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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章番外一


    ◎求娶佳人◎


    万历二十一年, 李时珍逝世,走的时候很安详,在他临走之前, 申兰若按照李时珍的意愿, 将《本草纲目》全部校对核验完毕,交到了“袁氏印刷坊”进行印刷。


    拿到成本的那一刻,李时珍抚掌大笑,称自己此生无憾了!


    如今的“袁氏印刷坊”已经是整个大明首屈一指的印刷坊了, 由他们来操刀排版印刷, 制作封面,甚至对方还提出了一版两印,一个版本是珍藏版,用名贵小羊皮做的封面并且烫金字体, 看着就昂贵;另外一个版本则是做成普通版,但是就算普通版本,用的纸张也很细腻平实, 两个版本李时珍都非常爱惜, 并且称赞对方做事仔细牢靠。


    两个版本, 珍藏版首印一千套,定价一百两银子一套;普通版首印一万套,定价五两银子一套。


    用季方和的话来说,是赚有钱人的钱, 给普通百姓提供医书——其实印刷坊是没有挣钱的,只是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这套书,能从中有所获益。


    可惜, 李时珍还没看到这些书正式面世, 就已经支撑不下去离开了。


    申兰若哪怕已经用理智劝服自己, 师父已经算是高寿,走的也安详,算是难得了,但是至亲至爱之人永远都再也无法相见,申兰若依旧难以割舍,哭了好几日,才能缓过神来。


    李时珍走之前已经对申兰若说过,她已有小成,甚至还问过她的打算,若是想要执掌“东壁堂”也是可以的,因为李时珍觉得以申兰若的本事,是一定能将“东壁堂”发扬光大的。


    但是申兰若拒绝了这个提议。


    “东壁堂”是李家的家业,师父还有三个儿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来鸠占鹊巢,哪怕她明白这是师父的一片心意。


    故而,李时珍一走,尽管师兄们挽留,申兰若还是决定辞别他们,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而且,她对此也已经有了计较。


    再加上吴氏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催她回去,这些年在外学医,一年难得回去一两次,也确实该回去看看了。


    只是没想到,她一回家,就受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吓——秦修文居然向申府提亲了,而且提亲对象居然是自己!


    申兰若整个人都懵了,看着自己的母亲吴氏喜气洋洋的样子,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确实般配,你们两年纪相当,还都是初婚,之前都被事情耽误了,现在落定了,那秦修文来求娶,那是正正好好!”


    吴氏一向端庄贤淑,哪怕前几年因为申兰若的离家学医,和申时行有些左性,但是在外人和子女面前,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没想到今日却是有些失态了。


    实在是申兰若的婚事,一直是压在吴氏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原本都想好了,等申兰若这次归家,就给她从门第低一点的青年才俊里面去找。


    找门第高的,年纪小的人家不同意,年纪大的申兰若基本上只能嫁过去做续弦,在吴氏看来,总归是落了下乘。


    只有门第低一些的,个人能力强一点的,比申兰若年纪小一些,估计人家也会同意。


    到时候他们还要借助申家的力气往上爬,就算不是绝对真心喜欢他们家若儿,也不敢如何,更不敢以若儿这么多年在外闯荡指责于她。


    这么多年,在申兰若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吴氏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思来想去还是女儿活的洒脱幸福一些,比那些面子上的东西都来的重要。


    吴氏心心念念要找一个好拿捏、门第低的青年才俊给申兰若挑选,谁知道前几日京城中最好的冰人上门,透露了口风,想探一下申家的意思。


    秦修文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吴氏从没想过将这人和女儿放在一起看,因为平日里听到的都是这人在官场上的事情,吴氏没见过秦修文,只听过他的名声和事迹。


    现在把他往准女婿的位置上一放,吴氏竟然发现,竟是如此相配的一个男儿,满京城再去找,也找不到比那秦修文更出色的男儿了!


    但是转瞬间吴氏又有些忐忑,看了女儿好几眼,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顾虑直接说了出来:“这秦修文都二十八了,到现在后院还干净的很,外面有人说这秦修文可能……不行,还有人说那秦修文可能好男风……”


    原本还处于震惊中的申兰若被自家娘亲的“虎狼之词”说的浑身一震,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师父都说秦大人元阳尚在,身体没有问题的!”


    吴氏一听,连李时珍都亲自验过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问题,顿时就放下心来了!


    虽然外面有这一星半点的传言,但是吴氏其实没有太相信,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秦修文如今名声大噪,朝里朝外这么多人盯着看着,若是真是出阁之人,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


    她唯一不放心的,是对方身体有没有隐疾。


    毕竟之前在战场上受过伤,听说当时还挺严重的。


    但是这一点她也不怕啊,谁给秦修文治疗的?不就是她女儿和她女儿的师父么?


    所以刚刚吴氏是故意诈一下申兰若的。


    看到吴氏颇为满意的神情,申兰若也反应过来了,有些无奈又有些脸热,只得拿起一本医书装作不理吴氏,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吴氏心里头满意,外边还一堆事等着她去处理呢,也不等申兰若答应,急匆匆地就走了。


    申兰若拿着医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秦修文上门求娶。”


    想到那个人,申兰若就感觉到心脏的跳动越发地激烈,甚至手脚都有些麻木,脸上的热意一阵又一阵地上涌,怎么也平息不了。


    申兰若知道自己是喜欢秦修文的,不,她对秦修文的情感很复杂,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还有崇拜、仰慕、感激。


    若是这个时代也有“偶像”一词,那么申兰若就是妥妥的秦修文女孩,她视秦修文为精神的引领者,被他身上的光华气质所吸引,没有一刻不在心里暗暗追随着他的脚步,想要跟上他的步伐,想要了解他的一切,想要靠他更近一点点。


    申兰若甚至觉得,爱上秦修文这样一个人,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仿佛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只要见过这样的男子,世间其他男儿与他相比,终归无法比肩。


    哪怕自信明朗如申兰若,内心深处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一天可以和秦修文站在一起,以他妻子的身份。


    申兰若自觉不相配。


    不是家世门第那种世俗的相配,而是他的精神、他的眼光、他的才华,让申兰若迷醉的同时,也认为自己与他相差甚远。


    而现在,面对秦修文的突然求娶,她从一开始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又抽丝剥茧用理性地方式寻找其中的关节点。


    最后她想到了师父李时珍曾经和秦修文有过一次长时间的密谈,就是在秦修文离开辽东回京城的时候。


    那天夜里两人还在师父门口相遇,当时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很有几分不同寻常。


    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申兰若才想出了头绪,但是要如何应对?拒绝吗?


    申兰若想当然地不愿意。


    她倒在了软榻上,用医书将自己的小脸盖住,无赖地想:这是师父费心给她筹谋的婚事,她要不,就应承下来便是?又何必扭扭捏捏,万一秦修文届时娶了别人,她这心里头就酸涩难当了。


    没有嫁给秦修文念头的时候,一切还能冷静自持,但是当这件事一旦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申兰若也忍不住升起了许多的期待来。


    真是念《清心咒》也清净不了一颗小儿女之心呐!


    比起申兰若内心的那点小纠结,吴氏办事那可是风风火火,到了晚上就把申府主事人,申首辅大人给请回了主院。


    申时行这几日都是宿在外书房,一来出门在外许久的女儿要回来了,吴氏说要和女儿晚上也多说说体己话,申时行自觉避让;二来吴氏这几年脾气越发地,嗯,不好惹了,他稍有言辞尖锐的时候,吴氏也开始软绵绵地针锋相对,话都是好话,只是听在耳朵里不是那么一回事,深谙语言艺术的首辅大人又怎么会听不懂?


    这三来么,自从那秦修文入了内阁,可谓是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有些事情确实办的不错,有些事情却太过急躁了,搞得整个朝堂都有些鸡飞狗跳的,申时行为了这个事情,没少和秦修文斗法,只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觉得这人是个沉稳可靠的,入了内阁后,越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朝堂越闹腾,申时行的事情就越多,以往的清闲日子一去不复返,就是首辅大人也经常要“加班”呐!


    最近秦修文又上呈了一个奏疏,言内阁权力太盛,有时决策听取的声音不够全面,应当将决策之权下放,朝堂官员都有投票表决之权,而内阁若是不同意这个决议,只有内阁五位阁臣全部否决了,才能重新商议,否则就要立即执行;同时除了朝堂上的声音之外,还要另选五百名在各行各业有名望之人,他们也可以参与到一些国家大事的表决之中来,让他们这些官员能更好地聆听民间的声音。


    这条奏疏简直就是要刨老祖宗的根啊!朝堂上一幅风雨欲来之势,就连他这个一向以不变应万变、看透了朝堂上鬼蜮伎俩的老臣,这回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如何不让申时行烦闷。


    秦修文居然要造他们内阁自己人的反!前无古人之事,如今却在上演。


    原本想着,女儿回来了,可能吴氏心里舒坦了,今夜就暂时放一放公务,和吴氏谈谈心,或许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毕竟两人少年夫妻,以往在申时行遇到各种困难的时候,吴氏还是很能抚慰申时行的内心的。


    可是谁知道,当夜吴氏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戳破了申时行的心窝子!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上一遍?谁求娶谁?”


    申时行连外衣都没披,直接坐了起来,秋日夜晚更深露重,让人不禁打个冷颤,同时头脑也更加清醒了一点。


    吴氏没想到申时行反应这么大,连忙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同时提问:“你反应这么大,是不是这个秦修文道貌岸然,实际上私底下很不检点?”


    申时行冷“哼”了一声:“他私底下如何我怎么知道?只是最近他一直在和我唱对台戏,连你儿子现在都跑到了他的阵营里去,你现在还要将我的宝贝女儿拱手相让?我看你是疯了!”


    申时行和申用懋父子二人最近不对付吴氏是知道的,父子两个如今在朝堂上各站一边,回家就连吃饭都各吃各的,儿子倒是想来请安一起吃饭的,但是申时行说看到他就倒胃口,让他在自己小院和妻子儿女用饭,不用到他面前来添堵。


    吴氏看在眼里,倒是没什么心急的,儿子又不是三岁小儿了,平日里对他父亲依旧恭恭敬敬,礼数周到,朝堂上的事情那是公务,都是给皇帝办事的,儿子能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


    吴氏原本看申时行这么大反应,只以为这秦修文不是良配,没想到原来是申时行的小心眼犯了,顿时在黑暗中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女儿都多大了,不用我提醒你吧?如今秦修文好不容易派人上门求娶,你要我拒了他?”


    申时行现在一听到“秦修文”三个字就头疼,咬牙切齿道:“拒了!给他拒了!他别以为和老夫成为了一家人,老夫就会帮他,做梦!”


    吴氏冷冷笑了两声,说话也不客气起来:“那行,不过拒了后,你给我再找一个不能比秦修文差的女婿出来,年岁要相当,没有娶过妻,后院没有小妾通房,婆母姑嫂好相处,最好一过去就能自己当家做主的,人品要好,官位不能比秦修文低,能力不能比秦修文差,哦,还有,相貌也要比秦修文好……”


    吴氏还没说完,申时行已经利落地翻身而起,披上外衣,光脚踩着靸鞋就打开房门往外走去。


    吴氏一惊,连忙叫他回来:“老爷,外头寒凉,你这是去哪里?”


    申时行边走边套衣服,脚步不停,气咻咻道:“女儿的婚事当然是你这个当家主母操持,我想起还有事,今夜就宿在外书房了。”


    吴氏:……


    “噗嗤”一声,吴氏还是没憋住,躺回床上笑了出来。


    真好啊!明天就先去合一下八字,然后把日子定下来,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不能再蹉跎下去了。


    吴氏临睡之前盘算起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回来了~~~~吭哧吭哧继续回来更新番外啦~~~~


    200章番外二


    ◎婚后日常◎


    秦修文没有想过生命中会翻开一页新的篇章, 但是出于情义,他去求娶了申兰若。


    李老以性命所托,他不得不从。


    秦修文想, 即使没有爱情, 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尽量给到一位小女子以庇护,让她能够继续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他应该是能做到的。


    因为自身已经有了绝对的掌控力, 秦修文才会认真的思考个人问题。


    所以, 哪怕要顶着申首辅的不待见,秦修文依旧悍勇地将申兰若娶回了家。


    就连王锡爵听闻了此事,都忍不住拍了拍秦修文的肩膀,说他勇气可嘉。


    在朝中局势如此焦灼的情况下, 秦修文恨不得与申时行直接站成两派在斗,两人为了秦修文提出来的《决策法案》斗得天昏地暗,在这个时候求娶对家的宝贝女儿, 娶回家后和老丈人接着斗, 而且半点水都不放?


    没听说过, 真没听说过。


    看着秦修文四平八稳,继续推进他的事业,其实每每见到申兰若,心里还是有点歉意的。


    只是好在, 申兰若婚后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秦修文一个人独处惯了,突然有一个女人出现, 接手了他所有的生活日常, 让秦修文的大后方为之一定, 生活琐碎中又有着温情脉脉,让秦修文也忍不住有些沉湎其中。


    也因此,秦修文对申兰若的歉意更甚。


    原本如今秦修文和申时行就是朝堂上的焦点人物,再加上两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别说朝堂之人了,就是万历也经常暗暗瞩目这对新晋的翁婿二人。


    于是,京官们发现了热闹。


    每次秦大人若是在朝堂上把申首辅怼的很难看,当天下朝后,必然有名贵礼物送往申府,就当众人以为二者之间关系有所缓解的时候,第二日的早朝上,秦修文将申大人喷的更加体无完肤!


    众人:……这,翁婿两个相爱相杀啊?


    申时行也很无语,每次接到门人递交给他的拜帖,说是姑爷送来了礼物,申时行就想将那个拜帖和礼物统统扔出门外,可是当他看到了那份礼物是他珍爱的古籍字画时,他又两眼放光,勉为其难地收下。


    等下人走开了,再赶紧拿出来品鉴一番,但是想到秦修文的所作所为,申时行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还知道要讨好老丈人,那在朝堂上怎么就对他如此粗蛮无礼了?!


    申兰若一开始还并不清楚此事,等到知道了后,在用晚膳的时候,欲言又止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元瑾,朝堂之事我不知道内里,但是我知道你一心为公,所以你不用顾忌我,该如何还是如何吧。”


    说完之后,申兰若脸有些红地低下了头,看着桌上的菜色,尽管只有两个人,但是桌上有五个菜两个汤外加一道点心,菜色精致,一点都不比申府江南大厨的手艺差。


    不算奢靡,但却细致照顾了申兰若的口味。


    近距离和秦修文相处,申兰若才知道秦修文在安排公务的时候,可以连续说半个时辰的话,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可是两人私下相处的时候,秦修文却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就像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说自己不擅诗词一般,其实在秦修文的脑海里,是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文人想法的。


    只是秦修文言语不多,但是与他生活在一起,却是无比的安心,因为他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心意。


    万历亲自赐下的宅子,加上正二品官员的俸禄以及秦修文的私产,秦修文的家底可谓是十分之厚,虽然申兰若的陪嫁也十分丰厚,但是秦修文在申兰若一入门的时候,就直接划了一排倒座房成了她的库房,她所有的陪嫁都尽数入内,并且钥匙只有她有,只归她保管。


    同时,府中中馈也全部移交到了申兰若手中,甚至在新婚夜当天晚上,秦修文就将十万两的银票交到了她手中,让她尽管将主院落布置成她喜欢的样子,直言自己对这些没有了解,一切凭她喜好定夺就是。


    申兰若一开始还不了解,拿着那十万两银子心里也很是忐忑,毕竟申府再是豪富,也不可能给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直接拿出十万两银票让她任意取用,嫁人时候的陪嫁,虽然也有一万两压箱底的银票,是她娘这些年的私房,但是更多的也都是一些丝绢布匹、家具摆件、文房四宝和名家典籍,当然也有三间铺子和上千亩的良田,值钱是值钱的,但是申兰若也从来没有想过将这些东西直接变卖成银两,所以拿到那一叠厚厚银票的时候,申兰若是恍惚的。


    甚至秦修文还告诉她,若是不够,他还可以到外面支取,不必委屈自己。


    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秦修文表情淡淡,眉眼都未曾动一下,仿佛说的不是十万两,而是十两银子的取用罢了。


    申兰若初始还并不了解,等到嫁进来一段时日之后,她才发现秦修文说的都是实话。


    当初万历赐下来的宅子是什么样子,秦修文就一直这样用着,格局都没有变过,他唯一要求重新装饰过的,只是他的书房内里,将他几排大大的书架都搬了过来,同时笔墨纸砚用的都是最好的,博古架上放着的是他收藏的各种名砚名笔名茶,圈椅上的软垫要柔软,除了整洁干净是必要的外,其他衣食住行,秦修文根本没有太过在意过。


    哪怕住的是京城最靠近皇城、寸土寸金的五进大宅子,哪怕能一口气拿出十万两的银票,哪怕皇帝赏赐的各种金银珠宝摆件无数,但是莫名的,申兰若还是用了“粗糙”二字来形容秦修文的生活。


    申兰若默默观察了几日,就明白围绕着秦修文的关键词一向只是“简单、有序、高效”而已,饭能吃就行,不用可口;衣服干净整洁适应场合就行,并不求料子;出行轿子马车骑马都行,哪个方便就哪个。


    粗糙的不像一个文人。


    想到秦修文的出身,申兰若毕竟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心里也有点明白过来,忍不住有些心疼,同时也将后宅事物接了过来,一应打点妥帖,简直成了秦修文的私人助理,但凡秦修文需要的、可能需要的,申兰若都会给他想到前面去。


    故而,当申兰若这么说完之后,秦修文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确实是我在朝堂上对岳丈大人太过针锋相对了,一些字画而已,不值当什么。”


    一幅两幅不值当什么,但是日日送,哪怕秦府底子厚,恐怕也不可如此吧?


    申兰若长长的羽睫低垂,在下眼睑投射出一小片阴影,心中斟酌了一下,还是道:“父亲看着严肃板正,其实心中也是忧国忧民、心怀大计之人,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殊途同归的,相信最后父亲还是会理解的,所以现在没必要太过于讨好他,大不了,最近我们就不要去申府好了,省的到时候吃他冷脸。”


    说完这些,申兰若是真的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照理自己应该向着娘家人说话,可是秦修文做的实在太多太好了,申兰若也忍不住将心偏向了一些自己的夫君,不忍心他左右为难了。


    虽然秦修文说没什么,但是她可知道,秦修文和自己的父亲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怎么以往不见他往申府送什么字画?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


    原本中秋是要去申府过的,这次申兰若都不准备回去过了。


    秦修文抬起头看向申兰若,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公归公,私归私,女婿孝敬老丈人也是正常,况且这些也是我自愿做的,无人相逼。只是兰若你,其实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申兰若听到这里,脸色一白:难道元瑾是觉得她太过不孝?自己这些做法,惹得他厌恶了?


    申兰若实在是太过于喜欢秦修文了,所以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封为圭臬,秦修文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她的心情,让她心潮起伏不定。


    秦修文用膳的时候并不喜欢下人随身伺候,所以这个时候只有他和申兰若两人,自然讲话也就随意了一些:“兰若,你我二人成亲也已经三月有余了,我知道你作为秦府的女主人,每一件事情都做的十分妥帖,但是你是否还记得自己回到京城时,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问过我:身为女子,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有用之人,才能不会被人轻易摆布命运?如今,你还记得当时的想法?”


    申兰若的心被重重敲击了一下,她猛地抬头,直视秦修文的双眸,大大的杏眼开始聚集起大颗大颗的泪珠,然后顺着她秀美的脸颊滚落了下来,掉在紫檀木桌上,“啪嗒”一声,看着好不脆弱。


    秦修文内心动摇了起来——自己这是,说错话了?怎么就哭起来了?好像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提醒她有自己的规划吧?


    秦大人也头疼。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哄一个女孩子。


    申兰若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秦修文,然后直接乳燕投林般撞进了秦修文的怀里,整个人还在低低抽泣,眼泪水糊在了秦修文的官袍胸前。


    绯色丝质官袍光滑细腻,胸口彰显着主人地位的锦鸡补子针脚细密,丝线上乘,并不硌人,却很容易被眼泪水淹没褶皱。


    好在,官袍还有备用的。


    秦修文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怀里的姑娘,想要赔个不是,更不知道从何说起,抬起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才缓缓落在申兰若身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他的后背,从笨拙到熟练,也不过几个呼吸的事情。


    “我,我说错话了,我只是希望你高兴,我怕你以为在秦府必须像其他官夫人一样打理后宅,我们家很简单,就你我二人,无须过多打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你做你自己,就是最好的。”


    秦修文用心想了想,努力去表达,中文词汇那么多,在秦修文的思维里,他一向不喜欢任何误会的存在。


    申兰若在秦修文怀里摇了摇头,闷声道:“不是的,你说的我都理解,你刚刚说第一句的时候我就懂了,我原本回京是准备要开一个医馆的,最近也在选址筹备,我没有想到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希望我能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谢谢你,夫君~”


    申兰若有些难为情地看着秦修文胸口被自己哭湿的一大片,她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虽然她沉迷于给秦修文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也从没忘记秦修文告诉她的,用尽全力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方能不留遗憾。


    她只是没想到,秦修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和她谈话时,她说的那些痴傻之语。


    实在是开心到喜极而泣,情难自抑。


    申兰若一直以为自己在秦修文心中,只是为了师父的托付勉为其难娶的女子,心中很多次都非常不安,觉得自己根本不是秦修文喜欢的人,在他面前更是小心翼翼,生怕惹得秦修文不喜和反感。


    但是现在,她终于知道,秦修文没有不喜欢她,至少没有反感过她。


    多年的深情第一次得到了回应,申兰若只觉得心中酸胀喜悦的厉害,此刻她只想贴近他,靠近他,搂住他,甚至,亲吻他。


    情到浓时,一切只是理所应当之事,小女儿的羞怯也只能暂时放到一边。


    她双手交迭在秦修文脖颈后面,不好意思地抬起头,但是又执拗地看向秦修文清俊的脸庞,因为坐在了秦修文的怀里,两人的视线几乎是平齐的:“元瑾,你喜欢我么?”


    这话说的直白又孟浪,申兰若问完之后,心底就揪紧了,甚至都没有勇气和秦修文对视,但是她却逼着自己,想要一个答案。


    秦修文抿了抿嘴唇。


    这是他面对棘手问题时候下意识的动作。


    想了想,秦修文还是认真点头:“没成亲以前欣赏你的勇气和努力,成亲以后喜欢你的细致和温柔,还有包容。”


    秦修文和申兰若在一起后,能真实的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爱意将自己包围,哪怕他从来没有给过申兰若什么海誓山盟,也没有这个年代古人的写诗赠赋的浪漫之举,可是申兰若依旧看他满心满眼的爱意。


    那种爱,是你凝视对方的眼神时,就能感受到的情感,温热且纯粹,让人忍不住迷醉。


    秦修文并非无心之人,他如今越来越能感知到外在的情感,感知到申兰若对他的喜欢和在意。


    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吝啬自己表达出对她的喜欢。


    秦修文有些生涩地在申兰若额头上印上一吻:“别哭了,小姑娘,我只是想你开心而已,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


    申兰若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答案,卸下了心防,如今快活的如同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立马和秦修文说起了自己的医馆计划。


    原来她都是想好的,前三个月自己熟悉秦府,调教好下人,再让自己的陪嫁下人出去寻找好的铺面和位置,等自己空下来了再去看过,然后再去处理采买药材,打造药柜等等事情。


    申兰若说的开心,秦修文听得认真,同时时不时地帮她的计划做了补充,提了一些更合适的意见,让申兰若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拿出纸笔记录下来。


    就在二人越说越深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下人的脚步声,是要送茶进来。


    秦修文习惯饭后饮茶,这个时辰是他饮茶的时间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申兰若恍然发觉,自己竟然还坐在秦修文怀里,脸色瞬间绯红,跳了下来坐回自己的位置,等到接了茶盏,下人退下后,看向秦修文镇定自若的神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刚二人的样子,和在学堂中调皮的学生差点被夫子抓到有什么两样?


    秦修文的眉眼也弯了起来,饭厅内一片和乐安宁。


    【作者有话说】


    带着父母孩子出去旅行了一趟,原本以为一回来就能更新,结果实在累坏了,缓了缓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看到大家还在期待这个故事,瞬间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201章番外三


    ◎不为私利◎


    《决策法案》终于在万历二十三年吵出了一个结果, 最终秦修文得到了绝大部分朝堂官员的支持,将这项法案颁布了出去。


    在秦修文大获全胜的同时,首辅申时行却是大肆上奏, 弹劾秦修文动摇国之根基, 妄言新法,要求万历将《决策法案》废除。


    但是内阁之中除了余有丁还与他站在一处,王家屏和王锡爵二人却都没有一起上奏,万历拿到这份折子后更是留中不发。


    王锡爵还调笑了申时行两句, 直言要不是皇上看在你是秦修文老丈人的份上, 以如今秦修文在万历面前的受宠程度,你这样一份折子上去,搞不好是要吃瓜落的,人啊, 还是要学会认清现实。


    申时行被气了一个倒仰!直接闭门装病,三月不上朝。


    结果呢?大明有没有他这个首辅大人,居然没什么两样, 日子照样过, 朝堂照样轮转, 甚至《决策法案》也顺利推进了下去,许多朝议之事,都有模有样地开始试运行了。


    万历还给申时行赏赐了一大堆补品药材,言明申时行为国操劳, 积忧成疾,让他好好安心修养,不着急处理公务。


    申时行:…….有苦难言!


    他堂堂大明首辅, 自从遇到秦修文后, 几次失利, 如今老伙伴也开始陆续站到秦修文那一头,儿子是秦修文坚定的拥护者和马前卒,这次《决策法案》就属他蹦跶的最厉害,鞍前马后最殷勤,有一次散朝的时候,他还听到申用懋主动去和秦修文攀谈,一口一个“妹夫”,叫的可是亲热!


    真不愧是他的好儿子!


    当然,原本他最喜欢的女儿更加不中用,直接嫁了过去,成了秦家人!


    “众叛亲离”啊!申时行不知道为何,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词。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不知道变通的老古董,自从秦修文和申兰若成亲之后,心里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变化的。


    秦修文没有宗族可依,又是自己的小女婿,为人有能力又有胸襟,申用懋这个大舅哥在秦修文身边鞍前马后,秦修文也很乐意给机会提携他,官位都已经升了半级了,申时行面上再冷肃,心里还是满意的。


    但是,秦修文现在要做的事情,可是要挖内阁的根基啊!


    自大明建国以来,太祖废丞相胡惟庸,设立内阁制度,已经是将臣权分解,而现在秦修文要做的,是将内阁权力进一步下放,皇帝当然是乐见其成,其他庸庸碌碌之辈也看不清底细,但是秦修文坐到今时今日的位置,难道还看不清吗?


    哪怕翁婿二人默契的不在家宴之时谈公事,但是申时行不相信以秦修文的眼光,不知道前路坎坷——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事!


    但是现在大势已去,申时行也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冷眼旁观秦修文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什么时候能察觉到。


    结果,他等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朝堂运转一起如常,甚至在决议开海禁之后,在颁布民间海上贸易的各项条例之前,内阁召开了一场所谓的表决大会,其中朝臣各部三百人参会,民间各行业佼佼者五百人参会,从召开表决大会,到大会落幕,一共通过了三十八条法案,每一条都规则完善,有理有据,在“京报”上占据一整个版面来报导此事,并且将这三十八条法案一一列出,给百姓宣讲。


    申时行就是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


    来自各行各业的意见和建议,来自朝堂基层官员基于真正落实后一些疑难点的排查,不再只是朝堂高官们的一言堂,也不存在好高骛远、脱离实际的条例,这样的《开海三十八条》一经推出,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好评。


    开海一事这两年来一直在吵,各方都知道其中有着暴利,更有人之前从事的是海上走私贸易,如今由暗转明,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明白这里的利益肯定会被人所瓜分,所以都在四处奔走,想要在朝堂上获得最有利于自己的政策。


    所以两年来,大明一直在说开海,陆续准备开海的十处海岸港口也开始动工筹建了,但是一直等到港口都快差不多建好了,民间海上贸易政策、关税政策却一直没有正式出台。


    而现在,有了《决策法案》的推进,短短半个月时间,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且取得了绝大部分人的支持,朝堂联动民间各地的报刊,将这次的盛举以及政策的解读说的清清楚楚,这是历朝历代所有改革之中亘古未有之事。


    有多少次变革,都是初始想法很好,结果施展起来处处受制,民间一片骂声,这也导致了申时行总是认为,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好的方针政策。


    但是如今,他的想法动摇了。


    当天晚上,秦修文携申兰若提着补品来看望申时行,之前两人来探望,都被申时行谢客了,吃了几次闭门羹,两人倒也不恼,隔三差五还是会来拜见吴氏,今日两人一进申府,秦修文却被申时行请了过去。


    六月白天炎热,晚上却是微风习习,体感宜人,再加上申时行好风雅,书房后面就是一片小竹园,将四面隔窗打开,晚风穿堂而过,更加让人觉得凉爽舒适。


    申时行的容长脸依旧一脸板肃,不见什么笑意,一个人在灯下打棋谱,见秦修文来了,也不抬头,直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秦修文坐下陪他下棋。


    隔了三月再见岳丈大人,秦修文仔细观察了一下申时行的面色,嗯,红润有光泽,看着还白胖了些许,倒是比之前在朝堂里日日操劳的时候要健康些。


    秦修文也担心真的把申时行气出个好歹,到时候自己在妻子面前不好交代,如今一见倒是没多少担忧了。


    别看翁婿二人在朝堂上你来我往,吵架都能吵半天,真到了家里,两人一碰面,要么埋头吃饭,要么各自喝茶,有时候吴氏和申兰若还特意腾出空间让他们议事,以为他们两个朝堂重臣,总归有很多密谈要谈。


    秦修文&申时行:…….大可不必!


    但是面对各自妻子的好意,两人大部分时候就只能坐在一起一声不吭下棋,下完三局,无论胜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马上散场。


    两人棋力相当,倒也算厮杀的痛快。


    只是今日,申时行的心思明显不在下棋上,下了两轮,申时行所执黑子已经出现了颓势,申时行干脆将黑子扔进了棋盒中,看向了秦修文。


    饶是在家中闲坐,申时行依旧身形板正,教养是刻进骨子里的,从不容自己有丝毫懈怠,也因此,他是真的不理解秦修文为什么这样做:“秦修文,你费心费力,促成了这个《决策法案》,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直接问。


    毕竟说破了大天去,自己还是秦修文的老丈人不是吗?老丈人问两句,怎么了?


    自己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婿,大女婿到他这里,哪怕是公爵嫡子,也不是服服帖帖,问什么说什么的。


    秦修文手指轻轻点了点棋盘,嘴角含了一丝笑,已经三十岁的秦大人,官威日盛,气势越隆,哪怕是和首辅大人平起平坐,也没有丝毫怯态,面对老丈人的质询,那更是安之若素,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问。


    “其实我说我根本没有任何好处,只有坏处,但是百姓能得好处,大明能得好处,岳丈大人您如何看?”


    申时行被噎了一下,不可思议地上上下下打量了秦修文好一会儿时间,才艰难开口:“你此话当真?”


    秦修文点头:“自然当真,若非如此,两位王大人又如何会站到小婿这一边?他们可是您多少年的老部下了,只有涉及到了家国大义,他们才会抛开个人情感,坚定选择大义这一边啊!”


    以申时行对“双王”的了解,确实如此。


    其实申时行之前也有揣度过其中的情况,甚至想到了这个理由,但是申时行并不愿意相信,不知道为何,在申时行看来,秦修文一向是野心勃勃、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擅长的是双赢,既让旁人获得利益,又能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利益,如何会做出损己利人之事?


    所以申时行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可是如今,听秦修文亲口承认了此事,申时行从怀疑过后,心里只闪过一个“果然如此”的念头。


    虽然心中触动很大,但是申时行表情却是淡淡,只留下一句:“这倒不像你能做的事情。”


    听话听音,秦修文自然知道申时行的意思,不过他却没有什么恼怒,而是坦然承认道:“确实小婿是个唯利是图之人,担不得什么大义,但是小婿曾在师父临终前向他保证,必会将百姓之利益放在自己心中首位,不辜负师父生前教导之恩,所以,就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了师父吧。”


    秦修文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个人的安危已经得到了极大的保障,可以说,在大明,若说万历的安危能摆在第一位,那他就可以在第二位。


    他不再是当年初来乍到的小小县令,谁来都能捏一把的小人物。


    就算是万历,也不敢轻易动他。


    可以说,他已经实现了最开始的计划,同时大明也在飞速发展,国力昌盛,等到他寿终正寝那一天也乱不了。


    原本到了这个时候,秦修文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享受人生,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但是,现如今他已经有了更多的羁绊,有了更多的目标,追随他的人,也在反过来推动着他,让他不能就此裹足不前。


    秦修文的授业恩施季先生还活着,那说的肯定就是宋纁这个老匹夫了。


    宋纁老匹夫脾气不怎么样,收徒的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好,都死了多少年了,徒弟还牢牢记着他的遗言。


    倒是好福气!


    申时行莫名心里有点发酸,但是未免被秦修文看出端倪,只称自己累了,撂下棋局就自个儿走了。


    秦修文已经习惯了申时行的态度,不紧不慢地将棋子归拢,和吴氏见过礼之后才告退离开。


    当夜,申时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吴氏都被他吵醒了几次了,忍不住低声喝他:“你要是不想睡,就出去走走,反正明天也不上朝,等想睡了再睡。”


    申时行没出声反驳,反而听话地披起外衣,往庭院走去。


    外面月华如水,银辉洒漫大地,申时行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等到走累了,才在庭院石凳上坐下。


    “或许我应该放下成见,好好认识一下自己这个好女婿?”


    申时行自言自语了一番,眼看着东方露出鱼肚白,干脆打了一套养生拳,打完之后出了一身的汗,瞬间感觉神清气爽,就连心口中的那股郁气也消了。


    申时行唤来随从,让他帮自己去吏部销假。


    心中已安,再无顾虑,首辅大人再次归朝,同时所有人也都惊讶的发现,申首辅不再处处和秦大人唱对台戏了,甚至很多次还明里暗里相帮。


    有些人忍不住背地里努嘴——之前果然是装的,一家人就是一家人,怎么会说两家话?


    这翁婿两人演技都挺好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以后这朝堂,这内阁首辅的位置,恐怕都是秦修文的囊中之物咯!


    202章番外四


    ◎先生教我◎


    今日照例是秦修文给两位皇子讲课的时间, 秦修文自从进入内阁后,公务越发繁忙,讲课已经从每日一讲变成了三日一讲, 并且随着两位皇子的年纪增长, 秦修文也给他们安排了其他老师开展其他课程,而秦修文教导的内容,大部分是讲读名家典籍,分析天下大势, 深入介绍海外诸国的各种情况。


    因为秦修文心里清楚, 其他技艺都是外物,只有思想才是核心,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给两位皇子抓一抓的东西。


    秦修文已经教导两位皇子近六年的时间,这六年来, 莫说两位皇子对秦修文这个师父尊敬有加,濡慕非常,就是秦修文自身, 也不再只是单单出于政治目的对他们二人进行教导, 很多时候秦修文对他们二人也如自己的子侄一般, 不仅仅关心他们的学业,也关心他们的身体以及心理状况——后宫手段不少,秦修文不希望自己的两位弟子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成了一件牺牲品。


    哪怕世人将他们架在了对立面, 但是秦修文还是教导他们,兄弟,本应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


    也因为秦修文的教导, 以及朱常洛和朱常洵对秦修文的异常尊重和听从, 所以他们二人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问题还是摆到了他们的面前——太子之位,到底会花落谁家?


    朱常洛已经年满十三,翩翩少年郎初长成,继承了父母二人的五官优势,再加上秦修文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这位皇子早就没有一开始的唯唯诺诺、胆小谨慎,反而变得行止有礼、进退有度,若是仔细观察他,便会发现,他的身上甚至有一两分秦修文的气度在。


    腹有诗书气自华,朱常洛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开阔了视野,心中藏着丘壑,但是他本身为人内敛温和,锋芒不外露,就更显得人淡如菊且气质高华。


    相比较于朱常洛的光华内敛,刚满十岁的朱常洵则是更加得意张扬,言辞锋锐,衣着风格随他母妃一般,喜欢大红大紫,但是穿在十岁少年郎身上,张扬中更凸显五官的精致利落,鲜衣怒马少年时,说的就该是朱常洵这样的。


    但是不管两人的性子如何,到了秦修文面前,却都是乖乖巧巧,不敢轻易惹怒秦修文,毕竟这么多年的师徒相处,两位皇子都知道,他们的先生可不是一般人,若是他们真的犯错了,一概不管他们皇子的身份,直接就是上戒尺。


    两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打过,但是打过之后,两人却是心服口服,半点怨言都没有,甚至回到自己母妃的宫殿时,还要以衣袖遮手,吃饭的时候忍着痛假装如常,不敢让人发现半点异样。


    这就是秦修文的本事了。


    这两年秦修文入了内阁,成了阁老,权柄愈重,气势也更甚往昔,两个小少年在秦修文面前,那是半点不敢放肆。


    说句大不敬的话,在他们二人心中,秦修文的威信甚至比万历还重。


    秦修文合上案卷,说了下课,朱常洛如往常般先行礼后告退,而朱常洵却是磨磨蹭蹭地在那边收拾,等到朱常洛走远了,朱常洵才喊住了秦修文。


    朱常洵别看在宫中他老子第一他第二的,嚣张的很,但是到了秦修文跟前,却是乖宝宝一个,看着秦修文回过身来注视着他的眼神,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央求道:“先生,我想单独和您谈一谈可以吗?”


    秦修文视线扫过身边的两个宫人,对方立即行礼后默默告退了,临走前还将文华殿的门给关上了。


    秦修文坐回了太师椅上:“说吧,心里有什么事情憋了这么久?这几日见你上课总是有些神思不属。”


    朱常洵被秦修文点名批评说上课不够认真,嫩白的小脸忍不住有些涨红,但同时心里又是一暖——师父总是如此观察入微,对他也是很上心的。


    先生虽然目光淡淡,可是眼神中却有着关切,朱常洵心里其实是很信任秦修文的,但是他又怕在秦修文心中他大哥是更重要的存在,所以迟迟不敢开口,但是今日他却是忍不住了。


    “先生,在您心里,是不是也认为,皇兄比我更适合做太子?我不是长子,年纪比他小,没有他沉稳有度,课业也没有他完成的好……”


    朱常洵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哪怕再是宫中小霸王,心里也难过的要死。


    明明自己才是宫中最受宠的皇子,父皇也最喜欢他,可朝臣们不待见他和母妃也就算了,更可气的是,在读书学艺上,自己这么多年也能明白过来,自己差了朱常洛一截。


    不管他背后怎么努力追赶,就连郑贵妃都劝慰他不要小小年纪用功太过伤了身子,他比朱常洛小三岁,跟不上也是正常。


    但是朱常洵有点接受不了,他性子本就霸道,从小被灌输的想法就是他比他大哥强,但是现实是两个人一同进学,很多地方自己却不如朱常洛,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小少年,做不到心如止水,又让他如何自洽?


    秦修文暗暗叹了一口气,兄弟两个性子南辕北辙,相比省心的朱常洛,朱常洵确实要别扭一些。


    “所以呢?你是觉得自己争不过你皇兄,让我帮一帮你?”


    朱常洵急了,连忙摆手否认:“不是的,先生,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还要不要和大哥争下去。”


    朱常洵说着说着就低垂下了头,潋滟的桃花眼里一片水色,小小年纪如此相貌,也幸亏是生在皇家了,不敢有任何人肖想,否则放在贫民子弟家中,容貌过盛,唯恐祸事。


    “今日就你我师徒二人在此,你也已经十岁知事了,那我就问一问你,你心里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吗?是你想要,还是你身边的人想要?”


    朱常洵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脑海中闪过的是无数次郑贵妃对他的耳提面命,是外祖父对他的谆谆教诲,是身边宫人的引导,可是他自己真的想做太子吗?


    甚至,进一步说,他想做皇帝吗?


    这么多亲近的人里,只有秦修文从来没有催促过他,告诉过他,他以后要怎么样,只是问他,他自己想吗?


    朱常洵哪怕只有十岁,但是宫中人情早熟,他思绪转的很快,认真想了一会儿,就道:“如果大哥能像父皇对皇叔那般,我愿意不做太子,只做一个闲散王爷,但是不能拘着我,我想走遍先生说过的那些地方,亲自去看一看。”


    朱常洵不是一个坐的住的性子,比起舞文弄墨,他更喜欢骑马射箭,也就秦修文做他的先生,他才不抵触,因为秦修文给到他的,永远是一个新奇和未知的世界。


    朱常洵喜欢探索未知。


    所以,其实他内心深处,每每想到自己以后一辈子要像父皇那般,永远呆在深宫,处理那些朝政,他其实是抵触的。


    但是郑贵妃告诉他,如果他不做皇帝,那么他们母子二人等到朱常洛当道的时候,可能都会没命。


    和性命比起来,失去自由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朱常洵刚刚那番话,其实已经将自己的担忧给说了出来,同时也是在暗示秦修文,希望从秦修文口中得到一些保障。


    秦修文忍不住笑了,人小鬼大。


    秦修文笑的时候,一身气势收敛,原本清冷的气质也变得温和起来,他摸了摸朱常洵的头顶:“做你想做的,不必顾虑别人,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若是你想做太子,那就光明正大的和你大哥争,用阳谋,不管你们谁胜谁负,都要心服口服;若是你不想争了,那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去,有师父在,以后做个闲散王爷,又有何不可?”


    之前一直有传闻,藩王要改制,不会一直将藩王拘在一个地方了,朱常洵也在关注此事,而现在有了秦修文这番保证,他还有什么疑虑的?


    得秦先生一言,比得到他父皇的保证,还要可信!


    因为朱常洵深刻认识到,有秦修文在,就算他皇兄坐上了皇位又如何?难道就敢对师父不恭敬了?


    心里的大石头卸下,同时因为秦修文轻抚了他的发顶,朱常洵有些兴奋——秦先生待他们虽好,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肢体亲近,这还是第一次秦先生抚自己的发顶呢!


    朱常洵七岁之后就不愿意再被人当小孩看待,就算是他母妃要抚他发顶,他都会蹙眉不乐意,但是被秦修文抚了发顶,他却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心里乐滋滋的:


    恐怕大哥可从来没有这种待遇过吧!


    秦修文看着小徒弟开开心心地走了,自己也是莞尔一笑,同时忍不住想到:


    如今自己也成人师父好多年了,恐怕这就是传承吧!


    两个皇子各有优势,如今三皇子想要主动退出,也是免了一场朝堂动荡,再次将历史扳回了正轨。


    果然不管怎么折腾,朱常洛才是历史上真正会最后登上帝位的那个人。


    只不过,他可不会让自己的爱徒登基一个多月后就因为什么乌七八糟的“红丸案”而驾崩,做他的弟子,继承了他的理念,自然是要和他爹万历似的,健健康康在位个数十年才行。


    若到了朱常洛登基的那一天,自己估计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秦修文负手出了文化殿,讲完一堂课,艳阳已经高照,今日的大明,依旧晴空万里呢!


    203章番外五


    ◎再干十年◎


    曾经在千军万马前都镇定自若的秦修文, 此刻却十分忐忑不安。


    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再让秦修文如此失态了,但是现在他却坐立难安, 从昨夜半夜起, 喝了半宿的茶,也没将心中的焦虑压下去,反而是越来越焦急了。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申兰若如今还在产房中, 到现在还没将孩子生出来。


    哪怕申兰若自己就是大夫, 孕期里自己也是精心照顾了,可是迟迟没有将孩子生下,总归不是一个好兆头。


    厅堂四周红罗炭烧着,室内温度宜人, 可是秦修文却感受不到,心中只剩一片烦闷焦躁之感。


    秦修文和申兰若成亲已经三载,但是这三年, 却迟迟没有喜讯传出, 申兰若心中也有些不安, 但是秦修文却说可能是自己子女缘浅,一切顺其自然便是,也没有提过任何纳妾之事,待申兰若一如往常。


    申兰若心里隐隐知道, 自己小时候体弱多病,否则父母也不会将她当作男儿来养,只是为了让老天错认她的性别, 从而不要将她收回去。


    自己作为医者,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已经并无大碍, 但是她总认为是自己的原因。


    回娘家的时候,还偷偷和吴氏说了一回这件事,饶是坚强如申兰若,也忍不住有些伤心,她到底不是现代女子,做不到如此洒脱,尚未跳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同时她自己也是渴望能和秦修文育有自己的孩子的。


    也是因为这个,申时行后来对待秦修文越发地和颜悦色了一些,同为男人,将心比心,申时行自己就做不到如同秦修文这般。


    就在申兰若也有些认命的时候,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今年开春,她发现自己的月事推迟了几天,自己给自己把了脉,还犹自不信,请了申府的府医过来又把了一次脉,才确认自己真的怀孕了!


    这一下,可将秦修文也惊到了。


    当时他对申兰若说自己“子女缘浅”不是安慰申兰若的话,而是自己确确实实这么认为的。


    秦修文在现代就没有父母家人,也没有爱人伴侣,一直是一个人,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原身也是和他一样的情况,而且据秦修文自己反复分析,他是觉得原身已经身死,自己才在他的身体里活了过来。


    对于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否让申兰若生儿育女,秦修文其实是打一个问号的。哪怕申兰若也给他把过脉,再三说他身体没问题,他心里依旧存有疑虑,甚至也考虑过,实在不行就从申氏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算是对申兰若亏欠的补偿。


    结果,意外就这样降临了。


    头三个月的时候,秦修文一直处于一种不敢置信的状态,申兰若也似平常一般,更没有寻常怀孕后的什么特殊反应,可是等到三个月后,申兰若的肚子就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等到六个月的时候,秦修文甚至有时候都会在睡觉的时候离申兰若远远的,同时哪怕睡着了也是纹丝不动,就怕碰到申兰若的肚子,让申兰若有时候也是哭笑不得。


    整个孕期,申兰若都过得很幸福,秦修文待她如珠似宝,每日自己的菜谱他都要过问,同时询问自己各种孕期的注意事项,自己还专门去看医书学习,饭后哪怕她有些惫懒嗜睡,也要被他拉起来,在院子里走小半个时辰,才放她回去睡觉,就怕胎儿太大,到时候难以生养。


    甚至秦修文每夜还会拿出书籍出来对着她的肚子读书,都把申兰若听笑了,结果秦修文却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这是胎教。


    申兰若不知道这个“胎教”她肚子里的孩子受教了没有,反正她倒是受教了不少,同时听着秦修文清越低沉的声音,总是很容易让她放松下来,很快就能进入梦乡。


    一直等到孕晚期的时候都是顺顺利利的,吴氏来看过女儿好几次,十分满意秦修文的照顾,没想到到了生产的时候,却是迟迟不见将孩子生下来。


    明明当时胎位检查过都是正常的,但是里面的女医师和稳婆却说开指很慢,虽然对方都说这也是因人而异,可能是头胎所以慢一些也是正常,但是秦修文却觉得这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


    里面的女医师是申兰若回京之后收的徒弟,稳婆也是京城中最有名的接生稳婆,同时御医也请了三个过来,可以说秦修文做的这些准备,可能宫里头的娘娘也没那么好的待遇,饶是如此,没听到孩子顺利生产下来的消息,秦修文悬着的心依旧不能落地。


    秦修文脑海里一项项排查,自己不怎么饮酒,在这里也没有抽烟的事情,食品健康,空气未受到污染,这两年生活作息正常,申兰若比自己更懂养生之道,经常出门行走,比那些娇小姐身子骨好不知道多少,况且生产之前,胎位正常,胎动正常,不应该有什么意外。


    不,不会有意外的,一定会顺顺利利生下孩子的。


    秦修文从不求神拜佛,只觉得一切只有靠自己,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默念道家道经祈福,手中的流珠一颗一颗得拨弄过去,只有这样心下才稍安。


    秦修文竖起耳朵听产房里的动静,结果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稳婆说用力的声音,申兰若的声音却没听到。


    秦修文实在是有些等的不耐烦了,正准备直接进产房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就听到了申兰若大叫了一声,然后就是稳婆高兴道:“生了!生了!”


    小孩子的啼哭声接着也传来了,哭声洪亮,显然是个足月生中气足的。


    稳婆将孩子洗干净后细心将孩子包裹好,抱着出去报喜,秦修文正好就在产房门口,稳婆见到秦修文连忙笑着恭贺道:“恭喜秦大人,贺喜秦大人,母女平安,秦夫人诞下一千金小姐!”


    然后便要将孩子给秦修文看,同时觑着秦修文的神色。


    稳婆心中暗想,这位秦大人年纪轻轻就大权在握,可惜子嗣不丰,三十一了,才有一个女儿,不知道会不会失望?


    刚出生的小孩儿,头发黑黝黝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的皮肤也有点皱皱的,手更是只有小团子大小,握在脸颊边,闭着眼睛看着好像睡着了似的,但是却一直在哼哼唧唧。


    秦修文有些紧张地将小孩儿接过来抱在怀里,许是秦修文抱的不舒服,哼哼唧唧立马又一次变成了哇哇大哭,秦修文生涩地拍了拍,稳婆刚想接过孩子抱回去,却听秦修文只开口说了一句:“小乖乖,我是爹爹,别哭了。”后,那小婴儿就好似真的听懂了似的,马上就不哭闹了,连之前的哼哼唧唧都没了,直接靠在秦修文的胸前安心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秦修文抱着安静下来的女儿,说了一声赏,给家中的丫鬟婆子都多发三个月月例后,直接进了产房,申兰若已经力竭昏睡过去了,仆人刚刚整理好床铺,吴氏亲自给她擦洗了一番,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小女婿抱着外孙女站在了床头边要去看申兰若,唬了吴氏一跳,连忙站起来小声赶人:“走走走,你一个大男人跑进来干什么?把孩子抱出去,这里用不上你。”


    秦修文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干巴巴道:“岳母大人,我就是来看看兰若,她没事吧?”


    吴氏此刻忙的很,哪有心思和秦修文多扯:“没事没事,有事会叫你的,你赶紧的,快出去吧!”


    秦修文又看了一眼睡过去的申兰若,见她面色尚好,眉眼柔顺,这才抱着孩子往外走,准备交给乳母去。


    吴氏是过来人,申兰若刚刚看着产程长,但是这都是正常的,就是开指慢了些而已,她女儿也是能忍能吃痛的人,孕期里养的好,生的时候也没有乱叫浪费力气,前面一直在忍痛吃东西走走路,说说话散心,真正生的时间其实不长。


    但是女人生孩子的时候那是最狼狈的时候,男人又帮不上忙,只能添乱,申兰若反复交代这个时候不要让秦修文进来,吴氏能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么。


    看着安心睡去的女儿,吴氏也狠狠松了一口气——虽然是个女儿,但是秦申两家的女儿,谁敢说三道四?


    申兰若坐月子的时候,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秦修文在带孩子,虽然家中丫鬟婆子不少,但是秦修文就是不放心假手于人,就连尿布都是秦大人亲自换的。


    那小小的人儿,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却是真正和自己血脉相连,秦修文有时候都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和申兰若真的创造出了一个小生命。


    小孩儿一天一个样,等到申兰若出月子的时候,小乖乖已经能看的出来像谁了,都说女儿肖父,小乖乖长得确实如同和秦修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只一双杏眼继承了母亲的,看着更加柔和一些。


    申兰若抱着女儿,一腔慈母心肠泛滥,之前两人就商量过了,名字就叫秦寒星,秦修文说她既然在冬夜出生,夜光沉千岭,寒星动一川,此名再是恰当不过。而小名,就是秦修文一直在做胎教时候的“小乖乖”。


    “元瑾,之前我一直没问你,第一胎是女儿,你会不会失望?毕竟我们成亲三年才怀上的,后面能不能怀上我也说不好。”知道是女儿后,申兰若心里有些遗憾,虽然她自己本身很喜欢女儿,但是世道如此,男儿才能传家立业啊。


    秦修文如今是有女万事足,听到“失望”二字,还怔了一下,收回逗弄女儿小手的手指,看着申兰若认真道:“失望倒是不至于,辛苦是真的。”


    “辛苦?”申兰若有些不解。


    秦修文笑了笑,搂着妻女缓缓道:“之前我准备等到太子登基了,我差不多就能功成身退了,但是如今生了女儿,我准备再多干十年。”


    “这世道,对女子还不够好,我不能把一个不够好的世道,展现给我们的宝贝女儿看。”


    申兰若被震地讷讷不能言语。


    她在秦修文的支持下,开医馆,收学徒,出医书,日渐在医学圈子里杀出了一条女医之路,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指指点点,当一个人足够有力量的时候,世俗也会为她让道!


    她有越发精湛的医术,但是她也不会否认,她所做出的成就中,秦修文带给她的便利。


    她居然还会怀疑秦修文会因为自己生的是女儿而失望,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元瑾他从来都是一个不会被世俗所裹挟的人,自己果然是太过于患得患失了。


    她嫁的人,永远可以将不可能变成可能,女儿,在他的教养下,定然也是不同凡响之人,走出一条独属于她的道路!


    京中手帕交曾和她说过,夫妻日久相对,总会时不时相看两厌,可是申兰若却觉得,自己和秦修文相处的这三年,却能一直发现秦修文不同的闪光点,让她越发地深爱这个男人。


    她是何其有幸,能与秦修文携手一生。


    今夜申兰若带着小宝宝入睡,临睡前,申兰若点着小乖乖的小鼻梁,柔和地笑:“小乖乖,你和我一样幸运!”


    我有个世上最好的夫君,而你,会有个世上最好的父亲。


    204章番外六


    ◎帝王之心◎


    一个人好日子过久了, 难免也会烦躁。


    如今的万历就是这种情况。


    大明天下承平,海清河晏,大明的中兴已经在进行中, 每年自己内帑的收入和国库的收入, 都以一个让人震惊的数字攀升,他万历就算是做个昏君挥霍一辈子,这些银子都根本用不完。


    朝野之上,如今也是上下和谐, 尤其是申时行告老致仕后, 秦修文登上了首辅之位,更是将整个朝堂都掌控在了他手中,再加上《决策法案》的颁布,很多国家大事, 都有了更加全面的决策之法,万历竟是觉得自己有时候竟然有些无所事事了。


    加上万历是个死宅,也没有花花肠子想要到宫外去游山玩水, 人一空闲下来, 思虑的就多了, 帝王本就大部分疑神疑鬼的多,万历也不例外。


    虽然和秦修文君臣日久,万历也知道秦修文并非是个狂放之徒,有不臣之心, 但是随着自己下放给秦修文的权力越来越大,直到达到了顶峰,万历的猜疑之心也越来越重, 有时候在后宫独处时, 也会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信任秦修文了?


    什么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秦修文与自己年岁相当,万一他有了不臣之心呢?将自己权力架空,操纵自己的儿子跟自己对着干呢?


    毕竟如今他的两个儿子,可都是秦修文的得意门生啊!


    尤其在三皇子明确说了自己对太子之位不感兴趣后,万历对秦修文的猜忌越发深了——连太子之位都能劝说让三皇子放弃,朱常洵的性子自己是知道的,自己都有时候劝说不了,结果对着他老师秦修文却是言听计从?实在是让万历心里更加不安了!


    万历这也是马后炮,当初要用秦修文的时候,只觉得满朝堂的其他官员面目可憎,只有秦修文是和他一条心的;到如今,秦修文排除万难,清理朝堂和地方,带着大明一路狂奔,成了东亚当之无愧的霸主之时,万历又后悔自己当初是否太过信任了秦修文,是不是没有秦修文,自己也能达成如今的成就?毕竟他可是天之子啊,得全天下之大气运者!


    万历全然忘了自己当时无人可用时候的窘态。


    只是人心惯常如此,万历一向理所当然惯了,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万历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派东厂的人以后开始秘密监视秦修文,只有将秦修文的一举一动都掌握起来,自己才能安心啊。


    万历心里头有事,就没心思到后宫中去。


    当夜,万历一个人宿在乾清宫,想着想着事情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这一睡,万历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起先,万历只觉得这个梦就好像回忆过去似的,他梦到了万历十三年开始,因为郑氏怀孕的事情,朝中开始就“国本之争”争吵起来,那种自己气怒又无力的状态再次在梦中的自己身上浮现,让万历忍不住皱眉头。


    他是以第三视角看着以前的自己,但是自己却很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


    慢慢地,随着梦境的展开,万历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自己这个梦里,好似没有秦修文这个人。


    梦里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万历十六年,万历记得当时秦修文已经入朝为官,开始在户部展露头角了,可是在这个梦里,秦修文查无此人。


    而在梦中的自己,因为不满内阁和朝臣对自己立太子的逼迫,开始装病罢朝。


    嗯,这确实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梦里,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的罢朝时间很长很长,长到让万历自己都吃惊,自己居然此后的整整二十八年都不再上朝!


    梦里的自己没有秦修文的辅佐,一意孤行想要立朱常洵为太子,国库日渐空虚,内帑里的钱更是花钱如流水,等到银子没了,万历又忍受不了没有钱的状态,开始叫底下的太监们四处开银矿搜刮钱财,搞得民不聊生,民怨四起。


    这些也就算了,在自己主政时期,又连续发动了三次大的战争,宁夏之役,朝鲜之战,播州之役,三场战争虽然都打下来了,但是把国库也打空了,把家底打没了。


    而实际情况呢?万历记得宁夏副总兵哱拜因为前几年民间议论其有造反之心而被锦衣卫严密监控,最后确实在其宅邸下的密室里发现了造反的兵器,直接被锦衣卫暗杀了。


    而这则意有所指的流言发源地正是秦修文当年所辖的新乡县!


    之后的朝鲜之战,万历更是觉得打的轻松,虽然秦修文是九死一生地回来了,但是总体来讲,明朝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将东瀛打服,一直到现在,四海臣服,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但是梦中,万历亲眼看着前赴后继的十几万大明士兵踏上战场,许多人就再没回来过,这场战役整整持续了六年时间,才算打完!这里面耗费了多少士兵,耗费了多少国力,自不必说。


    也就是从这场战役之后,大明朝的情况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再加上这么多年的四处挖矿,征收矿银埋下的祸根,民怨沸腾!


    而梦中的播州之役,杨应龙反了,虽然最后还是万历赢了,杨应龙自刎于海龙屯,但是这一仗,彻底将大明最后一点家底也打废了。


    自此之后,民生煎熬,再加上时不时的一些天灾,四处小规模的反叛之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大明朝已然摇摇欲坠。


    但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寿终正寝了,原本万历以为这个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却还没有完。


    他梦到自己的儿子朱常洛登基了,但是梦中的朱常洛唯唯诺诺,一点帝王气概都没有,根本不像他如今的长子,钟灵毓秀、气度斐然,虽然从小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个长子,但是万历眼睛不瞎,长子能成长成这样,他心里是满意的。


    但是梦中的朱常洛,实在是让自己失望至极!


    还没等他失望够,自己这个儿子就因为服用了鸿胪寺丞李可灼所进献的”红丸“,就突然离奇暴毙了!


    从登基到驾崩,只有短短的一个月时间!


    万历看的目瞪口呆,哪怕是知道梦中的这个儿子不中用,也没想到会这么不中用!


    还没来得及伤心愤怒,梦中的情景一直在飞速变化,他看到了下一任继承人是朱由校,结果这也是个短命的,活了七年就没了,但是不要紧,他大明有的是继承人,接着又是朱由检继位,万历看的出来,这孩子是很努力想要恢复大明的荣光的,每天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但是此时的大明已经大势已去,万历看到许多地方的叛军已成气候,大明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国库又根本拿不出银子来打仗,军备都不齐,怎么打?


    当紫禁城的城门被攻破,眼睁睁地看着朱由检一个皇帝吊死在树上的时候,万历大受震撼,即便在梦中,也忍不住想要惊呼想要高喊,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着大明王朝覆灭下去!


    “啊——”,万历再也忍受不住了,终于喊出了声,也终于在这个噩梦中惊醒过来,在外值守的小太监听到动静连忙进来查看情况,被万历抬起有些虚软地手挥退:“朕无碍,做了个梦而已。”


    等到小太监退了出去,万历才慢慢地半坐起身子来,靠在床头,一颗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刚刚的那场梦简直就像是真的一样,一直到现在,那些场景一幕幕地还在脑海中浮现。


    这个梦其实并不荒诞,因为梦中的自己所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发自他的内心,相信如果当时自己就是梦中人,他也会做一样的决策。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世上没有秦修文,这,就是大明的未来?


    一个走向灭亡,再传三位短命君王,也就是到自己的孙子辈,就会灭亡的未来?


    这是任何一个大明君王都没有办法承受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此,背后就冒出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这个梦是什么意思?是列祖列宗对他的警告?还是上天对他的警示?


    秦修文,动不得?!他是改变大明未来命运的关键,是大明的福星啊!


    万历内心深处,是信奉鬼神,信奉自己是真的承天庇佑的真龙天子,自然也对这个充满警示之意的梦深信不疑。


    第二日一早,他就收回了东厂监视秦修文的命令,并且开宗庙,自己亲自过去拜祭先祖,上香祷告。


    并且自此之后,万历对秦修文愈发信赖,秦修文虽然也有疑虑,万历为何如今不再猜疑他,自己对付万历的后手也根本没有了用途。但是他明白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既然对他来说是好事,那便从善如流就好。


    倒也因此,往后君臣二人配合默契、互相扶持,给后世传了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只是这个梦游未来的梦境,万历自始至终谁都没有提起过,一直到看着大明越发地繁荣昌盛,自己的长子出落地越来越像他师父之后,万历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终归是逆转了命运,噩梦中的情景应该是不会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六一节快乐!!!


    205章番外七


    ◎永远活着◎


    我叫张贤, 是新乡县一名普通衙役张达之子。


    作为一名衙役的儿子,家里算是过得还可以,我爹总能想到各种办法弄到点钱财, 让家里的日子比普通人家过得好上一些。


    比如说一月多吃一回肉, 一年多穿一件新衣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家中兄弟姊妹五人,我排老二, 在记忆中, 家里爹说一不二,和旁人说的我爹是个油滑善于钻营不同,在我心中,爹在家中甚至是不苟言笑的, 说话十分威严有力,我们兄弟三人轻易不敢在爹面前放肆,用我娘的话说, 我们三人见了我爹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新乡县地方小, 但是我们一家人过得算安逸, 原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慢条斯理的过下去,直到县衙换了一个新的知县过来。


    当时我在堂屋外面自己一个人坐着玩,就听娘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问爹,新来的知县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记得爹说, 新来的知县老爷人很年轻,是去岁的二甲进士出身,性子很沉稳, 估计会有一番作为的。


    当时我已经上了县里的学堂, 虽然刚刚开蒙, 但是也大概明白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娘说,年轻人最容易冲动,最好别有什么太大作为,到时候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等他三年一任走了,烂摊子还是留给我们。


    那时候我就迷惑了,那到底是有作为好还是没作为好?


    但是当时爹也在堂屋里,我不敢去问,后来小弟又喊我过去玩,这事也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后来,不用旁人说,我也知道这个新知县绝对是有本事的,不仅将新乡县治理的井井有条,后来还把新乡县的码头和卫辉府的码头一起扩建了,当时闹得可是声势浩大,他们这些小孩最喜欢看热闹,新码头施工的时候,他们总是跑过去玩耍,有时候帮忙做点小杂工,还能拿回几个铜板回家,只是我大部分时间都要读书,心里只能暗暗羡慕大哥能赚这个钱。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我的课业也一天比一天繁重,同时新知县的话题经常被爹娘提起,这个时候娘不会说新知县的不对了,只盼着爹能跟着新知县多一点时间,说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这我最近倒是在书中读到过:士为知己者死。


    我爹虽然算不上“士”,但是能得到知县大人的赏识,绝对是一件好事。


    后来,知县大人去卫辉府任职了,爹甚至直接被调到了卫辉府当差,月钱比之前当衙役的时候高了一倍不止,可把娘高兴坏了,她本就愁我的读书费用高,现在可都是有着落了。


    我跟着夫子读书,束脩加上买笔墨纸砚的钱,一个月都要耗费掉二两银子,我爹就算再能倒腾钻营,在我家里这也算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了。


    那时候我已经十二了,又读了四年多的书,该懂的都懂了,虽然爹娘都说我有读书的脑子,但是家中不仅仅我一个孩子,大哥到了岁数要考虑娶媳妇下聘礼,大姐二姐嫁人要嫁妆,小弟虽然读书上没什么天份,自己也吵吵着不爱读书,但是爹娘也有让他继续读两年,用爹的话说,至少不能做个睁眼瞎。


    桩桩件件都是要花银子,其中读书最是耗钱,如今爹跟了那位秦大人,月钱涨了一大截,全家都高兴。


    那位秦大人确确实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就连我夫子也多次称赞秦大人的本事,在卫辉府才呆了两年不到,就又被调任到京城中枢了。


    这一次,爹犯愁了。


    他可以继续待在卫辉府做衙役,过着稳妥的生活,但是他思来想去,还是想要追随秦大人去京城。


    娘不同意,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两个人为此还大吵了一架,谁也劝服不了谁。


    我明白娘的意思,京城人生地不熟,不像在卫辉府,哪里都是熟人,有点什么麻烦事,都好解决,况且就是那位秦大人去了京城,到底能怎么样,都是两说呢。


    京城离卫辉府还那么远,到时候还要夫妻分别,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但是爹也是个固执的人,想好了要走那是谁也劝不住,等到秦大人要离开卫辉府赴任的时候,爹简单收拾了包袱,带上胯刀,还是走了。


    娘哭了三天,也没法子,日子还得过下去,只能遮掩下心酸,继续操持家中事务。


    后来,爹每一次来家书,都会寄来不少银票,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娘也渐渐接受了当年爹的决定,又过了两年,爹写信告诉我们,他居然在京城中置办了宅院,要接我们一家人上京!


    这一下子,全家人都激动了起来,我们居然以后要在京城生活了?!


    爹派了人来接我们到京城,沿途一路走的都是新修好的官道,派来接我们的人告诉我们,这都是秦大人的功绩。


    我对秦大人充满了敬仰,我觉得他就是读书人的典范,考科举、中进士、做高官、得圣宠、做实事,这些都是大家读书科举的目标,但是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我爹实在是有眼光,能在对方还在浅滩之时,就认准了人,跟对了人。


    京城的生活自然要比卫辉府的好上许多,这里是文采俊杰汇聚之地,随着秦大人官越做越大,我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我上的私塾都好了许多,家中更是宽裕不少,在京城生活一点都不拮据。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被冷冰冰地送回了家中,当时爹躺在了楠木棺材中,据说是从朝鲜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但是到底还是需要一些时日,天气又炎热,虽然用了冰,但是爹的脸也根本就不像记忆中的那样了。


    记忆中,爹是魁梧的、脸上的肉是饱满红润的,经常粗着嗓子说话,身上的肌肉更是遒劲有力,让作为一个文人的自己其实很是羡慕爹的身材,我总觉得自己太过文弱了一些,不如大哥像爹。


    但是现在,爹浑身都干瘪下去,嘴唇发青发白,眼睛闭地死死地,再也睁不开了。


    娘恨不得爬进棺材里,她嚎啕大哭,想把爹叫醒,声音甚至可以说是凄厉。


    人在崩溃的边缘,是真的会发疯的。


    我娘本就是个市井女子,她每天算计着肉价涨了几个铜板,家里的布料够不够给大家做一身新衣服,同时她也计较的很,左邻右舍谁敢占我们家便宜,她都要和人家吵到底。


    所以,当娘知道了爹是怎么死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


    因为爹本来可以不用死。


    他用自己的命,一命换一命,换了秦大人生,换了他自己死!


    娘骂爹,骂爹是个蠢蛋,是个忘了自己有家小的王八蛋;骂朝廷的军队都是吃屎的,能让人伏击;骂东瀛人,说东瀛人都是猪狗生的,都该下地狱;甚至她还骂秦大人,说秦大人就不该逞能去前线,该在京城好生呆着,这样爹就不会死。


    我知道,娘已经口不择言了,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去拦她,哪怕这是大不敬之罪,哪怕这可能会让爹的死变得不值得。


    因为若是不让娘泄了这口气,她可能也会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虽然爹一直说自己是个粗人,但是他实际上待娘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爹带他们出去的时候,永远记得给娘带一份,哪怕是一串糖葫芦吃着好吃,也得给娘带一串。


    我爹张达可能在外面是个可有可无的管家、一个护卫,但是他在这个家里,是我娘的全部,是我们兄弟姊妹五人最大的依靠。


    结果爹死了,我们孤儿寡母六人,该何去何从?


    我咬着牙,心里发着狠,想以后就不去私塾了,自己读书温习功课,并且再去找点事情做做贴补家用,不能让他们张家就这样败落下去。


    结果,还没等我的想法去实施,我就被人带到了一位大人面前。


    这位大人脸色有些苍白,但是身形颀长,相貌不凡,虽然人有些瘦弱,但是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不自觉的双腿一软。


    不用别人介绍,我当时脑海里自动就浮现出了爹经常提起的“秦大人”。


    虽然京城里对秦大人到底是死是活议论纷纷,但是如今现实摆在眼前,秦大人果然活了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又非常复杂。


    这是爹豁出去性命都想救的人,如今他确实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了;但是如果没有他,或许我爹就不会死吧?


    我对秦大人的感官五味杂陈。


    秦大人为人有些冷淡,他没有和我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感谢之语,也没有高高在上的给一些恩赏,他只是告诉我,我爹之前给他看过我的文章,让他给我找一位老师。


    秦大人把我的文章还给了我,里面有朱笔的注释密密麻麻,注释的内容甚至比我文章还长,每一句都做了点评分析,而且一针见血,甚至延展出了笔者的观点,草草读过去就能看到笔者的认真和费心,若是认认真真研读透了,相信我的文章都能更上一层楼。


    我记得秦大人说,这是他做的批注,问我,要不要认他做老师,以后我可以跟在他身边读书。


    我浑身一颤,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能受到朝廷官员的指点,甚至能拜秦大人这样的高官做老师!


    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大家心照不宣。


    我要拒绝吗?脑海里想了一瞬,我想这是爹用命给我换来的,我为什么要拒绝?这是秦大人欠我们家的!


    有他做我老师,哪怕他什么都不教我,谁敢苛待他们张家?谁敢给他们家下绊子?不说荣华富贵,下半辈子的保障肯定是有了!


    我认了下来。


    但是我心中依旧有不忿。


    我们两个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师生距离,只要我去请教,秦大人知无不言,甚至还会拿出朝政中的一些事例给我讲解,这是我从来没有涉及到的领域,各种书籍典籍,我只要想看,就能在秦府的一处收藏室观到,甚至秦大人还给我爹请封了一个官职,拿到了朝廷每个月三十两银子的抚恤银。


    秦大人将我们一家都照顾的极为妥帖,但是我心中依旧不能完全将他当作真正的师父看待。


    我跟在秦大人身边三年,知道他勤政爱民、才华超凡、博闻强记,写文章更是一流,百姓需要他,朝廷需要他,秦大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物。


    我渐渐理解我爹的选择,我也尊重他的选择,但是我却依旧不能释怀。


    直到有一天,我在秦府的藏书室看书看入了神,忘记了时辰,等到抬起头时,已经月上中宵了,我不想打扰秦府上下的人,准备绕小道从西南角门出去,结果正好看到秦大人一个人默默坐在一处临水庭院里,一人饮酒。


    这有些不太寻常,据我所知,秦大人几乎不饮酒。


    同时他倒酒的时候却是倒了两杯,对面的桌上放着一把胯刀,一个酒杯,秦大人喝一杯,就给对面倒一杯。


    月色很亮,那把胯刀也很眼熟,眼熟到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爹的胯刀!


    我走近了点,听到秦大人低沉清越的声音带着点酒意,他说:


    “张兄,你二儿子确实如你所说,很是聪慧,今年考中举人不在话下。”


    “张兄,今年我们算认识十年了吧,十年老友,当浮一大白,干了!”


    “张兄,你说你喜欢“状元楼”的女儿红,这是十五年陈的,你喝喝看是不是还是当年那个味。”


    “张兄,如今天下承平,有我的功劳,也有你的功劳,我们一起碰一杯。”


    “叮”的一声,两个酒杯碰撞在一起,秦修文仰头喝下这一杯酒,斜靠在凉亭柱子上,他不再讲话,因为最后一句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


    我心里最后那一点别扭,在这一刻,突然之间就消散了。


    我一直以为我爹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他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用命救了秦大人一命,我一直以为这对秦大人来讲,算不了什么。


    我爹可以,别的护卫也可以,是张达救了他,还是王达,对秦大人来讲,并没有区别。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原来秦大人一直没有忘记过。


    秦大人在我心里,一直冷静自持、波澜不惊,再大的事情到他面前都不会引起他多么大的情绪波动,却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的脆弱和伤怀。


    因为明日,是我爹的忌日。


    我也终于明白,我爹不仅仅是出于忠诚做出来这样的选择;


    倘若是为了知己、为了挚友而舍命相护,那么或许,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我记得,那年我读过的书里写着:士为知己者死。


    我悄悄地走了,没发出一点响声,将这个夜晚的宁静留给秦大人,缅怀他的友人,怀念那些已经无法再相见的人。


    有些人死了,但是他却依旧活着,因为他永远活在思念他的人心中。


    我抬头看了看月色,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爹,我们都没有忘记过你的一切。


    206章番外八


    ◎大明荣耀◎


    朝鲜之战在历史上对于大明和东瀛来说, 都是一个拐点。


    大明借着这次战争,确立了它东亚霸主的地位,在东亚地区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甚至因为大明先进的武器和在海洋上率先使用蒸汽机船这一壮举, 就连西方世界也渐渐开始认识到与大明交好的重要性——不看葡萄牙人正是因为搭上了大明这艘大船,居然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将西班牙人打败,重新夺回了自己国家的主导权么?


    而东瀛, 则是因为这场战争, 损失惨重,原本就是战败国,最后不知道怎么还出了个昏招,想要刺杀大明皇帝的宠臣秦修文, 导致大明朝再次发火,加重了对东瀛的惩罚!


    东瀛在这场战役中,绝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多少的年轻战士在这场战役中再也没回过故土, 甚至因为损失的年轻男子过多, 东瀛岛上有很长一段时间,女子小孩以及老年者成了这个国家的大部分人口组成。


    花宗茂正的十族被夷灭,但是依旧让其名声在东瀛臭不可闻,所有东瀛人都恨不能生啖其肉, 明明已经战败,明明已经投降,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人没有刺杀成, 东瀛却要因为他的自私举动, 用一代人的命运去偿还这个孽债。


    足足五千万两银子的赔偿,而东瀛国库里有多少银子?恐怕连一千万两都拿不出来。


    这是丰臣秀吉家族这么多年的积累总和之数,在丰臣秀吉统一东瀛之前,东瀛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战国时期,哪怕一直到现在,丰臣秀吉分封了各个领主,大部分的税入还是进入了这些领主各自的腰包。


    如今丰臣秀吉已经归天,东瀛局势再次混乱起来,各地大名谁还愿意为当初丰臣秀吉的政策买单,尤其是丰臣家族后继乏力,德川家康想要趁虚而入,就在这个时候,丰臣家族却直接归顺了大明朝廷,愿意向大明称臣,接受大明的赐封,实在是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


    这意味着,东瀛以后就和朝鲜一样,是大明的藩属国了?


    这让许多民众都接受不了,认为丰臣家族昏招频出,是丰臣秀吉的侧室茶茶之计,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儿子丰臣秀赖不成为质子入京城,保全自己的地位,取得明朝的帮助,所以才愿意对明朝摇尾乞怜。


    许多丰臣秀吉的旧部下劝说丰臣秀吉的正室宁宁否决此事,但是让人惊讶的是,原本两个根本不对付的女人,这一次却是坚定站在了丰臣秀赖这一边。


    因为宁宁明白,自己没有儿子,德川家康对权力虎视眈眈,他们孤儿寡母在东瀛再没有其他助力,如果这个时候不坚定站在茶茶母子一边,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大明派遣驻兵到了对马岛,虽然名义上他们只是起到保护作用,但是谁都知道,既然茶茶母子归顺了大明,若是其他人胆敢有所异动,那么到时候大明军队长驱直入,再来一次战争也不过只在须臾之间。


    局势一瞬间陷入了僵持,哪怕心里再不忿明朝的种种霸道之举,各地大名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丰臣秀赖成了东瀛下一任的“天下人”,在一片质疑之中,开始了他的统治。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必须如数给明朝赔偿五千万两白银,一份折扣都不许打。


    这是他对明朝尽忠和表现的机会,是他的投名状。


    丰臣秀赖和他父亲丰臣秀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丰臣秀吉为人矮小,但是秀赖却异常高大,除了体型上的不同,性格上两人也是南辕北辙。


    如果说丰臣秀吉是一代枭雄,性格残忍却坚毅,大大小小战争经历无数,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的话,丰臣秀赖却是个优柔寡断,不忍杀生之人,尤其对其两位母亲,宁宁和茶茶,那是言听计从,对他父亲一开始要“借道朝鲜,攻打大明”的计划就根本不赞同,但是他年纪尚小,说话不起作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事发生。


    不过最开始他不赞成战争,只是因为觉得这样造下太多杀孽,并非因为觉得东瀛会战败。


    然而大明在战场上的悍勇作风,简直就是横扫朝鲜战场,将东瀛士兵打得七零八落,只能落荒而逃,更加让人恐慌的是,因为接到了大明的一封信,就将自己父亲生生气吐血到昏迷而亡,丰臣秀赖被大明的战力和对东瀛无孔不入的了解吓破了胆!


    也因为这封信,丰臣秀赖和两位母亲都清楚认识到,德川家康不可信。


    丰臣秀赖在内心深处就是臣服于强者的,当敌人只比自己强一点的时候,自己想要杀死他,但是当敌人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时候,丰臣秀赖只想消弭对方的怒火,甚至是得到对方的认可。


    五千万两白银,哪怕是对于大明朝这样的泱泱大国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对于东瀛来讲,那根本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他们各地大名的税入,主要靠的是传统的农业和商业税入,还有就是占据各大港口,海外贸易得到的钱财。


    当然,还有很多是不可言说的灰色收入,那些浪人海盗里面也有他们的人,一起袭扰大明沿海各地,以及抢夺其他岛屿的资源,在海洋上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也算攒下了不菲的家底。


    他们丰臣家族都有一千万两的家底,其他大名手中自然也握着银钱。


    五千万两,不可能是丰臣家族一个人的事情,各家大概有多少银子,丰臣秀赖心里门清,所以干脆就将赔偿的银子分派了下去。


    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人不干了!


    丰臣秀赖可不管这些,他直接上奏大明朝廷,以保护自己的名义,请求增兵。


    他就要借威借势,这些人都要致自己于死地了,如今自己只有依靠大明,才能有活路。


    所有人都被丰臣秀赖的卑鄙无耻给惊呆了,但是他们又拿他无可奈何,大明之威就在眼前,他们已经被打怕了,再打下去,恐怕都要被亡族灭种了,只能去四处筹措银子,去缴清赔偿银。


    一年时间,五千万两白银悉数到位,陆陆续续押送往大明,这些专门用来装银子的船只都如同一条长龙般由海入江,再转道入京城,许多大明百姓从一开始新奇打量,与有荣焉,到后来看到麻木,习以为常。


    而东瀛这一下子,是把家底全部掏空了,这么多年来正常税入也好,在外面征战或是走私偷盗也罢,全部给了出去。总之在明面上,东瀛的上层人物跟着一夜返贫,苦不堪言,东瀛人绝大部分明面上对大明臣服,但是心底里却是一直在想着到底要如何才能摆脱大明的控制。


    按照历史教训来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德川家康认为,他就是要让东瀛上下一体仇视大明,这样他才能伺机而动,等到时机到了,一举从丰臣秀赖手中夺取东瀛的主导权。


    但是,大明的作法,却让所有东瀛人再一次震撼了。


    在他们如数上交了五千万两白银后,根据《明日和谈七条》的内容,大明真的开始发展起了明日贸易,不仅仅是单方面的掠夺东瀛的资源,更是派驻了一些大明所谓的“技术人员”,通过官私合营的方式,帮助东瀛修建完善各个港口,输入了大明印刷和造船技术,源源不断的大明书籍从东瀛印刷好之后再返销入大明和世界各地,造好的船只也是同样如此。


    也因为此,造纸印刷业和造船业成了他们的国家支柱型产业,虽然在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大明商人的股份,核心技术部分也都掌握在大明手中,但是对普通东瀛百姓来说,却是多了很多赚钱的机会,日子一天天变得好过了。


    只要日子能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那些上层的恩怨情仇影响不到普通老百姓,说到底,他们也只是想过安生日子,他们自己人之间都打生打死,如今技不如人,被大明朝打了,不也是活该么?


    在苦惯了的东瀛百姓眼中,大明早就不是耀武扬威的胜利国,而是充满了大国胸怀的无上大国。同时,大明的思想文化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东瀛上下都以会说汉语为荣,老百姓手中的书十有八九都来自于大明,通过书籍的美化和歌颂,使得他们对大明更加推崇备至。


    许多东瀛人以偷渡到大明,与大明人通婚为荣,甚至还爆发过一次想要将东瀛直接归纳到明朝管辖的热议,民间力量汹涌澎湃,几乎都希望大明能真正接受东瀛,他们以成为大明人为荣。


    而秦修文早就锁定了东瀛成为他们除了吕宋外另外一个海外贸易的中转站,能够源源不断地汲取他们国家的财富,攫取他们的人力物力来滋养大明,这才是他所要达成的目的。


    虽然冷酷无情,但是在这个大航海的时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他并不能保证其他国家在明朝如今科技的刺激下,不会出现“异变”,所以高速的发展是必然的目标。


    东瀛人对明朝崇拜这样的情结一直延续到几百年后的后世,哪怕东瀛早就成了一个独立的文明国家,每年依旧有源源不断的人去申请华国的各类签证,并且一些旅游签证会成为他们滞留在华国的方式之一,再通过一些黑中介想方设法留在繁荣的华国。


    哪怕他们到了华国的日子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他们依旧甘之如饴。


    为此,华国对日的签证官们也是头疼不已,只能加强审核力度,海关也会在审查中对他们更加严格,以甄别他们到底是真正来旅游的还是想要滞留在华国的。


    越是审查严格,越让很多岛国人以持有华国签证为荣,只要能够拿到华国的签证,那必将会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而后世的人不知道,这些计划,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一个人已经在默默筹划了。


    秦修文心里永远明白,这个凶狠的邻居,他要的不是一片废土,不是一群心怀不轨的好战之士,而是要将凶横的狼驯化成看家护院的狗,让他们把这片土地上的果实,心甘情愿地捧到自己面前。


    虽然他看不到几百年后,但是隔着时空落下的每一颗棋子,都会有下一位接任者接着在这盘棋局上下下去。


    如此,他们才能桀骜于世界之巅,无人胆敢来犯。


    207章番外九


    ◎开学致辞(上)◎


    国子监作为大明读书人都想去进修的书院, 这几年来,在秦首辅的改革之下,书院不仅仅教授以前的四书五经, 更是将一些新式的学科, 例如数学、天文、物理和化学等加入了进去,以往的四书五经因此而科考比例缩小了许多,虽然也有许多守旧文人暗地里骂秦修文的,说他倒行逆施, 但是更多的人则是在慢慢接受着这些改变。


    科举考试这么多年, 四书五经中的题目已经考遍了,再想从中考出新意,只能出一些偏题怪题,而这些题目在实际官场用途中却并没有任何用处。


    大明到处都是聪明的读书人, 善于勾心斗角,揣摩人心,圣贤书的高洁不能落地, 这并不利于社会的发展。


    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 离不开一群做实事的人, 那么就要在科举这个根子上去改。


    现在科考已经改制,大家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科目进行深耕,朝廷也会分科取士,等到考中之后, 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直接走马上任,而是需在国子监继续深造三年,将这些不同科目的才子汇聚到一起, 进行统一上课培训, 并加强书本知识与实际工作中的运用联系, 明朝越来越少出现酸儒文人,实干派逐渐在大明朝堂之中占据上风。


    国子监不仅仅收纳各地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也为这些准官员提供了深造之地,这些有才之士聚拢在一起,编纂了不少各方面的书籍出来,成为了引领全大明读书人的风向标。


    但凡走出去,说一声自己是国子监的学生,别人必定会高看你一眼,国子监的学生也都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以后必定能做出一番成绩。


    但是今日的天之骄子们,个个都有些紧张,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互相打量着彼此的穿着,提醒着好友有没有哪里穿戴的不够整洁利索的地方,就怕一会儿失了仪态。


    “你确定是首辅大人亲来吗?”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忍不住问身边的人,大家都是一同从京城各大书院考进国子监的,许多人就是自己以前的同窗旧友,沐言来的晚了些,连连扯着人就着急打探起消息来。


    个子比较高的白净少年平时里一向沉默寡言,最喜欢的就是解开各种数学难题,智力超群,但是却不爱与人交际,今日却破天荒的回道:“是首辅大人亲来!今日是开学之日,祭酒大人说邀请了首辅大人前来致辞!况且祭酒向大人和首辅大人关系很好,想来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先头问话的少年人沐言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就是平时见这位不对付的卓之山也顺眼了许多,两人一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就为了能站到前方一点的位置,看清秦大人到底是何模样。


    虽然同在京城,但是秦修文如今身居首辅之位,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出行都是前呼后拥,清场开道,别说没有官身的国子监学生了,就是一些官位低阶一点的,都没办法站到秦修文面前讲话,能够近距离看到自己的偶像,这些少年人又如何不心潮澎湃?


    新年过去之后,二月十二国子监开课,这里有新招收的学子,也有已经在这里学了三年快要走马上任的深造进士,不过大部分年纪都在十六七到二十五六之间,很少有三十出头的,显而易见,大明中坚人才正在往年轻化方向发展。


    确实,也只有更年轻的人,才能更容易抛弃以前的一些陈规陋见,更容易接受新知识,新思想。


    向清作为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国子监一把手,主导了国子监的各项事务和改革,如今三年一过,已经颇有成效,他这次请秦修文过来,就是希望让秦修文给这些即将结业的进士们打一剂强心针,让他们不要忘了在国子监所受到的教导,即便走到了基层岗位,也牢记为国为民之心。


    一个国家的强盛,靠的不仅仅是中枢卓越的策略,更靠所有在各个基层的官员能上下一心,只有这般中央政策下达的时候才能如臂使指,不会出现之前种种改革的弊端——思路正确,但是执行力不够。


    当然,对于如今真正称得上日理万机的秦首辅而言,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重大决议要在国子监颁布,所以才会亲临此地,发表一次讲话。


    这是国子监最大的一个会场,高大的穹顶之下,殿宇宽阔,阳光从一排排玻璃窗中洒下,每一处角落都显得那么明亮。


    这是国子监这两年新建的“聚贤堂”,正中间挂着孔老夫子的画像,两侧墙壁上也是挂着自太祖以来各个皇帝的画像。


    据说就是为了挂这些画像,万历才愿意拨款出来建“聚贤堂”。


    站立着的一排排伸长脖子焦急等待的学子,人数大约在两千多人左右,“聚贤堂”再大,也显得挤挤攘攘,但是却没有人高声喧哗。


    当向清在高台上向所有人宣布,用掌声欢迎秦首辅致辞的时候,整个会场都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所有人都将自己的手掌拍红了,等到终于看到那道人影的时候,有的人甚至激动到哭了起来。


    鼓掌致意也是国子监中的改革之一,在国子监中见官无须跪拜,国子监是治学之地,只有老师和学生,没有上级和下级,为表欢迎,鼓掌即可。


    也就是说,只要入了国子监,不管你身份地位如何,从哪里出来,在这里你只是一名学生,四周都是你的师兄弟和老师,这样的一个强大的关系网,更加让人趋之若鹜了。


    而秦修文在这里致辞,也是以客座老师的身份,所以这一刻,掌声雷动。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就譬如卓之山,内向少言如他,此刻他的眼眶同样通红,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秦首辅,没有他的那些改革,那些政策,或许自己此刻只能依旧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是秦首辅完善了蒙学制度,让他这种小乞儿一样的孩子也能读的了书,吃的饱饭,甚至因为成绩优异,而一直享受着朝廷的补助,也因为他在数学方面的超高天赋,甚至还进了许多官家子弟打破头都进不来的国子监!


    这就是秦首辅的厉害,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是一座山,而秦首辅轻轻挥袖,抚掉了马上掉落在卓之山头上的那粒沙,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如今有幸,能见到本尊,怎么不让卓之山激动万分?


    秦修文此时已经三十六岁了,很多人人到中年,难免身材走样,但是秦修文却一直保持着和往年一般无二的挺拔身材,岁月似乎尤其优待他,一张脸依然清俊雅致,看不出什么细纹,如果脱掉了身上的官袍,走在这些少年学子之间,恐怕也不会太过违和。


    但是如今,他站在高台上,气势内敛,却依旧掩盖不住一身光华,三十六岁的秦修文,没有了年轻时如利器般的锋锐,磨砺成了一块真正的玉石,看似温润,但是这只是他的保护色,内里依旧坚毅无比,只见他轻轻挥一挥手臂,整场肃静,再无一点声音发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生怕听不清楚,或者漏掉了一星半点的内容。


    “今日我们聚在一起,应该感谢向祭酒,若不是上次我们元宵猜谜我猜不中,没办法给我家小女赢到最大的那盏花灯,左右为难之际,是你们向祭酒挺身而出,帮了大忙,挽回了我在家中岌岌可危的颜面。不过向祭酒因此趁火打劫,要求我务必抽出时间过来致辞。所以,我来了。”


    清冷低沉的声音通过高台上的扩音设备传向四方,让最角落的人也能听清秦修文的讲话,秦修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目光看向向清,向清没想到秦修文居然将这事说了出来,好笑之余,忍不住朝着秦修文拱了拱手:“那说明咱们首辅大人言出必行!”


    全场不少人笑了起来,没想到看着有些严肃和距离的首辅大人一出场发言,就开了一个小玩笑,同时拉近了和大家之间的距离。


    等到笑声稍稍停止了一些,秦修文接着道:“今年有新生入国子监,也有第一届在此磨砺了快三年的进士,将在五月底开始陆续前往大明各地任职,在这里,我首先祝愿入学者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志存高远、脚踏实地,也祝愿马上要结业的人,牢记初心,方得始终。”


    很多人,听到了这里,忍不住挺了挺胸膛,恨不得大声呐喊,告诉秦大人,自己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但是马上,秦修文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有人曾问我,搞新式学堂,将好好的一个国子监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四书五经不认真读,尽弄一些歪门邪道,到底为何?”


    当秦修文抛出这个话题的时候,有人愤怒,有人迷茫,有人不知所措,因为这确实是秦修文一力促成的政策,国子监人员构成复杂,虽然能入国子监读书的都是既得利益者,但是人的属性,注定了他们不是单独的个体,他们同样有家人、有朋友、有同窗。


    对于卓之山这些人,他们当然是举双手赞成秦修文的政策,可是对很多其他人来讲,秦修文的政策或许侵害了他们身边人的利益,有些人勤学苦读大半辈子,将四书五经各类注解倒背如流,八股文写的炉火纯青,结果一朝改制,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不是所有人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甚至有些人愿意放下身段从头再来,可是那些犹如听天书一般的数学、物理、化学之流,到底是什么东西?又该何处下手?对于习惯了文科思维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当然,若是要死嗑四书五经也可以,但是如今每科取士的人数不等,要像以前一样从四书五经中取士,难度太高太高,朝廷给出的解释是,这类人才已满,朝廷暂时没有空缺。


    有空缺的是什么位置?是那些他们不想去接触的科目。


    纵然他们已经是国子监的学生,未来前途无量,但是对于身边人的遭遇,依旧唏嘘。


    所以,在此时此刻,秦修文率先抛出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感觉异常棘手,刚刚欢乐祥和的氛围一下子散了,很多人都紧抿嘴唇,不敢多言。


    这是朝廷的决策,他们再莽撞,也不敢妄言。


    208章番外十


    ◎开学致辞(下)◎


    这些年轻学子因为上头突如其来的政策变化, 而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读书方向,转而从头学起,去研究以前并不熟悉的数学物理等科目, 但是究竟为何要去学这些,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想的明白。


    就像最开始,为什么大家一定要学四书五经,可能每个人都能从中总结出各种必要学习这些的道理,但是为什么不是其他书籍, 非得是这几本书?没人能说的清楚。


    这必须要有更高一层的眼光和更开拓的思维, 才能讲清楚这件事的根本,但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过超出这些学子的能力了。


    他们只是被时代命运选中的幸运儿,可以在合适的年纪, 从头学习一些他们并不抗拒的知识,哪怕心里有过质疑,也不敢公然顶撞首辅大人。


    于是, 接下来他们听到了一段足以改变他们未来人生道路的话。


    “四书五经里自然有先贤的思想, 让我们从思想上不会走偏, 但是对于实际的应用,却需要我们更广博的知识,我不是让大家就抛弃以前的文化了,而是想要告诉大家, 如今还想在大明做官,要求变高了,不是只会读几本圣贤书就够了。在工部, 作为下官至少能写会算, 可以画出房屋结构的草图;在户部, 各种记账手法、算术解法都要了然于胸;在兵部,探究热武器的结构构造、目前炮弹的发射轨迹、军营军饷、武器、装备的管理和采买,这些都需要最扎实的应用知识来补充,就算成了上官,底下的人也不能随意欺瞒了你去,这就是大家要学这些科目的最根本的道理。”


    “当然,有人会说,大明开国至今近两百年,甚至在往前数几朝,科考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非到咱们这个时候变了?变意味着什么?肯定意味着冲击了很多人的利益,大家从一个模式中走出来,朝廷要做出改变,个人也要做出调整,有些人调整好了,适应了这个改变,有些人改变不了,那就要被新的制度所淘汰,自然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秦修文扫视全场,见所有学子都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认真倾听,甚至是轻轻点头,显然很多人是听进去了。


    但是还有人却死死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了难以接受的表情,秦修文直接用手指指向那名学生:“若有疑问,可以直接举手询问,今日这里没有首辅,只有师徒。”


    那名学生就是冲在最前排的沐言。


    沐言虽然敬仰秦修文许久,自己也是秦修文改革科举制度的获益者,但是他心里对这个改革一直是有疑问的,他的长兄在科举改革前刚刚考中了举人,结果一朝改制,他的举人功名不好用了,让他从头学起其他科目,又谈何容易?


    他是家中嫡次子,而长兄是嫡长子,年纪已经三十又二了,家中门庭都是靠长兄支撑起来的,除了读书,其他人情往来、生意上的事情,一家老小的生计都要他操心,好不容易中了举人,文章火候也到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结果改了制,他的心气一下子就散了。


    兄长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人,这样的人没有被朝廷录取,成为官员,在沐言心中,这也是朝廷的损失。


    虽然并没有向他这个弟弟抱怨过,但是沐言是知道兄长的痛苦的,这种痛苦埋藏在他日益颓废的神情里,埋藏在已经落灰的那些书卷中,让沐言每每看到兄长,都心疼不已,但是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尤其是在自己就读了国子监后,他能明显感到兄长在为他高兴的同时,整个人更加落寞了。


    原本沐言以为这次首辅大人亲临,说的也会是一些冠冕堂皇的鼓励之言,没有想到他会触碰这般敏感的话题——科举改制还未满三年,民间读书人对此议论纷纷,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情势,读书人是最不好得罪的那一群人,口诛笔伐绝不善罢甘休,尤其是如今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许多京城小报中,经常有写文章嘲讽朝廷、嘲讽秦大人的言论在,让人想忽略都难。


    沐言其实心中一直是有疑惑的,没想到今日却能和制定政策的人对上话,被叫到后,心跳如擂,脸涨得通红,但还是稳住了声音问道:“首辅大人,学生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科举改制?为什么不细水长流,给人以缓冲的时间?这样不是更能让天下读书人接受一些吗?”


    秦修文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什么被质疑的不悦,沐言悄悄吐出一口气,身边的卓之山却是侧头看了沐言好几眼,眼神中有说不出来的不赞同。


    在卓之山看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质疑首辅大人的人?看看如今的大明朝,看看老百姓现在过的日子,这些就是首辅大人决策正确的最好证明!


    “确实,慢慢去改,会让更多的人受益,甚至不改的话也就不会有如今的阵痛,但是,你们只看到了眼前,只看到了大明,没有看到全世界。”


    秦修文说完,已经有两个国子监授课的老师,表情激动地扛着一个超大卷轴走到秦修文身后,然后将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缓缓展开。


    这幅世界地图足足有一人高,双面展开有一丈长,能清晰的看到如今世界上存在的大部分的国家和地区,以及他们所占领的土地边际。


    毫不夸张的说,这张世界地图的出现,汇集了当前世界人类的许多文明,它需要航海家将每一个地域探索清楚,需要精于算术者计算好比例尺,需要善绘者的精工细作,一个没有实力的国家,根本拿不出这样一张世界地图。


    但是在这里,只是秦修文赠送给国子监的一个小礼物而已。


    国子监的师生们俱都屏住了呼吸——这张地图足以传世啊!


    秦修文让人将这张世界地图挂起,然后接过一截小棍子,点在英国的位置上,郑重地告诉大家:“这里是大不列颠,原本的蒸汽机是我们的不传之秘,封锁了所有消息,但是依旧被他们破解,如今已经造出了属于他们的蒸汽机船,虽然各方面技术依旧落后于我们,但是若我们止步不前的话,那么超越只是在旦夕之间。”


    “这里是西班牙,他们一年前在海上扮成海盗,截获了我们的一艘商船,并且将上面的枪支以及大炮全部拆卸搬运回去进行仿制,从海上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仿制成功,野心勃勃想要重新夺回吕宋。”


    “这里是意大利,有个叫拉默里的人发明了弹簧,被我们海上的商船主发现了后,带入了大明,才有了如今避震良好的马车,同时我们现在也在研究将弹簧运用到其他领域,看着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东西,但是却对我们所有人的生活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


    秦修文一口气举了十来个例子,所有人都被秦修文的博学和对世界大势的掌控度给惊呆了,沐言默默地听着,眼前像是被人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同时又心中又在惊叹,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而他居然还像一个井底之蛙一般,考虑着眼前的那一点点得失。


    这些都是被保护的很好的莘莘学子,尚且还没有去接触过这个世界的残酷面。


    “我们生于这个年代,从千年农耕文明走来,发展至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科技文明大爆发的年代,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我们不得不策马狂奔的时代。西方世界在争先恐后地用尽一切手段发展自身,甚至可以说是野蛮发展,他们没有我们巍巍中原的底蕴,到了一处,只要战斗力比他们低的,他们就会用炮火轰开他们的家园,若不是我们开了海禁,与外界相联通了,凭着他们的野心,大明这块肥肉只要在他们的炮灰射程范围之内,那么后果将会是任何人都不想见到的。”


    “我们在朝鲜之战中,靠着蒸汽机船,靠着最先进的燧发枪和火炮,打败了企图侵略我们的敌人,现如今,这两样秘密武器也已经被他人模仿而去,要想永远立于世界之巅,只有不停歇地往前奔跑,才能不被这些人追上,才能确保我们的国土、我们的人民,是安全的,是幸福的。”


    “而这一切,需要你们来承担,你们是最富有生机的少年人,是大明未来的希望,唯有少年强才国强,唯有少年智才国智,唯有少年人立于世界之巅,才能国立于世界之巅。”


    “所以,我进行了这次的科举改制,希望你们能学到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科学知识,希望你们能不仅仅着眼于眼前一厘一毫的得失,能开眼看到世界的全局,现在,你们觉得,大明的科举需要改制了么?”


    所有人都被秦修文的话震住了!


    唯有少年强才国强,


    唯有少年智才国智,


    唯有少年人立于世界之巅,才能国立于世界之巅!


    多么豪迈的号召,多么激动人心的鼓励,许多少年人此刻捂着胸膛,生怕下一刻,心脏会跃动而出,秦大人的话仿佛一柄利剑,斩碎了他们最后一点犹疑,甚至在秦修文提出,未来不仅仅要进行科举的全面改制,还需要进行学堂的改制时,也获得了全场的掌声!


    掌声轰鸣,经久不息。


    首辅大人,非凡人而!跟着首辅大人的步伐,他们永不会错!


    崔丽娘和申兰若带着各自的孩子站在最后面,听完了秦修文的整场讲话,两人对视的时候,发现对方都在泪光闪动。


    秦修文说过,科举改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学堂改制,男女同校,女子也必须要有接受教育的权力。


    他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足以颠覆世人的陈旧观念,但是他的每一步都很稳,说出去的每一句话,最终都会实现。


    相信一个更好的大明,充满了希望和勃勃生机的大明,终将会在世人面前呈现!


    209章全文完


    ◎见你头疼◎


    申时行耳顺之年从首辅之位上退了下来, 接棒的是他的亲女婿,所有好友同僚见此情况,都要朝他恭贺一声。


    虽然是女婿, 但是女婿如半子, 再加上秦修文自己是孑然一身的,这样的情况下,可不就是和自己亲儿子差不多么!


    王锡爵和王家屏看着自己这位老友命这么好,可不仅仅是嘴上的恭喜, 心里头也是酸溜溜的——他们怎么就没有这种好运气!


    能顺利从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 这已经是一大喜事了,结果新的内阁首辅还是自家人,政治资源一点没浪费,再加上以秦修文之能, 只要申家不要作死去造反,那么保他们再富贵个几十年都不是问题!


    王锡爵拍着申时行的肩膀,忍不住感叹:“你现在是好了, 无事一身轻, 可以回家享清福了!”


    申时行只能冷笑一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自从他退下来后, 自己就和个普通富家老翁没啥区别,他这人喜静,成天养花种草、逗鸟观鱼,同时将以前收集起来的名家字画拿出来邀请一些门客友人过来品赏, 没有政务挂心头,一开始倒也确实乐得自在。


    但是有些人就看不得他这么清闲了,非要再给他安排一个差事——给秦寒星开蒙。(注1)


    申时行老大不乐意了, 但是吴氏压着他, 说自家孩子, 他成天闲着没事干,给开个蒙怎么了?


    女儿女婿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你忍心看着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家请西席?


    再说了,你的这点学问,应该开个蒙不成问题吧?难道是年纪大了都忘光了才不乐意?


    吴氏连珠炮似的发问,把申时行都说蒙圈了。


    他堂堂一个状元出身,宦海生涯数十年,曾经的大明第一首辅,居然被质疑没有给孩童开蒙的能力?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要不是对面站着的人是自家老妻,申时行都恨不得拂袖而去了!


    “你知不知道当年,想要求我看文章的举子有多少?遥想当初……”


    吴氏挥手直接打断了申时行的“当初”,笑眯眯地开口:“那你能力还在,有什么好推三阻四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一会儿就去兰儿那边和她说一声,让他们只管去忙他们的,我把我们小乖乖接过来!对了,还得把东厢房洒扫洒扫,小乖乖用惯的东西也得都拿出来…”


    吴氏直接拍板下来,申时行根本来不及反对。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闲啊,昨天还和老友约好了要去夜钓来着……


    说实话,申时行也不是不疼爱外孙女,实在是外孙女的腔调和她爹那是一模一样,长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就不说了,就连说话的语气,有时候抬眼看他的眼神,都和他爹一模一样。


    申时行除了教养过几个儿子女儿,其他的孙子辈的孩子他都没怎么操心过,一来那个时候自己身处首辅之位,政务繁忙,二来孙子孙女们都有些怕他,没人敢往他面前凑。


    但是秦寒星不一样,她是根本不怕他的,小孩子说话又都毫无遮掩,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他心梗。


    记得去年有一天,他带着三岁半的秦寒星去老友家作客,老友夸奖这孩子文静乖巧,自己也是谦虚一番,说她平时在家里可没这么听话。


    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秦寒星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乖乖巧巧的,一张小脸又玉雪可爱,礼数周到地给几位长辈见礼,把老友的妻子稀罕的不得了,直接搂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还将一枚见面礼玉佩亲自系在秦寒星的身上。


    祖孙两人在老友家呆了一下午,宾主尽欢,等到两人登上马车后,秦寒星直接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身去,给了申时行一个小小的后脑勺。


    申时行莫名,怎么好端端地就生气了?


    摸不清小孩心思,申时行只能好声好气去问。


    就听秦寒星奶声奶气道:“外祖不好,让我没面子,哼!”


    申时行奇了:“我什么时候让你没面子了?”


    秦寒星回头,小脸板的正正的,一字一顿道:“我今天都有很听话,因为娘说今天和外祖出去作客,要给外祖面子,但是外祖刚刚在别人面前说我在家里不乖,这就是不给我面子!”


    小孩年纪小小,长句倒是能说出来了,但是有些字说的快了有些吃音,却不影响申时行理解她的意思。


    申时行着实被惊着了,这么小点孩子,心思还挺重,刚刚在别人家里波澜不惊笑嘻嘻的,还以为她根本没听懂或者没放在心上,结果一到车里就马上甩脸子给自己看。


    他女儿小时候可完全不是这种性子。


    申时行摸了摸鼻子,默默想到。


    为了哄好这个小屁孩,申时行还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停下马车,带着她去排队买了秦寒星最喜欢的枣泥糕,并且彼此拉钩约定,以后出门在外,祖孙两必须都给对方面子,这事才算揭过了。


    平日里秦寒星虽然也到申府来,但是之前申时行忙于政务,真正带孩子的时间不多,现在却要整天对着个小孩,况且还是个不好搞的小孩,这能不让他头疼么?


    但是女儿女婿的忙碌程度,申时行不好说自己不知道。


    女婿接了自己的班,现在手里头几个大事情在搞着,忙成什么样,他心里有数;女儿现在的名医之名已经十分响亮了,由她创办了一个医学期刊,一月一发,上面解答各种全国各地投稿寄来的病例信件,同时,最近好像还要搞一个医学院,开始面向全大明招生,汇聚整个大明的名医,大家一起交流技术和思想,矫正过去的方子,可谓又是一个可以载入医学史册的壮举。


    秦修文那头没有父母家人,秦寒星如今已经四岁有余,到了要开蒙的时候,确实那小家伙只能自己接手了。


    申时行原本以为教导一个小孩子,会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但是没想到秦寒星的接受能力非常强,小小一个坐在书案后面,也很能坐得住,虽然是个好奇宝宝,讲到什么东西都喜欢多问一个为什么,但是同时也很擅长举一反三。


    尤其是秦寒星的记忆力,简直可以称之为神童一般!


    申时行他自己小时候就因为记忆力卓绝,读书背文章几遍就能学会,但是秦寒星更甚,她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教导起秦寒星来,申时行可谓是毫不费力,甚至还隐隐有些得意,感觉自己做老师十分有成就感。


    这就像他们申家人了!随他,脑瓜子好,一点就通!


    但是祖孙两个呆的时间长了,秦寒星慢慢地也就在申时行面前不收着了,这孩子学习的时候是真的坐得住,但是在玩的时候也是真的胆子够大!


    看着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的一个小姑娘,冷不丁就敢往池塘那边跑,申时行原本让她课间休息一会儿,自己拿出“京报”一边品茗一边看,结果就听到池塘边有丫鬟婆子在那边叫唤,申时行一抬头就看到秦寒星被一个健壮的婆子拎上来了,脚上的鞋子还在滴着水,还知道把衣袖挽上去,上衣倒是没湿,看到他看过来,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可怜兮兮地张开双手,对着申时行喊:“外祖,抱!”


    申时行原本想要训斥一番的,结果行动快过嘴巴,直接将秦寒星抱在了怀里,秦寒星连忙用小胳膊圈住申时行的脖子,眼圈红红的:“我想去抓小鱼,给外祖和外祖母做鱼汤,不下心就脚滑了一下,外祖能别告诉外祖母我差点掉进池塘的事情吗?我保证下次不敢了!”


    然后又“(*  ̄3)(ε ̄ *)”亲了一下申时行的脸颊,撒娇道:“外祖,你最好啦!”


    申时行:…….被拿捏的死死的。


    申时行妥协了,结果发现妥协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他的一本古籍不见了!


    急的申时行团团转,脑海里盘了一遍又一遍,是自己看了忘在哪里了?还是夹在哪本书里了?


    申时行在书房转了一大圈,最后突然视线一凝,看到外孙女在玩一个小娃娃,小娃娃身上盖了一床让他十分熟悉的“被子”,他立马拿起来一看——好家伙,这不就是他的那本古籍么!


    古籍,古籍,年代自然久远了,纸张更是有些脆弱不堪,稍微大力一点,都可能是一个洞,他一向拿出来看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结果被他外孙女当娃娃被子直接盖在娃娃身上,书页两侧还直接贴在地上!


    “你,你这是哪里拿的?”申时行捧着古籍,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秦寒星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得意:“我在你书桌上拿的呀!外祖,我可是特意挑了一本破破的书做被子的哦!”


    申时行这回可是气恼了,把小家伙拎到墙角,让她面壁思过,她却一边哭一边还振振有词,说是他自己看完了乱丢乱放,没有收好,她才会以为是不重要的书的!


    吴氏正好走进来听到了祖孙两人的官司,直接瞪了申时行一眼,将秦寒星抱在怀里安慰:“小乖乖不哭,你外祖就是小气,咱们不跟他玩!走,外祖母给你吃好吃的去!”


    吴氏疼秦寒星到骨子里去,如今家中的奶娃娃就她一个,难免就宠溺了一些。


    申时行再次无语望天:


    他上辈子是欠了姓秦的了!


    自己这是在还债啊!女儿嫁给姓秦的,自己的首辅之位让给姓秦的,老了老了,还要给姓秦的带孩子,还一点都不省心!


    造孽啊!


    就在申时行腹诽的时候,走出去一些距离的吴氏突然扭过来头冲他喊道:“他外祖,你赶紧过来,小乖乖说要让你一起吃枣泥糕,说你也爱吃,人家记着你呢!”


    申时行思绪一收,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点笑意,连忙跟了上去:“诶,这就过来!”


    【作者有话说】


    注1:将孩子的名字改了一下,望知晓


    到这里全文完结了,下一本开庶子那本,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点击一下作者专栏收藏一下。


    这本书写完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可以成长的地方,会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继续进行一些积累,希望下一本能有更好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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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下一本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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