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抓住内鬼
来电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江松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老吴醒了, 要见你?。”
江迟迟猛地站起,腿上的财福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等她匆匆赶到西洲市军区医院住院部时,天已经擦黑,北风卷着白雪在窗外肆虐。
特殊单人病房内灯火通明, 轮岗的灵师守在门口。
江迟迟来到时, 江松清正好从病房里?出来。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老吴靠躺在床头, 手背插着管子。
她双颊凹陷消瘦,长发干枯没有光泽。
老吴一向注意形象, 江迟迟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穿工作服, 乌黑长发盘起的模样。
“瘦了。”她朝江迟迟微微招手。
江迟迟抿着嘴唇,忍住眼眶泛起的湿润,握住了她过于消瘦的手掌。
“你?也瘦了。”她小声嘟囔, “到底怎么回事?”
老吴看了一眼门外, 无需朱砂或墨汁,符文就从她指尖流淌。
病房暂时形成了无法进入或离开的小结界。
“是玄鬼手下?的大妖。”老吴表情凝重, “我的反应再慢些,已经见阎王了。”
她扯了一下?领口, 无数暗紫的恐怖妖纹遍布,这已经是净化?后的结果。
“迟迟,我再问你?一次。”她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认真,眼睛直直看向江迟迟, “你?确定?要查下?去??无论会面临什?么结果。”
江迟迟毫不犹豫点头:“是。”
老吴垂下?眼, 慢慢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笑起来:“和你?爷爷真像, 认定?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你?之前多次入茧,随机抽取的结果被有意调换。我查了教?务处内部的信息, 每次学生抽签时,他要么值班,要么路过教?务处办公室。”
老吴点开手机相册,一张照片跳出来。
是一张年轻的、平平无奇的脸。
江迟迟对他有点印象,教?务处的老头们叫他小林,几年前才被招进教?务处的,似乎是因公受伤才转去?了后勤。
“在发现异常后,我监控了他的行程,并往前追溯了一年。”
老吴调取了所有的行动轨迹,在多番筛查后,发现他与灵协收容处紫衣组的组长越明朗有私下?来往。
“金钱来往?”江迟迟问。
“不,没有任何物质方面的来往。”
老吴回忆着自己?调取的海量监控,每次学生外出实践抽签前,小林就会经过西洲市人民公园的假山。
而在当?天或次日,越明朗同样也会经过。
一两次或许是巧合,但这样的巧合已经持续了三?年。
除此之外,两人没有任何线上、线下?的来往。
“查到他身上之后,我开始监控越明朗,他有一个没有登记入灵协系统的网络账号,经常活跃在各种论坛。”
老吴调出一张论坛帖子截图。
发帖人称自己?怀孕了,但负心男友以还没毕业为理由,不想负责。她唯一的亲人已经离世,这是她仅剩的血脉相连的存在,却不受欢迎。她问要怎么做才能让负心男友悔恨终生。
帖子下?方有人回复,可以免费帮她让这个负心男后悔终生。
这个帖子的内容江迟迟再熟悉不过。发帖人是刘惠,负心男友是已经洗心革面的卷毛。
“越叔?越明朗?”江迟迟神情恍惚。
那个操一口塑料普通话,酷爱打牌,喜欢穿人字拖大裤衩上班,腰上挂两圈钥匙的中年男人。
江迟迟与他很熟悉,刚进灵协时,越明朗对她很照顾,带着她熟悉了灵协各处。
并夸她很有江灵师当?年的风采。
他和阿爷曾经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
“是不是弄错了?”迟滞干涩的声音响起。
老吴不说话,只是将截取出来的视频证据播放给她看。
江迟迟忽然觉得难以喘上气,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割裂,像越明朗这样穿着皮囊的灵师,究竟有多少?
“他最近告假,一直没去?灵协上班,他或许已经知道自己?露出破绽了,你?”
话还没说完,老吴的手机打进一个电话。
“他回去?了?”老吴的声音忽然提高,“现在?!”
浓烈的不祥预感弥漫在心头。
下?一刻,预感应验。
越明朗结束告假,主动和轮值收容处的同事换了夜班,人已经到了灵协。
“他一定?是知道了你?在查他!”江迟迟蓦然站起来,“因为你?没有醒,事情还有转机,所以他不去?灵协,告假观察情况。”
但是,老吴醒了,纸包不住火,越明朗知道自己?做的事瞒不住。
他选择了——
“他想把收容处的紫衣怨鬼都放出来!”江迟迟抓起随身携带的黄布包,转身就往外冲。
老吴心急如?焚的声音在身后远远飘来:“江迟迟,你?给我回来!就凭你?一个怎么应付?!”
北风飒飒,白雪覆在灵协总部大楼。
入夜后的大楼灯火通明。因为天气变冷,许多人到点了便匆匆下?班。
越明朗裹着军大衣悠闲走入大门,睫毛挂着雪花,呵出的气成了白雾。
“这天真他娘冷啊。”他叹息道。
一楼接待处值班的是个小年轻,看见他表情一愣,然后低头打了个电话。
越明朗只当?没看见。
“老越,偷懒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来值夜班,不是你?的作风喔。”
迎面走来的同僚都笑着与他打招呼,越明朗挨个笑着回应。
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是同办公室的人,正抱着一叠文件正要去?交接。
“哟哟,这不是咱们组长吗,还知道回来?”曲澄打了个响指,“你?不在都没人组织打牌,寂寞死我了,不打一个通宵不准走啊!”
越明朗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骂道:“反骨仔,收点心赶紧找个老婆,别学我一样。”
曲澄愣了一下?,越明朗从不在灵协提起自己?的婚姻情况。
他以为自家组长是万年单身汉,偶然听别人提起说,越明朗以前出任务出了意外,怨鬼蛰伏在他身体里?,一直跟着他回来。
然后,鬼上身,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虽然怨鬼最终被收容,但他留下?了身体与心理的永远创伤。
曲澄悄悄看了一眼越明朗右侧脸那些恐怖的青紫,挠挠头:“我还年轻,想多玩几年呢。”
越明朗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踩着拖鞋进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跳跃至第三?层。
“叮——收容处第三?组到了。”伴随着温润的男声,厚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原本今夜是他和曲澄值班。
原本是这样的。
越明朗随手将办公室内布下?的重重法阵破坏,阴寒逐渐从尽头的铁门溢出。
他哼着上个年代的小曲,调子怀旧温情,然后拨动了精密复杂的罗盘。
这是妻子最喜欢的歌,每次哼起,越明朗都能清晰回忆起那张温柔秀气的笑脸。
刻满镇压符文的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锁魂瓶中的怨鬼躁动不安,铜铃叮铃作响。
“这玩意可贵了。”他语气惋惜,但手上的动作异常干脆。
精密罗盘瞬间?碎成几块,重重砸落在地面,霎时间?众鬼躁动。
电梯门缓缓打开,装满热水的马克杯“砰”一声跌落在地,四分五裂。
曲澄呆呆看着不远处的越明朗,一道又一道的怨鬼身影从他身后浮现,潮水般的阴气眨眼睛就涌到了他面前。
越明朗踏着阴气而来,腰间?的钥匙清脆作响,他依然在笑,语气无奈又头痛。
“反骨仔,讲你?又不听,送死就来得快。”
这曲澄记忆中的最后一眼。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肆虐的阴气与北风纠缠呼号。
江迟迟踏入了寂静的灵协大楼。
地面、接待处躺了一地的同僚,个个面容青灰,阴气入体。
她握着青铜剑,笔直走向电梯,按下?了负三?楼。
电梯内的显示板数字乱跳,不断在负十八层和四层之间?跳跃,头顶的照明灯“滋啦”作响,忽明忽灭。
一张驱祟符甩到电梯内的天花板角落,密密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肌肤惨白的女人反着四肢扒在电梯顶部。
女鬼张牙舞爪扑来。
电梯忽然晃动,门缓缓打开。
江迟迟踏出电梯,反手往里?面甩了几张符,对身后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她一言不发盯着坐在麻将桌旁边的越明朗。
他一人分饰四角,打得不亦乐乎。看见江迟迟来,他还笑着招呼:“迟迟来啦,陪越叔再打一圈?”
紫衣怨鬼们见江迟迟如?同豺狼见血肉,贪婪热切涌来。
胸口的鬼玉逸散出瑰丽色彩,将她护在其中。
“为什?么?”江迟迟越过一众扭曲的面容,固执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越明朗摸出一张三?筒,正好凑了清一色,推牌糊了。
他大喇喇靠着椅子,给自己?摸了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总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二话不说就捅一刀,说不定?还能让我死在你?面前。”
越明朗吐出一口烟,摇头叹息:“还是经历得太少啦。”
江迟迟仿佛听见了血液沸腾的声音,她在极度的愤怒中奇异冷静下?来。
“玄鬼许了什?么给你?,让你?心甘情愿去?死?”江迟迟手持桃枝,浅淡金光晕开。
原本涌来的怨鬼仿佛被灼伤般急急退避。
江迟迟紧盯越明朗右脸的骇人青紫,“我听说你?的妻子被你?亲手杀害了。”
越明朗脸上的笑容终于破碎,他阴沉吸完最后一口烟,扔到地上狠狠碾灭。
“不是我杀的。”他阴沉沉开口。
“准确来说,是被鬼上身的你?杀了,死得时候魂飞魄散。从那之后你?一蹶不振,自动申请调来没什?么晋升前途的收容处。”
“你?其实很后悔吧?”江迟迟一步步走进,“后悔当?灵师,后悔接了那一次任务,后悔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工作危险还要与妻子结婚。”
“后悔自己?间?接害死了她。”江迟迟的话如?同一击重锤。
她灵巧避开越明朗扑过来的身体,声音平静又残忍:“所以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过去?,一切都没有开始的过去?。”
“但是这不可能,所以退而求其次,你?的愿望应该是希望妻子活过来。”
江迟迟用青铜剑挡住了越明朗挥来的匕首,盯着他青筋暴起的紫红面容,说:“所以,玄鬼许诺让你?的妻子活过来,而你?要为他办事,甚至付出性命。”
越明朗手里?的匕首一寸寸往下?压,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阴冷的办公室。
“迟迟,你?真的很聪明,和你?爷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遇到什?么事都敢单枪匹马冲。”
“可是——”他表情骤然狠厉,左掌朝江迟迟狠狠拍去?,“做人就是难得糊涂,太聪明死的早!”
越明朗见江迟迟忽然弯了弯唇角,心头顿时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他像断线的风筝飞出,重重撞在厚重的铁门上,偏头呕出一口血。
比上百只紫衣怨鬼被放出更?恐怖的阴气沉沉压了下?来。
俊美?漠然的青年从江迟迟身后走出。
江迟迟笑眼弯弯,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越叔,谁告诉你?我是自己?来的。”
“这种明晃晃送死的陷阱只有弱智才会上当?。”
原本游荡贪婪的怨鬼们臣服在恐怖的威压下?,江迟迟提着青铜剑朝越明朗走去?。
“魂飞魄散的人怎么复生,玄鬼说你?就信?”她半蹲着看越明朗,“我和他有血仇,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告诉我他的踪迹。”
越明朗靠坐在铁门前,苍白的脸浮现出恍惚:“万一呢,万一真可以已经有成功的例子”
“我不清楚他的行踪,你?去?、去?乌家——”越明朗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脖子清脆扭向一边,乌黑的鲜血从七窍源源不断涌出。
越明朗死了,死在玄鬼控制的鬼咒下?。
江迟迟恍惚走出大楼,前来清扫现场重新收容怨鬼的灵师们纷纷与她擦肩而过。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伞骨如?玉的黑伞撑在江迟迟头顶,为她挡去?一身风雪。
江迟迟耳边不断回荡着越明朗死前的那两句话。
魂飞魄散的人,当?真还能重活吗?
一月中旬,江北大学准备迎来寒假。
在收容完所有怨鬼并重新加固了三?处的铁门封印后,学院召开了寒假前的学院大会。
大会依然冗长无趣,老吴还在养伤没出席,江迟迟埋头狂写六千字检讨书?。
唯一让她开心的就是拿到了期末奖学金。
大会结束后,她带着检讨书?来到院长办公室,路上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江松清盘问她,为什?么她的鬼修能同时让上百紫衣怨鬼老实呆在原地该怎么回答。
院长办公室内开着暖气,进去?时她隐约听见了交谈声。
“既然达成合作,年节的礼也要给酆都备一份,只是送礼的人还没定?下?来。”
“你?去?就好了。”
“我去?像什?么话!”
江迟迟敲了三?下?门,里?面交谈声戛然而止。
江千雪见她来,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江迟迟回了她一个明媚的笑。
江松清狐疑地盯着两人,他这位女儿从小就和江迟迟不对付,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江迟迟递上了两份三?千字检讨书?,用大量篇幅洋洋洒洒情真意切检讨了自己?私下?与鬼修结契的过错。
她已经准备好江松清要盘问了。
“你?这是明知故犯,屡教?不改!”江松清拿着她的检讨书?“啪啪”敲桌面,“两个鬼修是这么好驾驭的,出了点岔子你?就是万劫不复……”
江松清长篇大论训斥了半天,但并没有问起她的鬼修为何能让那些怨鬼老实下?来。
“院长,江院长。”江迟迟出声打断江松清的滔滔不绝的训斥,“我刚刚听见说要送年节礼,没定?人选是吗?”
江松清捏了捏鼻梁,沉沉点头。
酆都鬼王让江迟迟转达的话,他很清楚是什?么意思。
这位喜怒无常的鬼君,看上了他的师侄,只是他这师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江迟迟浅浅一笑,主动请缨:“让我去?吧。”
是时候去?确认一件事了。
第62章 鬼王真容
在江迟迟提出去酆都送年节礼时, 江松清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沉默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酆都鬼王坐在如今的位子上近两千年,心?思莫测,手段酷烈, 不是等闲之辈。”
江迟迟莫名其妙:“所以呢?”
这和她要去送礼有什么关系。
江松清心?头一梗, 气得一张脸铁青。
江迟迟只当他更年期提前到?来, 起身告辞, 走之前还让江松清别忘记派人把年节礼送去守初观。
院长?办公室大门被?带上。
江松清面色铁青看向在喝茶的江千雪,语气微怒:“你?是师姐, 也不跟着劝着点?”
“劝什么?她去送礼而已, 又?没和鬼谈恋爱,您未免管得太宽。”
江松清手指颤抖,重重将笔掷出, “逆女!”
叛逆的大小姐面容淡然起身, 径直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江迟迟独自走在覆着薄薄积雪的校道,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隐约间看见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千雪?”
江千雪抱着手臂走在她旁边,一如既往的高冷。
“你?为什么要去送礼?”
真是个别扭的人, 江迟迟悄悄抿起笑,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冰冷的雪水融化在指尖,她淡淡说:“我有事要找酆都?鬼王,送礼只是顺便。”
“我陪你?去。”
江迟迟有些讶然, 盯着江千雪的脸瞧, 她仍是冰雕玉琢的样子,嘴中说着关心?人的话, 面容却还是那么冷淡。
没得到?回复的江千雪拧起眉头,低头去看江迟迟, 看见了一张止不住笑的脸。
“哎你?呀。”少女颊边泛起浅浅梨涡,她凝视着纷扬的雪,“不麻烦你?陪我跑一趟了,只是去处理一些私事。”
腊月二十九,街头巷尾挂起红灯笼,许多店铺已经?歇业,门口贴着过年期间休息的告示。
江迟迟抖着一件白狐披袄,将它叠好塞入行李箱。
凛冽的风卷着雪吹入,燕无?歇染了一身雪的寒气,将一份精致的礼盒放到?桌面。
“灵协派人送来的年节礼。”他说。
“一起带上,正?好要去泰山呢。”江迟迟扶着行李箱拉杆,手机不断弹出游宋和虞念慈催她出发的消息。
灵协每逢年关,便要在泰山的灵尊大殿召开大会,这年自然也是要一起过的。
泰山是北阴鬼蜮的主入口,她顺便把事情办了。
燕无?歇的目光扫过隐隐有灵光溢出的礼盒,问:“这不是灵协送你?的?”
江迟迟哼笑几声,推着行李箱掀开了挡风帘,风雪扑了她一脸。
稍显模糊的声音被?风雪卷着吹到?燕无?歇耳边。
“灵协何时对我这么大方过?这是送给酆都?鬼王的年节礼哦。”
玄衣青年身形一僵。
“你?去送?”
江迟迟压着被?风吹起的帽檐,回头浅浅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燕无?歇凝视着少女的笑颜,心?间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不安。
“没有。”他说
同一日间,全国各地数千灵师同时赶往了泰山市。
云雾缠绕在山腰,气宇恢宏的庙宇依山而建,从山脚便连绵蜿蜒至山尖。
半山主殿庄严肃穆,腰积雪与红墙交相辉映。
抵达泰山的当日夜晚,所有门派的灵师齐聚主殿,开了一场冗长?的大会。
主要内容围绕云梦泽使用分配、追踪玄鬼、清查灵协内部人员等方面展开。
每年大会都?会评选出十位灵师放入嘉奖栏,能被?选上的无?一不是在过往一年中大放异彩之辈。
宣读嘉奖名?单时,许多灵师的目光都?集中在托着下巴走神的少女身上。
“下一位,灵师学院大二级,江迟迟。”
江迟迟正?在走神,她在盘算什么时候才有空去酆都?送年节礼。
今夜要开会,明日是除夕,人人都?回家?时,灵师是最忙碌的。
一早要开法坛为国祈福,然后得在泰山接待来自各地的信徒,并通宵举行渡化法会,渡化所有前来泰山祈求解脱的鬼魂们。
似乎也只有春节当日才能挤出时间了。
“迟迟!”身后一只手推来,虞念慈压着声音提醒,“到?你?了!”
江迟迟愣愣抬头,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她身上,还有不少善意的打趣声。
江松清盯她的眼神已经?要冒火。
她低着头迅速穿过座椅走到?前方。
江松清侧身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时又?已经?是一副严肃端庄的表情。
他郑重将剑匣交到?了江迟迟手中,语气肃穆:“戒骄戒躁,定心?养性?,牢记灵师职责。”
议论声由小变大,如潮水般在大殿内响起。
每位被?嘉奖的灵师都?会得到?一份隐门赠礼,但今年江松清送出的竟是——
流光剑。
“竟然是流光剑?江门主的意思难道是”
“小声点,江大小姐就在前面呢。”
“我听说小江灵师与隐门似乎有些渊源”
江迟迟看见熟悉的剑匣,又?抬头看江松清郑重的表情,迟疑开口:“给我,为什么?”
“你?配得上这把剑。”江松清松开手,沉沉的剑匣落在江迟迟手中。
她下意识扭头去找江千雪的身影。
出乎意料的,江千雪淡然端坐着喝茶,像是早已经?知道这件事。
江松清见江迟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剑他本不打算那么早送出的,年少成名?,风头太盛,总是容易招来是非。
只是——
他想起几日前的月夜,修长?身影披着凄迷月色踏入了隐门。
江松清披着衣服匆匆来迎,面对这位心?思难测的鬼王,他态度谨慎:“鬼君深夜来访,是为何事而来?”
青年矜贵漠然,抬手间捏出剑诀。
一道流光破开兵器库大门,嗡鸣不已停在他面前。
剑身如雪练,泛着流光。这柄剑,曾随他斩诛妖邪,斩万鬼。
“它有新主人了。”
殷红身影随着漫天风雪隐去。
江松清止住回忆,看着江迟迟抱剑离开的身影,一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旋——
这样沉重的好,她当真承得起吗?
除夕清晨,风雪停。
泰山山顶设有巨大法坛,灵师们着雪白外袍,盘坐在法坛附近,黄幡随猎猎寒风飘摇。
三牲奉上,烛台插满手腕粗的贡烛,跳跃着橘红火光,在寒风中依然不息。
肃穆空灵的道乐从手持乐器的灵师指尖拨出,天师们头戴神明模样的面具,穿着或朱或紫的祭服,脚踏罡步缓缓吟唱:
“符命与通传,惠光照九泉。三魂朝上帝,七魄听灵篇!”
古朴铜铃晃动,幽远的铃音回荡在山间。
“三途离长?夜,五苦悉释愆孽海皆息浪,闻法到?人天”
嗡嗡的祈福念诵声伴随着吟唱响起。
漫长?的祈福法会直至太阳拨云见日,朝光落于法坛正?中才结束。
祈福会后,灵师们被?分派至泰山各殿接待香客解惑答疑。
直至日落,送走一波又?一波香客后,便是通宵举行的渡化法会。
渡这世间一切游离亡魂。
江迟迟忙到?头重脚轻,一直到?月落星疏才算结束了这一日。
她披着冷清月色孤身走在蜿蜒向上的石阶,朝着半山腰的灵尊正?殿走。
忙的时候不觉得冷,此刻一停歇下来,寒风钻入骨缝,冷得让人发抖。
“真讨厌过年啊”江迟迟嘟囔着,轻轻呵了一口气。
白雾扑出,稍微暖了一下冻至通红的手。
雪白的狐裘沉沉裹在了她身上。
江迟迟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燕无?歇来了。
“酆都?今晚也有盛会吧,你?不回去吗?”江迟迟问。
“年年都?有,没什么可?看的。”
一柄黑伞挡去了纷纷扬扬的飘雪,他伸手扶住了险些滑到?的江迟迟。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江迟迟仰头看灯火辉煌的灵尊正?殿,声音恍如呓语:“今天过年,我得去看看阿爷。”
灵尊正?殿地下有三层。
江迟迟通过重重查验来到?第三层,沉重的石门结满冰霜,缓缓开启。
入眼净是雪白,地面、墙壁、眼前的水晶棺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江迟迟一步步走到?水晶棺前,用衣袖一点点擦拭着棺面。
水晶棺被?施与无?形阵法,灵力流淌转动,看里面躺着的人,就如同隔着水面看月。
那是一张清瘦仁和的面容,蓄着长?须,头扎道髻,平静得如同在沉睡。
“阿爷”江迟迟努力牵起唇角,“新年快乐。”
“我今年也过得很好,赚了很多很多钱,你?再等等我。”发白的指尖用力扣在水晶棺上,“我一定会杀了玄鬼,寻到?你?的魂魄。”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到?江千雪,又?说到?苏烬,最后说起了燕无?歇。
“他很好,但太好了,我怕这种?没有由来的好。”她喃喃说,“阿爷,我的玉坠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出生时就佩戴的玉佩,真是父母求来的吗?
但江松衡不会回答她。
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留在体内苟延残喘,只能靠着隐门的水晶棺勉强维持一丝生机。
江迟迟离开了灵尊正?殿,走之前缴纳了一笔巨额费用。
原本绰绰有余的存款瞬间所剩无?几。
这笔费用由江松清私人出一半,老吴和江迟迟各承担三分之一。
可?即使如此,也让人难以?负担。
该多赚点钱了,江迟迟默默想。
一朵绚烂的花在黧黑夜幕盛放,接二连三的,更多的烟火盛开。
新的一年彻底来了。
江迟迟看着站在灵尊正?殿外的青年,哪怕是再强大的鬼修,也无?法轻易进入这里。
青年微微仰头,目光静静流淌在肃穆庄严的灵尊殿。
某一刹那,江迟迟竟觉得他像一直无?法归家?的孤魂野鬼。
下一刻,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去看烟火吗?”他问。
按计划,江迟迟原本应该去鬼蜮酆都?送礼,鬼使神差的,她轻轻点头。
江迟迟与燕无?歇走在陡峭崎岖的积雪山道上,越走越发难行。
在她第数不清多少次踉跄后,玄色身影半蹲在她面前。
“上来。”他说。
他稳稳托起少女,凭着记忆绕过崎岖山石。
柔软的侧脸贴在燕无?歇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渐渐轻了下去。
江迟迟睡着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绕过一棵雪松后,如刀削的巨石斜斜延伸到?山崖间,形成了绝佳的观景台。
星月仿佛触手可?及,泰山观宇和泰山城中烟火盛放,璀璨如太平盛世。
江迟迟是被?巨大的烟火绽放声惊醒的。
宽大的袖袍掩去了凛冽的风,她正?靠在燕无?歇怀里。
她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视线中的烟火似漫天坠落的流星,观宇中的喧闹声隐隐飘了上来。
一朵、又?一朵绚烂的如梦似幻。
她凝视着这一幕,没有动,也不太想动。
也许是这样姿势太温暖,又?或许是那清冽冷淡的气息太好闻。
“无?歇——”
“迟迟。”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江迟迟眼中映着璀璨烟火,又?映着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
“祝你?新年快乐。”她率先开口,眼睛弯弯。
燕无?歇垂眸凝视她,缓声说:“那我祝你?,多喜乐,长?安宁。”
“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江迟迟久久没说话,她忽然迫切希望自己的揣测成空。
如果——
如果他没有欺瞒,那她愿意勇敢一些,先伸出手
元月初一,北阴鬼蜮红灯高悬,万鬼同欢。
黑白无?常倒霉透顶,抽到?了初一轮值。
鬼王不喜打扰,也不喜欢任何年节,鬼差阎罗们都?放假了,新年期间的鬼王殿异常冷清。
两人闲得在正?门外数鬼火。
磷磷鬼火中,走来一道雪白的身影。
“江灵师??”范无?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上次这位江灵师走时,可?是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的表情。
她不仅来了,还提着有灵协徽记的年节贺礼。
“新年好。”她给黑白无?常各塞了一个红包,“过年还要上班,辛苦了。你?们鬼君在吗?”
两人苦笑着接下,谢过她后,谢必安说:“老大年节期间都?是在内殿的,若不在我们可?以?帮忙传讯。”
江迟迟笑着应下,抬腿跨过正?门门槛,提着礼盒往鬼王殿深处走去。
“江灵师真是大度。”范无?咎赞叹道,不仅不生气了,还给他们送了银引红包。
绕过重楼回廊,熟悉的鬼王寝宫出现在眼前。
门窗透出通明灯火,正?殿大门敞开。
江迟迟提着礼盒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至离正?门一步之遥的位置。
“鬼君,我代灵协上下前来赠年节礼。”她礼貌而客气。
内里传来沉冽冷淡的声音:“进来。”
江迟迟忽然顿住,到?此刻时,她竟然生出了一点怯意。
大约是她沉默太久,内里传来了珠帘掀开的碰撞声。
不要做懦夫,江迟迟想。
于是提着裙摆,默然跨入正?门,她抬眼便看见从珠帘后走来的红衣鬼王。
他身后红玉珠帘晃动,那似乎是一张床榻,但比起那座金雕玉砌的偏殿,鬼王的寝殿看起来实?在太过肃穆冷淡。
江迟迟把礼盒放在靠窗的桌案,正?准备说些场面客套话,好全一全礼数时。
红衣鬼王直接下了逐客令。
“礼已送到?,你?可?以?回去了。”
态度异常冷漠无?情,换成从前江迟迟或许还会思考一下自己是否得罪了他。
但现在只觉得可?疑。
“好,叨扰了。”她面上笑容浅浅,余光停留在身边的桌案上。
江迟迟转身,稍长?的裙摆遮住脚尖,抬腿迈步,窗边桌案猛地倾斜。
少女一脸惊慌,重重朝地面跌去。
桌案上的红折与礼盒噼里啪啦砸落一地,一尊聚灵瓶从盒中摔出,砸在厚厚地毯。
聚灵瓶世间罕见,万金难求。
它被?黑靴一脚踢开,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一只手用力揽住少女不慎跌落的身体。
墨玉旒珠不断摇动,露出一线苍白冷峻的下颌。
纤白的手忽然伸出,拂向了旒珠。
第63章 夜雨乌家镇1
江迟迟的动作仿佛已经思考过千百次, 快得不可?思议。
指尖触及旒珠,瞬间被加持的鬼术灼伤,青紫顺着指尖蔓延。
恐怖的阴气反噬。
江迟迟的理智告诉她该及时收手,但她就是想赌一把。
冰冷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指尖, 加持在黑玉旒珠上的鬼术瞬间撤去。
旒珠在江迟迟的指尖下晃动, 那张一直被黑暗笼罩的面容终于清晰。
熟悉的, 俊美阴郁的面容, 漆黑如墨的狭长?眼眸化为暗红。
寂静的鬼王寝殿中,唯有长?明灯轻微燃烧的声响。
江迟迟心中的最后?一点?妄想彻底被掐灭。
极轻的笑声响起, 江迟迟唇角弯起, 满眼讥诮,“好玩吗?”
“把我当傻子,好玩吗?”
殷红的眼眸久久凝视着她, 江迟迟的指尖被冰冷的手指攥着, 青紫渐渐褪去。
她蓦然抽回手,转身便?走。
还?没走出两?步, 一只手紧紧握住江迟迟的手腕,身后?响起暗哑的声音。
“去哪?”他问。
江迟迟怒极反笑, 只觉得荒唐,她无法理?解身后?这位鬼君究竟在想什么。
她似乎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少女的声音泛着冷意:“我要回去。”
“我陪你回去。”燕无歇嗓音平淡,不见波澜。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江迟迟的怒火,她回头怒视燕无歇, 只差把“你是不是有病”写在脸上。
她用力挣开那只紧握的手, 语气彻底冷下来:“放手!”
冰冷的手纹丝不动。
“放手——”
倏然间,手掌牢牢扣住江迟迟的后?颈, 冰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如疾风骤雨吞噬了她未说完的尾音。
将?一切的话语堵在了纠缠的唇齿间。
江迟迟踉跄着往后?退, 后?背重重抵在鬼王寝殿的正门,退无可?退。
他一手扶着江迟迟的侧腰,一手牢牢扣住她的脖子,使之无法移动半分。
破碎含糊的喘息声与水泽交融声压抑响起。
从鬼王寝殿外看,长?明灯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像是抵死缠绵的恋人。
江迟迟挣扎着用手指在他身上落下阵法符文,只是刚落下几笔,修长?的手指强势插入她的指间。
她被迫十指相扣,手背被用力抵在门上。
冰冷的气息与炽热强势交换。
某一刻,江迟迟脚下一空,耳边是红玉珠帘叮当作响的声音。
她陷入了锦被堆叠的床上,江迟迟用力偏头,冰冷的唇擦着侧脸落在她的耳垂上。
手掌用力甩出,旒珠簌簌作响。
江迟迟用抵住近在咫尺的胸膛,咬牙切齿:“疯子!”
燕无歇侧着脸,红痕渐渐在脸上浮现,她的掌心麻木发烫,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
一只手撑在江迟迟散落的乌发间隙,另一只手拉过江迟迟发麻的手,轻轻摩挲她发红的掌心。
如蝶羽的长?睫低垂,满眼的阴郁与病态,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柔:“迟迟,你才知道么?”
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就已经疯了。
旒珠冠冕落下,如墨长?发散落在殷红外袍上,鬼气妖冶。
毫无体温的手轻抚着江迟迟的侧脸,手指擦过嫣红柔软的唇瓣。
那双殷红的眼眸带着诡异的绮丽,他问:“为何燕无歇可?以?,酆都鬼王不可??”
江迟迟的胸口剧烈起伏,看他的眼神甚至像在看一个怪物,“这与你是谁根本毫无关?系!”
她抬腿朝身前狠狠踢去,手肘往前一撞。
膝窝被径直按住往床榻上一压,袭来的手肘也被轻而易举化解。
怒火烧至另一个极点?,一人一鬼瞬间在床榻间纠缠打斗起来。
有时候极致的恨意与极致的爱意会相互交叠。
缠斗不知何时变为了唇齿间的撕咬。
长?发与长?发缠绕,两?人如同困兽,没有任何技巧,唯有倾泻的炽热情绪。
直至江迟迟难以?喘上气,燕无歇才停下,俯首幽幽看向她,问:“为什么要走?”
“杀人、杀鬼、杀神”那双殷红的眼眸像淬毒般绮丽,“为你上碧落下黄泉,无可?不为。”
“为什么要走?”他再次问。
江迟迟精疲力尽靠在床头,渐渐平复了呼吸,抬眼直视他,倏地一笑:“是吗?那我只要一样?。”
燕无歇沉沉开口:“你说。”
“偏殿的画像,我只要这个。”
如江迟迟所料,燕无歇陷入沉默。
“你了解我的一切,我却从未看清过你。”江迟迟的语气平静而残忍,“你的过往、喜好我一样?都不知道。”
“你从没有打算让我知道。”
江迟迟只觉得满心疲惫,她走下床榻,头也不回地说:“我要走了。”
簌簌衣料摩擦声响起,墨发垂落在江迟迟肩头,燕无歇自身后?拥住了她。
他语气滞涩:“迟迟,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你只是你,独一无二,熠熠生辉。
“是吗?”江迟迟扯了扯唇角,“那画里是谁?与我是什么关?系?”
拥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苍白的肌肤下喉结微微滚动,燕无歇重重闭上了眼。
“倘若我——”
倘若我前世杀过你。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得不到回应的江迟迟拂开了他的手,径直朝殿外走去。
燕无歇下意识跟了两?步,剑如流光反手挥过,一缕墨发幽幽坠地。
流光剑握在少女手中,眉目凛冽,直指他的咽喉,“别让我记恨你。”
燕无歇往前踏了一步,剑尖抵住喉结,锋芒剑意毕露。
“你我之间结有契约。”他沉声说,再次向前。
剑锋急急撤开,但依然在他咽喉间留下半寸红痕。江迟迟目光一凝,看见燕无歇脖子上竟有一道陈年旧伤,极细的伤痕环着咽喉,积年累月已经化为浅浅的白痕。
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流光剑悍然挥下,鬼王殿上方雷云涌动,数道天?雷径直劈落。
琉璃瓦轰然碎裂,簌簌落入大殿之中。
黑发飘扬飞舞,江迟迟举起左手手腕,腕间白皙没有任何痕迹。
“我与你毫无干系。”她冷冷说。
自上次在桃溪镇请神前解除同心契,她便?一直要求只结普通契约,燕无歇不同意,一直拉扯到前几日。
一枚半开莲花玉坠从江迟迟脖子拽下,她扬手抛出,玉坠穿过劈落的天?雷,清脆落在黑靴旁。
天?雷落下时,轮值的黑白无常连滚带爬冲入了鬼王内殿,他们迎面看见提剑走出了江迟迟。
她面如冰霜,眼尾唇瓣微红,剑锋染着鬼气,浑身带煞。
范无咎牙齿都在打架,颤抖着声音询问:“江、江灵师,你召天?雷把老大寝殿劈了?”
冷风从范无咎身边掠过,江迟迟的身影远去。
黑白无常深沉地对视了一眼。
完了,这是真?生气了
江迟迟失魂落魄回到守初观,年初一的街道寂静无人。
她踩着满地的爆竹红纸推开了大门。
卧室门窗绘制上密密法阵,桃枝放在窗前,淡淡金光浮动,妖鬼不可?近。
布置好一切,她才陷进了床铺中。
接近天?明时分,她才恍惚坠入梦里。
江迟迟久违地做了那个漫天?风雪的梦,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噩梦了。
在梦里,她又一次死在了刀刃下,冰冷的刀刃和缺氧的窒息感太过真?实。
江迟迟头重脚轻起床,先检查了一遍法阵与桃枝的位置,一切如旧。
推开卧室门,屋檐凝着冰棱,院内覆盖着薄薄的积雪。
她啃掉了冰箱里的冰面包,然后?喝了一瓶冷藏的牛奶。
吃完肚子稍微有些不舒服,如果是以?前,她吃掉过期面包都不会有任何不适。
不仅嘴变刁了,胃也变刁了。
古人说由?奢入俭难,果然不假。
江迟迟简单清理?了正殿以?及阶梯的积雪,照常为灵尊和祖师爷添了贡烛贡香。
年初二,守初观开门。
不少熟人都前来上香进贡,捐了金身的王老板买了一柱半人高的贡香,颤巍巍插入了广场的大香炉中。
他诚心诚意祈祷自己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没多久,张越和卷毛也来了。
李婷、团子、刘惠、幽玉都陆续前来拜访。
幽玉一进守初观便?打趣道:“听说天?雷把鬼王殿给劈了,是不是你做的,我觉得也只有你敢干这种?事了。”
“是啊。”江迟迟微笑,“你要留下吃饭吗?”
幽玉眼睛一亮,那修罗不在,必须要蹭顿饭吃。
然后?,他看着三盘不可?名状的食物陷入了凌乱,匆匆找了个借口跑了。
傍晚时,游宋和虞念慈也提来了年礼,三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江迟迟喝了不少酒,面颊酡红。
游宋托家?中关?系,查了越明朗口中没说完的那个地点?,最终查到一个可?疑的地方。
“乌家?镇,十年前从水乡离奇消失,整座镇子连人都失去了踪影。”
游宋轻轻敲着桌面:“而且,根据西洲市内的五行阵推测方位,乌家?镇大约在五行土阵范围。”
“我回去之后?重新排了八卦,以?西洲市的五行水阵为锚点?,像周围五行延伸,桃溪镇附近大概率是有五行木阵的,只是我们当时忙着对付鬼女忽略了。”
江迟迟轻轻点?头,“开学后?去桃溪确认一次,先去乌家?镇原址,明天?就出发。”
虞念慈没有异议:“行,我开车。”
送走了两?位好友,江迟迟踩在后?院的积雪上,用冷风醒酒。
红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姐姐,你早就知道他是酆都鬼王对吗?”江迟迟弯了弯唇角。
“对。”乌黑发髻中,金簪流苏晃动,她梗着脖子说,“我得罪不起鬼王,你要怪我瞒着你,那便?怪吧。”
江迟迟叹了口气,又轻轻笑起来:“我怎么会怪你,他不想让你开口,自然有千百种?办法。”
“你和我结契,也是因为他的意思吧。”她望向堆满积雪的梅花桩。
那些月色下练剑的时光如流水从她眼前飘走。
“不是的,我本就想与你结契。”沈婉轻轻挽住她的手臂,说:“乌家?镇,我陪你去。”
大年初二,一辆红色超跑行驶在国道上,南边天?气暖和,青山环绕绿水,典型的水乡景色。
游宋坐在副驾驶,江迟迟坐在后?排玩手机。
她玩得有些困倦,伸了个懒腰,忽然触碰到柔软的手臂。
江迟迟扭头,一位黑发红唇的长?裙女性?冲她浅浅一笑,细眉红唇,是很温婉的水乡女性?形象。
她恍惚了一瞬,才记起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去乌家?镇散心。
乌臻笑得温柔,轻声细语介绍起镇子,在她口中乌家?镇依水而建,初夏时气候依然怡人。
她说起了小时候的趣事。
“小时候,我家?附近种?着一棵老树,我和玩伴很喜欢在树下过家?家?。”
“五月份经常有雷雨天?气,如果明天?不下雨,我带你们在镇子上转一转。”
乌臻这样?说。
从后?视镜中,虞念慈看见乌臻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庞与弯弯红唇。
她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安。
她们的这位好友,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第64章 夜雨乌家镇2
一道闪电划开沉沉的天, 临近傍晚,乌云堆叠,即将有一场暴雨。
白墙黛瓦的小楼临水而建,垂柳拂过小桥流水。
红色超跑行驶在整洁的道?路上, 穿过了高大的乌木门楼——乌家镇。
蓝底白字的公告栏矗立在门楼旁, 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江迟迟隐约看?见那似乎是镇子的宣传告示。
暗沉暮色里的古镇亮起?柔和灯光, 三三两两的人们用手遮住头往家里赶, 生怕这场还未降下的雨落在自己头上。
乌臻指引着虞念慈将车停在了古镇的停车区域,车子不少, 还有好一部?分是外?地车牌。
看?起?来, 与她们一样来散心的游客不少。
银电在翻涌的云团中撕扯,江迟迟提着行李下车,她仰头凝视着已经彻底暗下去的天。
在闪电亮起?那一瞬间, 那堆积的云层中, 似乎有许多缠绕的事物,但转瞬即逝。
“快走, 马上下大雨了。”乌臻指向几十米开外?的小楼,“那栋就是我家。”
游宋背着旅行包, 环视着小镇,随口说:“就几步路,淋点雨也不算大事。”
“轰隆——”一声闷雷从空中滚滚响起?。
乌臻走在前面,她扭过头来, 秀美的面容被闪电照亮, 生出?几分艳色。
她轻轻弯起?红唇:“淋雨会?生病呢。”
江迟迟的手臂爬过一层寒意,但来不及细究, 因为下雨了。
滂沱雨点砸落,这雨像是贴着人下一样。
即使三人跑得很?快, 但依然不可?避免被打湿了。
乌臻家的小楼看?起?来是仿古形式的,白墙黛瓦,格外?有古韵。
游宋长腿一跨,踏上两层阶梯,下意识扭了一下门。
门开了,没有锁,内里黑沉沉一片。
雨越下越大,也顾不上探究这门为什么没锁,三人匆忙进门避雨。
游宋顺手在门边一摸,客厅主灯打开,一楼陷入了暖融融的灯光里。
一阵风幽冷地从屋外?刮进来。
“砰——”
小楼的大门轰然关上。
淋湿的衣物冰冷贴在肌肤上,寒气?无孔不入,使劲往骨缝里钻。
“五月份也这么冷?”虞念慈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等等!”江迟迟蓦然转身看?向紧闭的大门,“乌臻呢?”
屋外?只听见暴雨滂沱拍打窗户的声音,她们的好友乌臻像是凭空消失了。
“该不会?还在外?面?”虞念慈下意识将大门的门把手往下压。
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游宋表情沉沉,“先别开门。”
“房子的主人,下大雨被关在门外?会?干什么?”
自然是会?掏钥匙开门。
寒气?倏地黏在虞念慈的后?背,她连忙松开门把手。
江迟迟慢慢打量一楼的布局,整体布置有些沉重老气?,厚重的窗帘全部?严实遮住窗外?,家具是沉色的红木打造,与砖红色地砖相配。
家电都非常传统,大头老电视、座机、会?准点报时的西?洋钟
客厅的西?南角落有一个乌木神龛,里面供着一尊神像,青铜香炉中插着三支线香。
是刚点燃的香。
西?南角奉神,大忌。正常神龛要?摆在东或南的开阔处,引来的都是朝气?。
而西?南属日落,引来的是暮气?。往往只有奉鬼怪才会?如?此。
神龛前有张小供桌,放满了新鲜贡品,鸡鸭鹅、水果、包点应有尽有。
江迟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但脑子像蒙了一层雾般。
她伸手挑开了窗帘边缘,向外?看?去——
滂沱的雨幕遮挡了所有的视线,窗外?黑沉沉没有一丝光。
沉重的雨声砸在玻璃上,恍惚间像是有手掌在敲打玻璃。
某一瞬间,线条扭曲了。
江迟迟所看?到的一切都扭曲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窗帘掀开的缝隙,爬进来了……
江迟迟立刻将窗帘遮掩严实,然后?高度警惕环视着一楼的每个角落。
没有,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多了点什么。
虞念慈专心攥出?发尾的水,湿淋淋落在地板上,她没注意到江迟迟的动作。
“乌臻故意把我们引来这的,到底想干什么?”
游宋谨慎翻着客厅桌面的一叠旧报纸与杂书,“反正没存好心,我们这是交友不慎。”
交友不慎
江迟迟突然意识到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乌臻的?”她冷静询问。
虞念慈和游宋的动作一顿,表情慢慢难看?起?来。
“我想不起?来”虞念慈拧着眉头。
提起?乌臻,三人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张过分白皙的秀美面容,至于她的喜好、与三人之间的交集,都难以回?忆起?来。
“这里不对劲,这位好友是真是假还说不定。”江迟迟看?向西?洋挂钟,时针指向七点。
游宋一针见血地说:“我们是因为她的邀请才来到古镇散心,如?果我们不认识乌臻——”
“我们来乌家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虞念慈痛苦地揉额头,“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大概把一些很?重要?的事给?忘了。”
“啪嗒”一声,一张质地较硬的纸从游宋翻阅的那堆报纸旧书里掉出?来。
是一张由烟盒拆开的纸,背面写着很?多蝇头小字。涂涂改改的,下笔人似乎写得很?犹豫。
【新住户们,你们好,我是之前的住户。 】
【下雨了,下雷雨了。 】
【我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总之如?果可?以看?到,请你们一定要?相信,纸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每隔一段时间,房间的角落会?出?现纸条,请一定要?找到它们。】
【以下是绝对正确的:】
【不要?拉开窗帘,不要?照镜子,镜子和窗帘是相通的!】
【请看?好家里的所有电灯开关,不要?让人有机会?关掉它们。如?果发现哪个房间的灯熄灭了,请立刻开灯,否则@¥%#%……%&%】
【祂在黑暗中,千万不要? 】
纸上的内容戛然而止。
虞念慈觉得自己的文字恐怖谷效应都要?犯了。
江迟迟心里一沉,不要?拉开窗帘,但她在发现纸张之前,已经犯禁了。
“我之前拉开了窗帘。”她三言两语描述刚刚的经过,“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等等看?吧。”
她迅速翻阅了所有的报纸,不看?内容,只看?年份。
“最早的一份报纸是二十年前,最近一份是十年前的。”江迟迟摩挲着报纸泛黄的一角,“十年前的五月二十号刊登。”
她问:“今天几号了?”
——“五月份经常有雷雨天气?,如?果明天不下雨,我带你们在镇子上转一转。”
乌臻的那句话回?荡在虞念慈耳边,她下意识答:“今天五月——”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日历,手机似乎磁场失灵,日期在不断跳转。
“不,不对。”游宋凝神回?忆,“我记得我们出?门的时候还很?冷。”
但三人现在穿的都很?单薄。
游宋立刻放下旅行背包,打开好一通翻找。
一条棕色围巾被抽出?,面料厚实,一看?就能御寒。
“我们是深冬出?门的。”他冷静分析,“是这个地方影响了我们的记忆。”
江迟迟凝视着报纸上的日期,十年前的五月二十号,他们是来到了这一天的镇子?
“先湿衣服衣服换了,然后?看?看?这房子有什么古怪。”她迅速冷静下来,“等雨停了就离开。”
话音刚落,一声闷雷响起?,所有人都清晰听见了“啪”一声。
客厅陷入了诡异的黑暗,难以言喻的阴冷像蛇一般在身上爬行。
有人把灯关了。
江迟迟反应最快,扑向了门口开关的方向,一道?灵符甩出?——
橘红火焰瞬间燃起?,一道?扭曲的影子无声无息遁入了更深的黑暗。
开关再次被按下,客厅重新笼罩在灯光中,诡异的阴冷瞬间消失。
得有人守在开关附近,虽然那张纸上没写完关灯后?不开的后?果是什么,但想必不会?发生愉快的事情。
“这雨有问题!”游宋盯着被灵符烧干的水泽。
那是虞念慈之前从发尾挤出?来的雨水,落在地面上汇成一滩,游宋刚刚试探性甩了一张灵符,竟然烧了起?来。
“快换衣服,我守着开关。”他背过身去,警惕盯着开关。
三人轮流守着开关,换下了身上阴冷潮湿的衣服,并将头发也尽可?能擦干。
江迟迟披着外?套,但指尖依然有些冰冷,“在关灯之前打雷了。”
游宋:“这可?能也是规则之一,等下一次关灯就能确定了。”
一楼除去厨房与卫生间,还有一扇关着的门。
游宋守着开关,虞念慈和江迟迟打开看?了一眼,是间书房,里面有台老旧的台式机。
书房内漆黑一片,江迟迟注意到一件诡异的事。
客厅的灯光完全无法进入书房,黑暗与灯光在书房的门缝分割,泾渭分明。
盯久了,那条分割线似乎在蠕动,里面的黑暗蠢蠢欲动,想要?吞掉灯光向外?走。
江迟迟将书房门牢牢关上,暂时不打算进入这个房间。
她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神龛。
神龛里泛着淡淡红光,里面供奉着一尊奇怪的神像。
男女莫辨,黑衣,白脸,没有五官。身形纤细、异常的高。
无论怎么看?都冒着一股诡谲的邪气?。
“叮铃铃——”
座机突然响起?铃声,在这种诡异寂静的环境里更添几分阴森。
虞念慈问:“接不接?”
游宋盯着座机,“先等等,看?它会?不会?挂断。”
三人足足等了三分钟,铃声从一开始的曲调悠扬,渐渐像放了两倍速、三倍速越来越尖锐刺耳。
暗红色的座机在桌面上不断颤动。
纤白的手忽然按住了它,江迟迟拿起?接听器放在桌面上。
古怪的“沙沙”摩擦声从电话那头响起?,数量很?多,声音不刺耳,但听得人浑身难受。
声带似乎由纸张构成,模仿着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电话那头说:
“嘻嘻有人在家呢。”
鲜红的液体从座机里悄无声息流淌出?来。
第65章 夜雨乌家镇3
窸窸窣窣的笑声越来越响, 越来越响。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通过座机爬出来。
驱祟符贴在不断渗出红色液体的?座机上,滋滋作响。
江迟迟拽住座机线狠狠拔掉,拉扯间座机移位,意外露出压在下面的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
虞念慈提着桃木剑高度戒备, 随时准备给座机来上一剑。
【由?于下着雷雨, 家内的?电器设施都有损坏的?可能?, 请尽快修好它们, 否则】
江迟迟将新规则念了一遍。
座机被她一顿折腾,终于安静下来。
“这算是修好了?”虞念慈用桃木剑戳了戳。
“希望如此。”江迟迟不放心, 贴了两?张灵符在座机上, “我们分头找纸条,我去厨房和卫生间,你和游宋轮流守着开关在客厅找。”
“当当当——”
悠长的?钟声回荡, 老式挂钟指向八点整, 三人一时间不敢乱动,警惕盯着挂钟。
响完后, 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游宋在指间掐算,表情凝肃:“时间过得有点太快了, 流速不对,但钟表走?动速度没有问题。”
江迟迟的?心一沉,“那就是我们的?视觉在一定程度上被蒙蔽了。”
也许不止是视觉,是五感都发生了变化。
眼?见或为虚, 耳听不为实, 江迟迟握紧了流光剑才找到?一丝安全感。
但犹豫没有任何作用,在这种糟糕情况里?, 时间分秒必争。
三人开始分头行动。
厨房被包裹在浓郁的?黑暗中,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橱柜与冰箱的?轮廓。
门朝内侧右边开, 江迟迟推断开关在左侧墙壁上,离门不会太远。
她将手?伸入黑暗,迅速寻找开关。
黑暗犹如实质浓浓包裹着纤白?的?手?,冰冷细密、柔软的?丝线垂落在手?背上。
江迟迟瞬间联想到?了头发,还是一头浓密的?长发。
有人站在黑暗处,低头安静看她寻找开关。
“啪”,暖黄灯光流淌在厨房内,刚刚垂落在手?背的?发丝就像幻觉,不曾存在过。
厨房延续了客厅的?风格,红木橱柜挂在墙面,墙上挂着一盏未点燃的?壁灯,玻璃灯盏内还剩一半灯油,凝固的?油脂泛着微黄。大冰箱正在嗡嗡运行。
江迟迟提着流光剑谨慎踏入,细致翻找厨房每一个角落。
冰箱门打开,淡淡的?食物香味飘出来,里?面摆满了精致可口的?食物。
江迟迟面无表情舔了一下嘴唇,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忽然有点想吃燕无歇做的?饭菜。
冰箱门关闭,隔绝了食物的?香味。
——“乌家镇,我陪你去。”
亲昵娇俏的?声音从脑海中掠过。
是谁要陪她来乌家镇?江迟迟缓缓皱起眉头。
厨房一无所?获,客厅传来虞念慈的?声音:“我在钟表背后找到?一张纸条。”
【挂钟每隔一小时响一次,且必定会在没有打雷的?时候响。】
【如果打雷的?时候钟忽然响了,请立刻踮脚靠墙,闭眼?屏气,直到?钟声停止再开灯!】
“踮脚靠墙,闭眼?屏气都是减弱阳气的?办法。”江迟迟分析着,“这张字条的?潜在意思是——”
“打雷时钟响有鬼。”
游宋和虞念慈互换了位置,他在神龛附近翻找,说:“这是给普通人用的?方法,遇到?这种情况,用一张隐匿符就能?解决。”
“可以。厨房里?没有纸条,我去卫生间看看。”江迟迟伸手?按亮了卫生间的?灯。
开关在厨房,倒是不需要伸手?进去开。
四盏射灯同时打开,四束灯落在卫生间正中,形成明?亮的?光圈。
江迟迟踏入卫生间。
镜子,四面都是镜子。
每一面墙、天花板、卫生间的?门背后、洗手?台都嵌着镜子。江迟迟一动,每一面镜子里?的?她也在跟着动。
【不要照镜子,镜子和窗帘是想通的?!】
江迟迟清晰记得这句规则,她立刻低头盯着花砖地面朝洗手?台走?去。
卫生间一览无余,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藏纸条,只有洗手?台上方的?镜柜。
她低头摸索着打开镜柜,果然摸到?了一张纸条。
正准备打开看一眼?,江迟迟忽然感受到?卫生间里?多了许多道视线。
她的?余光里?,身?旁那面镜子里?的?“她”正面对着镜子外的?她,但她现在是侧对着镜子的?姿势。
镜中的?“她”脚跟已?经顶在镜子边缘,像是下一刻就要冲破镜面。
“轰隆隆——”
“当当当!”
沉闷雷声与悠长钟声同一时刻响起!
与此同时,江迟迟身?后传来“砰”一声,就像是有人充满恶意将门用力关上。
“啪啪”三声,客厅、厨房、卫生间同时陷入黑暗。
江迟迟在关灯那一刻,迅速将隐匿符贴在了身?上,一点点向门口的?位置挪去。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花洒被打开了,流出的?液体似乎有些粘稠,落在地面的?声音黏腻腻的?。
“啪嗒、啪嗒”,那是脚底粘着黏腻液体行走?时发出的?声音。
江迟迟很确定,自己脚底没有踩到?液体。
卫生间里?多了几个“人”,她们四处寻觅猎物。
最后一声钟声停止,黏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卫生间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灯亮了。
虞念慈喘着气拉开卫生间的?门,看见铺天盖地的?镜面吓了一跳,卫生间花洒下还淌着一滩血泊。
“迟迟,你没事吧?”
“没事,我找到?了一张纸条。”江迟迟迅速出门,反手?将门牢牢关上。
两?人一起阅读:
【当听见玻璃破碎声,请迅速检查屋内的?每一扇窗户或镜子是否完好。如果镜子被打碎,请在不看见镜面的?情况下将碎片扫到?沙发下。】
【如果窗户被打碎,请用物品堵住破洞,不要让雨滴进入家中,也不要碰到?雨滴!!】
江迟迟:“现在已?经验证,打雷时会关灯。”
游宋伸手?在神龛的?神像附近四处摸索,在神像的?底部摸到?了纸条的?一角。
“这里?还有一张。”他说。
【雷雨天时,冰箱停止工作。如果感到?饥饿,可以食用贡品。】
厨房与卫生间已?经找完,江迟迟关闭了厨房的?灯并关好门。
三人盯着这张新发现的?纸条,觉得有淡淡违和感。
“活人不能?吃贡品。”游宋说。
能?吃贡品的?只有神,当神享用完毕,路过的?孤魂野鬼可以吃上几口。
“厨房里?的?冰箱通电了,里?面有很多食物。”江迟迟说,“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实的?。”
虞念慈揉了揉有点发瘪的?肚子,愁眉苦脸,“都别吃吧,我不想吃到?烂蛆臭老鼠。”
悠长的?钟声再次响起,足足九声。
时针与分针走?到?了九点整。
“变快了!”江迟迟和游宋异口同声。
这里?的?时间流速正在不断加快,虽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事。
“得去二楼看看。”江迟迟看向了通向黑暗的?楼梯,“念慈在这守客厅的?灯,我和游宋上去。”
但两?人在楼梯口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楼道灯的?开关。
游宋以灵符借火,甩到?了楼梯上。
燃烧的?灵符瞬间被黑暗吞噬,了无踪迹。他微微摇头,“行不通。”
“我们需要一盏灯”江迟迟凝神思考,刹那间,她想起了厨房那盏油脂微黄的?壁灯。
她转身?去取,这一次她手?伸入黑暗开灯时,有冰冷的?肌肤擦过手?背。
江迟迟顺利取到?煤油灯,灵符点燃了灯芯,跳跃的?烛火散发出融融暖光。她提着灯,与游宋并肩一步步踏上了楼梯。
黑暗无声无息包围过来,但停在了油灯照亮的?范围边缘。烛火跃动,勉强为两?人提供了容身?之所?。
“最多供两?个人用。”江迟迟得出结论。
游宋观察着微黄的?油脂,心中有了某种猜想,于是说:“这种颜色的?油脂都是动物身?上提炼出来的?,说不定”
江迟迟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人也是动物,这玩意说不定就是人油灯。
她忍着把灯扔出去的?冲动,狠狠踩了游宋一脚。
“嘶。”游宋警惕盯着前?方的?黑暗,语气却有些调侃,“怎么没见燕先生跟你一起过来?”
江迟迟跨过最后一级台阶,伸手?在楼梯口墙面摸索。
“他病了。”江迟迟面无表情按下两?个开关。
暖灯照亮了二楼与楼道,她把煤油灯吹灭。
二楼走?廊铺着红木地板,一共有四扇门,楼梯口一左一右各两?间房,另一侧同样也是两?间。
游宋有些惊奇,“鬼修也会生病?没听说过。 ”
江迟迟冷笑了一声,是病了,得了疯病。
见她不答,游宋识趣地没追问,他拧开了楼道右侧的?房间。这是个是杂物间,货架上放满了纸箱、还有一个工具箱以及清洁工具。
江迟迟走?到?楼道左侧房间,门把手?冷得像块冰,她往下压,但门被锁住无法打开,一阵难以掩盖的?阴寒从里?面渗透出来。
除了这扇门,其?余的?都能?正常打开。走?廊另一侧的?是两?间卧室,布置完全相似,红木拔步床,安了白?色床帘,墙边有一组漆红柜子,以及古色古香嵌有铜镜的?梳妆桌。
江迟迟和游宋分别把两?个房间的?铜镜用外套盖住了。
两?个房间都挂了一幅画。
一幅含笑仕女图,手?持一朵含苞待放的?雍容牡丹。
另一幅是穿翠绿旗袍的?女人,肤色雪白?嘴唇鲜红,画里?像是下着雨,背景迷蒙不清。
楼下再次传来钟声,十点整。
江迟迟和游宋各搜一间房,动作不约而?同快起来。
江迟迟细致迅速翻找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床与墙壁的?缝隙里?找到?一张被夹着的?纸条。
【请仔细聆听周围的?一切动静,尤其?是雷声响起的?时候。有人可能?正在借雷声掩盖脚步声,一步步接近你。】
平地惊雷骤然响起。
卧室陷入漆黑的?死寂。
江迟迟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抽出一张隐匿符,可还未来得及贴上,一双脚紧紧贴在她的?后脚跟处。
“迟迟。”低沉蛊惑的?声音几乎贴着耳边响起,像欲海中开出的?绮丽花朵令人心神摇曳。
如世间最惑人的?艳鬼,邀她共沉沦。
第66章 夜雨乌家镇4
江迟迟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也只有一瞬间。
流光剑往身旁一送, 但什么也没刺到,耳边的声音骤然消失。
江迟迟立刻意识到,这是她?的幻觉,并?不是鬼怪化形发出的声音。
浓郁的黑暗里, 她?的动作?引来了许多潜藏的不速之客。
灵符凝成了一朵又一朵橘红火焰, 燃烧着黑暗中那些扭曲的影子。
最后一声钟响停止, 江迟迟毫不犹豫按下开关。
灯光充盈卧室, 一切恢复如常。
她?展开手中的纸条:
【零点后是危险的!请待在?卧室,充足的睡眠会让你?好受一点。】
刚刚钟响十一声, 马上就到零点了。
游宋同样在?隔壁卧室找到一张字条。
【不要看任何壁画, 它们都?活着。】
“我用床单把壁画盖起来了。”游宋说,“报纸里掉出?来那张纸说纸条是一定可信的,我保持怀疑。”
江迟迟简单叙述了自己在?黑暗中经历的幻听, 然后同样用床单把仕女?图盖起来。
“长时间呆在?这里, 应该会渐渐影响我们的五感,我已经出?现幻听的情况了。”她?说, “有几张纸条的确古怪,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全?信。”
楼下忽然传来虞念慈高声呼喊:“迟迟、游宋!外面有东西敲门!”
江迟迟提上油灯和游宋匆匆下楼。
“砰砰砰”敲门声在?雨夜里不断响起.
“开门!外面有东西!”熟悉的温柔女?性声音在?外面焦急喊道, “它过?来了,快开门!”
是乌臻。
三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开口,都?用力抵住了门。
“这是我家, 为什么不开门!”她?用力拍着门, 声音听起来很惊恐。
得不到回应的乌臻沉默了一会,门外响起了“啪嗒”一声。
像是有冰凉黏腻的□□贴在?了门上, 用力想要挤进来。
乌臻的声音开始变形:“你?们能确定,身边的人都?是真实?的吗?”
片刻后,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屋子外面。
确定外面彻底没有声响后,三人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虞念慈冲门口啐了一声,骂道:“业务这么低级,挑拨离间都?不会用!”
“好啦好啦。”江迟迟顺了一把虞念慈的毛,看见老式挂钟的时间即将走向十二。
屋内的灯不知何时,渐渐黯淡下来。
江迟迟很快做出?决定——
三人在?仕女?图卧室里挤一晚,看看这地?方会不会天亮。
卧室门“咔哒”一声关上,虞念慈顺手反锁。
昏暗不明的光线为卧室的家具镀上一层古旧的光,阴森森的冒着鬼气。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要是就这样等灯灭了睡觉,很快就是三具死尸。”虞念慈说。
“所以要留一盏灯睡,我们轮流守灯。”江迟迟将油灯放在?床头柜前?,确保能照到房间的大部分角落。
悠长的钟声再次敲响,第十二声结束时,所有的灯骤然熄灭。
在?黑暗笼罩卧室的那一刻,暖黄朦胧的灯光幽幽亮起。
油灯照亮了拔步床以及附近的一小片区域。
“我先守上半夜。”游宋看着只剩一半油脂的灯,拉过?椅子守在?床前?,“我们必须在?这盏灯彻底耗完前?找到出?去?的办法。”
江迟迟和虞念慈挤在?一张床上,暖黄的光流淌在?她?的眼?眸。
“为什么会有这盏灯?”她?轻声说。
“有这灯不好吗?”虞念慈一头雾水。
江迟迟缓缓摇头,“纸条、灯,都?是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
“如果我们是已经入茧,茧的主人为什么要将这些东西留给我们?”
更诡异的是,每次发现新的纸条,很快就会触发相关的事件。
就像是猫抓老鼠,玩弄于鼓掌之间,在?老鼠得到喘息时再次开始捕猎。
江迟迟想不明白,虞念慈和游宋同样不解。
“算了,先休息保存精力。”江迟迟合衣躺下,强迫自己入睡。
明明心中装着许多事,本应该睡不着的,但几乎是刚躺好,江迟迟的眼?皮就沉重?起来。
在?彻底坠入睡梦着之前?,江迟迟无端端感受到,自己的发丝还有一点点潮湿的感觉。
朦胧萦绕着一点雨水的气息。
一点寒意顺着发丝,漫入了梦乡
痛……没有一寸皮肤是不痛的,那种腐烂的、一点一点被夺取生机的痛苦,但偏偏又无法死去?。
江迟迟在?这样的痛苦里睁开了眼?睛,但周围的一切像是蒙太奇,朦胧不真实?。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天花板和聚集在?身边的许多扭曲的人影。
一丝天光从破洞的瓦房屋顶漏进来,他们在?窃窃私语。
耳边传来男孩骄横的声音:“爸,她?好臭啊,我都?睡不着觉了!”
江迟迟试探性想要动一动,身上的皮肤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
然后,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叹息。
“……”他抽着大烟,不说话。
“还不死……命真大,长了两个脑袋就是不一样。”一个女?人的声音嘀嘀咕咕响起。
“别说了!还不是你?生出?来的东西!”男人一声呵斥。
“再放两天,都?被烫成这样了,放两天不死,丢井里去?。”
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男人这样说。
江迟迟耳边响起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扭曲的线条缠绕成很多人影。
“痛苦吗和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你?的灵魂会得到永宁神会赐予你?幸福”
他们发出?各种黏腻的诡异声音,嗡嗡作?响没有语序,诱使?她?一起沉沦。
去?你?大爷!江迟迟在?心里骂完,然后开始默背静心咒。
原本烂熟于心的经文变得晦涩难懂,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但不是错字就是顺序被打乱。
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大像是要钻进脑子里,江迟迟下意识抬手去?挥开。
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咯吱”声和怒意冲冲的喊声,这些声音像是隔着无数重?纱朦胧不清。
“迟迟,江迟迟!”那道声音满是急躁,“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手背猛地?一烫,江迟迟下意识缩回了手,她?从重?重?幻梦中挣扎醒来。
她?的手还保持着缩回的姿势,离小楼大门的把手只有几厘米。
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江迟迟感受到了无数觊觎贪婪的视线,有许多东西正在?靠近。
其中一道最为强烈,来自于神龛的方向。
整栋小楼陷入黑暗的情况下,神龛依然泛着幽幽红光,三炷香烧成了两长一短。
两长一短是为招鬼。
灵光自指尖流淌,瞬间便成一道破魔符。
“九天九炁,下至幽冥,除邪斩妖,鬼绝妖形!”
涌来的扭曲影子尖啸着被消解,江迟迟往身前?撒了一把灵符,猎猎火光瞬间清出?一条路。
她?三步作?两步冲上楼梯。
无数鬼手从楼梯中伸出?,去?抓她?的脚踝。楼道两侧的墙面蠕动着,凸起一张张惨白鬼脸。
又是幻觉。
江迟迟无视着那些扭曲的东西,飞快跑过?楼梯,身后难以忽视的阴冷越来越近——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数张驱祟符反手贴去?,江迟迟肩上一松,她?冲进了还亮着暖黄烛火的卧室。
余光中瞥见,橘红火焰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纤细身影,乌发婀娜。
卧室门被牢牢反锁,江迟迟吃力地?拖过?梳妆台挡在?门背后。
巨大的响声惊醒的游宋和虞念慈。
“我竟然睡着了。”游宋头痛欲裂,他狠狠揉了几下眉心,声音沙哑。
江迟迟喘着气坐在?床边,右肩阴冷发疼,寒气像是钻进骨头缝里。
她?三言两句叙述了刚刚的经过?,“梦里的东西引诱我下楼,差点把门打开了。”
“好重?的阴气。”虞念慈看见江迟迟肩膀上乌黑的手印,一脸凝重?施展祝由?术,连续三遍,才让着手印淡去?许多。
江迟迟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臂,说:“我想起来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就在?沈婉叫醒她?那一刻,江迟迟想起了出?发前?的所有事情。
她?们是来寻找五行土阵的
七声钟响,天亮了。
漆黑的窗外瞬间被天光占据,外面渐渐有了人声、喧闹声。
硬生生熬完了后半夜的三人都?不太好受,江迟迟吹灭了油灯,将它随身携带。
“出?去?看看吧。”她?说。
乌家镇笼罩在?柔和的朝阳,垂柳拂过?水面,小桥下流水潺潺。
挑着担子的挑夫经过?三人面前?,热情询问:“老板,买脆桃吗?包甜!”
粉白的桃子鲜艳欲滴,某一瞬间,竹筐里的桃子变成了无数肥美的雪白蛆虫。
只是一眨眼?,这恶心的一幕便消失了。
“迟迟,怎么了?”虞念慈担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眼?中的虞念慈眼?眶漆黑,爬出?了几只油光水滑的棕黑蟑螂。
江迟迟从黄布包里掏出?几颗糖快速嚼碎,然后摇摇头,对着脸皮要掉不掉粘在?骨头上的挑夫说:“大哥,和您打听个人,乌臻您认识不?”
“乌臻?咱们镇子上没听说过?这个人。”
看着挑夫远去?的背影化为一堆四散的苍蝇,江迟迟脸色苍白开口:“我的幻觉变深了,大概和昨晚有关。”
游宋和虞念慈的表情凝重?起来。
“白天的镇子看起来还算安全?,先收集信息吧。”江迟迟又一次嚼碎了一颗糖。
她?踩在?地?面上,如同踩在?温热有弹性的水波中,地?面像一张巨大的人皮,血管的走向清晰可见。
不只是视觉,她?的触觉也出?问题了。
三人沿途打听镇子上是否有一位被烫伤且有两个脑袋的人。
奇怪的是,他们对这个问题谈及色变,都?含糊搪塞说没有。
江迟迟低头盯着地?面,眨眼?睁眼?间,地?面已经变成了蠕动缠绕的暗绿蛇群,踩上去?十分柔软,偶尔还有蛇缠绕她?的脚踝往腿上爬。
冰凉的鳞片在?肌肤上游弋,耳边不时响起各种呓语,在?她?耳边又笑又闹。
她?尽可能说服自己无视这些幻觉。
但江迟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况已经有些糟糕。
不只是她?,虞念慈和游宋也开始出?现了同样情况,只是比她?次数少很多。
“那边有栋被烧的房子。”虞念慈忽然开口。
江迟迟抬头看去?,眼?前?的景象在?扭曲了数次之后,她?终于看清楚那栋小楼,从里到外烧得焦黑倒塌。
经过?的人们都?很是忌讳,绕得远远的。
游宋拦下了一位匆匆走过?的大婶,笑着询问:“姐姐,那栋楼是怎么了?我看大家都?很避讳。”
大婶看见游宋的脸,不耐烦瞬间消失,她?支支吾吾:“呃就是半年前?失火,烧死了一家人在?里面,想到就瘆得慌。”
游宋眼?中的大婶露出?白骨森森的牙床,他面不改色,递去?数张百元纸钞,“我们是来找故事灵感的,和我们详细说说可以吗?”
大婶吞了吞口水,搓了几下纸钞,左看右看才小声开口:“其实?,其实?那家人是遭报应被烧死的。”
据大婶口述,乌家镇从前?很穷,只是前?些年这里被开发商相中征地?才富起来。
而那家人,有五个孩子,前?四个全?是女?儿。
“因为生不出?儿子他们家天天吵架,他家婆娘不知道从哪弄来转胎丸,吃下去?之后,第四个还是女?儿。”
“一个长了两个脑袋的女?儿。”大婶缩了缩脖子,表情格外畏惧,“总之,第五个孩子终于是个男孩了。”
“那她?呢?第四个孩子?”虞念慈追问。
“她?那个孩子叫乌雪。”大婶轻轻叹气,“其实?是挺乖巧的一姑娘,就是脖子上多长了一个头,看起来太吓人了。镇子上没人待见她?。”
因为天生缺陷,乌雪刚出?生就被扔去?乱葬岗。但镇长是个热心肠,那会上头也查得严,坚决不让那家人抛弃孩子。
镇长愿意每个月给他们家额外的补助。
乌雪就这么艰难挣扎着长大,饥饿、白眼?、殴打都?是家常便饭。
直到乌雪十五岁,老镇长去?世,这种欺凌愈加明目张胆。
“后来,听说她?掉进刚烧开的水锅里,被烫得没一块好皮肉,拖了小半个月才断气的。”
江迟迟突然开口:“那家人就任她?这样死了?”
大婶说:“那会穷,她?家里那么多张嘴,没有钱也不愿意送她?上医院,哎”
大约是嫌她?晦气,那家人拿草席一卷,在?后山乱葬岗草草挖坑埋了。
没过?多久,镇子被开发商征地?,建起了小白楼,这件事渐渐被所有人淡忘。
直到乌雪死后第二年,那家人死于深夜大火,一家六口包括一条狗,悄无声息死了。
当天晚上,没有任何人听见起火声和呼救声。
从那之后开始,镇子死于意外的人多了起来。
溺死的、吊死的、摔死的死相千奇百怪。
镇子的人开始慌了,凑钱请来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神婆。她?只一看就断定——
乌雪化为了怨气深重?的厉鬼,找整个镇子的人报酬索命来了!
神婆说要找出?她?的尸体一把火烧了镇压在?祠堂前?的大树下,如此?镇子才能平安。
但当众人去?找那个草草下葬的土坑,挖开一看,里面的尸体早已经不翼而飞。
神婆长叹一口气,连连说难办难办。
大伙又凑了一笔钱,神婆才终于开口。
“既然尸首不见了,那只能用她?用过?的东西替代。”
众人面面相觑,乌雪的家都?被一把火烧了,哪来她?的东西!
一个姑娘怯生生从人群里站出?来,她?递一个褪色的土气发卡。
“是、是乌雪送我的。”姑娘小声说,“之前?我帮她?提过?水桶,她?送给我的。”
发卡被镇压在?槐树下,神婆作?法一天一夜。
做完这一切,镇子真的和平下来。
大婶表示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神婆是哪天作?法的?”江迟迟问。
大婶回忆着说:“六天了,反正有一段时间了。”
江迟迟移开视线,不去?看大婶烧焦融化的脸庞。
一个怨气深重?的厉鬼,仅仅用生前?之物镇压远远不够,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顶多能困住她?七天。
而现在?,是第七天了。
第67章 夜雨乌家镇5
祠堂位于乌家镇南边, 巨大的古榕树枝繁叶茂。
无数红线纠缠在枝丫间,坠着铜铃,风吹过铃音阵阵。
江迟迟一眼认出这是与缚鬼阵类似的镇压方式,布阵的神婆是位有些本?事?的巫师。
眼前的光影扭曲, 晃荡的铜铃化为一颗又一颗风干的人头, 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江迟迟视若无睹, 跨过祠堂的门槛。
乌氏祠堂规模不?大, 四处都是翻新过的痕迹,大约是镇子上的人发家后请人重修了一遍。
供台上香烛长明, 黑压压的牌位上浮动着无数扭曲的影子。
江迟迟干脆闭上眼, 问:“这里有异常吗?”
游宋和虞念慈将祠堂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不?合理。”游宋说,“既然乌雪被束缚镇压在此, 不?会完全没有异样。”
江迟迟忍耐着贴住她后背呓语的幻象, 尽可能保持着冷静,“所以?我猜测, 乌家镇停留在了五月二十号这一天,我们在重复经历这一天的黑夜与白天。”
“五月二十号当夜, 整座乌家镇神秘消失,因?为乌雪冲破缚鬼阵出来了。”
“想要看见真实的镇子,只有夜晚。”
虞念慈:“但规则上说晚上不?能出去唬我们呢?”
“不?,不?算是唬我们。”江迟迟说, “毕竟大部分规则都是正确的, 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把我们困在房子里。”
就?如同将人丢入凶兽遍地的斗兽场,划出一小?块安全区域, 怯懦的人会偏居一隅,最终饿死、渴死、被吓死。
未知的观众藏在黑暗中欣赏这种丑态。
小?楼看似安全, 但只有杀出去才能求一条生?路。
游宋的视线穿过祠堂大门,遥遥望向那栋不?起眼的小?楼,嗤笑一声:“我们今晚想要离开,怕是有人不?同意。”
毕竟蝼蚁开始反抗,故事?就?不?合幕后者的心意了。
幕后者会想尽办法阻止这一切。
白天的镇子找不?到更多的信息,三人决定回?小?楼养身。
推开大门,饭菜的香气幽幽飘出,桌面摆满精致的江南菜式。
窈窕的身影穿着淡绿旗袍,乌发松松挽起,露出一张婉约美人面。
红唇张开,将一筷子松鼠鳜鱼送入口中,乌臻对着门外三人盈盈笑道:“回?来了?快来吃饭吧。”
虞念慈咽下一口唾沫,手臂的寒毛倒立,压低声音:“这东西怎么进来了?”
江迟迟微微吸了一口气,表情平静走入了小?楼。
桌面杯盘狼藉,密密麻麻的蟑螂抖着触须钻出,蛆虫在腐烂的食物中蠕动,乌臻的红唇外是扭动着半条蜈蚣。
她正“嘎吱嘎吱”咀嚼,满脸愉悦。
乌臻笑盈盈看向江迟迟,说:“雨停了,本?来想带你们出去逛逛,没想到你们起得这么早。我做的都是本?地菜式,来尝尝合不?合胃口。”
一颗眼珠子随着她说话掉进盘子里,瞬间被蛆虫包裹。
“我们在外面吃过了,还吃不?下。”江迟迟听?见自己冷静开口。
乌臻颇为惋惜,筷子插入眼球,溅出粘稠的汁液,她说:“可惜了,这么大一桌子菜呢。”
看来拒绝她并不?会触发规则,江迟迟想。
游宋扫了一眼指向十二的挂钟,“逛了一上午有点?累,我们先上楼休息,你慢慢吃。”
三人一步步走上楼梯,直到上楼也没有遇到阻拦。
江迟迟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往下望去。
她对上一双被纯黑占据眼眶的曼妙眼眸,乌臻坐在餐桌,冲她笑得红唇弯弯。
江迟迟收回?视线走入卧室,锁好门后和队友迅速检查了一番,发现蒙住壁画的布不?知何时掉下来了。
仕女?抱着一枝硕大牡丹,盈盈半开,露出中间雪白的花蕊,同样是一张美人面。
“靠,这花昨天不?是这样的。”虞念慈有点?瘆得慌,捡起布再次牢牢蒙上,还贴了几张灵符。
江迟迟靠在床头轻轻揉着眉心和太阳穴,忍着耳边纷乱无序的呓语,说:“乌臻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来亲自盯着我们。”
游宋有些担心江迟迟的状态,解下腰间的山鬼钱递给她,“戴上这个试试,你脸色太难看了。”
古朴的山鬼钱编绳缠绕在手腕上,那些纷乱的呓语和随时冒出的幻象淡化了许多。
“好多了。”江迟迟抿了抿干燥的嘴唇,“今晚出门的时候,看看乌臻有什么反应,尽量别起冲突。”
三人如今状态都不?好,能不?正面对上是最好的。
讨论了今夜的行动计划,三人开始轮流休息。
窗外的日光由?亮至暗,渐渐化为沉沉夜色,淅淅沥沥的雨声砸落。
悠长的钟声响了六次,夜晚六点?整。
江迟迟从光怪陆离的梦里满身疲惫醒来,虞念慈已经打开了卧室灯,暖黄的灯光下家具的线条时不?时扭曲着。
鬼魅低语似有似无萦绕在耳边。
山鬼钱的作用变小?了。
客厅里回?荡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乌臻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演一出西厢记。
“醒了?饭菜都给你们留好了。”她冲三人露出盈盈的笑。
“有伞吗?我们出去找个东西。”江迟迟朝她问。
乌臻似有些惊讶,满眼关心道:“你们要出门?外面在下雷雨,很危险呢。”
“不?过,你们一定要出去的话,我也没办法。”乌臻从电视机柜里拿出两把伞递给江迟迟。
江迟迟接过伞,不?动声色道谢,与队友一起拉开了大门。
冰凉风雨扑来,浸湿了门槛。
两把伞撑开,江迟迟手中的油灯散发着融融暖光,只能照亮两人的油灯如今要照三个人,有些勉强。
没有被烛光覆盖的部分渐渐冒着寒气。
滂沱大雨打在伞面,落在地面,再溅到三人身上。
江迟迟护着摇曳的烛火,迅速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幽长的街道漆黑一片,镇子被笼罩在嘈杂的雷雨中,长街仿佛没有尽头。
走了好一会,江迟迟隐隐在雨幕里看见了暖色的光。
她与同伴纷纷加快脚步,朦胧的光芒越来越近——
敞开的大门内灯光融融,乌臻站在门口,笑盈盈问:“东西找到了吗?明天再找也不?急,快回?来吧,淋了雨会生?病的。”
他们又回?到了那栋小?楼。
江迟迟与队友交换了一个眼神,收伞灭灯踏入了门内,湿漉漉的水泽打湿了客厅地板。
乌臻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头疼,“雨水都进来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倒映着流光剑影,雪白的剑身穿过她的胸膛,持剑的少女?目光坚韧。
“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诛鬼!”游宋和虞念慈同时喝道,诛鬼阵筑成?。
乌臻雪白的脸扭曲变化,最终一点?点?惨叫着灭去。
小?楼没有任何变化,江迟迟的心一沉,这是他们预料中最糟糕的结果。
他们无法彻底杀死乌臻,因?为她是整座镇子的化身,只有破了这个茧或这场巨大的幻象,才能出去。
但现在,连小?楼都无法离开。
“这里设了鬼打墙,法阵应该在二楼。”
只有先把小?楼的法阵破了,他们才能看见真正的镇子。
雷声与急促钟声骤然响起,视线忽然黑了下去。
烛火瞬间亮起,灵符在黑暗中炸开橘红的花,三人不?再有所顾忌,径直冲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在巨力猛踹与雷符猛砸下,紧闭的门轰然倒下。
烛光漫入门后的房间,虞念慈瞪大了眼睛,没忍住骂出声来。
“他大爷,什么也没有啊!”
整个房间无窗,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痕迹。
黑暗中有更多窸窸窣窣的动静涌来,江迟迟手中的油灯正在剧烈消耗。
游宋立刻道:“就?在这里,只是被隐藏起来了!”
藏起来了江迟迟飞速思考,能藏到哪里?哪怕是里世界,也应该有一个入口,入口在哪?
身后的队友不?断斩杀黑暗中涌来的鬼影,汗珠密密渗出在江迟迟额头。
电光火石间,她急促地说:“念慈,镜子!”
“镜子?”虞念慈一愣,用桃木剑挑开一道鬼影,虽然不?解但依然掏出包里的化妆镜抛给江迟迟。
小?楼里的镜子会招来恶鬼,而?镜子一直也被视为连接阴阳的器物,江迟迟赌房间真实的样子就?在镜子中。
巴掌大的化妆镜被江迟迟拿在手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缓缓转动。
镜子里的世界完全不?同。
镜子中折射出来的房间,是一个阴森的灵堂模样,墙上摆满了黑压压的牌位。
地面流转着暗红色的法阵,中央堆着一个白骨堆砌成?的灵塔。
在供奉牌位的桌上,有一尊眼熟的神像。
和楼下神龛中的十分相?似,虽然没有五官却能感受到一种餮足的情绪。
江迟迟准备将镜子摆在地面时,她猛地瞥见镜子中的门外,静静站着一个少女?,正阴恻恻盯来。
她身上缠绕着很多黑色的、游弋的线条,脖子旁边有一个圆圆的赘生?物,上面有皱巴巴的五官。
似乎注意到江迟迟的视线,她裂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但只是一瞬间,镜子里的少女?消失了。
江迟迟意识到,那是真正的乌臻,或者该叫她乌雪。
流光剑挥下,伴随着少女?冷冽的声音。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太一雷咒成?,雷声轰鸣劈落,几道天雷直直劈入镜面。
镜子与眼前的一切都一起破碎,烧焦的横梁要掉不?掉,瓢泼大雨冷冷砸在身上。
他们一直都在乌雪曾经的家里,那栋被烧焦的房子。
一抹红影出现在江迟迟面前,沈婉的语气前所未有凝重:“快走,这里是大妖编织的幻梦,你们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在幻梦中停留越久,越难脱离幻梦。
江迟迟突然明白过来,因?为鬼打墙法阵存在于小?楼,导致沈婉一直无法进入。
“擅长编织幻梦的大妖”游宋握着玄铁剑的骨节发白,“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玄鬼座下第一大妖,罗陀。
传闻真身是九头恶蛟,凶名昭著。
三人一鬼匆匆踩着腐朽的木头下楼。
烧至残缺的客厅墙上多了一副壁画,是一幅乌雪的黑白照,正在森森凝视着她们,脸上露出了微笑。
“去哪呀?
照片中的嘴唇一张一合,“出去玩怎么不?带上我呢?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一双手从黑白照片中伸出,扒在相?框上,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拽出来。
如血嫁衣瞬间和乌雪缠斗,沈婉头也不?回?冷声喝道:“去找幻梦的起点?!”
三人顶着倾盆大雨奔跑在街道上,油灯早已耗尽,无数的鬼影从雨幕中钻出。
山鬼钱失效,江迟迟眼中的世界彻底堕入光怪陆离
幽暗的天幕乌云重重。
寒风凛冽刮在黑白无常脸上,范无咎的心高高悬起,只敢偷偷抬眼看眼前那道鬼气森森的身影。
“江灵师天资过人,准能平平安安的。”范无咎小?心翼翼开口,那可是敢劈鬼王寝殿的主,实力是多么强横。
“老大,江会长把拍到虞灵师的车的监控都发过来了,确定是在这里消失的。”谢必安公?事?公?办汇报,“江会长说要亲自过来帮忙找江灵师。”
一簇幽蓝冥火从苍白指尖燃起,在四周巡视一圈后回?到燕无歇掌心。
他阖眼细细感受,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妖气。
“罗陀。”燕无歇的眼眸倏地阴沉下来。
范无咎和谢必安悬着的心瞬间坠崖。
那可是罗陀啊!不?知有多少灵师和鬼修曾丧命在他的幻梦中。
“那、那那”范无咎舌头打结,还不?等?他说完,玄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老大!老大!”他对着空气大喊,“需不?需要江会长来啊?”
谢必安敲了他脑袋一记,表情凝重担忧,“如果连老大都解决不?了的事?,来一万个江会长又有什么用?”
他长长叹息一声:“只希望江灵师进入幻梦的时间还不?太长吧”
否则,他们这位鬼君怕是会彻底疯魔
流光剑刺出。
扭曲的鬼影化为了仙风道骨的长须中年人,他被一剑贯穿胸膛,眼神依然慈爱。
“你把你爷爷杀咯。”耳边鬼魅低语痴痴笑道。
“闭嘴!”江迟迟咬牙抽回?剑,回?腕朝周围扫去,几声凄厉尖啸响起。
雨水顺着发丝淌下,落进眼睛里,刺刺生?疼。
下一刻,雨水变成?了无数翠绿小?蛇,落了江迟迟满身。
冰凉的躯干在她裸露的肌肤上爬行,滑腻作呕。
全是幻觉!江迟迟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像是要守住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在雨幕中杀出一条路,一步步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暗红的雨水流淌在她脚下,江迟迟下意识朝源头看去。
游宋半跪在地上,玄铁剑断了一截,左手的衣袖空荡荡的正在源源不?断涌出鲜血。
贪婪的鬼影不?断靠近他。
“你要去吗?说不?定是假的呢,全都是骗你的~”耳边尖利的笑声喋喋不?休。
江迟迟用力握着剑,只犹豫了一瞬间,雪光劈开沉重雨幕,无数扭曲的鬼影被拦腰斩断。
“迟迟,快去前面,念慈她”游宋压抑着痛苦,声音颤抖。
“念慈怎么了?”江迟迟的心瞬间悬起,匆忙追问。
游宋抬起头来,清俊的五官在雨水中融化流淌,他的声音满是笑意:“她死了呀。”
冰冷的手钳住了江迟迟。
又是一声尖啸,江迟迟握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她的手腕一片乌青,阴冷钻入骨缝般绵绵刺痛。
耳边的窸窸窣窣的笑声再次响起:“你看,我都告诉你他是假的。”
“嘻嘻嘻不?过,你的朋友是真的死了哟,被你当成?鬼杀掉了。”
江迟迟充耳不?闻,不?断挥剑砍下,无论来者长了一张什么面孔都毫不?留情。
玄衣鬼王深情款款朝她张开手臂,江迟迟一剑捅进心窝。
虞念慈趴在地上攥住江迟迟的衣角,她反手削断对方的手臂。
沈婉告诉她乌雪已经被解决,她找到了幻梦的起点?,江迟迟数张雷符甩去。
耳边的尖笑与谩骂吵得她太阳穴突突跳起,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死在她的剑下、灵符中。
古榕树沉默站在雷雨中,银白闪电惊现,短暂照亮了镇子。
繁茂枝丫间,神婆布下的红线早已褪色,铜铃锈迹斑斑。
一个又一个干瘪腐烂的人头晃晃悠悠,随着大雨晃动。
江迟迟拖着一身雨水跨入祠堂,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面容温柔的姑娘双手交叠躺在地面,身下是瑰丽诡谲的幽蓝法阵,点?点?幽光在空中飘浮。
她的腹部开了一道口子,源源不?断的鲜血渗入法阵。
“念慈”江迟迟喃喃喊道。
婀娜多姿的身影从江迟迟背后走出,她站在法阵旁,笑盈盈的。
“灵师祭阵,最是坚不?可摧了。”乌雪扬起红唇,“现在杀了我也无济于事?哦。”
“是吗?”江迟迟幽幽开口。
流光剑带出一簇血花,淅淅沥沥的鲜血从掌心落在地面。
少女?直视地面的尸体,脚踏罡步,高声喝道:“雷火速起,电雹速奔,千千截首,万万剪形”
“顺吾者生?,逆吾者倾。稍违吾令,如逆上清!”
流光剑笔直刺入尸体的眉心,她面露厉色。
“破!”
耀眼灵光重重荡开,幽蓝法阵寸寸碎裂。
地面只余一具表情极其痛苦的尸体,浑身皮肤溃烂,脖子旁边有一个赘生?物,如同一颗婴儿头。
江迟迟身后传来一声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脱的悲鸣。
正在与游宋和沈婉纠缠的乌雪身形一点?点?虚幻,她双眼含泪,满腔不?甘和怨恨嘶吼。
“神明会惩罚你们!永堕噩梦!”
祠堂中的尸体瞬间随风化为齑粉。
虞念慈的手还停留在齑粉上面,满脸茫然,眼泪还在收不?住往下掉。
在江迟迟眼中,尸体是被献祭的虞念慈;在虞念慈眼中,尸体是被献祭的江迟迟。
身后的游宋和沈婉斩完最后几道鬼影。
由?始至终,队友都在江迟迟的身后,为她清出了一条无忧的后路。
虞念慈抹了一把白掉的眼泪,喃喃开口:“结束了?”
江迟迟猛地咳出一口血,昏暗不?明的视线中,那尊没有五官的雪白神像似乎在微微扭动。
“没有,镇子还在。”她轻声说。
平地惊雷骤然炸开,风雨大作。
祠堂中的神像一块块龟裂,视线中的整座天地都在旋转消融。
江迟迟脚下一空,跌入了未知的深渊。
第68章 夜雨乌家镇·完
江迟迟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睁开眼时, 温柔的阳光从病房的窗洒进来。
一对中年夫妻喜极而泣,搂着她不?断重复:“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越过他们的肩膀,床尾站着位气质温和的老者,脸上满是慈爱的笑。
“迟迟, 怎么不?说话, 是头还?疼吗?”女?人温柔抚摸她的脑袋。
头疼?江迟迟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脑袋, 缠了厚厚的绷带。她的头钝痛起来, 记忆如打?碎的玻璃。
“我我怎么了?”她问。
男人叹气答:“你出车祸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事是正常的, 医生说会慢慢好起来的。”
阳光模糊了三张同样关切慈爱的脸, 江迟迟下意?识觉得冷。
直觉催促着她离开这?里?,但刚要下床就被阻止。
女?人说:“医生说得多躺着休息,乖乖的啊。”
江迟迟从上午等到傍晚, 中途昏昏沉沉睡了几觉, 越睡越难受。直到男人和老者去打?饭,女?人去卫生间, 她迅速拔掉针管,光脚下床。
推开雪白的病房门, 走廊亮着幽冷的白炽灯。
偶尔有?几位病人和护士经过,他们面?容雪白,行走时板正无声。
江迟迟冲入了停在四楼的电梯,果断按了一楼。
显示板的数字不?断跳跃,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真不?乖啊, 为什么不?听爸爸妈妈的话。”
男人和老者提着饭盒,雪白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慈爱笑容。
江迟迟死于窒息
噩梦, 死亡,惊醒。
江迟迟陷入了这?样的循环。
在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幻梦后?, 她坠入了一片狭窄的黑暗中。
思维混混沌沌,江迟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知道?自己还?活着。
以一种极其痛苦,随时会消散却又被强行吊着一口气的方式活着。
过了很久,江迟迟才勉强适应这?种痛苦。
她似乎被困在了某种容器中,她听见了容器外猎猎的风声。
以及鬼怪们的哀求声,哀求过后?便是恐怖惨叫。
日月无声轮转,风声停歇了,偶尔江迟迟会听见繁华的闹市、潺潺流水、夜深人静的虫鸣、大雪簌簌落下
外界的声音不?断变换,唯有?鬼怪的惨叫与琴声不?变。
流水般的琴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响起,这?是江迟迟最舒服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小小的睡一觉,暂时摆脱那种将死不?死的痛苦。
江迟迟不?懂,容器的主人究竟是有?多恨她,才想?出这?样折磨人的办法。
她从未听过这?人开口,一次也没有?。
所以江迟迟猜,这?人是个哑巴。
他们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孤魂野鬼,走过无数的春雨冬雪。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含着微微笑意?,似乎这?天地间没有?事值得他挂怀。
“违逆天命强留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青年说,“不?出七日,就会彻底消散。”
“除非——你能杀进酆都鬼王殿,将那云梦泽抢过来。”
江迟迟微微一晃,装着她的容器似乎被交到了青年手中。
苍白的肌肤摩挲着瓷器,一点一点描摹。
“等我。”沙哑至极的声音响起。
像是很久不?曾开口说话,声音滞涩。
所有?的声音都寂静下去,没有?了琴声,江迟迟的痛苦与日俱增,直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究竟算死去还?是活着。
隐隐的,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青年说。
是吗可不?知道?为什么,江迟迟总觉得,他最后?回来了。
于是她艰难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伸出手。
一丝天光撕裂黑暗泄进来,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
黑暗像破碎的万花筒,寸寸碎裂坍塌,温柔朝阳洒落,笼罩着陈旧腐朽的祠堂。
许许多多幻象中的记忆叠加,江迟迟的太阳穴被挤得突突跳,耳边仍在嗡嗡作响。
她大口大口喘气,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生理性的眼泪沾湿了眼睫。
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美?丽而脆弱。
环在她腰间的手忽然收紧,她跌入了弥漫着冷淡气息的怀抱。
苍白修长的手指穿过散落的乌发,顺着她的脊背轻抚。
燕无歇知道?无数种可以让她好受一些的灵符法咒,这?些他曾信手拈来,但如今束手无策。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是鬼非人。
破碎的神像中滚出一只血红的草扎人,被幽蓝冥火灼烧,脸上痛苦的表情十分逼真。
江迟迟在重叠的衣襟中闻到了一点幽微的香气。
百濯香,百濯而不?散。
惶惶不?安的心像终于找到栖息之地的漂萍。
怀中的少女?攥着他的外衫,声音喃喃:“燕无歇。”
“迟迟。”他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我在这?里?。”
江迟迟努力平复着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轻声问:“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见过?”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一点,但江迟迟等了许久也没得到回答。
“嘶迟迟,我这?脑子快——”身后?传来虞念慈戛然而止的抱怨声。
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嘴唇都在颤抖:“炸了。”
游宋头晕目眩从地上坐起,正要长舒一口气,猝不?及防看见燕无歇以及他怀中的江迟迟,一口气没提上去咳得死去活来。
而门外的沈婉倚着祠堂腐朽的大门,悄悄嗑了一个瓜子。
多大点事,她早就知道?了。
江迟迟浑身一僵,双手抵住眼前的胸膛往外推。
但没推动。
她生出几分羞恼,低声斥道?:“放手!”
环着她的手臂颇有?些不?情不?愿松开。
江迟迟微微吸了一口气,转头面?对身后?的队友,意?料之中的对上了两?张木然的脸。
沈婉在两?人后?面?嗑瓜子,地上已经掉了一小堆瓜子壳。
虞念慈伸出两?根手指,然后?碰在一起,诚恳发问:“你们谈上了?”
江迟迟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传来低沉的声音。
“目前还?没有?。”
她扭头怒目而视,拾起流光剑就往外走,“先处理一下镇子上的怨鬼们。”
乌臻杀了整个镇子的人,又将他们的鬼魂困在此处,不?赶紧收容一旦逃窜到周围城镇就糟了。
“哦哦。”虞念慈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办,和游宋一起跨出祠堂。
祠堂外已经没有?了乌家镇,天光落在一片残垣废墟中。远处有?一座歪倒的门楼,上面?隐隐能看见乌家镇三个字。
大雾弥漫在门楼外,幽幽铃声由远及近。
黑白无常一个手持哭丧棒,一个手持引魂铃,玄铁链拖在身后?。
“诸位灵师辛苦了,镇子上的怨鬼让我和老白收拾就行。”范无咎看见还?活蹦乱跳的江迟迟,笑容无比灿烂。
游宋生出几分怀疑,这?两?位鬼差出现的是否有?些太及时了。
有?顶头上司在,黑白无常办事效率奇高,三两?下便把所有?怨鬼给捆了起来。
腐朽不?堪的祠堂轰然倒塌。
江迟迟在一片废墟中隐隐看见了暗红色的法阵在流转生辉。
“五行土阵?”她用?流光剑挑开了砖土碎石,露出法阵的一角。
游宋蹲着研究了一会,点点头,“的确是,之前祠堂里?的那个法阵不?过是障眼法,为了掩盖五行土阵的存在。不?过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玄鬼那边肯定知道?我们在查这?件事了。”
“那干脆给它破了?”虞念慈跃跃欲试。
江迟迟看着被砖石掩埋的法阵有?些头疼。
一道?淡漠的视线落在了正在送怨鬼过往生桥的黑白无常身上,他们瞬间打?了个激灵。
范无咎秒懂了自家老大的意?思,一脚把某个慢吞吞过桥的怨鬼踹到桥的另一端,然后?火急火燎拉着谢必安冲来。
“这?法阵真是歹毒!”他疾言厉色斥责,“我和老白也来帮忙。”
两?位鬼差运用?鬼力埋头苦干,不?一会就将祠堂废墟清理干净,露出庞大的法阵。
压在阵心的依然是一尊血红的玉貔貅。
虞念慈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不?给好处就不?帮忙的黑白无常吗?
三人花了些时间,合力将五行土阵破去,流光剑笔直掷出,血玉貔貅碎开之刻,红光彻底黯淡。
阵碎时,某种恐怖的力量瞬间反噬。
燕无歇淡漠抬手,汹涌的阴气将阵法的反噬扼杀在源头。
渡化一个镇子的怨鬼,又破了一个五行阵,冥冥之中拯救了附近城镇的人。
跃动的金光浮现,渐渐没入江迟迟和队友体内。
功德滋养着亏空的身体,三人的倦容都淡了许多。
虞念慈抛着手里?的超跑钥匙,目光从江迟迟和燕无歇身上巡过。
“解决了,咱们现在回去?”
江迟迟正要点头应好,一道?阴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天光,头顶传来的声音低而柔。
“迟迟,我有?话同你说。”
虞念慈望天叹气,然后?和游宋对视一眼,眼中同样是无奈。
两?人默契上车,空着的后?排突然多了一道?红影。
“把我送回守初观,谢谢。”沈婉红唇弯弯。
她要回去玩财福,才不?要在这?里?碍别人的眼。
红色超跑远去,化为小红点消失在国?道?上。
流光剑回鞘,江迟迟抱着剑抬眼看燕无歇,态度客气疏离:“鬼君要说什么?”
想?了想?,她补充道?:“寝殿先欠着,以后?会还?的。”
想?到那金灿灿的寝殿,江迟迟的心就在滴血,当时该少劈两?道?的。
见她像只警惕的刺猬,燕无歇眼中染上笑意?,伸手轻轻拂去她发丝上沾染的尘埃。
“啪”一声,他的手挨了一下,被打?开了。
燕无歇对上了江迟迟怒气冲冲的视线,天光落在她的脸庞上,连气愤都显得如此明媚生动。
然后?,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江迟迟气得脑子嗡嗡作响,连推带搡,但手臂像铁箍一样牢牢不?放。
“你个王八蛋——”她破口大骂。
燕无歇俯首,黑发落在她的肩头,两?人的发丝缠缠绕绕。
“迟迟,我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
怀中的少女?瞬间安静下来。
漆黑的眼眸幽幽,喉结滚动了几回,玄衣青年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在很早以前,就见过你。”
第69章 灵师试炼1
铅灰积云遮蔽了日光, 山间多?雨,细雨斜风簌簌。
果然如此,江迟迟想。
她手掌用力往外推,终于挣脱了这个强势的拥抱。
冒着寒气的雨丝飘在脸上, 江迟迟抬眼看燕无歇, “所以从一开始, 你就在骗我。”
什么父母求来的玉坠, 报恩,都是谎言。
一柄黑伞为江迟迟挡去了细雨, 燕无歇与之对?视, 眼眸幽幽。
“是。”
冰冷的手忽然攥住了江迟迟的手腕,艳色薄唇勾起弧度,眼眸却如夜色浓稠, 沉郁得仿佛永远化?不开。
“因为比起你恨我, ”燕无歇病态地摩挲着腕间那一小块肌肤,“我更怕失去你。”
江迟迟下意识觉得不安, 用力把手往回抽,扣在腕间的手指纹丝不动。
“迟迟。”眼前的青年?低声轻唤, 音质惑人。
江迟迟跌入了一双绮丽的红眸,勾魂摄魄,诱她坠入深渊。
“与我结契吧。”他的声音轻柔到像是在蓄意哄骗。
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江迟迟腕间便落下了一寸长的殷红印记, 无法单向解除的同心契。
回过神来的江迟迟盯着手腕, 气?极反笑,简直想把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她咬牙切齿, “堂堂酆都鬼王竟然靠脸来蛊惑人?”
“这身皮囊能入迟迟的眼,是我的荣幸。”他长睫低垂, 含着几分淡淡笑意。
江迟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拔剑的冲动,她冷着一张脸说:“我不会因为同心契就特意避开危险。”
灵师的生死从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随时可以为苍生牺牲。
燕无歇:“我知道。”
江迟迟生出几分烦躁,语气?不善:“知道还结同心契,说不定我哪天就死了。”
“迟迟。”燕无歇向前一步,两人间的距离忽然缩短,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成鬼吗?”
成鬼者?,必有深重执念。
江迟迟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燕无歇的话让她动作停滞。
“因为你。”燕无歇凝视着她,“我的执念是你。”
“我们?有过很?长的过往。”他轻声说。
春雨,夏荷,秋霜,冬雪。他们?曾共度了无数个四季,曾经是那么亲密无间,彼此?信任。
燕无歇抬手想要触碰那张柔软的面容,指尖从侧脸滑过。
江迟迟躲开了。
“和我?”江迟迟摇头笑起来,“燕无歇,你所喜欢的,究竟是眼前的这个我,还是你记忆里的那道影子?”
“你在看我的时候,想起的是谁?”
“我没有从前的记忆。”江迟迟清醒得有些残忍,“在没有彻底想起来之前,这份好我不能要。”
她扬起腕间的印记,再次询问:“你真?的不解?”
燕无歇久久凝视着她,神情阴郁固执,他语气?果断:“不。”
“那好。”江迟迟点?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已经劝过了。
她提着流光剑转身往乌家镇外走。
黑伞始终寸步不离笼罩在江迟迟的头顶。
“我要回家了。”江迟迟礼貌提醒,“今天没有邀请客人的打算。”
“我的寝殿塌了。”青年?语气?淡然,似乎不懂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江灵师不打算负责吗?”
“呵呵。”江迟迟冷笑。
当初那几道天雷就应该往燕无歇头上砸。
“况且,西洲市与桃溪镇的五行阵还未破。”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此?处闹出这样大动静,玄鬼不会轻易让你们?破了这两处阵法。”
西洲市和桃溪镇的五行阵,必然派了鬼将驻守。
“灵协中不是废物就是朝三暮四之徒,派不上用场。”
燕无歇弦外之音很?明显,他派得上用场。
面对?地图炮攻击,江迟迟拳头硬了,但燕无歇说得很?对?,五行阵破阵决不能找灵协的人协助。
越明朗的死太过蹊跷,他本可以在老吴醒来前直接走,但却偏偏要回到灵协打开紫衣收容组的大门,简直是明目张胆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叛徒。
临死前,越明朗告诉了她乌家镇的线索,虽然这里险象环生,但的确是五行阵所在的地方。
像是一个被?推出来转移视线的幌子,江迟迟想。
想要彻底解决掉所有的五行阵,仅靠她和游宋虞念慈三人太过异想天开。
虽然理?智上知道,燕无歇帮忙是最优解,但这种被?拿捏住的感觉让人异常不爽。
江迟迟脸上的不高兴几乎要溢出来。
见身边的少?女绷着一张脸,唇角平直,燕无歇补了一句。
“今晚想吃什么?”
江迟迟又过上了有一日三餐的生活。
从燕无歇口中,她了解到罗陀是一只恶蛟,走的并不是正常的修行路子。
他靠吸食痛苦情绪修行,在古时候恶蛟现世,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不过,现在他的方法高明多?了。
在阳间收拢了一大批狂热的信徒,由这群信徒为他寻找合适的畜牧场,提供源源不断的痛苦。
乌家镇是信徒献给?罗陀的畜牧场之一,乌雪献祭灵魂,化?为厉鬼,心甘情愿替“神明”引来一批又一批的人,榨干他们?所有的痛苦情绪后再杀掉。
江迟迟对?这位受尽苦难,至死都被?蒙骗的女孩感到惋惜,因为献上了灵魂,她连过往生桥的机会都没有。
西洲市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江北大学推迟了开学时间。
江迟迟有了一个漫长的寒假。
在燕无歇的协助下,费了一点?功夫,她和队友顺利将桃溪镇和西洲市的五行木阵与水阵破除。
老吴醒来后养了一段时间终于康复,她邀请了江迟迟到家里吃饭。
主?要是为了恭喜江迟迟在灵协年?会中评为十佳,继承了流光剑。
老吴在家时很?随意,没有在外那副干练精明的模样,鲨鱼夹将头发卷起,便能炒出一桌子好菜。
“老吴,紫衣收容组现在谁在带?”吃饱喝足的江迟迟顺口问了一句。
老吴盘腿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因为老越他的事?,灵协内部正在严查灵师的所有信息,已经陆续清理?了五个人。”
“审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就让那个叫曲澄的年?轻人先暂代组长了。他背景干净,就是资历差了点?。”
江迟迟脑海里闪过一张有些模糊的年?轻面容,她记得这个叫曲澄的人是越明朗的麻将搭子,那晚越明朗叛变,他晕在电梯里,捡回了一条命。
“我听?说——”老吴剥开一个橙子,语气?饶有趣味,“你主?动请缨去给?酆都鬼王送了年?节礼。”
“咳咳咳”江迟迟正喝着茶,一口呛进气?管里。
老吴给?她递了一半橙子,打趣道:“我看鬼王对?你格外优待,往年?灵协送去,只有被?扔出来的份。”
“只是因为达成了合作。”江迟迟义正言辞开口。
“是吗?”老吴慢悠悠掰下一瓣橘子,“我还听?说,大年?初一那天,鬼王内殿被?几道天雷劈了。”
江迟迟:“”
她用手里的半个橘子堵住了老吴的嘴。
老吴被?塞得满嘴鼓鼓囊囊,抬手敲江迟迟的脑袋,轻斥:“没大没小。”
“你也?成年?了,交什么朋友我本不该过问。”老吴表情正经起来,“不需要我重复,你也?知道鬼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不要给?自己招惹上摆脱不了的麻烦。”
“知道了,我有分寸的。”江迟迟拉着老吴的手臂撒娇般晃了晃。
“哼,你有分寸。”老吴嗤之以鼻,“不说这事?了,开学之后就是灵师试炼大会,你想报名吗?”
灵师试炼,每三年?一度,所有灵师都可以参与。
与怨鬼一样,灵师之间也?有等级区分,分为白袍、黄袍、紫袍,朱袍。朱袍之上,称为天师。
世间灵师不到万人,天师仅有不到十个。
不曾参加过,或者?在试炼第一重就被?淘汰的灵师属于白袍。
江迟迟如今就是白袍,老吴是朱袍。
“想去。”江迟迟毫不犹豫点?头。
见她态度坚定,老吴讲解了许多?关于试炼的内容与规则。
灵师试炼在灵尊羽化?登仙之地西山进行,西山之巅有一座七层浮生塔,塔内蕴含了万千玄妙世界。
每一重考验的内容各不相同,老吴着重讲的是第七重。
“灵师不仅要斩来世,也?要断前尘。第七重考验的内容有关于你的前世,但怎么才算通过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失败了。”老吴语气?有些怅惘。
“能到第七重的灵师少?之又少?,能清醒着出来的更是寥寥无几。传闻通过的人,有机会得到灵尊真?传。”
“你只要尽力而为,不要勉强。”
江迟迟心不在焉回到守初观,因为不断回想老吴的话,一头撞在了大门上。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差点?掉出来。
沉重的漆红大门缓缓打开,青年?一身松绿衣袍站在雪地中,左耳坠一枚红珊瑚珠,长长红穗落在肩头,与浓墨般的乌发交映,昳丽妖异。
自从不需要伪装身份后,他穿衣服便随心所欲起来。
江迟迟觉得简直像在家里养了一只开屏的孔雀。
但很?难不承认,这张脸不偏不倚长在了她的审美上。
“在想什么,连路都不看了。”
苍白的手握着伞柄,挡去了零落的飘雪。
江迟迟踩过清理?完积雪的台阶,以不经意的口吻答:“老吴说,开学后有灵师试炼,我报名了。”
身旁的青年?脚步一僵,握着伞柄的手指骨节发白。
“最近鬼蜮忙吗?”江迟迟问。
“还好。”
两道身影穿过正殿,走过中殿前的小广场。
风雪中,少?女的声音染上几分笑意,“既然不太忙,那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吧?”
江迟迟指的是燕无歇提出要亲自教她的事?。
薄唇抿得平直,青年?的面容笼罩着几分幽幽烦躁与阴郁。
“作数。”他答。
燕无歇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迟迟满意地笑了,她脸颊边泛起浅浅笑涡:“这次我不会偷懒了,一定会非常认真?学。”
毕竟,她的目标可是闯到第七重呢。
第70章 灵师试炼2
西山终年积雪, 朔风凛冽。
金壁琉璃塔尖白雪皑皑,流动的七彩华光氤氲缭绕。
七声肃穆青铜钟声响过,浮生塔大门缓缓打开,门后白茫茫一片。
身穿灵师袍的灵师们接连消失在门后的一片茫茫之中。
在踏入前, 江迟迟忽然?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雪松。
积雪的苍翠青松下, 有一道玄红相间的身影, 也在遥遥望向?她。
“走啦迟迟。”虞念慈拽了江迟迟一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详的——”
虞念慈的嘴被?蓦然?堵住, 江迟迟捂着她的嘴, 笑容里带着几分威胁。
“给我说点吉利的。”
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内。
当所有挑战浮生塔的灵师进入,大门缓缓闭合。
试炼为期七天,期间失败的灵师会被?提前浮生塔提前送出。
塔前有一块巨大水镜悬浮在空中, 进入塔中的灵师名字依次浮现其上, 目前无人有积分。
肆虐的风雪呼啸,西山之巅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与山巅不同?, 西山脚下建了栋三?层大楼,是灵协的分部之一。
大厅间热闹极了, 一块投影屏上正实时转播水镜的排名情况,不少灵师远道而来,专程来看这次试炼。
另一块则实时监控进塔灵师的魂灯。
一盏又一盏的青铜烛灯上用红绳系着木牌,每一盏灯代?表着一位灵师的生死。
但浮生塔皆为幻象, 极少有灵师丧命在内, 点魂灯也只是走个流程。
“来!下注了,买定离手?!这局压第一重积分最高?的是谁!”
众人一听, 纷纷凑热闹开始下注。
这次进去的基本都是灵师学院的学生,已经参与过的灵师们都不太愿意再去一次。
无他, 实在是这浮生塔太折磨人了。
况且,什?么黄袍、紫袍只是听着好听,不涨工资,大家都不愿意费这个劲去争。
老吴跟着压了十万,全部压在了江迟迟身上。
喧闹的声音从一楼传到二楼,顺着门缝传入整洁的休息室。
休息室墙上同?样有两块投影屏,虽然?开着暖气,但屋内弥漫着阴冷寒意。
江松清看向?单人沙发上的青年鬼王,他支着下颌,面无表情看着投影屏。
隐隐的喧闹声让他微微皱眉。
江松清解释楼下正在设局下注,他说:“多半是在赌哪位灵师第一重积分最高?。”
“您要下一注吗?”他试探性问。
燕无歇指尖一抬,一叠金引落在桌面。
“全部压她。”
眼前的茫茫白光忽然?散尽,温柔的水声流动。
江迟迟站在莲台之上,天地间只有脚下莲台与无边无际的清澈流水。
点点金光浮动在水面上,距离有远有近,但都无法伸手?抓住。
两个由金光书写的遒劲大字浮现在江迟迟眼前——
修心。
金光书写的字散去,化为了一炷点燃的香。
限时版贪吃蛇,江迟迟了然?盘腿坐下,迅速进入了入定状态。
意识入水般铺开,她在冥冥之间感受到了许多浮动的金光。
江迟迟尝试去触碰,那些静止不动的光点像受惊的鱼儿四?处游弋。
变成了困难版限时贪吃蛇。
但这难不倒江迟迟,她最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每天雷打不动修心两小时。
坚韧的意识迅速捕捉游弋的光点,接连吞下。
一个、两个一片、三?片
幽微铃音回荡,江迟迟蓦然?睁开眼。
原本密集的光点被?她吞去大半,只剩零零星星几点。
金光凝成的香燃尽,一道石板路从水面浮现,通向?不知处。
江迟迟觉得有些惋惜,都是功德,没全部吃完太可惜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踏上了石板路。
江迟迟不知道的是,山脚下的灵协分部炸锅了。
众人盯着投影中的水镜,这里的名字排序按积分实时更新,如?今高?居第一位的是江迟迟。
就?在一小时前,江松清拿来厚厚一叠金引,压了这位小江灵师。
但谁不知道,这是替酆都鬼王下的注。
每一重都按百分制计分,江迟迟第一重拿了九十五分,刷新了灵协近百年来的记录。
“这位小江灵师不得了,年纪轻轻道心就?这么坚定。”有人感叹道。
但这些都与江迟迟无关。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青山,看不见尽头的台阶绵延至云端。
第二重,炼体。
江迟迟哀嚎般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爬台阶。
浮生塔中每一重都是特殊的小世界,不会饥渴也不需要睡眠,但其余的感受都在。
比如?,累。
江迟迟双腿颤抖,豆大的汗浸湿了衣服,累得头晕眼花。
她看了一眼仅到一半的蜿蜒长阶,只想就?此长眠,炼体是她最差的一项。
这不是来选拔灵师的,是来选拔爬山冠军的吧!
水镜中,已经陆续有名字消失。
魂灯不灭,但名字消失视为放弃。
爬到最后,江迟迟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躯体,像一具人魂分离的尸体,还在机械运动。
只有一个念头还在支撑她前进。
必须走到第七重,她要知道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迟迟恍惚重复着抬脚迈步的动作,眼前的景色已经变成了模糊的色块。
下一步骤然?踏空,她跌入了一片白茫茫中,温柔的金光修补她过度劳累的身躯与精神。
水镜中的名次产生变化,江迟迟由第一跌至了第六名。
第一变成了江千雪。
第三?重,灵符。
好不容易爬上山的灵师们一睁眼,已经在一处阴森森的高?台上,台下是无数垂涎欲滴的恶鬼。他们不断涌动试图爬上来,将人撕碎分食。
有无形的屏障阻拦着他们。
高?台上只有一张桌案,一叠空白灵符,一杆笔,一罐朱砂与一碗墨斗汁,以及一尊青铜香炉,燃着一柱由金光凝成的粗壮计时香。
很显然?,在香燃完时,台上的人要画出足够对?付恶鬼的灵符。
烧掉一个计一分。
有人直接捏碎了刻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放弃试炼。
有人对?天破口大骂:“我艹,这破香最多燃三?小时,给我三?天也画不出这么多!!”
灵师画符往往需要宁静场合,有些人甚至要焚香沐浴才能达到最佳状态。
一时间,许多参与试炼的灵师崩溃了。
江迟迟探头看了一眼高?台下的恶鬼,并没有感受到浓烈的阴气,便?确定了这些都是浮生塔内的幻象。
她坐在桌案前,认真思考了一番后,开启打印机模式。
江迟迟只画五雷罡咒符。
不为别的,因为这道灵符一次性引来的天雷最多,属于大范围群体攻击,简直是为台下的恶鬼们量身定制。
每过一重,身体与精神的损耗都会恢复,所以江迟迟画起来毫无顾忌。
最后一张空白灵符被?潦草的鬼画符填满,江迟迟草草抹了一把唇边渗出的血,开始无聊地敲桌子等香燃完。
如?果每一重都这么简单就?好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半小时后,香燃尽,无数天雷轰然?落下,成片银光炸开。
水镜中的名字又被?刷去一半,江迟迟再次占据榜首。
江迟迟顺利来到第四?重,落在了熟悉的木桩上。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高?矮不一的梅花桩。
一道剑风猛地扫来。
她的动作比脑子快,下意识抽出流光剑挡住无人操纵却招招凌厉的剑。
江迟迟从剑招中感受到了一点熟悉。
梅花桩上的雪白身影不断腾转跳跃,剑如?流光挥出。
这一重考验灵师的剑术与反应力,剑式虽凌厉却无杀意,在来回交战数百回合,江迟迟找到一丝破绽,将无主之剑挑飞,顺利过关。
第五重,幻象。
水镜中的名字仅剩最初的三?分之一。
这一重中有无数构造的虚幻场景,人妖鬼混杂,在计时结束前,要从中找出仅有的十个鬼并收容,极其考验灵师的观察力。
一旦找错,积分倒扣。
幻象中的鬼物?巧言令色,极其擅长伪装。连经历了罗陀幻梦的江迟迟也看走眼了两次。
一时间,水镜中的积分升升降降。
最终,江迟迟的名次居于第二,江千雪后来居上,掰回第三?重中落后的分数。
江千雪向?来不会产生多余的怜悯之心,收鬼时异常果断,十只鬼她一个也没抓错
阴冷的风幽幽吹过,九位年轻灵师聚集在小镇入口。
九人互相对?视,发现都是熟悉的同?学院的同?学。
“就?我们几个过到第六重?”说话的圆脸男生叫谈玄,满脸惊讶。
毕竟,这次一起参加试炼的还有不少黄袍灵师,甚至还有两位紫袍,想超越自我成为天师。
江千雪冷淡开口:“第一次参加试炼的在第六重会被?分到一起。”
至于已经参与过的,会被?按实力分至不同?的小世界中。
一行墨迹逐渐显现在空中。
【白为喜,红为煞。百鬼夜行,夜不点灯。】
【在鸡鸣前收容簋镇中所有的鬼怪。】
“这是要我们竞争又要我们合作啊。”游宋微微挑眉。
个人积分肯定是以收容的鬼怪数量计算的,但通过第六重的条件是全部收容。
江迟迟提出建议:“谁发现的鬼怪谁来收容,分三?个队伍走?”
游宋和虞念慈自然?是赞成的,江千雪和张见山思考一会后也点头了,谈玄是最后一个点头的。
剩余的三?人虽然?是同?学,但都是大一学生,和她们并不熟悉,出于名次的考量,决定要分开走。
毕竟,只有前五名才有资格进入第七重。
小镇诡寂无人,街道落满了爆竹红纸和白色纸钱,风一吹就?纷纷扬扬。
一道蠕动的影子贴着墙闪过。
流光划过,鬼影被?钉在地面,江迟迟收到了第五只怨鬼。
两只大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虞念慈搓了搓鸡皮疙瘩,说:“红为煞,夜不点灯。这家人门口挂着红灯笼,怕不是里面闹了一堆鬼呢。”
“那可得去看看。”游宋刚收了两只,有些意犹未尽。
说话间,一道身影小跑着进入了大门,是单走的其中一个人。
三?人沉默。
“有人去了,继续找吧。”江迟迟摇头叹气。
三?人抬腿正要走,一声掺杂着惊恐的尖叫响彻小镇。
“啊啊啊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灵协分部一楼的灵师们正凑在一块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
因为赢得太多被?赶下桌的贺晋慢悠悠点了一根烟,扫过两块投影屏。
水镜中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名字,其中一道化为光点消散。
正是他教的大一学生,天赋好,就?是性子有点傲。
“这小子,能闯到第六重,也不错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顺便?扫了一眼监控魂灯的页面。
点燃的烟“啪嗒”掉在他鞋面上。
代?表那位学生的魂灯已经熄灭。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浮生塔中一切都是考验的幻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出事??
“魂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麻将声中。
垒起的麻将被?猛地推倒,清脆落了满地。其中一位灵师很是不满:“老贺,你抽什?么风,我这都快糊了!”
贺晋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灵协分部。
“有一盏魂灯灭了!是我的学生!!”
灵协分部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许多人强烈要求立刻打开浮生塔,把里面的灵师接出来。
江松清的衬衣纽扣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金框眼镜后的眼睛依然?沉着严肃。
“浮生塔只能进,不能出。除非里面的灵师捏碎木牌主动离开。”他说。
“三?分钟前,总部发来消息,红衣收容组的两位红衣失踪了。”
全场灵师满脸骇然?。
两位红衣,把在场的几位天师都送进去才能勉强应付。
但,天师无法进入浮生塔。
四?位上了年纪的老者站起身来,开口的是一位女性,花白的头发盘成髻。
“里面的都是灵协未来的希望,我们都是老家伙了,愿意去走这一趟。”
四?位都是灵协中快要退休的紫袍灵师。
江松清的脸色越发沉重,他缓缓摇头。
“现在有两位灵师出事?,都是学生。说明这两位红衣是被?故意放到他们身边的。”
众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哪怕紫袍灵师进去,也不可能在第六重和学生们分到一个小世界。
只有初次进塔的人,才可能和他们分在一起。
江松清手?中的钢笔几乎要这段,他咬着牙,声音低而清晰:“来不及了,就?算进去也来不及了。”
“两个红衣”有人喃喃自语,“等过进去的人到第六重,都什?么时候了,几个学生怎么撑得住?”
这是一个死局。
能对?付红衣的灵师进不去,能进去的灵师都是学生,去了也是送死。
“散会。”江松清站起来,一向?笔直的背佝偻了几分。
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来到了二楼那间休息室。
房门开着,里面却空无一人。
西山之巅,浮生塔前。
玄红相间的衣袍下,一只苍白的手?重重叩动华光四?溢的塔门。
风雪愈发肆虐,无名之音苍茫响起。
“叩门者何人?”
“酆都鬼王,燕无歇。”
“既为鬼,为何叩门?”渺茫的声音含着几分承受的威压。
无尽的风雪吹起如?墨长发。
“隐门第十九代?弟子燕无歇,前来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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