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这小一万人?, 是丰臣秀吉部署下的?运输士兵以及军粮的渠道之一,同时也?是海战的?备用军, 如今居然全军覆没?,就算他们继续造船补充,但是造船也?需要时间,不是一天一夜就能造出来的,战局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又?如何能等??
而且,据内官所?言, 这次逃出来的只有一个水性极好的?士兵,那个士兵只报信了全军覆没?的?消息,对于战场上其他的?信息, 却是还没?来得及详细说来, 就?因为受伤过重晕了过去。
“将人?给我泼醒, 让他把消息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丰臣秀吉此刻只想知道闲山岛目前真?正的?局势到底如何, 一个普通士兵的死活他已经顾不得了。
内官虽然不忍那位年轻士兵伤痕累累的?身体,但是他不敢在这个时候有任何劝诫之言,只能奉命行事。
然而, 还没?等?从那个士兵口中获取消息,一则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了丰臣秀吉耳中:明朝水师,直接开始攻击对马岛, 以及在对马岛和九州之间的?航线进行了封锁, 让东瀛人?的?物资不可?能再进入釜山, 全面切断了东瀛军队的?补给!
此刻朝鲜岛上还剩下五万多名东瀛士兵,这样?一来, 他们等?于是孤悬海外?,彻底失去了援助。
明朝水师, 居然强悍至此了吗?
丰臣秀吉都恍惚如同做梦了一般。
但是一场又?一场的?失利,清清楚楚的?告诉他,如今的?明朝水师,如同海上霸主一般,在海洋上来回驰骋,他们的?船只不需要人?力去滑,居然速度比普通船只快上数倍,船体坚固,炮弹更是好像打不完一般,再加上有朝鲜水师在旁带领助威,指引方向,明朝水师在东瀛附近海域如入无人?之境,简直就?是指哪打哪,将东瀛人?在对马岛周围的?战船和士兵一扫而空。
打到最后,东瀛人?惊恐的?发现,他们已经没?有船只了。
普通的?渔船别说和明军水师对抗了,就?是大一点的?风浪都可?以将他们掀翻,而正儿八经的?战船,已经全部被明军打沉。
最后,当宋应昌和叶向高,带着明朝水师的?战舰,浩浩汤汤地耸立在海面之上,向着东瀛九州岛屿进发,对着东瀛的?各个港口呈现合围之势,真?正做到了让东瀛人?片甲不能下海!
当东瀛人?看到九州海面上的?明朝军舰中最高大的?五艘军舰时,自己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那巨船高二十余丈,长三十丈,宽十二丈,光是造这样?的?巨船,都要多少功夫了?更何况,一共有整整五艘这样?的?巨船啊!
此刻,那些巨船正静静地漂浮在海面上,无数黑压压的?炮管正对着他们,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都将会对着他们直接轰炮!
虽然隔着远远的?距离,自己是安全的?,可?是只要一有船只敢下海,那么?就?是一个有去无回!
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东瀛人?都明白了明朝的?决心和魄力,这不是一个他们可?以战胜的?国家,他们,只能选择臣服!
而明军停战的?要求也?只有一个,要求东瀛立即撤兵,无条件投降,向明称臣!
水陆两?面战场,全面被压制,就?算丰成秀吉再有不甘心,此刻也?只能派遣使臣到朝鲜和明朝京城求和。
因为现在就?连丰臣秀吉都不清楚,大明还留着什么?后手等?着他们,一件又?一件的?新式武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却都出?现在了大明手中,这实在是和他以往预判中的?大明不一样?!
和谈之际,只有大明使臣和东瀛使臣双方在谈条件,这次作为大明方面的?主谈者是鸿胪寺卿宋星达,因为有着秦修文和宋应昌在水陆战场上将东瀛人?打的?落花流水的?底气,宋星达的?和谈条件开的?很?高,并且在谈判过程中,明军一直没?有撤兵,甚至在鸭绿江口岸又?囤兵了三万人?,随时可?以奔赴朝鲜战场,在这样?的?压力下,丰臣秀吉提出?的?和谈七条,被宋星达彻彻底底撕碎扔在了东瀛使臣小西行长的?脚下。
东瀛的?和平条件如下:
1.远嫁大明公主为日本天皇后;
2.发展明日贸易;
3.明、日两?国武官永誓盟好;
4.京城及北部四道归还朝鲜,南部四道割让于日本;
5.朝鲜送一王子至日作为人?质;
6.交还所?俘虏的?朝鲜国二王子及其他朝鲜官吏;
7.朝鲜大臣永誓不叛日本。(注1)
当时李如松接到了这和谈七条的?要求后,忍不住都气笑?了,对秦修文却是更加拜服,拜服他不仅仅在战场上给出?的?极大助力,更是拜服秦修文对于东瀛人?骨子里傲慢和自大的?了解。
确实,在眼前这种情况下,还能提出?这么?恬不知耻的?要求,确实是还没?被打服打怕!
万历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和谈彻底破灭,直接就?是一句话,继续打!
大明到朝鲜的?粮道已经打通,明军手握朝鲜半壁江山,并且明军军纪严明,打仗就?是打仗,从未出?现过扰乱平民的?迹象,比起东瀛人?的?残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本身朝鲜人?就?很?信服儒家文化,明军在朝鲜人?眼里简直就?是真?正的?神?兵天降,救他们于水火之中,所?以自发送水送粮,给明军提供方便,如今明军在朝鲜战场上,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又?怎么?还会怕东瀛人?的?军队?
一群被切断后方补给的?丧家之犬,有何面目谈条件!
战火再次升起,东瀛队伍本就?已经军心不稳了,如今是一再溃败,许多人?被明军所?俘虏,京畿道直接被明军拿下,总计获俘三万余人?,同时万历直接让东瀛使臣小西行长回去告诉丰臣秀吉,一日不撤兵,不向大明称臣,便屠一万人?,三日过后,直接发兵东瀛!
消息传到东瀛,举国上下一片哗然,这次的?战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东瀛已经被消耗掉了十几万的?兵力,再这样?硬耗下去,东瀛国的?年轻男子将十不存一,战后会需要数十年才能恢复元气。
而一向以仁德示天下人?的?大明,如今彻底展露了獠牙和利爪,如同一头威武的?雄狮,但凡有不臣服者,就?会被赶尽杀绝!
丰臣秀吉再是战争疯子,也?无法拿举国上下的?国运来做硬碰硬的?赌注,况且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中,明朝的?底,深不可?测。
好不容易统一的?日本,不能再次四分五裂,因为朝鲜战争的?战败,国内已经有了许多反对他的?声音,若是他不答应明朝的?条件,恐怕至此之后,不仅仅他们日本再无战力,整个国家都会沦为一片废墟。
但是向大明俯首称臣,和朝鲜一样?奉大明为宗主国,成为大明的?一条看门狗,丰臣秀吉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让人?愤怒到极点。
然而,再愤怒又?能如何,哪怕他多耽误一日,就?会有一万人?战士因此丧命,到那个时候,他丰臣秀吉在日本又?如何立足?恐怕会千夫所?指?万民唾弃!
这次,轮到大明狮子大开口了:
1.日本无条件投降,从朝鲜撤兵,归还国土于朝鲜。
2.日本向大明称臣,并送一名王子入大明为质子
3.交还俘虏的?朝鲜官员和战俘
4.对大明此次因为战争所?耗进行赔偿两?千万两?白银
5.允许大明军队在对马岛进行驻兵,保卫朝鲜和日本的?安宁
6.日本发誓永不背叛大明
7.支持发展明日贸易
每一条都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在丰臣秀吉的?脸上,别的?不说,光是赔偿两?千万两?白银,就?足够让东瀛人?狠狠吸一口气了!
哪怕他们已经开始发现自己的?国家是有许多银矿的?,但是银矿开采不需要人?力吗?就?是开采出?这两?千万两?的?白银,都要耗费掉多少人?力?
况且,就?算是赔偿,难道不是赔偿给朝鲜吗?为什么?是赔偿给明朝?
夹在两?国之间的?朝鲜此刻就?想当个透明人?,根本不想冒头,虽然战争是在他们国土上打的?,明朝也?是为了帮他们复国,但是真?的?谈判的?时候,撇下了朝鲜,李昖是一个屁都不敢放——他已经被明朝的?强势作风弄怕了!
东瀛无奈接受了大明的?和谈条件,这七条合约最终被收录进史书中,成为赫赫有名的?《明日和谈七条》。
来时东瀛军队有多么?狂妄自大自信,去的?时候就?有多么?仓惶恐惧,生怕慢了一步,就?要永远死在朝鲜,再也?不能回归故里。
明军在朝鲜,收到了史无前例的?拥戴,朝鲜百姓们只要见到了穿着明军服饰的?军人?,都是无条件地供奉食宿,走的?时候磕头恭送。
秦修文也?长舒了一口气,战争能在一个月内解决,实在是耗费了他许多的?精力,这一个月来,他没?有一天是有过好好休息的?,眼底和许多人?一样?青黑一片,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哪怕再是注重仪表的?一个人?,此刻也?是憔悴了不少。
历史上这场战役足足打了六年,打空了大明的?财政,打垮了大明的?根基,哪怕取得了虚有其表的?胜利,也?为后面大明被清军攻破埋下了伏笔,所?以对于此战,秦修文一开始的?规划,就?必须是闪电战,利用各方面优势,快速解决战斗,让东亚局势从大乱到平稳,他只给了自己最多两?个月的?时间,
秦修文早就?算过账,超过两?个月,这个仗继续打下去,就?是一笔亏本生意,同时也?不足以震慑整个东亚地区。
此次战役打完,秦修文不相信,以后还有倭寇乱华之事!包括蠢蠢欲动的?女真?人?,野心尚在的?蒙古人?,以及总是在试探观望的?葡萄牙人?等?等?,想必再无人?敢来撂一撂虎须了。
一战成名,天下皆知我巍巍中华之实力;四海臣服,万邦皆奉大明为宗主,这才是秦修文要的?最终效果!
明朝大军班师回朝,队伍绵延数十里,秦修文等?主要将领在最前方,但是当他们经过砺石岭的?时候,却不知道危险正在靠近。
东瀛将领立花宗茂正悄悄蛰伏于砺石岭,原本他是应该跟随东瀛大军一起撤退的?,但是在撤退之前,他接到了密令,要求他秘密刺杀明军总督秦修文。
丰臣秀吉已经从各种线报中,知道了这次明军将领的?主导者是谁,同时也?打听?到了秦修文此人?,丰臣秀吉不缺乏战略眼光,他很?快就?意识到,能让大明在此次战役中大展威风的?人?,就?是这个秦修文!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对于大明,丰臣秀吉是对这个老对手有过深刻的?了解的?,可?是现在大明军队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大明有这种实力,丰臣秀吉也?不会如此狂妄自大,说出?从朝鲜借道攻打明朝的?狂言了!
至少在丰臣秀吉看来,他与以前的?明朝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是现在,明朝的?军队完全变成了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就?连孱弱的?水师,都变得异常强悍,这一定是出?现了他不知道的?变化,才会如此!
包括从大明购置枪支,当时丰臣秀吉也?是有过犹豫的?,但是说客沈惟敬却道,大明腐败的?很?,虽然有个能工巧匠改制出?了这种枪支,但是大明朝廷却不当回事,也?是因为此,丰臣秀吉才让他帮忙偷渡这些枪支出?来,自己再派遣西方人?帮忙进行革新,原本以为自己的?枪械绝对优于明朝,没?想到这根本是人?家淘汰下来不要的?东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秦修文做了如此多的?事情,早就?如同日光一般灼目耀眼到惊人?,找到了对象,再继续按图索骥下去,丰臣秀吉便将目光锁定在了秦修文身上。
此人?,要为他们日本的?溃败负最大的?责任!
同时丰臣秀吉隐隐约约中有了一种感觉,不将此人?除掉,日本未来再无翻身之可?能!
无数的?怒火和对秦修文的?忌惮,让丰臣秀吉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秦修文,哪怕事后明廷追责,大不了就?将刺杀者上交给明廷,再赔一些银两?好了,想必无可?奈何之下,他们会接受的?。
花宗茂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能开十石巨弓,于一千五百步外?射杀目标,是他们东瀛武士中弓箭手第一人?,可?能在战场上对上火枪起不了太大作用,但是作为暗杀的?手段,丰臣秀吉对他有这个信心。
虽然花宗茂正人?才难得,可?是丰臣秀吉想到了秦修文的?可?怕之处,还是愿意牺牲掉他。
早已等?待多时的?花宗茂正看到了明军队伍走到了视线范围之内,他是见过秦修文的?,此人?气质不凡,仪表堂堂,哪怕是在一群衣着一样?的?明军队伍中,依旧能一眼认出?他来。
如此正好!
花宗茂正看着队伍越来越近,缓缓拉开了巨弓,弓弦崩的?太紧,而导致发出?了吱呀声,花宗茂正进入了一种玄妙的?感觉之中,他的?那只箭也?比正常的?箭要长一半,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化作了这一支巨箭,只要他扫视到哪个目标,哪个目标就?会倒下!
吸气,瞄准目标,他只有这一箭,也?只有这一次机会。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和灼热,汗水慢慢地从花宗茂正的?额头滚落,快要到鼻尖的?时候,花宗茂正的?呼吸急促了一瞬,然后突然放箭!
巨力拉出?来的?箭,以一种骇人?的?速度飞向前去,破空之声传来,许多警觉之人?已经回头去看了,秦修文并非武将,身体没?那么?快的?反应,但是他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告诉他——危险!
第 192 章
哪怕有人?已经看到了飞速而来的箭矢, 但是这?支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秦修文瞳孔猛缩, 下意识地想躲,但是根本来不及了!
箭矢已至,破空之声凛凛,势如奔雷,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达旋身而起,以身挡箭, 扑倒至秦修文身上,两人一同闷哼了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
哪怕张达的反应已经极快了, 但是依旧没有带着秦修文躲避掉这?支箭, 同时这支箭的威力实在是太大, 生生贯穿了张达的心肺, 然后刺进了秦修文的腹部!
变故就在一瞬间发生,当张达和秦修文一起滚落下马的时候,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李如松当即怒喝:“传军医!有敌袭, 在东南方向!”
全军戒备,许多秦修文的亲卫再次将他围拢过来,密不透风, 就怕敌人?再有第?二箭第?三箭。
所有人?脑海中?的第?一反应都是秦总督千万不可以有事!
李如松下完命令, 立马翻身下马, 砍断箭矢将张达移开,看到眼?前的场景, 顿时目眦欲裂——秦修文并非全然无事,哪怕有张达给他挡了这?一箭, 箭矢的前端还是刺进了秦修文的腹部,而张达身上的军服早就被鲜血浸湿,被扶起的时候眼?神看向秦修文,嘴里也不时冒出血来,却一句话都说不了。
一直到军医提着药箱来了,张达的眼?皮才渐渐合拢了下来,浑身上下也慢慢变得冰凉起来。
见军医都围拢到自己身边,秦修文艰难地抬起手指,指了指张达,施勤立马会意,但是只看了一下就回过身来,摇了摇头:“伤了心肺,已经无力回天了!”
秦修文感受到腹部有温热的鲜血流出来,伸手死死地捂住腹部的伤口,但是除了腹部的疼痛外?,他还有一种眩晕和无力的感觉袭来,让他整个人?有些恍惚。
时间好像变得非常漫长了一般。
一向清明?的脑子也有点迟钝,脑海里只剩下一直回荡的那?句:“伤了心肺,已经无力回天了。”
秦修文的记忆力特别出众,张达又是跟在他身边七年?的老人?了,所以他记得,张达今年?刚刚满三十?五岁,家中?有三儿两女,三年?前,他自己攒了一笔钱,在城南置办了一套两进的宅院,将妻子儿女都接了过来。
他二儿子有读书的天份,已经考过了秀才,前段时间还求到自己跟前,想要给他儿子找个好老师带一带,指点一下文章,秦修文放在了心上,让他先把他儿子的文章送过来,等?他看过后,再给他找合适的老师。
或许是因为?想多挣一份功劳,这?次出行原本秦修文是想将张达留下料理后院的,但是张达却主动?央求要和秦修文一起出征。
秦修文了解张达,但是这?些了解都是浮于表面的了解,是对一个人?公式化的判断,他并没有深入了解过张达的喜好、他的苦恼、他的喜乐。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人?物,在这?种危急关头,奋不顾身的救了自己,甚至身体的行动?快过于脑海中?的考量,就已经豁出去了性命。
若没有张达,此刻气绝而亡的人?将会是自己。
秦修文并没有那?种自己的命就比别人?重要和值钱的想法,他双眼?有些无神地看着天空,阳光有些灼目,天上一碧如洗,今天是个大晴天啊。
若是此刻,张达能睁开眼?和他一起再看看这?蓝天白云那?该多好,再和他多说一说他二儿子的情况,他好更?有针对性地帮他选个老师出来该多好。
眼?角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划过,面前似乎掠过好几个张达,有卫辉府第?一次见到这?个衙役,感觉此人?很是油滑;有来了京城后他为?自己看家护院、慢慢开始变得沉稳的面容;有刚刚在千钧一发之时,他的视死如归…….
这?又是何必呢?
他秦修文何德何能,要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他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他来这?个世界,真?的能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吗?
一阵深重的疲惫感传遍了全身,让秦修文顷刻间就想睡过去。
他太累了。
来这?个世界后,连续七年?,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没有自己的个人?时间,不存在任何的享乐,不停地在为?心中?的担忧以及理想奔波,付出了很多,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休息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秦修文对着自己如是说道。
迷蒙间,秦修文听到了嘈杂声音中?传过来的惊呼声,是一道女声,有点熟悉,她大声惊呼着:“这?支箭有毒!”
申兰若几乎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背着医箱火速前来,因为?军医跟在队伍靠后的位置,申兰若甚至跑到一半的时候摔了一跤,发髻歪斜,身上全是尘土,也顾不得任何,只一门心思往前飞奔。
军医里面,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大家都知道施勤和申兰若的医术是最好的,所以立马给他们让开了道。
施勤到底男子,身高?腿长,比申兰若先一步到达,施勤擅长治疗外?伤,见到眼?前的状况,就准备先将人?抬到合适的地方,然后再做拔箭处理,这?支箭矢已经穿透了一个人?的心肺,再刺入秦总督的腹部,同时箭矢已经被人?砍成?了两段,将张达和秦总督分开,现在只要拔出这?支箭矢,再护理好伤口,只要不是要害位置,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正当亲卫要搬动?秦修文的时候,后一脚赶到的申兰若却马上发现了秦修文脸上的不寻常之处,立马拉起秦修文的手腕开始把脉,把完脉之后,脸上一片惨白,口中?惊呼道:“这?支箭有毒!”
施勤被如此一提醒,马上也进行了把脉,心里也是悚然一惊!自己光顾着看外?伤了,居然没想到箭矢有毒!
施勤立即退出了一点位置,让申兰若进一步查看。
施勤虽然比申兰若入门早,但是申兰若在药理方面十?分有天赋,入门之后可谓是一日千里,再加上她每日都要帮忙校对《本草纲目》,对于各种药材的毒性研究比他要深入的多,这?个时候腹部的伤势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更?重要的是,秦总督到底种了何种毒。
申兰若心跳得快到了嗓子眼?,死死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让自己发抖的手指镇定下来,根据目前的脉相,脑海中?快速掠过各种草药的名字,同时马上命人?拔箭!
“现在就拔!不要耽误时间,箭矢在身体里一刻,毒素就会继续蔓延,等?蔓延到心肺,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了!”申兰若镇定指挥道。
此刻的事情若是秦大人?遇到了,一定会镇定自若地去处理的,自己不要慌,千万不要慌!慌了于事无补,还会影响正常判断。
申兰若如是对自己强制下达指令。
因为?申兰若的语气和气势,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的李如松,看到了施勤也是在旁边点头,立马决断:“拔箭!”
施勤和另外?两名军医上前,果断听从申兰若的指挥,将箭矢快速拔出。
拔出的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
申兰若却面色都没有改一下:“先将毒血释放干净,再上金创药,你们将他上衣褪去,我现在就施针护住秦大人?的心脉。”
在这?一刻,什么男女大防,什么授受不亲,都没有秦大人?的命来的重要!
这?不仅仅是申兰若的想法,也是所有人?的共识,没有人?跳出来说这?有任何不妥。
申兰若从药箱里拿出一套银针,这?套针法是李时珍亲传给她,当时还开玩笑说是对她风餐露宿的补偿,申兰若是个勤学之人?,学了之后经常在木头人?身上扎针试验,却还从来没有碰到危重病人?需要她真?的施展这?套针法。
这?套针法可以封住人?的几处大的心脉,护住生机,同时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寻医问药而用?,李时珍当时笑着说,这?套针法有些鸡肋,一般人?用?不上。
世上果然没有白下的苦功,谁能知道,如今却刚好用?上。
秦修文是第?一个让申兰若去施针的人?。
从第?一针开始,申兰若就开始屏气凝神,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第?一针扎的有些深了,申兰若手指颤了一下,马上继续收敛住心神,继续朝着穴位扎针。
一针,两针,三针……施了十?八针后,申兰若才如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随意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珠,虚脱道:“找一辆马车过来,小心将人?抬上去,不要碰到银针。”
施勤很有眼?力见,马上掏出纸笔:“师妹,你来说,我来记。”
申兰若立马报出了一大堆药材名,一共有六十?八种,还需要特定的炮制手法,但是给到他们的时间只有两天两夜。
李如松当即立断:“立即入城,八百里快马到城里集齐药材,药铺没有,就挨家挨户去找,务必今天天黑之前就找齐!”
李如松点了五千人?,分五个方向出去找药,而就在这?个时候,往射杀方向猛扑过去的队伍也回来了。
“总兵大人?,暗杀者已经被抓捕了,只有一人?,但是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第 193 章
秦修文中箭一事, 如同飞了翅膀一般,从朝鲜被各方势力送入大明京城, 这让翘首以盼秦修文凯旋的万历听闻此消息后?,顿时?眼前一黑。
他最得?力的干将,最贴心的臣子,说好二人要共创盛世的爱卿,怎么会?就被倭国?人行刺成功了?!当时?自己给秦修文派的这么多的亲卫是干什么吃的?还都是锦衣卫中数一数二的好手,这就是他们的本事?!
万历震怒,就连锦衣卫都受了牵连, 好几个白户千户落马,同时?将宫中珍藏的许多药材不要钱一般快马送到秦修文养病的居所,没?有片刻耽误。
哪怕万历有几分小心眼, 有时?候也会?揣度秦修文是否将来会功高震主, 成为第二个张居正, 但是在秦修文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 万历马上?清醒了过来,原来自己根本已经离不开秦修文了!
摊子铺的太大,没?有秦修文的辅佐, 万历根本难以左右,甚至有许多利益,两人都是绑定?的, 说来可笑, 但是这就是事实?, 他与秦修文,在大局上?, 必须是共进退。
秦修文于大明,举足轻重!
然而, 还没?等万历去派人详实?调查秦修文遇刺的始末,朝东瀛发难,朝堂内部却率先起了争执,矛头直指秦修文。
政治上?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敌对方不会?因为秦修文此刻命悬一线,而退让等待,反而是趁你病要你命,立马发起了进攻。
原本许国?和?周邦彦搜集到了秦修文走私出海的证据,早就已经想找一个时?机去攻讦秦修文,现在秦修文据说已经昏迷不醒了,甚至能?不能?醒来都是两说,此时?不发难,更待何时??
一封封弹劾的奏折在朝堂中再次掀起狂风骤雨,秦修文在朝堂最近这三年,已经很少有人再敢轻易和?秦修文作对了,但是这次,许国?和?周邦彦决定?,趁他无法左右朝堂势力,一记将他垂死!
许国?之前奈何不了秦修文,就连内阁中的首辅大人,很多时?候也开始和?秦修文合作,许国?之前在秦修文身?上?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自己的势力被削弱了那么多,一直耿耿于怀在心;而周邦彦,自从和?秦修文撕破脸皮,结下梁子后?,秦修文也没?让周家好过,周家势力三年来缩减了五成以上?,再这样下去,马上?他们周家就要被架空了,再加上?两年前周景康逝世,如今周家实?际的掌权人就是周邦彦,看着在自己手底下越发凋敝的周家,周邦彦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双方有共同的敌人,自然是一拍即合,两人知?道秦修文越发势大,不能?轻易撼动,所以一直是表面上?悄悄蛰伏,就等着有朝一日跳起来,给到秦修文致命一击!
而现在,机会?就这么来了。
周邦彦甚至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喜极而泣——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他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在周邦彦眼里,自己是秦修文恩人、提携者,自己屡次抛出橄榄枝,秦修文却不接住,还要倒打一耙,比之普通政敌更为可恶可恨。
周邦彦在卫辉府做了这么多点官,自然也有点自己的根基在,哪怕那边风声捂得?再好,但是这几年来,卫辉府出去的商品越来越多,动静越来越大,还是被周邦彦抓到了蛛丝马迹——秦修文在暗地里,勾结潞王,秘密在海上?走私!甚至就连叶向高也是秦修文的人,同样参与其中。
找到了证据,周邦彦和?许国?却是学乖了,他们隐而不发,秘密纠集起所有对秦修文不满或者被秦修文伤害过利益的人,一直在伺机而动。
没?想到,上?天给的机会?这么好!
奏折如同雪片一般飞到万历的案头,万历刚刚还被秦修文的出事弄得?心烦意乱,此刻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虽然这些人都是在弹劾秦修文,但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其实?是自己啊!
最开始的时?候万历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东窗事发,就让秦修文背这个黑锅,而到了现在,若是秦修文还在朝堂上?的话,想必以他的能?力,再加上?自己的配合助力,也能?轻松解决。
但是现在,秦修文还在辽东养伤,就连李时?珍都亲自赶过去了,据说目前还是人事不省的状态,他到底该如何决断?
是和?一开始一样,将罪名扣在秦修文头上?,弃车保帅;还是坚定?支持秦修文?
若是秦修文身?体无大碍,万历自然是坚定?支持秦修文,可现在情况特殊,若是万一秦修文救不过来……自己这样做,还有任何意义吗?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万历脑海中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一直压着这些弹劾的奏折,没?有在朝堂上?表过态,但是许国?等人已经是急不可耐了,秦修文此刻没?醒是最好的状态,若是将罪名坐实?了,就是后?面醒过来了,他又能?如何?
勾结藩王、海贸走私、结党营私,不管哪一项罪名单拎出来,判一个斩立决那也该是轻轻松松的事情吧!
所以这些奏折的内容,很快就在朝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许国?和?周邦彦十分得?意,招式不在新,管用就行,他们就是要用舆论?来压迫皇帝快点做决断。
万历无奈之下,只能?将这些奏折拿到明面上?来讨论?。
秦党如今在朝堂之上?虽然群龙无首,但是却异常团结坚定?,宋星达、石飞羽以及徐景山等人纷纷出列,为秦修文陈情。
虽然他们也并不清楚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但是总之脏水是一点都不能?泼在他们秦大人身?上?的,硬要泼脏水的话,那肯定?是对方的错!
已经是户部右侍郎的徐景山,平日里在朝堂上?也是将自己的摸鱼功夫贯彻到底,从来都是个隐形人般的存在,不管别人如何唇枪舌剑,他是向来不参和?的。
但是今天,徐景山头一遭出列,语气激烈道:“秦大人在外?出生入死,驱逐倭寇,夺回朝鲜国?土,保证了我们大明的安危不再受倭国?的侵扰,更因为太过惹眼,而让倭国?人刺杀于他,如今生死未卜,朝廷上?下不说全力救援,居然要在此时?定?秦大人的罪!何其可笑啊,何其不公啊!换作是在场的任何一位大人,能?接受这样的背刺吗?就算要定?秦大人的罪,也要等秦大人安然无恙地站在朝堂上?,再听秦大人解释吧!”
户部其他官员一起出列,跟着徐景山一起跪了下去:“望陛下,不要让将士寒心,让百官寒心啊!”
许国?冷嗤了一声,指着徐景山叱骂道:“陛下怎么会?让将士和?百官寒心!陛下一向是赏罚分明,秦修文立了功勋,陛下哪次没?有赏了?现在他秦修文触犯了律法,自然也要严惩!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秦修文犯法,就不用治罪了?”
周邦彦也马上?帮腔:“陛下,现在也分辨不清楚,但是滋事体大,若不然就下令查抄一下秦修文的家吧,若是他果然不曾犯事,那必定?是干干净净的,又何惧被查?”
周邦彦早就准备好了后?手,就算抄家抄不出什么,他也有办法弄出点什么。
鸿胪寺卿宋星达是个和?事老?,平日里和?同僚们都是笑眯眯的,但是今天他却一脸肃穆,语气不容置疑:“启禀陛下,下官敢用头上?的官帽作保,秦大人绝不会?做通敌叛国?、损害大明之事,抄家向来是对罪臣所定?的惩罚,如今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秦大人所犯之事,就行抄家之权,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望陛下明察!”
宋星达将自己的官帽直接摘了下来,放在了身?侧:“若是陛下执意听信小人之言,下官这官帽,不戴也罢,省的哪天也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给坑害了。”
石星给石飞羽一直在使眼色,眼角都快抽搐了,就是叫他不要掺和?其中,但是石飞羽压根没?有看他老?爹的指示,直接跟在宋星达身?后?跪了下去,同样将官帽摘下放在身?侧,坚定?道:“臣附议。”
还没?等石星站出来为自己这个傻儿子说出什么有回旋余地的话,自己身?后?的兵部尚书宋应昌同样站了出来跪下,摘下官帽,深深地磕头下去:“望陛下明鉴,秦大人一心向公,爱国?爱民,清誉不容人诋毁。”
石星:…….完蛋了!
一个个的,拉也拉不住,非要往坑里跳啊这是!万一秦修文救不回来,我看你们这些人怎么收场!就不能?等一等,再观望观望么!话说的这么死干什么!
户部的人受了鸿胪寺人的启发,同样齐齐将官帽摘了下来附议,接着翰林院的人,都察院的人,工部的人,陆陆续续都有官员下跪,摘官帽,气势一波比一波激烈,很快,朝堂上?的半数官员居然都表示,若是要抄秦修文的家,他们这官也不做了!
万历大受震撼,原来不知?不觉间,秦修文已经可以左右自己的半个朝堂了么?
这人,是不是太可怕了一些?
原本还想站秦修文一边的万历,心里无端有些烦躁了起来。
帝王心思难料,转瞬之间,万历又有些犹豫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急匆匆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两位皇子殿下,里面在早朝,不能?进去啊!”
但是显然,这个阻拦并不奏效,很快,两位少年联袂而来,绕过一个个大臣,走到了最前方,对着万历就跪了下来。
“儿臣恳请父皇清除奸佞,还先生以清白!”朱常洛和?朱常洵一起朗声道。
第 194 章
时光总是在孩子身上有着最奇妙的体现。
原本还只是两个小豆丁一样的孩子, 如?今朱常洛已经十岁,初有少?年人的风采, 朱常洵也七岁了,板起小脸来,很有些少年老成的意思。
好些朝臣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两位皇子了,冷不丁见到了,还有些恍惚。
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两位皇子么?尤其是大皇子朱常洛,这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朱常洛是他们这一众臣子之前一心想要推举到太子位置上的皇子,但是有些大?臣在私底下讨论?的时候, 其实对朱常洛也不算特别满意?。
只不过他命好,占了一个“长?”字,外家也好拿捏, 甚至有些人还心里想着, 就?是要懦弱一点的性子才好, 这样成长?出来的君王才好掌控。
君权和臣权一直是此消彼长?的存在, 若是有明君在世,必然?是万民之福,但是纵观历史, 哪一个有能?力的明君会大?权旁落?哪一个明君没有一点铁血手腕?哪一个明君是个温和之主?
这么多年和万历吵下来,与其说是国本之争,不如?说是朝臣们想给自己选一个更合适的下一任君王。
而至于这个选出来的太子到底资质如?何, 到底适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其实大?家并没有这么在乎。
这是所有人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他们想要推举成为太子的大?皇子。
朱常洛小小少?年, 整个人哪怕是跪在地上,也是背脊挺得笔直, 仪态从容,表情不卑不亢, 被?这么多朝臣和万历盯着,也没有一丝慌乱之态,但是语气认真,态度笃定,要为他的师父洗脱冤屈:“父皇,刚刚儿?臣在外面听到,周侍郎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又?说秦先生勾结藩王,那藩王说的想必就?是潞王叔父吧,既如?此,先生昏迷不醒,难道叔父也昏迷不醒了么?既然?有当事人在,何不让人当堂对峙?”
潞王远在卫辉府,无召不得入宫,为了这样的事情,召来潞王,简直和直接说潞王造反一个意?思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得罪啊。
支持许国的大?臣们心里一慌,他们只想弄倒秦修文,但是并不想和潞王斗啊!
许多人悄悄看?向?了许国,等他拿主意?。
朱常洵哪怕到了现在,也和他皇兄朱常洛照旧不对付,小的时候是受母亲挑唆,长?大?了一些他自己也清楚了,大?皇兄是他想要那个位置的绊脚石,是他的竞争者,两人不可能?是友好的关系。
但是先生告诉他们,为君之道,可以用?堂堂正正的阳谋,而不可用?低贱的阴谋,他们要登上的位置,若是靠阴谋得到了,那么是万万百姓的灾难,是朝堂的灾难,是大?明的灾难。
只有靠真本事坐上了那个位置,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天下归心,朝臣顺服。
当时朱常洵就?领会了秦修文的意?思,他和皇兄可以公?平竞争,先生从来不偏向?任何一个人,但是若有人用?了一些鬼蜮伎俩去加害对方,那么秦先生是一定不会顺服他的。
秦先生带他们学了那么多的知识,跟着秦先生读书,才让他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井底之蛙而已,世界广阔,天大?地大?,规则都是有能?力者去打破的,他朱常洵并非只有做皇帝一条路可以选。
这三?年来,秦修文不遗余力的教导,教授的并不仅仅只是知识和眼界,更是一个为君者的心胸。
相比于朱常洛和朱常洵展现出来风姿的出人意?料,更出人意?料的是兄弟二人在此事上的齐心协力,朱常洛话音一落,朱常洵也撩开袍角,跪了下来,恳求道:“父皇,圣人说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还没拿到真凭实据,就?要来迫害先生,应该将这些乱臣贼子驱逐出朝堂才是!先生人品高洁,声?震寰宇,就?连那些倭寇都知道要在万军之中牺牲他们的大?将,也要刺杀先生,我们大?明不说护着,难道还要如?了那些倭国人的愿吗?这么一想,若说私通倭寇者,恐怕是那些想要迫害先生的人才是吧!毕竟他们,才是“志同道合”啊!”
朱常洵小小年纪,说话却犀利的很,甚至因为万历对他的偏爱,讲出来的话更是肆无忌惮,目标直指许国和周邦彦,直接就?是将“乱臣贼子”的的帽子,给他们扣了下来。
朱常洵虽然?在后宫中受宠,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些官员之中却入不得他们的眼,满朝上下,除了先生是真心待他,其他人恨不得他夭折在襁褓中才好。
所以朱常洵讲话,不像朱常洛,还有所顾忌,他是畅所欲言。
万历的表情有些凝重。
虽然?他还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但是朱家的万里江山,百年基业,说到底最后还是传到自己这两个儿?子手里,现在就?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如?此维护秦修文,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弃了秦修文,父子不睦、兄弟阋墙,恐怕就?在眼前。
这是他们兄弟两个第一次联合起来做一件事,也是第一次在朝堂上正式露面,以他们从小所受的教养,不会不知道这里面的政治意?义是什么。
但是他们坚定地站在秦修文这一边。
同时,万历又?不得不承认,在秦修文的教导下,他这两个儿?子越发地出色了,就?连自己一向?有些厌恶和不知道如?何相处的大?儿?子,万历都能?从其他朝臣的眼中看?出惊叹的神色。
小小年纪,身上已经有了一种沉稳和为君者的气度。
而这种气度也在朱常洵身上有着隐隐的体现。
这些气度,哪怕是在万历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没有的。
秦修文将他们教导的,甚至有些过于好了一些。
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啊!
而被?朱常洵之言,说的更加心惊胆战的是许国和周邦彦,两人再次呈上了在卫辉府搜集到的证据,并且涕泗横流地表示,他们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忠臣,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中饱私囊、贪污走私的罪臣!
证据确确实实是有的,人证、物证,他们也算是尽自己之所能?,搜罗到够多了,毕竟参与之人众多,不可能?一点疏漏都没有,但是万历数银子数的太开心了,并且因为有秦修文在,他也慢慢产生了惰性,觉得一切都有秦修文去解决。
但是如?今秦修文并未归朝,生死难料,就?算万历想把事情全部推在他头上,底下的大?臣和自己的两位皇子,却要坚决捍卫秦修文的名誉,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给秦修文定下任何罪名。
事情内里究竟如?何,万历自然?是一清二楚的,但是他能?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自己承认自己的问题吗?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万历实在是有些恼怒了。
不过这是一位在关键时刻善于逃避的皇帝,既然?左右为难,那就?称病修养吧!
万历再次将自己的无耻发挥的淋漓尽致,并且在心里打好了算盘,秦修文要是能?活着回来,自然?是一身荣光,许国之流只能?被?打压下去;若是秦修文不幸身陨,人死万事空,想必这些人也不会再继续咄咄逼人了,秦修文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也无人会为他继续追究什么,是给个追封,还是定个罪名,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
万历觉得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秦修文并不知晓京城因为他而引起的动荡,因为此刻他依旧处在昏迷之中。
李时珍施完了最后一根针,申兰若连忙上前给李时珍擦了擦额头上快要滚落的汗珠,扶着他坐到一旁的八仙桌旁,给李时珍倒了一杯茶。
“师父辛苦了!”申兰若低声?道,脸上布满了愁云。
李时珍喘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申兰若不必如?此。
这次他赶到辽东,虽然?一路上都有护卫开道,坐的也是最新式的避震马车,但是到底体力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路上也休息不好,人的精神就?更加疲乏了。
“他的伤势愈合了,但是内腑里的余毒当时没有马上清理干净,现在靠为师施针,每日祛除一些,到今日毒是能?除干净,但是毒素沉积在肺腑里时间过长?,到底是伤了底子,恐怕于寿数有碍。”
当时李时珍赶过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八日后了,申兰若和施勤用?尽了浑身解数,将秦修文的命吊着,等到李时珍过来了才开始拔毒。
申兰若听到“于寿数有碍”五个字,脸色刷得白了下来,有些无措的站在一旁,眼神有些放空,这些时日来,她没有一天不深恨自己学艺不精的,若是,若是她将师父的所有本领都学了去,哪里会让秦大?人落下病根!
但是时间太仓促了,学医不仅仅需要天赋和勤学苦练,更需要积淀。
最近她不是跟着李时珍在埋头苦学,就?是在照顾秦修文,整幅心神都被?秦修文的病情牵挂着,就?希望秦修文能?快点醒来,早日恢复如?初。
在她眼里,秦修文无所不能?,每一次见到他,都带给她极大?的心灵上的震撼,让她在迷茫的人生中找到了方向?,能?有勇气摆脱俗世的桎梏,坚定地去做自己。
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帮到他。
如?今得到了她师父的最终论?断,申兰若的一颗心一直在往下沉,像他这样光辉熠熠的人,怎么可以,有损寿数?
他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是带领无数人走向?远方的引导者,就?像他在战场上一般,挥斥方遒,拿下一场场的胜利!
甚至,比她一直仰望的父亲,更厉害的存在。
这样的人,如?何能?有损寿数?
申兰若这几?年游历四?方,看?到了许多人间百态,同时也亲眼目睹了秦修文带给大?明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说别的,就?是这道路,都已经修往了四?面八方,除了一些崎岖山地之处,大?明四?处通达,光这一条功勋,都让多少?人收益?让多少?人找到了生存的方向?、改变了千千万万的百姓的命运。
秦修文的名字,从来不曾在申兰若心中熄灭过一瞬。
不是她不想遗忘,而是看?过的风景,走过的路中,都有他的身影。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这次伤害的影响消弭于无形?
第 195 章
李时珍看着自己这个徒儿这般神色, 有些?怜爱地望向申兰若,他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 这两年读书看字越发?吃力,大部分的文字工作都交给了这位关门女弟子来做。
李时珍甚至有时候庆幸,能在最后收到申兰若这样的女弟子。
李时珍门下?都是男弟子,包括自己和妻子所生的也是三个儿子,所以李时珍一开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和申兰若相处,不过他已经七十多岁的人,做事从心所欲不逾矩, 如何对?待男弟子的,也?就如何对待这位女弟子。
但是显然,申兰若并非和男弟子一样, 不, 甚至可以说, 和每一个弟子都有很大的不一样。
申兰若天?赋绝佳, 博闻强记,又十分?舍得下?苦功,同时写文作画都是一绝, 不仅仅在医学学习上一日千里,在帮他编撰《本草纲目》的时候也?是出了许多力。
甚至可以说,最近三年《本草纲目》最后?的校对?、纠错、整理工作都是由申兰若完成?的。
可以说, 在李时珍收的这么多个徒弟里, 申兰若是后?来者居上, 在医学一道?上前途不可限量,虽然入门晚, 但是李时珍却觉得,申兰若是最能够继承他衣钵的人。
除了医学一道?的极高天?份, 申兰若作为弟子,又展现了女子特有的妥帖细心,自从收了申兰若为徒,他的衣食起居、平日里他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申兰若随伺左右。
李时珍的身体在这个年代算是硬朗的,但是自从迈入七十大关后?,他也?渐渐地开始力不从心,俗话说医者不自医,他就是有再高超的医术,在自己病着的时候,却也?是需要身边人的照顾。
只是他的妻子十年前就走了,他又经常出门在外,其实在生?活中算不得仔细。
李时珍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人没遇到过,有时候他让申兰若去休息,不用?管他这个老头子,申兰若却笑眯眯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都是弟子该做的事情。”
真心去做一件事,和用?心去做一件事,李时珍一眼?就能看透。
哪怕他有三个儿子,有六个徒儿,但若论贴心,只有一个申兰若。
申兰若待他,是真正阐明了“师父”二?字的意义——是师又是父!
况且,申兰若还?不是普通的平民女子,她?是真正的名门闺秀,除了宫里的公主,她?这位首辅嫡女,说是千金小姐,绝不为过。
哪怕师徒两人只是相处了四年多时间,李时珍却真正将申兰若当作了自己亲孙女一般地教导疼爱。
人心都是肉长的,申兰若如此诚挚,李时珍又怎么会一点都不为她?考虑?
她?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医术是突飞猛进了,但是个人大事却是耽误下?来了,如此秀美如明珠的女郎、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本应该过着奴仆成?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若是在京城中,恐怕这个时候早就成?婚,连子女都有了,如今却都已经二?十了,还?是形单影只一个人。
以李时珍的豁达和对?医学的理解,二?十岁后?成?婚也?是刚刚好的,人体长健全了,产子也?不容易难产,孩子也?更容易站的住脚。
只是湖广这边他看了好多家名门公子,都入不了他的眼?,总觉得配不起申兰若,不仅仅是家世问题,还?有人品、年岁、家人性格等等问题。
李时珍看了一圈,还?真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结果现在,看申兰若对?这位秦大人如此上心的样子,李时珍悟了——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么?
他心里想着措辞,笑眯眯地抚了抚胡须:“你?不是在朝鲜那边找到了一株千年人参么?到时候我写个药方,将这株人参入药做成?药丸,每月服用?一丸,连用?三年,应该就能将肺腑将养起来,这样不就行?了?”
申兰若惊慌抬头,下?意识地就要反对?:“这怎么可以!这是给师父您的!”
这株人参是在快要大军撤退的时候,申兰若偶然在朝鲜群山中发?现的,当时简直就是喜极而泣,认为是上天?垂怜,总算让她?给找到了。
千年人参难寻,否则以李时珍与万历的交好程度,一般性的名贵药材只要李时珍需要,万里都会给的。
皇宫里到底有没有千年人参申兰若不知道?,但是至少他们申府是没有的,她?所知道?的许多富贵人家,百年,数百年份的珍品有,千年的,绝无仅有。
这次去找千年人参,本身就是碰运气,没想到自己运气就这么好,竟然在朝鲜找到了!
当时找到这株人参的曲折就不赘述了,如今被李时珍提起,就仿佛将她?心中最深的忧虑提了出来。
李时珍是她?的师父,是医学上的国手,是朝夕相处了四年多,悉心教导她?的长者;而秦修文是整个大明都需要的领导者和领路人,在申兰若心中甚至比万历这个当今圣上都要重要一些?的人,虽然这个人只和她?见过三次面,但是他在申兰若心里,也?绝不是无名之辈。
以前申兰若看一些?史书野记的时候,总有笔者说“自古忠孝难两全”,申兰若并没有太大感觉,但是当事情落到自己的心头,才知道?这是如此的沉重。
申兰若在听?到李时珍说毒素造成?的影响会对?秦修文的寿数有碍的时候,脑子里就马上想到了千年人参的作用?。
千年人参就是为了激活身体内的器官,通过其他药材为辅助,养护五脏六腑,可以让年老之人焕发?生?机,同样也?可以让秦修文这样情况的人,消减毒性的伤害到最低。
这个解决方案,申兰若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念头,但是她?却无法说出口。
没想到却是师父自己先提了出来。
申兰若心头震颤,心思千回百转之后?,还?是坚决想要把这支千年人参给李时珍用?,因为她?和李时珍心里都清楚,李时珍时日无多了。
“师父,您比他更需要,秦大人那边,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李时珍再次摇头笑了,叹道?:“痴儿啊!我的寿数是天?定的,这么多年来如何保养自身,我这个医者早就注意过了,今年我都七十又四了,还?有什么必要与天?争命的?圣人都说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已经是少有啦!”
见申兰若想要反驳,李时珍用?手挥了挥,继续道?:“再说了,你?以为千年人参是大白菜啊?说有就有了?不瞒你?说,你?师父我这辈子,也?就见过一支千年人参,那还?是在嘉靖年间,当时的嘉靖帝信道?,那老道?给嘉靖帝写了一个丹方,说是要做延年益寿丹丸给皇上续命,结果你?觉得有用?吗?”
这已经是属于宫中秘闻了,早年间李时珍在宫中太医院做院判,知道?不少宫中辛密,只是李时珍口风紧,平时就是对?着自己的徒弟,也?不会拿皇家之事来说。
申兰若熟读史书,再加上家学渊源,对?嘉靖帝的事迹也?很清楚,若是说到寿数,显然是不算高寿的,六十岁就龙归大海了。
李时珍忆起往昔的风风雨雨,忍不住叮嘱申兰若道?:“你?身份特殊,以后?少不了要和皇家打交道?,为师也?不瞒你?,当时嘉靖帝的状况和我现在差不多,你?别以为那老道?就是个骗子,其实他的医术不比我差,毕竟是在皇帝跟前当差,没有几分?本事,早就被撵出宫去了。他的那道?单方,也?是给太医院众多太医验证过的,没有什么大问题才给嘉靖帝服用?的,只是身体已经破败了,再服用?什么灵丹妙药也?难以回天?。所以你?明白了吧,很多事情不能强求。但是这位秦大人,他还?年纪轻轻,在仕途上前途无量,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再加上他又是我小徒儿的心上人,让给他又如何?总归是自己人嘛!”
听?到前面那些?秘密的时候,申兰若的脸上都是凝重之色,但是听?到最后?,她?原本惨白的脸一下?子犹如火烧云般红了起来,更有一种被人当头棒喝一般的惊吓,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双手在胸前连连摆:“师父,您在胡说什么?秦大人,秦大人,怎么会是我的心上人?您误会了。根本不是这样的……”
申兰若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胸腔内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李时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申兰若连忙上前搀扶,李时珍再次笑叹了一声:“痴儿啊!好好照顾这位秦大人吧!还?有,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若是没有你?及时施展那套针法,这位秦大人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根本等不到我来救他,医学一道?并非万能,你?已经做到了你?的极致了,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李时珍叫来外面的护卫将自己扶了出去,只留申兰若一个人在房内静静地出神。
站定了一会儿,申兰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走回床榻边,用?棉球蘸了清水,然后?一点点的滋润秦修文干燥的嘴唇。
看着秦修文憔悴到瘦脱像的面旁,已经昏迷十多天?的人,一直在生?死线上徘徊,再想到刚刚她?师父蹒跚而去的背影,申兰若大大的杏眼?里顿时积攒起一滴又一滴的泪水,等到眼?睛中都已经盛装不下?的时候,这些?泪水就开始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落到了秦修文放在床榻边的手背上。
仿佛是被这泪水的灼热给烫醒了一般,秦修文费力的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就是那个熟悉的小姑娘,低垂着秀美的脸庞,正在伤心哭泣的样子。
秦修文翻过手掌,用?手心接住的那些?泪珠,嗓音中带着嘶哑和不解地问道?:“你?在哭什么?”
第 196 章
秦修文在昏迷期间再一次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就像他初来这个?异世界一样, 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在这个异世界的点点滴滴, 身?边的人仿佛一个?个?过客一般,从自己身?边掠过,有?和他有着兄弟之情的季方和,对?他恩重如山的两位师父,志同道?合的官场同僚,到了最后一幕又定格在了浑身是血的张达身?上。
秦修文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有?情感缺失障碍的, 可能是青少年时期留下来的因,长大?之后的秦修文,很难与别人建立起亲密关系。而在现代的工作, 又让他觉得, 时刻保持着冷静与理智, 不让感情过多的参与到工作与生活中来, 反而是他的助力。在现代人情冷漠的社会里,大?家都是个?扫门前雪,秦修文的冷漠, 喜欢独来独往,没有?伴侣没有?爱人,这在现代社会中都是被人接受的状态。
原本到了这个?异世界, 秦修文的心一直是不安稳的, 他要快速地摆脱受制于人的状态, 需要费尽心机,爬的更高?、走的更远, 甚至要将整个大明王朝肩负起来,扭转乾坤, 免于它?消亡的命运。
他给?自己定好?了目标,一路坚定前行,可是却发现,这一路上他收获了太多太多,不仅仅是所?谓的成功,更是那些浓烈的情感,冲击着他的紧闭的心门,让他原本荒芜的内心世界,第一次开始出?现了色彩。
那些写在书本上的“忠孝廉耻勇”,正在用一种最形象的形式在秦修文面前诠释了出?来,让他的灵魂,震颤不已。
这十?几日?的昏迷,他并非全然无知无觉,有?时候他能听到周围的动静,有?时候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几次费力想睁开眼,却力有?不逮。
自从秦修文来到这个?世界,他基本上就没有?怎么生过病,但是他的身?体在长时间的紧绷状态下,尤其是经历了这一个?多月的战争,秦修文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次的受伤,让他本身?积攒在身?体里的沉疴一起爆发了,所?以才会昏迷这么久。
他感觉到身?边有?人一直在照顾他,细心妥帖、似乎时刻都在,此刻耳边听到对?方似乎在哭泣的声音,秦修文费力睁开眼,果然就见到了申兰若在垂泪。
申兰若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五月的天,身?上只穿一套碧青色襦裙,头上用银簪挽发,为?了做事方便,宽袖改成了时下外出?工作女性常穿的窄袖式样,但是哪怕只是这般简单装扮,哪怕脸上写着憔悴,也不能掩盖申兰若的容色无双。
已经二十?岁的申兰若,告别了十?六岁时候的稚嫩,四年多的时间,她离开了申府的庇佑,靠着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在摸索自己的生存之道?,如今在她身?上再看不到以前的叛逆和彷徨,留下的是洗尽铅华的秀丽和沉稳。
她灵秀的双眸动了动,泪眼朦胧,明明好?几颗泪珠还挂在脸上,可是在看到秦修文双眼睁开的那一刹那,申兰若的眉眼马上就弯了起来,眼睛一弯,杏眼里包裹着的泪珠又快速掉了下来,嘴角却跟着扬起,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刚刚的那点沉稳马上消失不见了,仿佛像个?欢快的小姑娘般,从愁眉苦脸到喜极而泣,只是一瞬间的变化。
那笑容,灿若夏花。
“秦大?人,您醒了!”申兰若立即将纤细的手指搭在秦修文的手腕上,把了一回脉,见秦修文脉象无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如今的这幅邋遢样子。
申兰若从袖袋中找急忙慌地抽出?了一方丝帕,轻轻擦拭了秦修文被她泪水弄湿的手,低着头不敢看秦修文的眼,因为?刚刚哭过,声音有?些温声温气地:“秦大?人,您是否要喝水?”
见秦修文点头,申兰若欢喜地拿过小碗,兑了一碗温水,然后拿出?了一根空心的芦杆插了进去,弯折了一个?角度递到秦修文嘴边解释道?:“这个?芦杆我都反复洗净了,您现在不好?挪动身?体,伤口刚刚有?愈合的迹象,这三天还是这样喝水吃药吧。”
不过是用芦杆当吸管而已,秦修文从善如流地喝了起来。
秦修文喝完之后,申兰若又娴熟地给?他擦拭了唇边的水渍,但是当她的视线对?上秦修文暗沉沉的双眸,那双眸子里的情绪让申兰若看不真?切,同时也让她立即缩回手来,脸上渐渐染出?了胭脂色,嘴里的话也磕磕绊绊起来:“秦,秦大?人,我叫您的贴身?护卫进来,之前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何护理,所?以都是我……”
秦修文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我,非常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只要我能办到的事情,申小姐可以尽管提。”
申兰若连忙摇了摇头:“秦大?人,您对?我的帮助已经很多了,四年前指点我,后来又在辽东保我平安,像您这样的好?官,大?明任何一个?医者,都会拼命相救的!”
提到“拼命相救”的时候,秦修文的神情一顿,目光中的寒意点点消散,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秦某,承蒙厚爱了。还请申小姐帮我叫人进来。”
秦修文还有?事情嘱托属下,尤其是张达的身?后事……
申兰若看懂了秦修文眼中的痛苦,有?心想要安慰两句,但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暂时告辞离开,将秦修文的亲卫唤了进来。
半月之后,秦修文的腹部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是正常坐卧行走都是无碍了,只要动作幅度不要太大?牵扯到伤口就行。
人在病中,他的主治大?夫申小姐又是一个?十?分严格的大?夫,对?他的作息时间有?着绝对?的把控,所?以秦修文这些时日?,大?部分的时候都要被迫休息,空闲下来的时候就会看看书下下棋,一开始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打棋谱,有?一天李时珍来给?秦修文把脉的时候,看到秦修文打棋谱,硬是叫人和他一起下一局。
下人将棋盘摆到了后院的竹林里,六月的午后天开始炎热起来,这处院子是李如松名下的产业,当时为?了给?秦修文治病,里里外外都将人清退了,只放信得过的人进去,这处宅院修建的疏朗阔气,秦修文所?住的“听风院”后院种满了竹子,竹林中间空出?来一块地,放了石桌石凳,就是给?人夏日?纳凉用的。
在这里下棋,听风,喝茶,论道?,绝对?是人生一大?乐事。
当然,一定得棋逢对?手。
若是对?方是个?臭棋篓子,还经常悔棋的话,就没有?这么乐了。
李时珍一下棋,就变成了老小孩,棋艺不如何,但是人菜瘾大?,每天不杀个?三五盘不罢休,偏偏对?上记忆力和智力都超群的秦修文,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从来没有?赢过一次!
这回,棋局过半,胜负已经很明显了,秦修文所?执的黑子已经吃下了白子的半壁江山,另外几处也呈合围之势,不管李时珍下到哪里,都是瓮中捉鳖。
这个?时候,申兰若正好?端着食盒过来了。
李时珍立即把小徒儿叫到身?边,让申兰若给?他出?主意。
申兰若有?些为?难地看了秦修文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个?时候贸贸然出?主意,不太好?吧。
秦修文轻笑了一声,声音如碎玉击石,煞是好?听:“申姑娘但说无妨,李老这局,可是说对?赌一本名家典籍的,若是我又赢了,恐怕李老今晚又吃不下饭了。”
前面秦修文已经连赢三天了,每天两人下不同的赌注,可惜最后都被秦修文收入囊中。
申兰若听到这里,也不推辞了,不过她还是记得正事要紧,先从食盒里拿出?来一碟切好?小块的西瓜,用银叉叉好?,放在李时珍面前,又将一碗温热的汤药放在秦修文面前,温声道?:“师父请用,秦大?人请用。”
李时珍见到秦修文脸上抗拒的神色,“哈哈”笑了两声,先吃起了西瓜,边吃边叹:“这西瓜就是甜啊!不过小秦啊,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赶紧趁热喝了吧!”
申兰若立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秦修文,秦修文只得放下棋子,闭眼皱眉将一碗药一饮而尽——长痛不如短痛,也不知道?和自己连赢三天的缘故,这药是一天比一天苦!
等秦修文用完了药,申兰若才又端出?来一碟梅子糕,一碗清茶,给?秦修文解一解口腔中的苦涩之意。
等两人吃完,申兰若站在李时珍身?后,仔细看了全局之后,在棋盘上一处位置,用削葱般的指尖点了点:“师父,可以试试下这里。”
李时珍已经是黔驴技穷了,听到徒弟出?主意,连忙就将白子落下,这一落下,李时珍顿时眼前一亮——自己有?救了!
秦修文有?些诧异地看了申兰若两眼,没想到对?方这么聪明,这一子盘活了局势,还能让李老再至少多下个?十?手。
烈日?被竹林挡去,暖风拂过也成了温度适宜的清风,碧绿的竹叶随风摆动,老人爽朗的笑声和激动地反悔声不时传来,少女清灵的声音带着温婉与羞涩和青年人的清越之声交织在一起,在这个?午后显得格外地美?好?与恣意。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只是这样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秦修文再次接到从京城传来的线报之后,他只能放弃这短暂的愉悦,奔赴京城,继续履行自己的使命。
这封线报是李如松派人给?他的,上面寥寥数语,描绘的却是惊心动魄的场面:
帝请病不朝,半数官员罢朝,走私证据流落到民间,数万百姓静坐于午门前,领头者季方和。
若身?体无碍,盼速归。
第 197 章
秦修文一醒过来, 万历那边马上得到了密报,心情在如此大起大落之下?, 也是?五味杂陈。
但是更多的还是大石头落地的轻松。
没有秦修文,就要万历自己一个人去面临这些棘手的?问题,不是?不能解决,而?是?解决完之后,事情将会?走向何处,他也把握不准。
甚至于,两个皇子的?教导, 海禁要不要废除,东瀛那边的处置方案,朝堂内部的?动荡后果, 这些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万历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忌惮一个人, 依赖一个人, 信任一个人,这些情感都埋在了?万历的?心底,郑贵妃伺候他洗漱的?时候,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就如此吧,天命也不让秦修文就此消失于这个世间,那么就接受上天的?指引, 有秦修文在, 他才能开创盛世, 才能当明君啊!
让渡出去一些权力,那也不是?不行。
万历其实心里?门儿清, 君臣这几年相处下?来,秦修文事情办的?漂亮, 做出来的?一项项政绩,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程度,大明的?中兴已经近在眼前?,而?自己又不算一个勤快皇帝,底下?朝臣虽多,能用起来的?人却不多。
哪怕秦修文的?权势日隆,但是?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聋不哑,难做家翁啊!
之前?秦修文好端端的?,万历没有深想,后来秦修文被刺杀,命悬一线,万历动过点心思,而?现在,这些小心思全部压下?,万历风头?一转,再看许国和周邦彦,眼神中就露出了?几许杀心。
毕竟这两人,可是?差点逼得他出来,亲自下?场解释秦修文海贸走私之事,到时候是?不是?要将他这么多年在海上赚取到的?利益也来给大家数一数?
那可都是?进入了?万历自己腰包里?的?银子,虽然陆陆续续撒出去投入的?也不少,但是?比起最初的?时候几万两银子都得省着花的?状态,如今万历的?内帑,可谓是?堆满了?金山银海。
但是?巨额的?财富增长,并没有让万历感到满足,和财富一起增长的?,是?他的?贪欲之心,海外的?银子像是?赚不完一般,有了?这条生财之道,万历感觉自己在赚钱一道上,实在是?天赋异禀!
只?是?如今,这件事不管如何收场,他的?秘密赚钱渠道算是?没了?,怎么不让他恼火?
只?是?扛大旗的?人还没回来,万历这几天又在称病中,不好出手,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默默等待。
秦修文告别李时珍等人的?前?一夜,李时珍拉着秦修文到了?他房间里?长谈了?一个时辰,等秦修文离开李时珍房间的?时候,申兰若正?好在从外面进来,要给李时珍送六妙安神汤,老人家晚上睡眠不好,喝一盅有助睡眠。
申兰若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在这里?碰到秦修文,两人最近一段时日朝夕相处,申兰若总算可以镇定自若地?行礼说话?,等见完礼,却发现秦修文用一种很?奇妙的?眼神看着自己。
像是?探究,又像是?疑惑?
一直到秦修文离开的?时候,申兰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暗自疑惑:脸上没什么啊?刚刚秦大人那是?,什么眼神?
第二天一早,秦修文的?队伍就秘密出发了?,申兰若和施勤前?去相送,看着秦修文钻进了?马车,被一百多人的?护卫队簇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申兰若站在关外口的?杨树下?,痴痴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行出去老远,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有些落寞地?低垂下?了?头?。
施勤是?过来人,他算是?看明白了?小师妹原来是?心有所属了?,可怜了?师弟李朗宇的?痴心一片了?,看来注定是?有缘无份了?。
和别人比,李朗宇也算是?一表人才、出身名门了?,但是?和秦大人比,不是?做师兄的?不帮忙,实在是?,实力悬殊啊!
只?是?那秦大人说话?做事冷冰冰的?,也不知?道和小师妹能不能成?
哎!太复杂了?!
施勤自小和妻子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等到了?年纪就成婚,如今孩子都两个了?,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么复杂的?情感历程,所以此刻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小师妹:“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回吧。”
申兰若的?双腿也站的?有些发酸了?,轻轻点了?点头?,东方慢慢露出了?鱼肚白,空气中的?温度也慢慢上升起来,今日无风,显得尤其闷热。
更闷热的?是?申兰若的?心:这一别,也不知?道再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注1)
秦修文放下?车帘,闭眸沉思,小院中的?闲适轻松一晃而?过,难怪世人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那种欢乐安详、没有处心积虑勾心斗角的?日子,确实是?让人有些沉迷的?。
但现如今,还不是?时候,京城中的?烂摊子得先去解决了?。
秦修文一行人一路上十分低调,但是?安防十分严密,除了?明面上的?百人护卫队,暗地?里?万历还派人接应,但是?考虑到秦修文大病初愈,所以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不过如今四处道路已经修好,从辽东到京城,也不过是?五六日的?路程。
秦修文秘密入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季方和。
这次季方和闹得实在有点大。
不仅仅在两处报刊上大书特书秦修文这么多年的?功绩,还联合朝堂官员,卫辉府到松江府以及京城的?大豪绅一起带领民众上书陈情,捍卫秦修文的?官声,甚至还准备告御状,使出浑身解数要将许国等人拉下?马!
当季方和听到秦修文命悬一线的?消息时,简直已经是?慌乱到不知?所措了?,结果还遇到许国等人趁机发难,当时他就头?脑“轰”地?一下?热了?,崔丽娘劝阻他先再等等,他也等不了?了?!
在他心里?,秦元瑾这个傻子,都为了?大明抛头?颅洒热血了?,结果不受到表彰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被扣上这种帽子!
甚至季方和,连万历都恨上了?!
季方和为秦修文办事,里?面的?枝枝绕绕都一清二楚,秦修文当初是?为了?谁去做了?这种事?现在不应该站出来至少是?澄清么?就让秦修文一个人去承担骂名?
季方和自己也是?秀才出身,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三纲五常的?思想影响了?他不少,但是?此刻,季方和第一次觉得,当皇帝的?人,是?如此无耻!
在季方和看来,秦修文这么多年,虽然一开始还贪过一点小银子,但是?到后面,给大明带来了?多少的?好处?为整个大明付出了?多少?为百姓又付出了?多少?
他可以不眠不休,一年三百六十日地?处理公务,为此,他到现在还孑然一身,人家像他这个年纪的?,早就儿女绕膝了?,他呢?
本身就是?一个无父无母之人,居然到现在连个家业都没有!
季方和如今也是?当了?父亲的?人了?,他心里?清楚,人成了?家,就会?为自己的?小家考虑,但是?秦修文连正?儿八经的?家都没有,他这么多年在为谁考虑?
还不是?为这个朝廷,为这个天下?考虑!
季方和实在是?出离了?愤怒了?,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弱,但是?他身后支持秦修文的?力量可不微弱,不管秦修文是?生是?死,那些人休想给秦修文身上泼一滴脏水!
季方和将心中的?担忧害怕忐忑,都化作了?为秦修文的?奔走之中,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去深想,秦修文这次到底能不能挺过来。
而?当季方和终于再次见到了?活生生的?秦修文时,他忍不住哭了?。
一个大男人,嚎啕大哭,比他家女儿被她娘亲收拾的?时候哭的?还要惨烈,他一把熊抱住秦修文,一边大哭一边嘴里?口齿不清道:“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秦修文被他勒地?快窒息了?,连忙退出一点距离,艰难道:“你?要是?再抱得这么紧,拍我后背拍的?那么用力,可能我本来不用死的?,现在要死了?。”
季方和闻言,立马吓得跳开,又赶忙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秦修文,见他只?是?比出征前?瘦了?一大圈,其他气色都还算不错的?时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秦修文眼中冰雪消融,季方和的?眼泪也用衣袖随意地?擦掉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两人又说起了?正?事,季方和将一份厚厚的?册子递给了?秦修文:“既然你?回来了?,这事还是?你?做起来方便?,他们既然敢揪咱们的?小辫子,我也没放过他们的?!这帮子人从出生起到现在做过的?恶事,我都搜集了?起来,都察院那边现在也有好些我们的?人,既然他们敢开战,我们就和他们打到底!”
这几年,秦修文在朝堂上的?手段算是?温和,除了?几个针对他的?人,他基本上是?春风化雨,很?少真正?与人为敌,就是?周邦彦之前?得罪了?他,他也没有将人置之死地?。
不是?秦修文特别好心肠,而?是?他知?道,只?有平稳的?政权下?,才能让一切顺利进行,若是?深陷朝堂之争,那么什么都做不好,每天光是?勾心斗角都来不及。
但是?现在,是?时候将这些人一网打尽了?!
季方和办事与秦修文越来越有默契,这恰恰就是?秦修文需要的?,季方和之前?就想过了?,若是?秦修文回不来,他就只?身去告御状也要给秦修文洗刷冤屈,若是?秦修文回得来,那这些将是?他对付这帮人最有力的?助力。
两人商量到了?半夜,等到计策一定,第二日开始季方和慢慢地?将联合起来的?人在明面上散了?,开始暗地?里?帮着秦修文一起部署,等到三日后,万历宣布再次复朝的?时候,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来了?。
今日关于秦修文的?事情,必出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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