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段子书的信


    路知遥只在家额外呆了一天, 第二天还是得爬起来上班。


    要么她打发时间看小说也喜欢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类型呢,起码霸总失意后无论是借酒消愁还是忘情工作都有的选,就算要上班也是看个高大上的报表,日子不比她舒坦多了。


    奶茶店的订单变得集中。那些大学生们要期末考试了,只在去图书馆或者回宿舍的路上点杯奶茶喝,中间的时间有很多空闲。


    路知遥和往常一样,闲下来的时候聊聊天,打发着时间。


    缺少了段子书,她的生活的确发生了变化,但总归还是在一个范围内一成不变。


    小张又恋爱了,还是软件上认识的。新女友没有卖她茶叶,不过总是要小张给她点外卖。不过嘴很甜,情绪价值给得足,小张心甘情愿地点完外卖,收起手机库库干活。


    路知遥升职做了店长,这算是奶茶小妹的顶点了。不过除了工资涨了些以外,她还是照旧做她的奶茶,反正这小店铺的管理一向比较混乱。


    即使段子书离开了,路知遥也还是选择了搬家。搬到离奶茶店更近的小公寓里,空间宽敞了一些,卫生间也做了干湿分离。这样冬天她就不必冒着寒风在路上耽搁。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路知遥搬出来自己住的时间以年打底,段子书不过才来了几个月,能造成多大影响呢。


    她高中时因为分离哭得那样厉害,考上大学后也还是放下了这段感情,何况重逢后她们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再分别的感觉也就这样。


    她只是想,段子书是不是回家了,如果回家了的话,就不用担心冬天是否寒冷了。


    以及在夜深人静情绪上头的时候感到孤单,有个人陪着也不是不好啊,人毕竟是群居动物。


    但是短期内,路知遥是没兴趣发展新感情了。


    又像往常在奶茶店里站着,等那群大学生放假以后,店里的声音会步入低谷。暑假的时候还好些,寒假过年这一阵子是真冷清。


    有个外卖员走了进来,路知遥随口问道:“号码多少?”


    外卖员却反问:“路知遥女士在这里吗?”


    “额?我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外卖帮跑腿,”外卖员拿出一样东西给她,“这是给您的信件。”


    信?


    路知遥迷茫地接过外卖员递给她的信,看着对方送完东西果断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这年头了还有人送信?而且不是通过邮局,是通过外卖帮跑腿送来的?


    她看着信封,因为不是邮局邮寄的正统信件,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送信人和收信人的地址,所有手续应该都是通过网络完成的,她没法知道这信是谁送来的。


    新的诈骗手段吗?路知遥带着疑问拆开了信封。


    看到第一个字起她就知道是谁寄来了信,这字体她不会认错的,是段子书。


    路知遥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拉黑的段子书的联系方式,可是没有啊,为何多此一举送了信来。


    信是按照严格的书信体书写的,开头是问候致安,结尾是此致祝好。


    内容也很简单,总共也没有多少字。


    【近日我寻到了住处,一切都安排妥当。多亏了你留下的几千块钱,不然实在周转不开。但坐吃山空不是长远之计,我寻觅了新的工作,在快递站做分拣,希望能小有所成。】


    很寻常的内容,交代了一下近况,路知遥因为这相当正经的语言感到好笑。


    为什么不在手机上联系呢,因为她把段子书赶出家门的语气太凶了吗,没有吧,路知遥觉得自己当初虽然很冒火,语气却是平静的啊。


    还有,在快递站做分拣可是相当累的,段子书干得了吗。


    没有送信地址,路知遥写不了回信。当然就算有她也不会写回信,手机又不是不能发消息,书信来往这么上档次的事她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了。


    第二天,路知遥又收到了一封信。


    【快递站分拣的工作做了一日,知难而退。所赚所得抵不过劳损所失。但存款已不足以让我在家虚度,幸好临近年关,许多店家招收寒假工。我一一尝试,总能有坚持下来的生计。】


    路知遥还以为这是委婉的借钱信,不过既然还有钱出得起跑腿费,那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吧。


    第三天,没有新的信件送过来,第四天也没有。


    今年过年早,员工们早在盘算回家的事,做兼职的更是早就不来了。虽然寒假生意冷,但奶茶店不关门,还是要留下一两个看门的人。路知遥算是一个,然后就凑不出人来了,于是她们这个店也放了招收寒假工的信息,要求是过年不回家,工资自然优渥。


    路知遥现在是店长,能负责招人,不过想要附和老板的招聘美学,还真得下一番功夫。


    新招来的寒假工很腼腆,不好意思主动向老员工请教,做事看上去笨笨的。


    她经常向路知遥道歉,说自己做得不够好。


    路知遥没有训斥她,因为这小姑娘起码做得比段子书好些,至少知道学奶茶调配,还会怎么切水果。


    隔了几天,她又收到了新的信。


    【在餐饮店找了新工作,比想象中辛苦,但因为预支了工资,现在没办法辞职,倒也不失一个能坚持下去的方法。


    现在才知道在奶茶店时受了你多少照顾,一个人在这,没人体谅我如何。老人新人不和,店长多多挑剔,客人难缠刻薄,员工们并不团结反而讥讽。每日辛苦还总要加班,回家后无人准备食物,这才明白工作后强打着精神准备晚餐多么耗费心力。我不得不靠着方便食品生活。


    想来奇怪,累的时候喝一口方便面汤,竟不觉得有多么难喝。】


    为什么不回家呢?


    路知遥不明白,段子书明明有家可回,她的母亲甚至来接过她,为什么宁愿干着忍受不下去的工作也要留在外面。


    难道真的那样高尚,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段子书为了不受母亲管教宁愿在外面吞糠咽菜。人的一口气竟然能这么争吗,路知遥不明白,她从来没有过退路,所以不懂这种为了什么执念放着退路不走的情况。


    下一封信隔了许久。


    【除却预支的部分外,终于发下了工资。今日生意格外火爆,累得没有力气,但收到了薪水,让我感到鼓舞雀跃。


    因身体太过劳累,连方便食品都不想烹饪。下班路上看到了炸鸡店,竟然觉得油腥味十分诱人,便买了一小份回家尝试。没想到格外喜欢。


    想来是因为我在餐馆工作,味惯了油烟气息。加上这几日吃得清汤寡水,肠胃非常渴望油水,因此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变得好吃了。没有觉得用油劣质,也没有呕吐发烧,原来饥饿的时候想不到这些。


    所以又想起了你,路知遥,原来这样的食物也是来之不易。炸鸡价格不适合日日食用,但那时候你把我照顾得太好,所以我没能体会到你的分享有多么珍贵。


    真是抱歉。】


    看了这封信后,路知遥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曾经高高在上、且因为矛盾吵架分手的前任落魄了,你是否会感到幸灾乐祸呢。这是小说里常见的打脸情节,可路知遥却没有觉得沾沾自喜。


    她让段子书吃炸鸡,根本不是分享美味,而是想通过对方听话的反应获得满足感。


    除此之外,她也不想看到段子书变成这样。


    但她们分开了,人各有命。做个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不好的,段子书看起来狼狈,实则不过是在体验许多普通人的一生,没什么可同情的。


    【餐馆的工作实在太过繁忙,我还是选择了辞职。最近找到一份很合适的工作,在密室逃脱的场地里做指引,相比起来空闲很多,当然薪水也随之降低。


    快过年了,路知遥,我有一样礼物想要送你。不知道能否在预订的日期里完成。


    我想你会感到高兴的。】


    路知遥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收到信件的日子。这还真是一个沟通的好办法,如果在手机上发消息,说不定会引人厌烦。但是单方面寄信就因为被动显得不那么强势。


    没有寄信地址所以你可以不回复,不想看的话就不要拆封。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一方,更容易引得好感。


    下一封信是什么时候,路知遥偶尔会想。


    说起来这种行径还挺浪漫的,路知遥觉得只有闲出泡来的热恋情人才会不顾这么发达的通讯坚持写信。她曾经也幻想过这样的浪漫,写信和段子书沟通,或者交个笔友。


    现在吗,倒觉得有些肉麻了。


    【一个人居住,才知道家务是如此消耗心力。衣服忘洗便没得可穿,碗筷不刷就没法吃下一顿饭。来来回回扫地拖地也是问题,常让我觉得疲惫不堪。


    工作上也诸事不顺,若有顾客挑事,必然要我出头道歉。


    更是有人仗着有钱目中无人,出口不逊辱人自尊,最后闹到警察来收场。老板并不为我说话,只想息事宁人。如果意气弄事辞职,想必无法在年前找到下一份合适的工作。


    我想,我终于有立场对你道歉。不是轻浮的对不起,是深刻的歉意。


    这不是为了和好的巧言令色,是我发自内心感到抱歉,我的确为你添了许多麻烦。


    随信所赠是我的礼物,希望你能够喜欢。】


    夹在信封里的不只有这页信纸,还有一张画,一张素描。


    画中人物倚着窗台,正在阳光下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安适。


    路知遥认出来了,这画中人正是自己。


    第42章 我们复合吧


    路知遥看着这幅画,没忍住笑了出来。


    画的是自己吧,虽然能看出来,但是她长得有这么好看?


    像是偷偷开了磨皮和滤镜,阳光下倚着窗台睡着的人看起来实在太美好了,但又的确能在眉眼中看出自己的痕迹。作为当事人的路知遥感觉心情十分微妙。


    不过,画得真好啊。


    路知遥不了解艺术,她只在网络上刷到过联考美术生的化作。素描和色彩是能唬住她这个外行的,可有关人物的部分,要么就是沟壑深嵌得把人画老个二十岁,要么就是抽象线条中透露着“我恨美术”。


    但段子书画得很好,真的十分不错。


    笑过之后,嘴角渐渐变得僵硬。路知遥拿着这幅画,久久没有动作。


    段子书又可以画画了。


    分开的日子里只有这么几封信件的联系,路知遥看不到段子书做了哪些努力,信里的寥寥数言也没有提过她如何克服心理阴影。


    不需要路知遥循循善诱,不需要她威逼利诱。没有看到任何挣扎的痕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段子书又拿起了画笔。


    一切仿佛是轻而易举。


    什么用爱感化啊,好像都是不存在的。段子书在身边的时候死活不肯画,离开后却能把水平这么高的画作呈上。


    如果觉得只有她能带领段子书走出阴影未免太过自恋,实际上人最重要的还是自我开解,没有离了谁就克服不了的难关。


    路知遥没有因此感到多么失落。她想,人就是这样啊。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新的信件寄过来。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马上就要过去,但这座城市还要冷好一阵子。


    路知遥没有对消失的信件产生太多的感情。就算段子书一封封信写过来,也不一定就是想复合的意思。人们之间的关系除了恋爱还有很多种,她们也许并不适合太过亲密。


    就保持这样的距离,还能在对方心底留下些好印象。


    只是,每个到店的外卖员都变得可疑起来。


    一般来说,跑外卖这种辛苦的职业,外卖员应该很疲惫吧。那么为什么进店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是因为这一单赚得钱比较轻松吗,是因为在这个年代还收到送信的订单感到好笑吗。


    一般来说,送外卖上店家拿货时会报号码吧,那么为什么这人进来后就什么都没说呢。是因为她的工作本来就不是取走奶茶而是送什么东西吗,为什么不说话呢,是在卖什么关子吗。


    一般来说,等着拿货的外卖员看着柜台前的订单就够了。为什么她总是伸着脑袋往后厨看呢,是因为自己刚才去卫生间错过什么了吗?


    但其实,这些人都只是普通的外卖员而已。


    年后店员们重新回来上班,但生意还没有开始忙碌。


    闲聊的时候,又开始了每周必提的前任话题。这些人啊,她们可以在破冰游戏上聊前任,在交到拉拉好友时聊前任,在暧昧的时候聊前任,在aftercare时聊前任。然后现任变前任,再和下一任聊前任。


    这种话题是没人cue路知遥的,她们小路姐不屑于回答这种话题。


    但新人不知道,她年前年中这段时间一直和路知遥共事,两人混得很熟,也就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她问:“小路姐你呢?”


    路知遥一只手倚在柜台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旁听。


    之前讨论的问题是,后不后悔和前任分手。


    往常总是冷笑着不说话的路知遥挑了挑眉,看似很臭屁地说:“没办法,她长得太好看了。”


    同事们起哄着吁了几声。有人说她肤浅,有人提起了和她们小路姐磁场一直很奇怪的前任同事段子书。


    路知遥笑笑,没再回复。


    她没有瞎说,段子书长得不够好看吗。


    肤浅吗,她好像就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喜欢上对方的。


    后悔吗,她这一生做了许多后悔的决定,不差在哪件事上纠结后不后悔。


    路知遥想起了在她家借住的段子书,她去哪都爱跟着,偏偏很高一条往哪站都很碍事。做饭的时候不知道打个下手,总是从身后抱过来,很自然就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


    如果不理的话,段子书就用下巴戳她。还挺疼的。


    稍微不耐烦一些就要闹脾气,自己一个人找个角落一坐,也不说话,有时候路知遥都不知道她在生气。


    晚上睡觉一本正经地要晚安吻。晚安吻可以亲在额头、脸颊、嘴唇,下巴或者脖颈。


    路知遥告诉她晚安吻就晚安吻,不要动手动脚。段子书把两只手都举起来,说我没有。


    “那刚才是谁摸了我的后背?”


    “不知道。”段子书皱着眉头,“坏了路知遥,家里进贼了。”


    她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玩笑。路知遥问了她在奶茶店说过的,什么不要怕自己工作被猴子代替那件事,当时段子书也是正色说我在开玩笑啊,难道看不出来吗,不好笑吗。


    她还很喜欢亲吻,喜欢肢体接触,总想着发生点什么。可真要发生点什么,没一会就说累,然后第二天早上赖着不起床。后来学乖了不敢赖床,可洗了脸还能在餐桌前坐着睡着。


    实在是个相当麻烦的人。


    再也没有她这样的人。


    写信真是讨厌啊,单方面寄过来,不知道哪一天有哪一天没有,没法回信,有寄信地址路知遥也会觉得矫情没心情回信。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收到信的话,就不会猜测下一个到来的外卖员是不是带着信件,所以说段子书是个麻烦的人啊,干嘛做这种多余的事呢。


    两人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分离的前一天,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话。


    看着空白的对话框,路知遥甚至想要问问。喂,到底还有没有下一封信。


    她不是多么渴望收到信什么的,只是活在不确定中,谁都会觉得不爽啊。


    今天轮到路知遥休班,她在家里搞卫生。换了大一点的房子,卫生收拾起来更麻烦了,当时怎么就选择了面积这么宽敞的屋子呢。


    段子书她妈是不是说过我家比她家厕所还小,路知遥想着,要那么大房子做什么呢,她一个人住这样的房子已经觉得空落落了。


    门铃响起。“谁啊。”路知遥一边向门边走去,一边高声询问。


    走到门口,她听到门外传来回应:“我。”


    路知遥愣了一愣。


    这次,门外的回应还多了一句:“路知遥在这里吗,有你的信。”


    因为震惊,路知遥愣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把门打开。


    果然没有听错,段子书站在门口。


    和上一次不一样的是今天没有下雨,虽然春天还没到来,但天气很好,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你怎么……”


    路知遥有点说不出话来。她想过也许自己哪天还能收到一封信,但没有想过段子书会找上门来。就像对话框没有人说话一样,她觉得这是一种默契,一种属于成年人的互不打扰的默契。


    而且,她搬家了啊,段子书怎么知道的地址。


    因为惊讶,她没有第一时间接过信,而是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段子书听了,把信收回去,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拿下笔帽,一只手托着信封,另一只手在信封上写了些什么。


    然后,她把笔帽盖好,*把钢笔放回口袋。又一次把信递了出去。


    这次路知遥接过了信,她看着信封上那句新写的话。


    【被抛弃的人会自己找上门来】


    路知遥笑了,她没有笑出声,但弯下了腰。


    这太浪漫了,太过浪漫了,过到只适合出现在文娱作品中,出现在那些把爱情当作一切的情人身上。放到她这个连花和情书都没收到过的人身上,她只感受到了浑身不适应的笑意。


    就在前两天她还说过,爱情不是一切,谁离了谁都可以。


    “你多大了?”路知遥问。


    段子书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今年二十六了。”


    路知遥又低下头笑。


    她们两个可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开始路知遥下意识说她们分手了四五年,其实远远不止这些。路知遥二十二岁大学毕业,考研失败,选择放弃一切。从哪以后她总是觉得自己依然还是二十二,提笔写日期也觉得是当年的年份,中间那段时间像是消失了一样。


    实际上,她都二十四了。哦,过了年加一岁的话,都二十五了。路知遥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停在二十二岁那年,无法承认实际的年纪。


    她差点笑出声来:“老大不小的年纪,还跟我玩这么肉麻的。”


    段子书的耳朵尖发红。“因为小时候没有肉麻过。”她说。


    路知遥还想笑,但忍住了,她觉得再笑段子书就生气了。


    总是堵在门口不是个事啊,路知遥让段子书先进来坐下。


    段子书没有拖着那个小小的薄荷绿色行李箱。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四处打量,像来商量正事一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身体微微前倾。


    “我报名自考了。”


    “嗯?”


    路知遥没反应过来她说这个干什么。


    “虽然报名的是专科。因为高中学历好像不能直接自考本科。”段子书继续说,“但是可以考完专科后再考本科,题目没有那么难,只要认真学习一定能过的。”


    “啊?”路知遥还是一头雾水。


    “我现在在网上接约稿,收入比想象中多。比四处兼职能省下更多时间,这样我就能去报个辅导班。”


    “等我拿到本科学历后,”段子书顿了顿,似乎有些紧张,“我们就复合吧。”


    第43章 我喜欢你


    “等我有了本科学历,我们就复合吧。”段子书这样说道。


    路知遥依然一头雾水。“你很在乎学历吗?”她问。


    段子书也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说的吗,等我有了大学学历再说复合。”


    路知遥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了,估计是没过脑子的随口敷衍。结果被段子书记下来,也不知道是装傻还是认真的,拿这事当作筹码。


    由于段子书偶尔会一本正经地玩点冷幽默,路知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拿到毕业证要多久吗?差不多两年,加上你要从专科读到本科,读出来你都多大了,要三十的人了。”


    “所以,”段子书期待地接口问,“我没有学历也可以吗?”


    “所以这不是学不学历的问题。”路知遥一拍手,让她清醒一点。


    写信这样的戏码幼稚又肉麻,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小把戏也能把人哄开心了。说不感动是假的,何况段子书亲自找上门来,当着面给信,让路知遥笑出声来。


    感动是真的,好笑是真的,乐得笑出声来时心情真的相当愉悦,再看看段子书那张脸,她说什么都想答应下来了。


    但是,之后呢。


    爱情不只有浪漫的瞬间,更多的是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分离的时候脑子里只想得到那些幸福的片段,可重逢后便记起了矛盾。


    段子书改变了许多,她找了兼职,忍受了许多她本不会遇到的困难。她自己调节过来,重新画画,甚至开始接单,有了多余的钱报班学习。多么健康,多么向上。


    可路知遥没有改变,她和当初生着闷气想让段子书离开的自己比起来,心境上没有发生多少变化。


    段子书现在知道工作不易,并且不再逃避画画,但路知遥就能就此满意吗?


    人都是不知满足的,路知遥自己都感觉出来了,她就想看到段子书听话的样子。像这样过来求复合就让人赏心悦目,但要再挑个食什么的,她又要不乐意了。


    但人总有不爱吃的东西,路知遥也是,不是所有问题都要更改的。


    她还有许多顾虑。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路知遥不清楚段子书为什么这么喜欢她。


    大小姐心气多高啊,居然还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挽回。高中的时候她对段子书那么好,但段子书那时候没有表现得那么热情。中间分开了那么多年,感情还剩多少,为什么这么执着。


    她怕段子书一时沉浸在浪漫的幻想里,想要复刻曾经的心动,就像她之前渴望的那样。


    然后意识到了现在的路知遥不可能像高中那么喜欢她时,热血再一点点冷下来。


    路知遥问出了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为什么喜欢我呢?”


    “你总是说我以前对你很好,我以前很喜欢你。”路知遥说,“但那是以前。就算现在我还喜欢你,也没有以前那样的热情了。我已经不是那个热恋中把爱情当一切的小孩子了。”


    段子书把路知遥给她倒的那杯水放到茶几上,眉毛耷拉下来。


    在路知遥笑的时候,她以为会很顺利。但路知遥还是冷静下来了,诚如她所说,路知遥现在会考虑很多。


    “之前我指责你让我画画,说是你把你的意愿强加在我身上。但我想你像高中时那样热烈地喜欢我,也是把我的意愿强加在你身上。我已经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了,不会再那样要求你。”


    段子书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态,她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她经常这样向窗外眺望,其实大部分时候没有任何深意。她的样貌让她看起来陷入了深思,可实际上,很多时候她只是在走神。


    “我……”


    段子书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很空虚的人。”她说。


    “我从生下来起就没有遇到过困难,大部分困难可以用钱解决,用钱解决不了的,放弃就是了。我从没有过挫折,但也从没做出过什么选择。我只是浑浑噩噩地按照母亲制订好的路线往前走,所有计划以及可能遇到的意外都被商定好了,我不需要思考,只要照着做就行。”


    “小的时候,我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好。”


    “但随着成长,年龄增加,我的自我意识开始越发强烈。我才意识到我的人生有多么空虚。”


    “可我反抗不了,我没有反抗母亲的勇气。”她说,“于是我开始迷恋起酒精,这样的消遣让我从叛逆中感到自己还是独立的个体,也能让我在眩晕中逃避现实的束缚。”


    “然后……”


    段子书的话没有说下去,路知遥打断了她。


    “我不想听这些。”路知遥说。


    没有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富家小姐,无法脱离母亲控制的如同傀儡的人生。听上去多么可怜,但路知遥不想听这些。


    能过上没有困境的人生都是路知遥可望不可及的了,她实在是无法共情这样的苦恼。段子书被迫学习的东西,无论是钢琴绘画还是社交的技巧,那都是实打实能有用的东西,是真金白银堆积出来的技巧。


    你看她破产了如此落魄,但只要拿起画笔,很快就能到达接单绘画的水准,时薪比起兼职打工多了多少。


    可是普通人的叛逆,普通人的逃离,那是赤着脚踩在荆棘上,是血迹斑斑的苦楚。这不是夸张的说法,路知遥为了离开那座小乡村,为了给自己拼一个未来,她真的学习学到吐血。


    她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从住在宿舍勤工俭学,到毕业后合租打工,再到最后终于积累出闲钱整租,她没法抱怨那些工作有多累多不愿干。


    即使有一个说得上的学历,在面试的时候也是被挑挑拣拣的白菜。


    她体会不到那种事事顺利但我就是不满意的心情,即便段子书已经破产了,落到和她一样的境地。


    段子书上进一些的话,可以借着人脉和她母亲一样搏一把。不愿意的话,曾经重金砸出来的才艺也够她生活。就算还不乐意动脑子,只能去打点放空大脑的零工,那不过时和路知遥一样,不会更加落魄。


    苦难是不应该对比的,因为它最经不起对比。一旦开始对比,就丧失了同情的欲望,总能找到更不如意的可怜蛋。


    何况,段子书是有退路的。她的母亲还没有放弃,她家里还有能周转的资产。路知遥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但想来这种大富大贵过的人家的落魄,都是她这种小老百姓想象不到的富贵。


    退路就摆在这,不会轻易消失。这是一种你不一定走,但只要它存在,那就是心安,就是无法背水一战,就是无法完全赢得信任的道路。


    “我不想这些感情只是你追求独立的方式。”路知遥说。


    “不是,不是这样的。”段子书又激动起来。


    面对路知遥她总是无法冷静,年幼时老师教导的洽谈技巧、叮嘱过的不喜怒于色全都被抛到脑后,路知遥稍微误解点什么,她就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我只是想说,我的人生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包括高中的时候也是这样,青春期的激素让我渴望有那么一场恋爱,然后你那样喜欢我,我也理所当然地喜欢你。想来真是很肤浅的想法。”


    “我承认分手后我想念你想念了许久。但我们实在分开太久了,感情也会随着时间黯淡。连我也不敢确信,如果我没有破产的话还会不会来找你,我不敢说我那时是不是把你当成了退路。”


    路知遥头一次听段子书这么说。在那之前她一直表现得相当恋爱脑,特别是刚重逢的时候,蹲在沙发边说睡不着,想要晚安吻。


    但这么说的话,反而更像个活人了。路知遥是不信谁能因为一年不到的爱情恋恋不舍这么久。


    不过,觉得段子书的话更有信服力是一回事,就这样接受她是另一回事。路知遥既不想当叛逆的证明,也不想当离家出走大小姐的退路。


    “我想说的是,和你重逢后的那些时光,才让我觉得像活过来一样。”


    “有不喜欢吃的东西,才能明白吃喜欢吃的食物是幸福的。不想去上班,所以觉得在家休息的时间特别珍贵。付出劳动换来的酬劳才称得上是心血,收到工资和收到零花钱是两个感受。”


    “不想做的,想做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情绪是那么明显。我的所作所为出于自我,而不是谁的安排。”


    这些话对路知遥而言依然是陌生的。


    “所以这是体验生活的意思?”


    “不是,不是。”


    段子书急出了眼泪,她还想通过一些例子证明什么,但最终放弃了。


    她和路知遥的认识差了太远,无论怎么用语言修饰,都很容易被误解。


    所以,她一咬牙,选择了最简单直白的言语:“我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怎么样。”


    路知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住了。


    “我喜欢你所以不会回家,我喜欢你所以坚持下来打工接单,我喜欢你所以给你写信再找上门来想和你复合。”段子书一口气说下来,“你要问我理由我也回答不上来,反正我看到你心跳就加速,想要拥抱想要亲吻我就是喜欢你。之前为什么顾左右而言它是因为我不好意思,但你别误会了我就是喜欢你。”


    “……”路知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这还有什么道理可讲,讲不出来啊。


    “还有……”段子书擦了擦眼泪。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她捂住了脸,但挡不住发红的耳朵尖,“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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