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一个月,灵师学院的大二学生迎来了第一次实操课。
教务处挑选了许多灵协官网未评级的委托,由小组抽签的形式发任务。
要求学生独立探索,最后按完成度评分,遇到无法解决的情况学生可以提前返校上报学院。
但提前返回会直接影响最终成绩。
江迟迟不负队友众望,抽到了所有任务中最偏远的。
任务目的地位于青江省的偏远镇子。荷花镇环山绕水,附近无县城,只有零星的镇子和村落。
官网上对这个委托的描述是:荷花镇,评级未知,区域内有怨气波动,曾超出过一次峰值警告。
摇摇晃晃的旧大巴行驶在乡道上,云雾缭绕的山一重一重掠过车窗,沉闷的雷声与噼啪雨滴砸在车顶上。
江迟迟恹恹看向窗外,今天花在路上的时间已累计十五小时,搭乘的交通有飞机、火车、小面包车、大巴。
距离目的地仍有两个小时。
旧大巴的制冷机嗡嗡作响,却驱不散秋老虎的闷热,混杂着雨水的腥味发酵。
虞念慈坐在她前排,挨着窗睡得昏沉。她和江迟迟一样,不挨着车窗就晕车。
游宋和苏烬坐在最后排闭目养神,两人中间能坐下一支足球队。
大巴一阵颠簸,江迟迟的胃又开始翻腾,昏沉间头往车窗撞去。
额头撞入了一只冰冷的手掌中。
闪电掠过暗沉的天,车窗倒映着她的脸以及她身旁的玄衣身影。
气味混杂的大巴里多了一丝柑橘的清香。
扒了皮的柑橘果肉放在完整的果皮上,送到了江迟迟面前。
江迟迟缓慢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把整颗果肉塞到嘴里,柑橘酸甜的味道在口腔爆开,驱散了雨天的潮湿沉闷。
“谢啦。”江迟迟的脸颊泛起梨涡,用气音说,“你这么快就忙完了?”
出门前燕无歇说自己有点私事要处理,中途会跟过来。
江迟迟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嗯,处理一个不成器的废物罢了。”燕无歇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底的青黑,声音略柔和下来,“休息吧,到了叫醒你。”
摇晃的大巴让她困意上涌,江迟迟没有推却,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柑橘的香气和身边凉丝丝的阴气让江迟迟很快昏睡过去。
苍白的手轻轻扶着她的头,阻止了她和车窗的亲密接触。
江迟迟一无所知,她隐约觉得自己寻找到了一个高度合适的靠枕,彻底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轰隆隆”的滚落声和司机的脏话同时响起。
江迟迟艰难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绣有暗金纹路的外袍,紧接着是苍白的下颌。
她微微抬头,燕无歇也正在看她。
“......抱歉、抱歉!”江迟迟连忙往旁边挪去,迅速在燕无歇肩膀处扫视了一遍。
江迟迟长长松了一口气。
虞念慈的半张脸从前面椅子露出来,她有气无力地问:“迟啊,你和鬼道歉呢,睡傻了?”
“……”江迟迟语塞,镇定地转头看后排的游宋和苏烬,“怎么回事?”
游宋打开了后车窗往外看,雨水混着风涌了进来,他一脸凝重。
“迟迟,后面的山路塌了。”
苏烬看起来刚醒,看着江迟迟的方向有些发愣,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朝司机问:“师傅,这路还能走吗?”
中年司机操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答:“么得事,前面么塌,我开几十年了,放心坐!”
“师傅,除了这条路,还有其他路能回到城里吗?”江迟迟接着问道。
中年司机摇摇头,告诉他们每年雨季都这样,路断了得修好几天。
虞念慈喃喃自语:“出门不顺,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半小时后,大巴绕过一座山,眼前开阔起来,连绵的灯火坐落在矮山之间的平地,路边矗立着一块黄石,刻着三个陈旧的文字——
荷花镇。
镇子占地面积不大,建筑挨着一口开阔的莲塘成半月形分布。
傍晚的小镇街道热闹极了,大排档生意火爆,路边还有支着小摊的算命先生。
小摊前竖了个招牌——张大师算卦包准!
一行人托着行李箱来到镇子口的小旅馆,门口“安心旅馆”的牌子闪烁霓虹灯。
旅馆里满是小孩的喧哗声与哭闹声,虞念慈满脸痛苦:“换一家吧,我想多活几天。”
前台是个叫何芸的活泼姑娘,笑眯眯说:“镇子上就我们家还剩空房。”
“镇子上最近有节日?”游宋敏锐地问。
何芸惊讶地打量他们,“你们不是来参加赐福日的?”
四人都一愣,他们竟然还赶上了这个镇子的民俗节日。
江迟迟唇角弯弯,眼睛不眨开始扯谎:“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你们这莲藕好吃。赐福日是怎么回事呀,能和我们说说不?”
何芸一边低头登记入住信息,一边向他们介绍起来。
荷花镇供奉着一位水荷娘娘,在祂的庇佑下镇子免于洪水之灾。但几十年前镇子上的人不知怎么得罪了娘娘,好几年都洪水泛滥。
直到水荷娘娘的神侍“仙娘”现身,告诉众人是因为供奉敷衍心不诚故而娘娘发怒。
“每年农历九月十五就是祭祀的日子,这一天求娘娘特别灵,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还有从城里赶来的呢。后来大家就管这天叫赐福日了。”
九月十五......江迟迟看了一眼何芸身后的日历,就在三天后。
“这个仙娘真有人见过吗?”虞念慈听过太多这种乡野传闻,下意识持怀疑态度。
“怎么没见过,就在净莲观里呢,每年的赐福日都是仙娘主持的。”
江迟迟皱起了眉头,如今世上是没有正神的,只有一些受香火供奉的野神或开了灵智修行的精怪。
野神哪来的神侍?
“登记好了。”何芸将四人的身份证和四根钥匙递回,“只剩单人房了,左边楼梯上二楼,房间都是挨在一起的。”
“你们来吃莲藕,我推荐宝叔大排档,他家的莲藕煲最香了。”她笑眯眯地说。
江迟迟选了虞念慈旁边的房间,游宋和苏烬住在一左一右。
单人房很小,不足十平方的空间摆了张一米二的床,靠窗的位置有套桌椅,空气中弥漫着雨季特有的霉味。
她推开窗,雨后的风吹进来,窗外是一眼难以望到边际的荷塘。
荷塘里不见荷花,只有大片边缘焦黄的荷叶。
江迟迟和队友们去了何芸推荐的宝叔大排档,莲藕煲果然咸香软糯。四人吃饱喝足,准备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夜深后,荷花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夜雨。
旅馆员工宿舍里只有一簇暗黄的烛火晃动,照亮的桌子前面的一小块区域。
桌子上竖着一块老铜镜,镜子前放了一碗生米,里头插着三根没点燃的线香。
几只水蚁围绕着烛火飞舞,翅膀脱落后掉在地上缓慢爬行。
水晶凉拖轻轻碾过,水蚁发出细微的求救,转瞬被碾碎。何芸的声音有些许犹疑:“慧珠,你说的这个镜仙真能心想事成?”
坐在桌前的人看着还不到十八岁,娇俏的脸庞带着些稚气。
“小芸姐。”何慧珠嗔怪地斜了何芸一眼,“这可是大师说的法子,要不是看在我们俩好的份上,我才不说呢。”
“行吧!”想到爸妈商量着要把自己嫁给离异老男人的事,何芸咬牙答应下来。
何慧珠守着钟,当时针和分针都走到零点,“咔嚓”一声,打火机点着了三炷香,轻烟袅袅升起。
她坐在桌子前,老铜镜映照出她模糊不清的脸。
“镜仙镜仙,有事相召。”何慧珠盯着铜镜,反复念道。
门窗紧闭的屋里幽幽进了一阵风,暗黄的烛火摇曳,何芸突然发现三炷香不知什么时候断了。
断成了两长一短。
她下意识感到一丝不安。
突然,噼里啪啦的掉落声响起。
“啊!”何慧珠惊叫出声,和何芸抱作一团。
两人定睛一看,那碗生米掉了小半碗出来,撒了一桌。
“成了!”何慧珠喜笑颜开,“镜仙应了,快许愿呀!”
何芸被推到板凳上,按着何慧珠说的,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开始许愿。
她想要自由,想要她的人生能自己说了算,想要离开这个镇子去城里看看。
何芸虔诚地许下了愿望。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就像被人剧烈拍打着。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何慧珠正在死死盯着她,惨白的嘴唇颤抖着。
何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幽绿的烛火晃动,铜镜里的自己脖子软绵绵断裂,死不瞑目。
......
嘈杂的雨夜里,响起了清脆的碎裂声。
江迟迟猛地睁开眼睛,胸口的玉坠隐隐发烫。
她掀开有淡淡霉味的被子,正要按亮床头灯时,闪电划破雨幕,一团人型阴影投射在窗户前的地面上。
江迟迟霎时间抬头,一张惨白融化的脸紧紧贴在窗户上,漆黑的眼睛只有莲子大小,黏腻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流淌到她身上。
它身材矮小,像一条裸露的、白花花的鱼,紧紧扒在窗外。稀疏的黑发黏在头顶,口中还在嚼着一块血肉粘连的皮。
“念慈!游宋!”江迟迟提高声音大喊。
旅馆一片死寂,没有回应。
下一秒,那怪物像游鱼一般消失在窗外。
江迟迟抓起床边的黄布包冲到窗边,那抹白影已经蹿到旅馆外的街道。
她瞬间在心里完成了衡量,一把推开窗,冰冷的秋雨和风扑来,她没有犹豫,翻身从二楼跃下。
被雨水打湿的泥地为江迟迟提供了缓冲,她落地就朝着白影消失的方向狂奔。
乡镇的街道只有几盏忽明忽灭的路灯,穿过泥水脏污的街道,脚下的路变成了泥路。
一个拐弯后,那片荷叶密集的莲塘出现在眼前。
白影像泥鳅一样往莲塘的方向蹿。
江迟迟反手甩出一道灵符,雨夜里响起了尖细的惨叫声。
白影去势不减,忍着痛一头栽进莲塘,只剩下一圈圈荡漾的波纹。
雨渐渐小了,寂静的莲塘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岸边拴着几条供渔民和游客用的木船。
江迟迟停在了莲塘边,她看了一眼腕表,凌晨两点四十四分。
她给自己预留了十六分钟,如果十六分钟后仍然没抓住这只受伤的怪物,她会上岸离开。
木船晃晃悠悠在莲塘上飘荡,挨挨挤挤的荷叶拂过木船,木浆划过水面发出“哗哗”声。
江迟迟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时刻观察着周围和水面的情况。
她很确定,在窗外见到白影时,它嘴里咀嚼的是人皮的一部分。
这样的东西如果不即刻收容,今晚的镇子不知道会有几人成为它的猎物。
一抹白影忽然从船下方蹿过,江迟迟立刻甩出几张灵符,水面燃起猎猎火焰。
橘红色的火光中,滑腻的白影一跃而出扑向了江迟迟。
“噗嗤”一声,桃木剑径直穿过它的身体。下一刻,白影化为一阵黑烟弥漫开来。
小船不知何时飘到了荷塘深处,密集的荷叶在水面落下大片阴影,周围寂静无声。
江迟迟心中警铃大作,果断地撒出一把灵符,然而灵符落在水面一燃就灭,连木船都无法操纵方向,不断在原地打转。
荷叶下的水面不断泛起波纹,一圈圈荡开,以木船为中心。
巨力从船底袭来,“哗啦”一声木船翻了,江迟迟仰面坠入冰冷的湖水中。
水下的莲塘仿佛另一个世界,荷叶的反面泛白,在昏暗的水中变成了一张张惨白诡异的脸。
江迟迟一入水就调整了姿势,往水面的木船奋力游去。
她越游,木船越远。江迟迟在心里飚了一万句国粹,这分明是水底鬼打墙,遇到不死都要去半条命。
她出来得太匆忙,带的东西不全。
肺部的空气急速消耗,一串气泡溢出,江迟迟胸口的玉坠烫到让人难以忽视。
她用力握住,无声念道——
燕无歇。
江迟迟渐渐沉入莲塘深处,连串的气泡逸散开,视野渐渐暗了下去,她只看见密集的白影接连涌来,充满了阴森觊觎。
忽然之间,视线彻底陷入黑暗。
一只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颈。
下一刻,冰冷柔软的事物沉沉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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