青年拨开水面,走至她身前。
然后?,手?掌握住江迟迟的膝窝,搭在了他的肩上,质地?丝滑冰凉的寝衣与小腿肌肤相触。
江迟迟散乱的思绪骤然清明。
她伸手?去推开,但下一瞬,冰冷与柔软涌来,将她淹没。
原本想要推开的手?松软落在了燕无歇的长?发间,发丝与手?指纠缠,悬空的足垂在他背上,从足尖到?脚背,无一不在紧绷。
江迟迟用力?攥住了池岸,莹润的指甲泛出白色,纤长?光洁的脖子扬起?弧度,似一只濒死的天鹅。
“燕无歇”少女的眼角泛起?泪光,声音似一滩温软的水,她咬着唇,也无法克制在潮热中断断续续发出低.吟。
回应江迟迟的是更深入的柔软。
破碎的声音夹杂着低泣,她仿佛成了海域中的一叶孤舟,滔天的浪卷来,永不停歇。
江迟迟难耐地?咬住手?腕,将所有声音堵在了唇齿间。
冰凉的手?指拭去她眼尾的水光,强硬地?拿走了被她咬住的手?腕,两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齿中。
燕无歇抬头看她,宫灯光线朦胧,勾勒出他挺拔鼻梁,也照亮了鼻尖湿漉漉的水泽。
“别咬自己,咬我。”他声线暗哑。
压着舌尖的指节覆有薄茧,是常年练剑与习琴留下的。
这种略微粗粝的触感十分怪异,江迟迟正欲偏头躲开,但下一刻,同样?的触感从另一处清晰传来。
她无意识咬住了手?指,思绪像落下的山樱花瓣凌乱。
在这种几乎称得上难熬的愉悦中,江迟迟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某一个傍晚。
明光宫刚下完一场雨,空气闷热,她坐在瑶池边的小楼,暗沉天光映入室内。
少年端坐于古琴前,修长?的手?指行云流水拨弄琴弦,摇曳的烛火映着他与琴。
那时候她说:“你的手?真漂亮。”
江迟迟用力?咬着曾经被她夸漂亮的手?,在一片混沌中,唯有一个想法——
她变成了那把琴。
直至最后?,江迟迟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云梦泽。
次日,燕无歇处理完政务回到?寝殿时,财福和江迟迟都不见了。
他瞥了一眼缩在一起?的黑白无常。
“她走之前说了什么??”
范无咎战战兢兢摇头:“江灵师走得很急,只带走了那只玄猫。”
说完,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大的表情,不知道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老大今天甚至可以用温和形容。
燕无歇长?眉一挑,似乎是太过分,把人?惹生气了啊
生气的江灵师带着财福回了守初观。
为灵尊与祖师爷添足香油后?,狂玩了一个白昼的手?机,高强度的冲浪暂时让她遗忘了某些记忆。
入夜,鬼见愁三人?组外加江千雪齐聚肥佬烧烤档。
“庆祝我们大难不死!”
四个酒杯碰在一起?,江迟迟一口干掉冰镇啤酒,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酆都要什么?没什么?,还有一只天天缠着她的艳鬼。
游宋看着狂炫烧烤的江迟迟,撑着下颌,清俊的脸上浮出几分调侃笑意:“迟迟,你家那位竟然没跟着你回来?”
“你是八卦镜转世吗?”江迟迟冷酷地?夹起?一把香菜,怼到?游宋的蜜汁烤翅上。
然后?扭头问江千雪:“吴臻有下落吗?”
游宋发出尖锐的爆鸣。
江千雪忽略这声音,摇摇头:“从阴村鬼市后?,她就失踪了,公安已?经介入,总是会找到?的。”
“唉,我是真的没想到?会是老吴臻。”虞念慈轻轻叹气,心中泛起?难过。
虞念慈看了一眼江迟迟,最难过的应该是她,毕竟老吴对她来说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被最亲近之人?捅上一刀,该有多难受。
她怜惜地?搂住了江迟迟,拍了拍她的背。
江迟迟垂下眼,掩去翻涌的情绪,神情还算平静,对虞念慈露出笑:“我没事,之前就有所猜测,做好心理准备了。”
对吴臻最初的怀疑,来自于越明朗身上。
他的死亡是为了遮掩更大的内鬼,而越明朗是吴臻亲自查出来的,他明知自己已?经暴露,却依然留在西洲市,只为了赴死。
正是因为知道是谁在查,才会甘愿赴死。
进一步的怀疑,在灵师试炼中出现的两个红衣身上。
有权限进入红衣收容处的灵师并不多,有能力?破坏封印又神不知鬼不觉将红衣带走的少之又少。
吴臻恰巧有这个本事,她于阵法和灵符这两道称得上天纵奇才。况且,有玄鬼相助,这一切都十分容易。
于是,江迟迟在去往槐安市前,进行了最后?一次试探。
一路上眼线不断,从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就是吴臻。
但江迟迟仍然不明白,阿爷对吴臻来说是贵人?,领她入灵师的门,倾囊相授,最终被她所害。
而吴臻,名利地?位都有,已?经是风光无限,她到?底还在求什么??
江迟迟不愿再想,又是一杯冰啤酒入口。
没关系,任凭天地?广阔,她也会找到?,报这份血海深仇。
四月下旬的西洲市已?经有了闷热的迹象,烧烤摊热火朝天,一顿加麻加辣的烧烤下来,江迟迟鼻尖渗出汗珠。
习惯了鬼蜮的凉快,忽然回来,反而不太适应。
“好热。”她用手?扇风,解开了外套的衣扣,内里?是一件圆领薄衫,露出纤长?的脖颈与两弯锁骨。
“热吗?最近一直这个天气啊。”虞念慈余光不经意扫过江迟迟。
可疑的红痕零星印在锁骨下的白皙肌肤,更多的被掩盖在薄衫下。
江迟迟的外套拉链被结结实?实?拉上。
“迟迟,人?鬼有别。”虞念慈尽量委婉,“我觉得你们还是要节制一点。”
江迟迟:“???”
回到?守初观时,已?是深夜。
江迟迟先拜过灵尊与祖师爷,再给财福喂了宵夜,然后?洗去一身烧烤味,梦游般走到?床边,熟练掀开被子,扑进柔软的大床——
扑进了冰冷的胸膛中。
江迟迟气得咬牙,撑起?身子就要走。
刚起?来,又被从后?一拽,再次摔倒在床上。
冰凉的身躯从后?将她环抱,燕无歇嗅到?了很浅淡的酒味与烧烤的气味。
耳垂忽然传来刺痛,他的声音贴在耳边,藏着几分不悦:“你喝酒了,还这么?晚回来。”
真是狗变的!江迟迟推开他的头,用被子蒙住自己,想起?晚上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会在这?”她语气硬邦邦的。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燕无歇躺在她身侧,伸手?揽住她的腰。
“迟迟,是你邀请我长?住的。”他轻笑,“又想反悔?”
“但我没有邀请你在我的床上住!”江迟迟狠狠磨牙。
“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是我不好,同你道歉。”燕无歇贴着江迟迟的后?背,语气轻柔低哄。
但江迟迟没听出一丝悔过之意。
她用力?咬了燕无歇的手?腕一口,怒火泄了大半。
“千雪说吴臻还没有下落。”江迟迟枕着他的手?臂,困意上涌,“你帮我找找。”
如?今使?唤起?他来,江迟迟毫无心理负担。
“在你昏睡的第?一日,我便已?下令了。”燕无歇力?度适中揉捏着她酸胀的大腿内侧,眼神逐渐深幽。
江迟迟舒服得昏昏欲睡。
冰冷的气息拂过耳廓,燕无歇说:“南阴鬼王往酆都送了一份请帖,想必明日灵协也会收到?。”
“唔,什么?请帖?”江迟迟的声音又软又轻,缠着浓重的困意。
揉捏的手?不动声色上移。
“南阴鬼祭请帖,与酆都的鬼仙游祭类似,邀请北阴与灵协相谈追杀玄鬼之事,以及阴村后?续。”
槐安可是属于南阴的地?界,出了如?此大的差错,还是酆都鬼君亲自处理,于情于理,南阴要奉上数额巨大的谢礼。
“鬼祭中鱼龙混杂,或许会有吴臻的下落。”
江迟迟的脑子快要转不动了,好半响才迷迷糊糊答:“嗯,那我和你一起?去。”
覆着薄茧的冰冷手?指轻轻揉捏。
即将堕入睡梦的江迟迟瞬间清醒,她并拢双腿,想要阻止那作乱的手?。
“燕无歇!”少女的声音染上羞恼。
“别动。”燕无歇既温柔又强势将手?指挤入,他半哄半骗,“迟迟,适当的愉悦可以助眠,不想试试吗?”
第88章 南阴鬼祭1
南阴鬼蜮, 永无?白昼。
黑色商务车驶入高耸的城墙内,亮着红光的电子摄像头缓缓旋转。
识别成功。
“欢迎来到阎都。”女性机械电子音温柔热情。
霓虹灯在永夜中散发光辉,飞檐画廊悬空而建。
江迟迟看着车窗外?错综复杂的街道与光怪陆离的鬼修们,眼?中有些惊叹, 赛博地府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副驾驶的艳丽女郎转过头, 胸口别着一朵娇艳红山茶。
“江天师, 这?里比起酆都如何??”她红唇弯弯, 眼?波扫过江迟迟身?旁的青年。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间,听见这?句话, 狭长黑眸睁开, 视线落在?身?旁。
江迟迟:“”
她收回了视线,假笑:“各有千秋。”
姬凌低低笑起来,撩起胸前的卷发, 说:“不知江天师有没有听过阎都风情街, 入住的地方离那不远,若是感兴趣不妨去逛一逛, 一切花销记在?我名下。”
阎都风情街,江迟迟有所耳闻。
寻欢作乐的消金窟, 店铺林立,既能买凶越货,又能品茗小酌,还能购买情报。
“是有些感兴趣, 那就多谢艳主了。”江迟迟朝她露出浅浅笑容。
白嫖买情报经费, 不要多可惜,还能打听一下吴臻的下落。
江迟迟顾着盘算, 没留意到?燕无?歇阴沉的脸色。
入住地方在?阎都鬼王殿附近,在?林立的高楼间也显得格外?突出, 是一座悬空建造的高楼,朱红飞檐翘起。
观景电梯外?的景色不断变换,门外?是悬空建造的流水楼阁,铃音叮当。
姬凌引着一群来自鬼蜮或灵协的客人,穿过雅致庭院,步入了这?座名为?辰楼的招待处。
江迟迟与燕无?歇的住处在?最高层。
此次随燕无?歇出行的还有黑白无?常,灵协前来的是江松清以及两位天师,还有江迟迟的好友们。
他们都住在?楼下。
江迟迟穿过宽阔错落的房间,这?一整层被全部打通,只用博古架与珠帘分开不同的区域。
香炉中燃着幽静的香,处处雅致,但不影响它拥有全自动中控系统。
手机弹入消息。
【虞念慈】我们在?楼下大厅等?你[飞吻]
她附了一张自拍,江迟迟只注意到?了她飞扬的眼?线与风格迥异的打扮。
光看打扮,虞念慈完美融入了阎都的原住民们。
片刻后,珠帘晃动,燕无?歇的视线凝在?鲜艳的侧影。
他眼?中的侧影正?在?专心对着镜子戴上银质项链,叮当作响,缀满小骷髅头。
鲜艳的裙摆像在?夜色里绽开的彼岸花。
江迟迟轻轻抿着过深的口红,余光瞥见朝她走来的修长身?影。
“阎都鬼君不是邀你去鬼王殿单独一叙吗?”
姬凌将他们送到?时,特意提起此事。
燕无?歇抬手将她长发拨到?身?后,露出纤长眼?睫,盈盈的眼?,以及过于?鲜艳的唇色。
他轻轻摩挲着脸颊处柔软的肌肤。
“无?妨,让他等?。”燕无?歇说语气平淡,“太红了。”
江迟迟偏头看了一眼?镜面,的确如此,但重新卸掉再涂有些麻烦。
“算了,不想卸掉再涂了。”
扶在?侧脸的手将她的头拨回原位,她听见燕无?歇平静地说:“没关系,我帮你。”
虞念慈第无?数次看向电梯。
这?一次,电梯门缓缓打开,她终于?等?到?了望眼?欲穿的人。
“迟迟,你可太慢了,我们等?了你二十?分钟。”她掐了一下江迟迟柔软的脸颊。
虞念慈打量着鲜艳明媚的少女,波光潋滟的眼?睛格外?动人。
于?是赞许点头:“这?样穿多好看,但你的嘴怎么磕破了?”
江迟迟移开视线,匆匆往前走,含糊说:“没事,不小心撞到?的。”
身?后传来游宋疑惑的声音:“还能撞到?嘴?”
她按住烧起来的耳根,在?心中翻来覆去将燕无?歇骂了千百遍。
稍稍一抿嘴唇,便火辣辣地疼。
江迟迟不可抑制想起刚刚。
漫长辗转的吻,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又带着些许不满与惩罚意味。
“迟迟,我有时候真?想将你锁起来。”他说。
舌尖舔过被咬破的嘴唇,疼痛将她带离回忆,江迟迟咬牙,小声骂道:“神经病!”
阎都风情街在?林立的飞檐高楼间。
蓝紫色的迷离灯光映照着纵横交错的街道,一张妖娆的脸凑过来。
冰冷的纸片塞入四人手中。
“男女都有,包您满意。”妖里妖气的男人冲四人眨眨眼?,目光重点在?游宋身?上流连。
“”游宋将小卡片丢回男人手里,抬腿就走。
“唉,帅哥——”男人小步追赶,“嫌贵吗?你这?样的可以免费啊!”
江迟迟和虞念慈笑到?肚子抽痛。连一向冷清的江千雪都没绷住笑。
三人沿着游宋身?上的绿色萤火,绕了一圈才在?某个?街道转角找到?满脸阴郁的他。
“你在?鬼市拍的东西还是有点用处嘛。”虞念慈擦掉笑出来的眼?泪,“不愧是你,魅力无?穷啊,男人男鬼都通吃。”
“毁灭吧。”游宋生无?可恋。
天知道他刚刚跑得有多快才从那男鬼魔爪下逃离。
江迟迟的视线在?繁华喧嚣的街道逡巡,视线落在?了街尾不起眼?的小店上。
招牌百晓通,下有小字——情报真?实?可靠,有假我死。
虞念慈也注意到?这?家店,惊叹:“这?老板是个?狠人。”
不起眼?的小店充满了古朴气息,木门两侧种了文竹,屋檐悬挂两只红灯笼。
江迟迟推开门,门环上的铜铃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百晓通,天知地知我知你知,客人们想买什么?”
木柜台后的男人约四五十?岁,留八字胡,穿长袍马褂,声音拖得很长,慢悠悠的。
狭窄幽长的店面摆满了木架,架上都是密封火漆竹筒。过道通往店内深处,左右两边都是小隔间。
“买一个?人的下落。”江迟迟平静地开口。
小隔间里茶香四溢,前来招待的是位年轻男人,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十?分亲切。
“客人,您想找的人店内目前没有相关信息,您可以支付一笔定金,三日内必有下落。”
“如果没有又怎样?”江千雪没有碰茶,态度冷淡。
年轻男人笑眯眯答:“如果没有,各位客人可以将老板一刀砍死。”
游宋锐评:“你们店挺野的。”
“我们在?阎都开了数百年,绝无?分店仅此一家,客人们尽可放心。”
江迟迟略微思索了一会,便推出了数百张金引。
“定一次性结清。”她轻轻敲着桌面,气定神闲。
年轻男人笑容更深,迅速收下,“客人请放心,三日内若有结果,联络牌会亮起,还得麻烦您再来一趟。”
似铁非铁的方形小牌被恭敬递到?江迟迟面前。
直到?离开百晓通,虞念慈才感叹道:“你花他的钱可真?是不手软。”
这?还是她认识的抠门朋友吗?
江迟迟目露狡黠,摇了摇手指,“不是他的,艳主说了今晚的消费都记在?她名下。”
“槐安是南阴的地界,我们差点把命搭进去才解决,花点钱怎么了?”
三人缓缓点头。
江迟迟说得太有道理了!
放肆的消费让人心醉神迷,多巴胺疯狂分泌,时间成了无?用之物?。
直到?小腿肌肉发出抗议,风情街之行才告一段落。
“叮——七十?七层到?了。”
人脸识别通过,雕花大门无?声打开,在?江迟迟进入后自动闭合。
街边随意买的桂花酿后劲实?在?太足,她踩在?铺着软毯的地面,如同踩在?云端。
珠帘叮当作响,燕无?歇走进了江迟迟重叠晕眩的视线里。
他穿着深蓝丝质寝衣,衣襟松垂,墨发散落,赤足走来。
“你回来了。”她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或许是逛得太久,又热又渴。
手中的袋子被接过,堆放在?一边。长发青年半蹲,抬起江迟迟的脚,脱去她的鞋。
江迟迟失去平衡,手撑在?他的肩上。
漂亮精巧的漆红高跟被扔去一旁。
燕无?歇忽然站起,视线瞬间旋转颠倒,江迟迟攥着燕无?歇后背的衣袍,肩膀硌在?她的胃上,顶得非常难受。
“好难受——”嫣红明丽的脸皱成一团。
这?样的折磨只持续了片刻,江迟迟的后背陷入铺着软垫的美人榻,抬眼?就是敞开的窗,寥落的星辰与上弦月仿佛触手可及。
鬼蜮的夜总是阴凉的,丝丝风吹入,悬挂于?窗棂的祈福铃微微晃动。
但江迟迟不觉得冷,昏沉间只觉得阵阵热意在?血液骨缝里游走,她越发觉得干渴。
被按亮的手机屏幕抵在?江迟迟面前。
03:45。
“江迟迟,几点了?”冰冷的手指按在?她因?为?干渴而有些滚烫的唇上。
他凝视着少女鲜艳的嘴唇,以及朦胧似水的眼?眸,表情越发阴沉。
江迟迟下意识贴近了冰冷的手掌,她推开手机,低声重复了几次:“无?歇,我好渴。”
燕无?歇眉心紧蹙,脸沉得像是要杀人,他抚着江迟迟的脸,耐心极好问:“你在?外?面吃什么?”
迟滞的思维过了一会才理解话语意思,她摇了摇头。
“喝了什么?”
喝了什么?江迟迟慢吞吞回忆起那个?摆在?街边的酿酒小摊。
“纯手工无?添加,第二杯免费,欢迎小酌~”
于?是,四人付了两份钱,换了四杯装在?奶茶杯里的桂花酿。
虚软的手指朝桌面那杯未喝完的桂花酿指去。
冷淡的气息远去,江迟迟靠在?美人榻上,朦胧看见燕无?歇浅尝了一口剩余的桂花酿,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神情晦暗不明。
片刻后,燕无?歇倒了一杯温水走向她。
这?杯温水却没有递给江迟迟,他仰头饮下,长腿压上美人榻,俯身?缓慢渡给她。
可这?并没有缓解江迟迟的口渴,反而让那流窜的热意越发张扬。
水已渡完,唇舌仍旧纠缠。
晕眩感和战栗阵阵袭来,江迟迟错开头,断断续续喘息。
“好渴,再倒一杯。”虚软的手指攀着流畅结实?的小臂,她难受地闭了闭眼?。
“迟迟,你还没明白吗?”
燕无?歇拨开她凌乱的发丝,眼?中涌动着许多难以道明的情绪。
“你需要的不是水。”
第89章 南阴鬼祭2
纤长眼睫缓慢眨动?, 水光潋滟的眼睛浮现出几分?茫然。
“什么?”
那杯酒有问题。
迟滞的思维终于转过弯来。
冰凉的吻轻轻落在她因难受蹙起的眉尖,从眼尾移至湿漉漉的鼻尖,最后落在呼吸滚烫的唇。
柔而缓,浅尝辄止。
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 火上浇油。
停下的刹那, 那涌动?的灼热迎风见长, 冷冽的气息在感?官中成数倍放大。
“等我。”燕无歇轻抚江迟迟的长发, 声音低沉,极尽克制。
莹白的手臂挽住了即将下榻离去的衣袍。
“你要走吗?”眉尖盈盈蹙起, 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燕无歇喉结滚动?, 错开视线,声线暗沉:“我去替你拿解药。”
话音刚落,后背贴上滚烫起伏的身躯。
江迟迟勾着他?的脖颈, 微微仰头, 柔软的唇覆在嶙峋的喉结,然后渐渐下移。
落在了那道陈年疤痕上。
灼热气息中带着下意识的怜惜。
燕无歇蓦然转身攥住她的双肩, 重重闭眼又睁开,气息凌乱, 几乎是咬牙切齿道:“迟迟,别挑战我的自制力。”
回应他?的是扑来的滚烫身躯,以及少?女呢喃不清的话语。
“无歇,你帮帮我……”
狭长黑眸覆上暗红。
幽幽夜风吹入, 轻纱珠帘晃动?, 窗棂下悬挂的铜铃摇曳着。
由缓至急,簌簌作响, 铃音间夹杂着破碎的几声泣音。
江迟迟仰起头颅,用力攥着燕无歇的衣襟, 断断续续说:“……可?、可?以了。”
美人榻上的软垫晕开深色痕迹。
他?伸手一勾,把江迟迟拉近,跪在她身前,缓慢俯身,“迟迟,只有你可?以了。”
银质小骷髅长链叮当作响,不断晃动?着。
江迟迟骤然攥紧了背脊后的软垫,指节泛白,每一寸神经都在紧绷着。
她向来清楚鬼的体温阴凉,却没想过?在这?种时刻,会变得如此难耐。
生理性眼泪不断渗出,炙热与?冰冷本不相融,几乎称得上一场漫长的折磨。
她无意识摇头,挪动?着往后退却。
手掌按在江迟迟的手腕,然后上移,嵌入她的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迟迟,是你求我帮忙的。你怎么总是在反悔?”
乌黑长发随着燕无歇低头散落,扫过?白皙细腻的起伏,冷冷地泛起丝丝麻痒。
冷冽气息逼近,重重压在唇齿间,如疾风骤雨,占据她的每一丝心神,无瑕再顾及其他?。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下一秒,江迟迟忽然睁大双眼,泪光迅速浮起。
窗外下起一场夜雨。
雨滴落入辰楼庭院,造景池漾开重重涟漪。美丽的芍药被?夜雨侵袭,花瓣凋落,露出点点花蕊。
雨变得密集。
从花瓣至花蕊,都盛满了盈盈水光。
一缕雨丝飘入辰楼的最高层,窗棂下的铜铃急促响动?,美人榻不堪重负,不断摇晃着。
“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
美人榻依然嘎吱作响。江迟迟蹙眉喘气,声线颤抖着提醒:“……有人敲门。”
虞念慈的声音穿过?大门隐隐传入内室。
“迟迟,你睡了吗?”
美人榻重重摇晃了一下,江迟迟偏头咬住燕无歇的小臂,将脱口而出的喘息堵在唇齿间。
摇晃逐渐轻缓下来,但不紧不慢,更像折磨。江迟迟反复吸了几口气,才稳住气息。
“已经睡下了,怎、怎么了?”江迟迟略提高声音,努力保持寻常的语气。
“今晚买的酒似乎有问题,我来给你送百草丸。你没事吗?”
百草丸,用多味解毒草药辅以祝由术炼成,能解寻常的急症。
江迟迟正欲回答,身体忽然悬空。
下一刻,手臂将她牢牢托稳。
“唔——”难以克制的声音从唇边溢出。
轻纱与?冰冷的珠帘从身侧拂过?,离大门越来越近。
江迟迟觉得自己如同被?巨浪包围的孤舟,被?海浪高高送起,又骤然跌落。
背脊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激起阵阵战栗。
江迟迟浑身紧绷,紧紧攥着燕无歇的肩头,头颅无力垂在他?的颈侧。
低沉暗哑的声线轻轻拂过?她的耳廓。
“告诉她,你不需要。”
江迟迟难耐地闭上眼,压抑着喘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静。
“嗯……我没事,喝得——”
尾音骤然一断,又轻颤着续上。
“喝得很少?。”
门外的虞念慈只觉得奇怪,她怎么记得江迟迟喝得最多,她们才是只抿了几口。
但既然这?样说,想必是没事的。
“没事就?好,那我就?回去睡觉了。”虞念慈放心收起药瓶,慢悠悠打了个?呵欠。
电梯门打开,在她进入后又缓缓闭合。
门完全关闭前,一声隐约的低泣似有似无传来。
“……?”虞念慈凝神留意,但泣音没再响起。
电梯门闭合下行。
低低的泣音再次似有似无飘出,但无人听见。
“已经走了。”青年的声音极尽忍耐,他?轻哄,“放松些,迟迟。”
冰凉的唇一点点舔舐那些滚落的泪珠。
燕无歇贴着她湿漉漉的鼻尖,垂眼时竟有几分?面对神佛的虔诚。
“我是你的。”他?说。
从年少?灵师到鬼域之?主?,燕无歇所求永远唯有她。
夜雨更急。
庭院中的芍药终于不堪重负,花枝低垂,聚集的雨水从花蕊与?花瓣倾泻落下,像一场无尽的夜雨。
……
江迟迟再次醒来时,窗外依然是永夜。
眉目艳绝的青年倚靠在床榻,正微微垂首凝望她,目光柔和缱绻。
“醒了?”
江迟迟被?扶起,腰后垫了两个?软枕。一杯温水递到嘴边,她轻蹙着眉,一点点喝完。
实在是太渴了。
注意到江迟迟的表情,燕无歇力度适中揉捏着她的后腰,“哪里不舒服?”
江迟迟觉得哪里都不舒服。饱胀的不适感?时不时传来,腰很酸,大腿内侧肌肉发紧。身体上的不适尚且可?以忍受,但她有种精神被?掏空的虚弱感?。
通俗说,就?是纵欲过?度。
昨夜的记忆零零碎碎掠过?脑海,江迟迟的脸腾地烧红,她咬牙不语,抬腿朝燕无歇踢去。
他?顺势捉住她的脚,一路往上,揉捏着抽疼的小腿与?酸胀的大腿。
燕无歇轻笑:“迟迟,昨晚是你求我帮忙的。”
温热的掌心堵住了燕无歇的唇。
少?女脸颊通红,眼含羞恼,语气很是凶狠:“闭嘴!”
柔软濡湿的触感?描摹着掌心纹路。
江迟迟猛地撒开手,气恼地瞪着燕无歇。
她腰间一紧,燕无歇将她俯身抱住,垂落的长发与?她交缠。
冰凉的气息轻轻拂过?耳廓。
“迟迟,与?我成婚吧。”
风拂铜铃,叮铃作响,似被?拨乱的心。
……
阎都鬼王殿坐落在都城正中,建在辽阔水面。
上玄月悬挂在朱红宫殿之?上,倒映在摇曳水中。
鬼王殿少?有地迎来了许多客人。
肃穆古朴的大殿内,划出工作间无数。
宽敞的会议室以黑白灰三?色为?主?,椭圆会议桌上气氛严肃沉默。
江迟迟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与?燕无歇一起坐在上首的青年。
阎都鬼君,姓名不详。
他?穿着质地不菲的黑白西装,唇色偏淡,金属眼镜后的是一双微挑凤眼,神情寡淡冷硬。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银质腕表,眉心紧缩,眼中生出几分?不耐。
会议室大门被?推开,妩媚含笑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哎呀,是我来迟了。手底下的鬼不懂事,耽误了时间,实在抱歉。”
“我们鬼君性子冷不爱说话,招待不周了。”
阎都鬼君抬眼看向门口。
姬凌依然穿丝质衬衫与?黑裙,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走到阎都鬼君身后,胸前的红山茶越发夺目。
她按下手中的遥控。
虚拟屏从椭圆长桌中间浮现。
黑白无常看得瞳孔地震,实在是太先进了。
“以下是最近追寻到的玄鬼踪迹,诸位请看——”
虚拟屏上浮现出精确的阴气波动?数值与?疑似玄鬼行踪的路线图。
这?场会议持续了将近半天,先是重新商议了关于南北鬼域的范围划分?,将模糊不明的地带分?出归属。
以及与?灵协交接近几十年来死者卷宗,盘查缺漏。
最后才是重头戏,玄鬼的下落。
经过?繁琐的卜算与?分?析,可?以锁定玄鬼目前所在地区——
闽南。
谁不知道他?为?何会在闽南,他?的意图与?确切所在地仍需要继续探查。
闽南依然属于南阴管辖,姬凌承诺在一个?月内会给北阴鬼域和灵协一个?结果。
从会议开始到结束,那位阎都鬼君开口次数寥寥无几,表情越来越冷。
江迟迟觉得,如果不是姬凌时不时在他?耳边柔声细语几句,他?大概很早就?会离席。
当江迟迟和灵协的人离开鬼王殿时,南北鬼域的事还没商议结束。
离开前,燕无歇俯首靠近江迟迟,将她颊边的发丝别至耳后,声线低沉暗含警告:“回去等我,别乱吃东西。”
江迟迟瞬间感?到有许多炽热的视线扎在自己身上。
姬凌扶着阎都鬼君的肩,冲燕无歇笑盈盈说:“酆都鬼君可?以放心,那不长眼的东西已经处理干净了。不该卖的绝不出现在城内。”
虞念慈的表情瞬间古怪起来。
江迟迟在桌下狠狠碾了燕无歇一脚,神情平静自若离开了。
有些人外表看起来平静,其实死了有一会了。
离开鬼王殿后,昨夜在百晓通店内拿的联络牌忽然亮起。
江迟迟摩挲着木牌,表情晦暗不明:“吴臻有下落了。”
……
风情街依然纸醉金迷,霓虹闪烁。
推开百晓通店门,那日接待江迟迟的笑眯眯年轻男人看向她身后的三?位朋友,伸手拦下。
“抱歉,消息只对买家开放。”
他?单独引着江迟迟穿过?店内狭长走廊。
“您要找的人有下落,如今就?在阎都内。只是那地方很是难找,客人给的报酬多,我可?以带您走一趟。”
江迟迟看着身旁笑眯眯的年轻男人,也绽开了笑容,她声音轻快:“好啊,那可?麻烦你了。”
第90章 南阴鬼祭3
幽长的走道即将到达尽头。
朱红小门打开, 通向另一条街道。
“客人,这?是小店后门,外面有车在等。”年轻男人指了指门外依稀能看见的黑色轿车。
江迟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一缕无?色无?味的?轻烟朝她飘来?。
轿车内,高瘦阴郁的?男人在嚼糖, 细嚼慢咽, 像是在品味珍馐。他摇下车窗, 看见浑身黑袍的?男人扶着身形纤瘦, 同样穿黑袍的?江迟迟走来?。
人粗鲁地扔到后座,露出半张白?皙细腻的?脸庞, 宛如沉睡。
黑袍男的?脸隐藏在黑暗里?, 他简明扼要说:“走。”
高瘦男透过后视镜仔细看了江迟迟一眼,又端详了黑袍男一会,确认他身上鬼气浓重后, 才发动汽车。
“咱们都不能在南阴呆了, 有点可惜。”高瘦男表情阴郁,“我是真不想回幽都。老?七, 你呢?”
名叫老?七的?黑袍男倒没什?么触动,语气稀松平常:“这?种事, 轮不到我们挑三拣四。”
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掠过,风情街的?招牌渐行渐远。
“你和上头说一声。”
“行。”老?七掏出手?机,是今年的?最新款,屏幕一直未熄灭, 停留在通讯软件页面。
他慢吞吞滑着消息列表, 找到熟悉的?头像,点进去是空白?的?聊天框。
打了一句话后, 他又删去,调出相机, 对着闭眼昏睡的?江迟迟拍了一张发送过去,没有附带文字。
几秒后,那边回复“1”。
老?七轻轻啧了一声,他最讨厌别人扣1回复。
高耸城门从车外掠过,阎都城外是大?片未开发区,荒芜与杂草交错,挡风玻璃外飘过几朵幽幽鬼火。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却又不能睡,只好打开消消乐打发时间?。
欢快的?音乐在车内不断响起。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玩这?种东西。”高瘦男颇为无?语。
通关音效华丽丽响起,老?七耸耸肩,“无?聊,打发时间?。”
“你注意?点周围,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如果不是逮到点空隙,可没那么轻易得手?。”高瘦男深吸一口纸烟,要下车窗吐出烟雾。
抽了两?口,他递了一根给?后面的?黑袍男,“你也来?一根,提提神。”
老?七放下手?机,拒绝了,开始专心致志盯着窗外。
“这?可是好烟,不要拉倒。”他嗤笑,继续开车。
黑色轿车驶入一片荒地,随处可见白?骨磷火以及荒草稀疏的?坟包。
车停在了荒地中唯一一棵枝丫横生?的?枯树下。
高瘦男与老?七一左一右架着江迟迟往前走,一道同样身穿黑袍的?身影无?端出现在不远处。
是隐形灵符的?效果。
“她的?朋友在店外等,我们得尽快离开。”高瘦男拉开黑袍兜帽,让来?人看了一眼少女沉睡的?脸。
黑袍下伸出一只偏瘦的?手?,捋了一下少女有些散乱的?头发。
“走吧。”黑袍下的?声音平淡没有波澜。
老?七忽然松手?。
少女失去一边的?支撑,往前歪去,黑袍人下意?识伸手?去接。
雪亮的?剑光与黑袍人的?声音一齐出现。
“这?不是她——”
“噗嗤——”
高瘦男愣愣看着从自己心口穿出三寸的?剑刃,磅礴灵光在他体内炸开。
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眼,他看见自己手?里?扶着的?少女面容渐渐化?作了搭档老?七,被揍得鼻青脸肿。
流光剑破空刺来?,纵使黑袍人反应极快扔开老?七,但?剑锋仍扫到黑袍。
黑色布料悠悠落地,露出一张有少许年龄痕迹的?女性脸庞,凤眼细眉,不笑时过于凌厉。
“吴臻。”江迟迟扬手?丢开身上的?黑袍,玄色灵师袍在惨白?月色里?金光流转。
吴臻扫了一眼老?七身上的?换容术,摇头笑起来?:“灵符这?一道,你天赋比我高。”
“迟迟,你真是我平生?见过最适合当灵师的?人。”她语气赞叹。
江迟迟喉咙有些发紧,流光剑仍指着她,一字一句说:“阿爷领我入门,我会的?,大?部分都是你教的?。”
“青出于蓝胜于蓝,我这?个做师父的?很高兴。”吴臻笑起来?。
流光剑抵近她的?咽喉,江迟迟眼尾泛红,语气极冷:“你不配,我没有一个恩将仇报,残害同门的?师父。”
吴臻笑容一顿,但?很快重新笑起来?,语气带着一种看自家闹脾气小孩的?无?奈:“好吧,你说得对。所以你这?是想杀我?”
江迟迟冷冷看她,“我不会杀你,你的?罪行由司法审判。”
“是吗?那我可要走了。”吴臻轻轻一笑,一道雷符在话音未落前向前送出。
刹那间?,灵光与雷电碰撞。
黑云遮蔽月色,唯有两?道璀璨的?剑光与不时劈落的?天雷。
江迟迟咬破指尖,缚魂阵瞬间?在吴臻脚下落成?。
吴臻手?中的?青铜剑在地面飞速书写,阵法转瞬破碎。一呼一吸间?,两?人以灵光凝符,甩出数道。
江迟迟没有手?下留情,吴臻更没有,每一式都奔着摧毁她的?三魂七魄而去。
她想保留江迟迟完整的?身躯。
幽蓝磷火在荒芜旷野里?飘过。
两?人都已力竭。江迟迟揪着吴臻的?衣领,她被隐门已失传的?法阵束缚在地,望着天微微一笑。
“你赢了,迟迟。”
汗滴入眼中,一阵刺痛,江迟迟脸庞紧绷,质问:“事到如今,你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悔过吗!”
吴臻躺在地上,十分坦然开口:“没有。”
顿了顿,她眼露一丝怅然:“唯一对不起的?,大?概是你阿爷吧。”
江迟迟的?阿爷,江松衡,在她失去唯一亲人时,对她悉心教导,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是他所教。
“至于你,迟迟,我已仁至义尽。”她叹气,“你阿爷走后,你的?衣食住行由我经手?,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能给?的?我都给?你了。”
“你要查的?,我也替你查了。”
“你总不能指望我告诉你,我才是与玄鬼勾结最深的?那个人。”
看见江迟迟另一只握剑的?手?在颤抖,吴臻笑着提醒:“迟迟,杀害同门要面临法律审讯,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前程。”
江迟迟掷出流光剑,一拳重重捣在她脸上。
吴臻捂着半边脸低低笑起来?,说:“迟迟,太良善的?人,很难在这?世上过得好。”
江迟迟冷眼看着她,声音没有波澜:“我是什?么样的?人,无?需你评价。”
“我只知道,因为玄鬼的?三言两?句便轻信,背叛同门,才是真的?愚蠢。”
吴臻放声大?笑,笑得眼泛泪花,她抚掌。
“好、好!我希望你永远不会成?为像我这?样的?愚蠢之?人。”
不远处,虞念慈三人领着江松清与天师们匆匆赶来?。
像是泄力一般,江迟迟松开手?。
也就在这?一刻,吴臻猛地起身,用手?压下江迟迟的?脖子,凑近她耳边。
“迟迟——!”虞念慈焦急大?喊。
“迟迟,你知道人死可以复生?吗?哪怕只有一丝残魂。”
“你就从来?没想过,让你阿爷再活一次?”
吴臻被快步跑来?的?虞念慈、游宋和江千雪拽开,可她仍在笑,笑得张扬癫狂。
江迟迟站在原地,恍惚看着被束缚双手?带走的?吴臻。
她浑身冰冷,心却像烈火烹油。
“老?吴!”江迟迟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紧紧盯着吴臻,问,“你在想杀我的?时候,没有过一点犹豫吗?”
吴臻的?笑戛然而止,褪去笑意?的?脸看起来?格外凌厉,她眼神平静。
“没有,从来?没有。”她答得干脆,“只要能完成?我想做的?,任何人都可以牺牲。”
黑云散去,月色沉沉。
外袍披在江迟迟肩头,阴影落在她面前,勾勒出面庞上的?盈盈水光。
冰冷指尖一点点拭去她淌下的?泪。
燕无?歇伸手?把江迟迟揽入怀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抚她的?长发。
江迟迟拽着他的?衣襟,浑身都在轻颤。
“老?吴只有一个姐姐我没有见过。”她的?声音同样在颤,“她的?姐姐比她大?十岁,父母也是灵师,很早去世了,是姐姐把她拉扯长大?。”
“她的?姐姐,和我阿爷同组,因为年纪小,我阿爷很照顾她。”
“她姐姐出事以后,我阿爷不忍心看她孤苦伶仃,就把她接到身边带着。”
“我阿爷教她,她教我。”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除了阿爷,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
江迟迟大?口喘息,但?依然缓解不了心如刀绞的?疼痛,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彻底让自己接受了吴臻背叛的?真相。
“可是,她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她声音很轻,“原来?在她心里?,我随时可以去死,和别人没有两?样。”
“不一样。”燕无?歇凝视着她,捧起那张狼狈的?脸,用指腹一点点抹去泪水,“你是这?世上最特别的?。”
“别因为旁人的?错误而轻视自己。迟迟,看着我。”
江迟迟抬眼,水光颤巍巍蓄在眼眶中,眼尾鼻尖通红。
“只要你抬头,我永远都在。”
他附身,轻柔怜惜的?吻落在她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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