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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自?从申时行做首辅以来?, 已经很久没有人挑战过他的权威了。


    申时行不算一个性格特别强势的人,但是他极有政治上的谋略和手段, 内阁之中几位阁臣要么是他的自?己人,要么就是不得不依附他们而生存的人,江南文风独秀,每年科举录取的人都是最多的,同乡、同年是天然?的盟友,在朝堂中集结成了一股很大的势力。而申时行本身就出自?南直隶苏州府人,如今又坐到了内阁首辅这样?的位置, 背后又有一股极大的支持他的势力,自?然?是一呼百应,权盛一时。


    申时行一向奉行的是中庸之道, 说好听点是不偏不倚, 说难听点就是喜欢和稀泥, 只要是不涉及到他的根本利益的事?情, 他认为墨守陈规总比胡乱变动要来?的好,不看之前的张居正改革就是前例在吗?最后该废的废,死后还要牵连家人, 辛苦数十年,几乎没落下什么,那?改来?改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像是对待国本之争中一样?, 在群臣面前他赞同群臣的说法, 要立长, 但是在万历面前,他又会将责任推脱出去, 折取让万历徐徐图之的打太极的办法,让万历也无可奈何, 就算知?道他的蛇鼠两端,可是还是需要申时行这样的人来平衡朝堂,弄到最后,只能万历自?己避入深宫,消极抵抗。


    而这次,秦修文的折子是真正触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了,如何能不跳脚,秦修文在折子中,居然?提出了修建其他官道的时候,采取官民合办的方式,先借用民间力量,筹集出银两,然?后再在未来?的过税中每年按一定的比例,抽调出来?给到这些愿意出资的商人。


    凭心?而论,在朝廷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进行修建道路的时候,这是一个办法,但是过税,是申时行绝对不愿意被其他人染指的。


    过税简而言之就是不同府之间流通的时候,对商品抽取的一定比例的税收,也就是俗称的“过路钱”。


    但凡做生意,自?然?是需要让产品在市场上流通,而不管流通到何处,朝廷都可以直接在里面闭着?眼睛抽税,这过税也是朝廷非常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


    江南地?区不仅仅文风极盛,商人也极多,商业贸易也是最为繁华的,每年从江南地?区运送往全?国各地?的商品数不胜数,而有些江南大商人,虽然?人不在朝堂上,但是他们?都有自?己在朝堂上的发言人。


    别人尚且不说,就是申时行自?己,也是出自?富商之家,有他在朝堂上庇佑申家,申家的生意那?自?然?是做的顺风顺水,丝毫没有磕碰的。


    这些商人赚到钱,自?然?会更加支持自?己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每年都会拿出不少银两供应到京城官员手中,这已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而成了自?己人后,对有些江南大商人的过税,自?然?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关键钞关位置的官员又是江南一派亲自?指派过去的,如此一来?,才能损公?肥私,商人们?将利让出来?也才让的心?甘情愿。


    而如今不管秦修文的计策是好是坏,动了他们?江南一派上下利益了,那?么就算申时行答应,他背后的支持者,朝堂上的同盟者,也不会答应的。


    到时候一切大变动,利益重新分派,这么多年的汲汲营营就要毁于一旦,就算江南商人愿意参与道路的修建,但是能阻挡得了其他地?区商人的侵入?已经将一样?东西牢牢攥在手中了,哪里舍得让渡出去,让别人一起共享?就是有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是不允许的。


    这是人天性中的贪婪,在危险来?临之际,必然?要奋起反抗。


    这一日早朝,不再像是之前第一次一般,大家毫无准备,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也知?道在朝堂之上应该如何应对。


    这天,照旧是天不亮就要早朝,如今天气渐暖,没有了寒风瑟瑟,纵使天光还未放亮,也比之前好受许多。大家等在午门?前,因为最近修好了路,路面好走了许多,习惯了按照原来?时间出发的人,发现到了的时候时间都有所提早,干脆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悄声讨论今日的早朝。


    秦修文官职低,跟在宋尚书、唐侍郎和焦侍郎后面,一言不发,焦侍郎是早就离他远远的,生怕被秦修文牵扯到,就连宋尚书也是长叹一声,和秦修文没有什么言语。


    宋尚书也是有心?无力,按照他的想法来?说,此事?若是能成,必然?会是大功一件,但是这里面牵扯如此之深,以秦修文一人之力如何可以抗衡?


    不看就是坐到张居正的位置上,当时想要丈量个天下土地?,就得罪了多少人,损了多少人的利益?当时又在明处暗处仗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才将这事?给办成了?


    而秦修文所要做的事?情,居然?是和张居正做的大差不差,可是当时张居正是什么地?位?在朝堂上蛰伏了数十载,等到幼年万历登基了,大权独揽,真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才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的,那?时侯的张居正有皇帝和太后的支持,有朋党的相帮,有绝无仅有的号召力。


    可是秦修文有什么?他几乎一无所有。


    这是一个必败的局面,宋?不是没有劝过,但是秦修文一意孤行,当时宋?也是被秦修文的一身反骨弄的下不来?台了,只能怒声让他出去,等秦修文出去之后,暴脾气的宋?还砸了一个自?己之前极为珍爱的镇纸,让外面等候传唤的典史吓得大气不敢喘。


    后来?宋?甚至想,就让这个年轻人去做吧,等到碰到头破血流了,撞了南墙了,就知?道以后要学着?韬光养晦、积聚力量了。


    秦修文身边似乎呈现了一个真空地?带,没有人会上前与他攀谈一句话,但是每个人在经过秦修文的时候,都会若有似无地?看上他一眼,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人是这场朝会的主角。


    周景康和周邦彦同样?也从秦修文身边走过,但是这次两人的姿态也和旁人一般无二,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原本周家都牵线搭桥到这里了,已经准备找人探一探秦修文的口风,若是秦修文应下,那?就结成两姓之好。可是谁知?道秦修文这么能折腾,刚把京城内外道路修建好,名?声扭转了一些,接着?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下子把周家人整不会了。


    周景康只能暗自?庆幸,自?家出手还没那?么快,否则如今真的成为众矢之的了。虽然?爱惜秦修文这样?的人才,但是这人实在是个一意孤行的大刺头,到时候成了周府的女婿之后,唯恐是祸不是福。


    甚至周景康都在想,像秦修文这样?的人,是有人可以降服的住的吗?如今单枪匹马都这么勇,攀扯上周家后,不会到时候反而要把周家一起给搭上吧。


    原本想要结亲的心?思瞬间淡了很多,如今周家只想作壁上观,不想再让别人发现自?己家和秦修文有过多的牵扯。


    局势变化太快,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家身在局中,只能各自?小?心?。


    秦修文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站在队伍最末端,仪态一丝不乱,既不见?焦虑,也不见?狂傲,光是这份定力,还是让人钦佩的。


    许多人是没有承接大事?的勇气的,当大事?来?临,不是自?乱了阵脚,就是病急乱投医,还没等人出招,自?己那?头就已经没了斗志。


    然?而秦修文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曾经在金融市场练就的心?态让他可以从容面对一切。古人的节奏还是比较慢的,不像秦修文曾经面对的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瞬息万变的局势,若是维持不住自?己内心?的稳定,那?么很快就容易在市场上崩溃,继而被其他人一拥而上,蚕食殆尽。


    随着?午门?的打?开,群臣列队而入,很快就行至“太和殿”,迎来?今日的早朝。


    万历坐在御座之上,翼善冠下是一张年轻的面容,脸上表情不辩喜怒:“今日召集众爱卿,是为了秦侍郎上了一份新的修路折子,张公?公?,你来?念一念。”


    张公?公?闻言马上接过折子,开始大声朗读起来?,虽然?在场的许多人已经知?道了折子的内容,但是还有一些消息滞后的人是不知?道的,听完折子所论之事?后,忍不住心?中“嘶”了一声:看来?今日的早朝有好戏要看了。


    这些消息滞后的人,当然?不是朝堂上的核心?人物,他们?要么是中立派,要么还不成气候,为人又有些迂腐不知?道变通,没有加入其他派系,自?然?消息就没那?么灵通了。


    万历看着?朝堂上只有少数人面露惊讶之色,大部分都是表情不变,就知?道这些朝臣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让万历自?己来?说,其实他对秦修文的这份折子,也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这所谓的“官私合办”的事?情,之前前所未有过,又是涉及到商税之中的过税这么重要的税收,难免不让人心?中忐忑,不敢妄动。


    守成总是容易一些,锐意开拓创新却?是需要勇气谋略和决断。


    但是万历知?道,如今他和朝臣们?的矛盾不可调和,必须要在某一点上自?己占尽上风,这样?他才能在朝堂上有话语权,有真正能听从他号令的朝臣。


    所以这个朝会不得不开,他要用秦修文做刀,要做这个持刀人,就要有支持秦修文的举动在,否则经历此事?之后,朝堂上谁还敢给万历卖命?谁还愿意做这把刀。


    可以说,万历如今也是被架到了这个位置上,不得不给秦修文展示的机会。


    其实万历自?己心?中也觉得,此事?大概是不能成的。然?而,若能将朝堂之水搅浑,能从其他地?方得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浑水才可以摸鱼。


    而秦修文,说到底就是一把刀而已,若是这把刀真的在砍杀过程中损了折了,那?就丢弃了就是,天下有才之人何其多,折了后他相信还可以再找到一把利刃的。


    等到张公?公?读完了折子,马上就有一个朝臣站了出来?,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户部焦侍郎:“皇上,“官私合办”之事?前所未有,本朝一项以“士农工商”为根基,商是最末端,如何能够与官相提并论?这不是大大抬高了商人的地?位,动摇咱大明的根基?”


    焦侍郎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不仅仅是焦侍郎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点,更加是因为焦侍郎是户部侍郎,而秦修文是户部郎中,就连他们?自?己户部的人都不赞同秦修文,这说明什么?说明秦修文就是在一意孤行,并无势力相帮!


    宋?纵然?不满焦侍郎的发言,但是在朝堂之上,可不是在户部他的一言堂,焦侍郎有发表自?己政见?的权利,这是自?己无法左右的。


    焦侍郎话一落地?,其他朝臣纷纷也开始反对秦修文。


    “启奏皇上,不仅仅是“官私合办”的问题,就是他要求拨付的银两,目前也是朝廷根本无法负担的起的,这修建天下官道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朝廷若是长此以往拨付了银子用在修路上,其他地?方的开支该当如何?”


    “臣附议。此举万不可开,届时拖垮财政、让商人与官员平起平坐,这如何使得?秦郎中是要将大名?的根基给毁了啊!还请皇上治其妖言惑众之罪!”


    一听到那?些文臣说要拖垮财政,还意有所指要从其他地?方抠出银两来?修路,武将们?顿时也不乐意了,加入了战斗中去。


    “皇上,依臣看,有多大肚量吃多少的饭,咱们?明明修不起这个路,又何必去瞎耽误功夫?倒不如把银子用在正经地?方,别瞎花了去。”镇国将军大咧咧地?站出来?表明了他们?武将一派的想法。


    武将们?一向和文臣泾渭分明,朝堂议事?的时候,武将一般肚子里墨水不多,明朝又一向重文轻武,那?些文臣一个个嘴皮子都利索的很,有时候拐着?弯骂人,让他们?闹了不少的笑话,所以一般和他们?武将一派关系不大的事?情,他们?轻易不插嘴。


    原本武将们?只是作壁上观,不想掺和,反正对他们?来?讲,那?什么过税的油水也不落在他们?头上,而且这路真修好了,对他们?以后行军打?仗也是一个便利,不看光京城内的道路修好,都给予了他们?许多的便利了么?


    但是一听到要从国库拨出去大量的银两,这些武将们?也发觉事?情不对了。每年的税收只有这么多,给了东家,难免少了西家,地?方上的军队就是靠多报兵丁人数吃空饷发财,每年就等着?从国库里挪用出大笔银钱呢,怎么能让什么所谓的修路将原本要拨给他们?的银两截胡了?


    一时之间,反对之声四起,除了还剩一些人微言轻或者是站在万历那?一派的人没有出声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发表了自?己几句看法,但是这些言论里面根本没有一个人是支持秦修文的。


    万历面上依旧是难辨喜怒的神色,但是心?中却?是微微叹息了一声——看来?秦修文还是太过年轻了,哪里斗得过这些老狐狸。


    秦修文举目望去,心?中说不失望是骗人的。


    先不说“官私合办”的事?情,就光说修路一事?,在秦修文已经打?过样?,修了京城内的道路,和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后,这新道路的便利是有目共睹的,但是这些人里居然?连一个站出来?说这路要修该修的都没有。


    如何修是可以讨论的过程,但是居然?连“修”本身都否定了,难怪几十年后这个大明朝就要玩完。


    看看朝堂上站着?衮衮诸公?的都是一些什么庸蠹,他们?根本没有把天下人的利益放在眼中,心?中盘算的只是心?中的那?块一亩三分地?。


    整个大明如同一株巨大的参天大树,看着?依旧枝繁叶茂、繁荣昌盛,可是在那?枝叶下面已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蛀虫,把这颗大树腐蚀空心?了,只等着?外力的雷霆一击,就四分五裂了。


    秦修文深吸了一口气,等到所有反对他的声音慢慢停止后,才对着?万历行礼后,沉声道:“皇上,既然?大家都已经说了反对意见?了,现在是否轮到微臣说一说了。”


    万历一扬手,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朝堂顿时一静,“那?诸位便和朕一起听一听吧。”


    “太和殿”高大宽阔,大声说话便会有回声,一旦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大家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秦修文身上,此刻所有人脑子里俱都闪过的念头是:这个秦修文的心?理防线居然?还没有被击溃,难道他还能说出花来??


    第 92 章


    秦修文对着殿外高喊了一声:“拿进来吧!”


    众人纷纷望大殿门口看去, 然后便看到两个小太监举着一个大木板进了?殿,略过众臣, 一直放到了?秦修文身边才停了下来。


    小太监将木板支好,然后便静悄悄地退到了一边,朝臣们狐疑地?看着那块木板,此刻被一块白布罩着,也不知道是在玩什么花样。


    若是卫辉府的商人看到这块板,一定?知道秦大人要憋大招了?,头皮已经开始紧了?, 可惜京城中人还没人领教过。


    木板做的很大,又是面向着朝臣,除了?一些站在很后面的官员可能看不太清之外, 站在近处的朝臣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的。


    秦修文心里?清楚, 在朝堂上站在越后面的人, 越不重要, 他需要说服的就是那些站在最前?面的一批人。


    然后众人便?看到了?秦修文拿走?了?白布,一张白纸上就画了?两个长方形柱子,一个高一个矮, 一个红,一个绿,十分的醒目。


    “这是什么意思?”


    “这图难道有什么玄机不成?”


    “且听那秦修文到底如何说。”


    群臣们窃窃私语, 但是到底都是混到了?一定?职位的人, 轻易不会去下?定?论?。


    “诸位请看, 这两根柱子是京城修建道路前?后,人流量的对比图, 红色代表修路后,绿色代表修路前?, 截取的数据绿色是过年?前?那一个月,红色是最近一个月。”秦修文从木板的凹槽处抽出一根细长的小棍子,直接点?到了?两个柱状图上。


    秦修文这样一说,在场的又没有人是傻子,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红色的小柱子居然比绿色的小柱子高出了?一大截,而从秦修文说的时间上来讲,过年?前?一般都是京城人流量的高峰期,毕竟那个时候大家都会出门采买年?货,而现在只是早春三月,按照往年?来讲,这个时节出门的人是根本?比不上过年?期间的。


    可是吊诡的是,秦修文的图上显示,现在外面走?动的人变得更多了??


    有人马上就站出来,对数据的真?实性提出了?意见:“秦侍郎,虽然说最近外面人确实不少,但是你怎么就知道现在外面的人有比过年?期间的多?难道你还去数了?不成?”


    秦修文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确实有派人留意街道上的人数,从去年?腊月开始一直统计到如今,过后我可以将详细的统计数据分发给各位看,通过这样的方式还是可以很简单的对比出真?实的人数的增长。若是过后还有人对数据的真?实性有质疑,可以跟随我的人一起统计各大主要街道的人数。目前?的结果是,三月的人流量比腊月期间还要多三成。”


    众人一听秦修文从去年?腊月就开始统计人数了?,不由得纷纷对视了?一眼:这说明什么?说明那秦修文早有预谋!


    其实大家都长着眼睛,最近京城大街小巷热闹成什么样子,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就他们自己的感受而言,也确实是不比过年?那阵子人少,但是这些人为了?反对而反对,自然不会服气秦修文。


    见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秦修文用手压了?压,示意对方先听自己说:“当然,街道上人变多了?,并不代表什么,只能说咱们的老百姓爱出来活动了?而已。”


    焦侍郎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此故弄玄虚,耽误大家的时间?”焦侍郎已经和秦修文在户部撕破脸了?,所以只要一找到机会,焦侍郎是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


    秦修文闻言没有回应焦侍郎,而是将那张纸往后翻了?一页,然后便?看到了?又出现了?两个红绿色的柱形图,和刚刚那张比,除了?高矮有点?区别?,其他地?方可谓是一模一样。


    “这又是两组新的数据,红色部分代表前?门大街上所有铺面三月份所缴纳的商税,绿色部分代表前?门大街上所有铺面去年?腊月所缴纳的商税。这两组数据来自我们户部,大家散朝后若有兴趣,可以过来核查。”


    秦修文此言一出,顿时整个朝堂都哗然起来。


    原因无他,大家都能看出来,红色的那根柱子明晃晃地?高了?一半,将绿色那头衬托地?越发地?矮小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修完了?京城内的道路后,商业活动开始更加活跃,前?门大街是整个京城目前?最繁华的街道,它的税收直接归入应天府管辖,每个月的税入情况如何,若有心去查,都能查个明白。


    秦修文断然不会在这上面作假!


    而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腊月期间理应是京城内老百姓以及各种商业活动最活跃的时间段,购买力最旺盛,能收到的商税也是最多的时候,可是如今一看,却还不如今年?三月的一半,这变化委实太直观,很多人死死盯着那道绿柱子,恨不得把它看的更长一点?。


    “若是大家仍然感觉不到这里?面的变化,那么我们来看一下?,去年?三月份前?门大街收到的商税,和今年?三月份的商税来做一下?比较,依旧是今年?为赤,去年?为绿,大家请看。”


    秦修文说完,将纸张再?往后翻了?一页,众人都知道肯定?又是红色比绿色高,可是当秦修文翻过去显露出第三张图纸的时候,依旧被震惊到了?:只见红色柱子还是和刚刚的一样高度,可是绿色的却是低到了?尘埃里?去,若是比作两个人的话,红色是正?常高度的人,而绿色柱子是只到正?常人脚边的迷你小人。


    同样是三月份的商税数据,居然在修完道路前?后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盯着这张图表,讷讷无言。


    许多人不是没感受到修完路后的便?利性,就是自家都多出门了?几次,多花了?点?钱,但是都没有怎么当回事,认为唯一的区别?就是路好走?了?点?,以前?的路虽然不平坦了?一些,但是也不影响什么,老百姓们克服克服也就是了?。


    那时候很多人看秦修文在京城里?修路修的那么热闹,心里?也是暗自想过,可能秦修文是要拍皇帝龙屁,毕竟天子脚下?,各处修的好一点?,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他们也确实没有想到,原来这路修完之后,经济增长能如此迅速、直观!几张简易的图表下?覆盖的信息却是十分巨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申时行都开始皱眉凝视着秦修文木板上的图,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接下?来,秦修文又翻过了?一页纸,依旧是两个红绿柱子,一高一低,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看这个图,只是不知道这一组又是什么数据对比。


    “这里?,红色表示修完从咱们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后,三月份从天津卫到京城的人数,绿色则表示去年?三月从天津卫到京城的人数,总体来讲,这条官道修建完以后,来往人数整体增长了?一倍有余。”


    余有丁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让他起了?惜才之心。


    旁的不说,就说这最后一份图纸,他作为内阁大臣之一,当然知道这是可以找到的数据,每次从不同地?方上京城的人,入城门必定?要登记查验,是有档案的,但是这里?面的信息多么驳杂,除非发生什么大案要案要去核查的时候,才会将这些登记的信息拿出来看,平日里?谁会去翻看?


    每日里?来京城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秦修文要从里?面独独筛选出从天津卫来的人数,这里?面要花多少功夫?


    看着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图,但是每一张图里?,可以说都有秦修文的心血在。


    而这些数据准确吗?余有丁心里?清楚,八九不离十。


    他秦修文敢在朝堂之上公然讲出来,那就不怕人查!


    因为一旦查出来他是作假,那么他想要做的一切都将被直接颠覆,甚至他的项上人头还保不保的住都难说。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秦修文放下?了?小木棍,面向了?众大臣,负手而立,用清冷之极的声音问道:“各位大人,这是下?官奉命修好京城内道路和至天津卫这段官道后,对老百姓和朝廷能够带来的肉眼可见的好处。在这里?,下?官只想问诸位一句:这路,咱们该不该修?”


    道路好走?,商业流转更快,人的流动性更大,老百姓有更多的选择,朝廷也能收到更多的税收,这是秦修文如今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没有人可以否认。


    秦修文叩问人心,满朝的官员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王锡爵站了?出来,朗声道:“秦侍郎,修路自然是好的,没有人说修路不好,但是如何修?你的折子里?要国库中拨银八百万两,这还只是第一批的银子,还要”官私合办“,这是前?无古人之举,这如何能成?”


    秦修文用手比了?个“四”,众人不知道这是何意,便?听秦修文道:“4成,先将主要的要道地?区道路修好,根据下?官的测算,天下?税入将至少提高4成。”


    此言一出,就连万历的呼吸都粗重了?一瞬。


    大明一年?税入大约两千六百万两白银,增加四成,那就是一年?平白多出一千万两白银!


    这数额实在是太过庞大了?,大明建国这么多年?,除了?清丈天下?土地?的时候,能一下?子多出来不少税入,什么时候有如此巨大的增长了??


    小农经济的收入十分固定?,农业还是大明税入的基石,秦修文从来不怀疑华夏人的勤奋和努力,但是再?努力种地?也是看天吃饭,天下?就这么多的土地?,能种的都种了?,再?加上明末处于?小冰河时期,天灾不断,税收上自然更加不够看了?。


    而秦修文此刻却信誓旦旦的说,只要将路都修好了?,就能每年?增加一千万两的税入!


    这笔账万历很会算,花出去八百万两,拿回来一千万两,而且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每年?都有!


    “信口雌黄!就算京城的增长有四成,难道你以为全?天下?的地?方都是京城吗?若是这银两拨出去了?,没有那么多的增长你又当如何?”


    焦侍郎不愧是户部侍郎,马上就看出来秦修文所说的“四成”数据是从何而来,而且立刻提醒众人,秦修文这是拿京城的数据来论?断整个天下?的税入。


    焦侍郎在户部混了?这么多年?,哪里?有不明白的,大明各地?发展极度不平衡,有些地?区不仅仅每年?交到国库的税入很少,甚至有时候还要朝廷拨款救助,只要不拖后腿,都算万幸了?,还增长四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焦侍郎,我所说的增长四成,当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所增长,而是我的路修到哪里?,哪里?税入至少增长四成,而我第一批要修的道路,刚刚在折子里?已然说明过了?。”


    秦修文这话在理,也让万历刚刚被一千万两差点?冲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但是想到秦修文说的第一批要修建的道路,万历还是心头火热。


    无他,秦修文要修的都是经济要塞之地?,这些地?方本?身就是税入大户,大明七成的税入都来自这些地?方,这些地?方的增长哪怕只有一成,都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了?。


    然后,申时行为代表的江南一派官员却是炸了?,秦修文的折子内容大家都听见了?,南直隶地?区是秦修文修路的重点?,那么就算朝廷的税入到时候增长了?,但是他们的利益必然要重新分派,届时分到他们手里?的银两又有几何?


    “皇上,臣认为不妥!这只是秦侍郎的一家之言,谁知道是真?是假?到时候朝廷真?金白银投入进去了?,结果不如预期,那么又该如何是好?”


    “八百万两白银,不是八百两银子啊!这么多的银子,要从哪里?俭省出来?不是我等不心怀百姓,实乃有心无力啊!”


    “皇上,那些大商人又有谁是好相?与的?商人唯利是图,按照秦侍郎所言,只是在过税上每年?分批次按照一定?的利给这些人,焉知他们又肯答应?”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在实事求是,但是说到底总归一个意见,不行,不同意,就算秦修文已经将话讲的那么明了?,这是一桩利国利民,一本?万利的事情,甚至可能修路之后他们所获之利可能不会比以前?少,但是他们依旧牢牢握着手中的确定?的利益,不舍得丝毫松手。


    确实,未来总是不确定?的,而只有已知的利益才能落袋为安,他们不想冒任何风险。


    秦修文被这帮人的嘴脸弄得也是没脾气了?,他直接对着申时行一揖到底,盯着申时行晦暗不明的双眸,真?诚发问道:“既然诸位大人都觉得这个路应当修,但是又不同意下?官的方案,满朝大臣官位皆在秦某之上,确实是秦某班门弄斧了?,还请大人教我,这路应当如何修?”


    秦修文这话虽然好像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可是眼睛一直看向站在文臣之首的申时行,是个人都知道,秦修文这是直接在向申首辅发难!


    嘶—这是谁借他的胆,真?的是不在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了?么?他秦修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然而,万历听到现在,内心深处也和秦修文一个想法,前?面你们都认可了?这路该修,秦修文已经用现实数据证明了?修路能给大明财政带来的好处,但是这些人左不同意右不同意,既然如此,你们拿出来个法子啊!


    申时行五十多岁的年?纪,但是保养得当,鬓发之间看不出一丝白发,说四十多也有人相?信,再?加上身形也没有臃肿,久居上位之人,自然身上有一股气势在,光是立在朝堂上,许多官员和他说话那都是不敢直面他的,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咄咄相?逼。


    但是要让申时行自己和秦修文辩论?,那是失去了?自己的风度,他手底下?有一堆人正?准备摩拳擦掌表忠心,势要将秦修文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却听一直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万历开口了?:“是啊,诸位爱卿,难道大家有何更高明的计策,不妨说来听听?”


    万历面上带着和煦的笑,但是声音却极冷,熟悉万历的申时行知道,皇上此刻需要群臣给出一个交代。


    面对秦修文,申时行可以无视,但是面对万历,申时行是必要给一个答复的,申时行斟酌了?一下?,沉稳道:“皇上,此事兹事体大,国库中一下?子确实也拨不出这么多的银子,不若从长计议,待国库充盈一些了?,再?去计较此事?”


    申时行和稀泥和习惯了?的,官话套话信手拈来,人家不肯定?也不否定?,直接用“拖”字诀,将这事一杆子支到猴年?马月去。等到了?那个时候,朝堂上还有没有秦修文都两说,谁还会提起什么修路之事?况且,国库什么时候充盈过了??


    若是申时行用别?的说辞,万历可能还会接受一点?,但是他说出了?这番话,却是让万历心中的怒火“腾”得一下?升了?上来,原本?还有些摇摆不定?的万历一下?子就准备站到了?秦修文那一边,因为当时万历为了?立太子的事情和群臣吵翻天的时候,申时行也是这般劝他的!


    原以为申时行都这般说了?,秦修文也该无可奈何,可谁知道秦修文此人的执拗举世罕见,人家直接开口就问:“敢问申大人,从长计议的话大约需要多久时间?一天,一月,半年?还是一年??国库目前?一直是亏空的状态,要等到国库充盈时什么时候?申大人是否有了?让国库充盈的法子?可有了?章程?也好让下?官多学习学习,并且知道此事的进程。”


    人家推诿之词,秦修文却要让申时行给到他一个具体的时间,具体的法子,这是赤裸裸地?将申时行的面子直接扯下?来往地?上踩,申时行如此好的涵养,此刻也是怒火中烧,恨不能直接将此人拿下?。


    然而,申时行到底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他还是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应秦修文时,却听到站在武将那一列的镇国将军再?次站了?出来:“我在一边是听了?半天了?,想来想去这修路肯定?是好事,但是朝廷现在也给不出钱,没法修,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看要不这么着,朝廷不给钱,秦郎中你看能不能修?若是能修,那你就去修,要是不能修,那也别?勉强,是吧?今儿个吵吵一天了?,现在也该有个论?断了?吧,大家说呢?”


    镇国将军金大人的嗓门本?身就粗狂洪亮,又是出了?名的直性子、粗人,他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没声了?。


    毕竟人家,话粗理不粗。


    但是这种话是文臣们万万说不出来的,这样厚颜无耻,不给钱还让人修路,这么离谱的条件,他们哪里?好意思提?


    看着好像哑巴了?的群臣,万历率先发话了?:“镇国将军说的在理,秦爱卿,你意下?如何?”


    秦修文仿佛刚刚从镇国将军的言论?里?缓过神?来,今日第一次说话有些结巴道:“朝廷不拨钱,这,这如何修的了?啊?”


    万历地?垂下?眉眼,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有些疲惫道:“那便?是无法修了?。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到这里?,退——”


    “退朝”二字还未说完,一听到万历说这个话的秦修文顿时就急了?,直接迈出一步,跪在地?上,梗着脑袋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道:“皇上,臣能修!”


    万历以为秦修文昏了?头了?,说出此等话,同时也认为今日秦修文的表现有失水准,但是看在秦修文还能给他挣钱的份上,他难得好意提醒道:“秦爱卿,在朕面前?,做不到的事情不可妄语,否则,你可知道是何罪?”


    欺君之罪!


    所有人都看着秦修文,只觉得这个年?轻人输不起,如今已经开始出昏招了?,就连宋纁都急的连连给秦修文使眼色,让他退下?。


    然而,秦修文就仿佛铁了?心一般,跪在原地?,一字一顿道:“若是做不到,秦修文甘愿受任何惩罚。为了?天下?百姓,秦某绝无怨言。”


    “好!秦侍郎爽快!这军令状都下?了?,要不大家就把这事让秦郎中去办吧,我们只要静待结果就是。”镇国将军早就站的脚麻了?,此刻只想快点?下?朝而已。


    而其他的文臣们面色复杂,就这样的条件下?,秦修文还要一腔孤勇去修这个路,这路,就非修不可吗?


    有些人内心嗤笑,有些人等着看秦修文的下?场,然而,还有些人内心深处却被激荡起了?波澜,他们从秦修文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那个同样一心为国为民,没有被官场染过色的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靠着这种孤勇,真?的会有一个好的下?场吗?


    他们怀疑着,煎熬着,同时也在观望着,看似依旧和光同尘,但是总是有些人会想起曾经的理想抱负,想起那个没有行动就被现实淹没的自己。


    但是此刻,他们看着秦修文跪在大殿中的背影,心中只觉得有一团火在燃烧。


    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他人再?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若是再?反对下?去,恐怕是他们反而要遭人攻讦,居心何在了?。


    等到下?朝后,秦修文依旧是一个人,无人敢凑近他,这是一个可能注定?在官场上混不久的人,自己又何必去招惹是非?


    在京城的武将们每日要办公的事情很少,一般下?了?朝就直接回去了?,今日的朝会时间又持续的特别?长,所以镇国将军金大人直接就登上了?自家的马车,嘱咐车夫出发。


    等到金大人回到府中后不久,他的心腹管家直接求见,金大人知道怎么回事,将人叫到了?自己的小书房中,屏退了?仆人,才见管家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叠银票奉上:“大人,这是秦府刚刚又送来的五千两银票,对方说,今日辛苦大人了?。”


    金大人吐了?口唾沫,数起了?银票,心中是乐开了?花:辛苦什么,不过是朝堂上随意讲几句话,讲话的时机都被那秦修文小子掐的准准的,几句话换一万两银子,简直就是天上掉钱了?!


    不过那秦修文是真?的能演戏,明明就知道朝廷拨不出什么银子给他,还能指东打西,搞到最后仿佛是被逼上梁山了?一般,把那些文臣玩的团团转。


    能看到那些老家伙吃亏,金大人心里?的乐子可太大了?,一点?都不亚于?拿到一万两银子的快乐。


    让他们这些人整天狗眼看人低,这回恐怕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该!


    第 93 章


    当天晚上?, 申府内一片静悄悄的,仆妇丫鬟们都不敢大声喘气, 在主院布过菜后,就迅速退了出去,生怕走慢了一步,到时候受了责罚。


    申时行是这座宅子里当之无愧的主人,男主人心情不好,就连女主人都要小?心翼翼,更何况那些仆人们呢。


    申府规矩大, 子女们晨昏定省是每日必做的功课,申府也没有分家,一般晚饭都是一起吃的。


    申时行妻子吴氏育有三子两女, 长子?早逝, 如?今还剩下?两子?两女, 申用懋行二?, 申兰若则是最小?的女儿。


    虽然平日里申府也是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一般还算融洽,偶尔申时行也会和两个儿子?稍微讨论一下?时政, 在家中申时行算不得一个很严厉的人。但是今日,申时行没有了在朝堂上?的伪装,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没有人再敢这个时候撩虎须, 吃完之后便都起身?告退。


    走出了主院, 申用懋和申兰若住的院子?方向是一致的,两人走出去了一会儿, 身?后的侍从远远坠在后面,申兰若才忍耐不住问道:“二?哥, 爹今日是怎么了?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申兰若此刻已经没有了上?次的伪装,在微凉的月色下?,肌肤欺霜赛雪,眉眼?温婉柔和,一张鹅蛋脸更显得她十分可亲,换上?一身?织金璎珞出珠碎八宝宽襕裙,头上?戴着银丝云髻,小?巧的耳垂上?挂着珍珠流苏耳坠,蝶恋花的宝石纽扣在她的立领交汇处稳稳当当地扣好,低调得炫耀着主人的身?份不凡,申若兰的一举一动?都宛如?画像上?走出的古典仕女一般,是真正的出自名门的世家贵女。


    任谁也想不出来,上?一次能够女扮男装,跟在申用懋后面去“见世面”的那个小?厮会和眼?前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申用懋虽然如?今只是六品刑部?主事,但是今日之事闹的如?此之大,只要他耳朵不聋,自然在下?朝之后都传入了他的耳中,也知道自己父亲是在朝堂上?被?秦修文下?了面子?,堂堂一品大员、大明首辅,居然被?一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年轻人诘问,这换了谁能有好脸色?


    在外人面前申用懋一向是知道,父亲是端着的,看着无波无澜,但是到了自家人跟前,就无须再伪装了。


    但是这事,如?今已经下?了定论,申用懋也不敢胡乱出主意,他准备先观望观望,若是他爹愿意跟他探讨,那他再说说自己的想法。


    申用懋知道这个妹妹和旁的妹妹不同,倒也愿意和申兰若说一说,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申兰若听?完之后,莫名又想到了那个在梅园中独自一人自斟自饮的那道身?影,心中一顿,这才喃喃道:“修路确实利国利民,为何爹爹又要百般阻挠呢?”


    申用懋一听?自家妹妹的话语,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用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见周围没有主院的仆人路过,这才轻声?警告道:“父亲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些做子?女的置喙?既然父亲反对,这里面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就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了。”


    若是父亲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居然站在对方那一面说话,岂不是要被?气死?


    申兰若一听?到“女孩儿家家”五个字,有些难堪地垂下?了头,她想起了自己前不久鼓起勇气告诉母亲吴氏,她并不喜欢女红,能不能以后不要再练习做女红了,可是吴氏也是一脸慈爱地告诉她,“女孩儿家家,当然要学会女红,否则以后的嫁衣谁来缝制?”


    申用懋见小?妹低垂着头不言语了,顿时也有些心疼,比起在外面时候的机灵鲜活,在后院内的小?妹却时刻保持着名门贵女的仪态,经过三年的训练,外表上?看和三妹也不差什么了,可是申用懋却能感觉到申兰若的压抑。


    那次两人回来后,申兰若快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那时候吴氏上?香还没回来,也没惊动?其他人,倒是让申兰若顺利过关了,那天在马车上?申用懋三令五申,让申兰若以后不可再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申兰若那天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偷偷溜了回去,今日申兰若却缓缓屈膝对着自家哥哥行了一礼,瓮声?瓮气道:“谢谢二?哥指点?,下?次兰若不会再让二?哥为难了。”


    看着申兰若离去的背影,申用懋是明白过来了,小?妹这是生气了?自己有说错什么吗?


    申用懋不明所以,只能暗叹:女人心,海底针。


    而申兰若回到自己的小?院后,则是抬起头,看着那轮明月将清辉洒下?了大地,洒满了她的院子?,但是却洒不进她的内心。


    申兰若立在自己的小?院中对月祝祷良久,直到贴身?侍女小?声?提醒她,夜间寒凉,不要受了风寒,申兰若这才缓缓放下?合十的双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行走间,裙摆不动?、行不露足,背脊挺直,环佩无声?。


    无人知道申兰若刚刚在小?院中祷告了什么,只有申兰若自己知道:她祝祷秦修文不要折戟沉沙,能在这个事件中一往无前、做成他想做的事情。


    作?为申家嫡女,如?此想法简直就是罔顾家族的利益,罔顾申家对她的培养,但是她确实这么想了。


    两人素不相识,甚至对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申兰若在秦修文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希望对方可以做到。


    秦修文不知道申家居然还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但是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在意,因为申时行对他的打压很快就让秦修文感受到了压力。


    就算秦修文领了差事,但是一,朝廷不给钱;二?,京城的大商人无人敢动?。


    秦修文甚至在“京报”上?刊登了广告位,也在户部?衙门设置了报名点?,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来报名的,不说报名,就是聊一聊的意向都没有。


    秦修文如?今人在京城,要想修路,自然是要修从京城到各地方的官道,能够“官私合办”,这当然是一个吸引人的点?,可是那场朝堂上?的纷争,已经从朝廷中波及到了民间,谁不知道秦修文如?今已经是得罪了申首辅一派了,和他合作?,是觉得自己的脑袋比铡刀硬吗?


    秦修文当然希望能够获取京城内大商人的助力,本身?京城内就卧虎藏龙,大明各地的大富商在京城都有买卖,有些人盘踞京城多年,能量巨大,若能收获几个,肯定能为他打开局面。


    可是谁知道,申时行在官场上?看着表情不咸不淡,平时做事也是“和事佬”的风格,可是真的玩起手段来如?此刚硬,根本不给秦修文一点?空子?钻。


    秦修文只能放弃在京城中寻找合作?者,好在他并非真正的单打独斗,一封书信送到卫辉府,马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秦修文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步步为营,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个事情,那么必然是要有所依仗的。


    而他的依仗就是他如?今的后花园卫辉府。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卫辉府小?半年时间了,但是卫辉府一切的运转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在他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就已经去信给到了现在的新乡县知县汪礼远,让他在暗中帮他筹措事情。


    而现在一切走向明处,秦修文已经接到了朝廷御旨,全权负责此事,不必再遮遮掩掩,卫辉府的大商人们都知道秦修文要修路之事!


    当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条水泥路就是在卫辉府先试验成功的,从卫辉新码头一直修到卫辉府城门处,道路究竟如?何,给大家带来了多少便利,自不必说,所以当大家知道,秦修文向大家保证,若是由由卫辉府的商人们出资,那么不仅仅享受之后过税的分派,还能优先修建从京城到卫辉府的官道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真不愧是秦大人啊!才短短几个月,就又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阵仗大好啊,修卫辉码头的时候,他们一开始也是各种质疑,结婚呢?只要上?了秦大人船的,哪个少挣了?而现在,修天下?官道啊!果?然是秦大人的风格,也只有秦大人敢想敢做!


    孙富商听?完消息,直接就回家整理起包袱了,还让人调集所有他手底下?能调集出来的银两兑换成银票,准备即刻北上?,奔赴秦大人。


    孙富商的妻子?一边在帮忙整理行囊,一边有些忧虑道:“你这次上?京城投奔秦大人,可是将家中八成的家底都带上?了,到时候会不会……”


    孙富商正在清点?银票的手一顿,然后马上?打断了妻子?的担忧:“你知道什么,这是天上?掉金子?的好事,你就看着吧,现在那些京城的商人不动?,到时候让我们吃了第?一杯羹,有他们好懊恼的时候!”


    孙富商的妻子?同样身?出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知道一些商贾之道的。


    想到卫辉府新码头的修建,想到自家因为在新码头处圈了一块地,两年多下?来赚了如?山似海的银子?,更想到如?今已经飞黄腾达的吴富贵,几乎已经可以和他们孙家平起平坐的财富,孙富商的妻子?也哑然了。


    确实,秦大人算无遗策,那么多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边,就算带过去的银子?亏了又如?何?新码头的生意如?此火爆,最多几年又能赚回来。


    孙富商收拾好之后,马上?联系商船要走,却被?卫辉府其他商人拦了下?来。


    他们知道孙富商本身?就是从事货运生意,手底下?船只不少,干脆就直接说出了来意:“孙老爷,带着我们一起去京城吧,我们正好顺道!”


    看着站在码头前的十几个人,孙兴怀脸色一黑,他跑这么快,就是想第?一个赶到,多吃一块肉,没想到这些人的动?作?也不慢。


    “孙老爷,你也知道大人在给朝廷里的奏折上?写了要朝廷拨八百万两银子?呢,虽然朝廷没给,但是根据大人的性子?,这个数目绝非空穴来风,虽然孙老爷您也是家大业大,但是八百万两……”你拿的出来吗?


    孙兴怀被?噎了一下?,八百万两他自然拿不出来,八十万两都还差着许多呢,确实自己手头握着的银钱数目还不够多。


    吴富贵如?今是越发地白胖了,笑呵呵地拍了拍自己挺着的大肚子?:“孙老爷,咱们是一起众志成城给秦大人撑腰去了,咱们一会儿上?船了正好合计合计。对了,孙老爷,听?说那些松江府的商人也接到了风声?,那个齐会长也带着人正奔往京城呢,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赶紧上?船吧?”


    孙兴怀纵使想拨得头筹,但是也知道自己虽然是卫辉府第?一富商,但是在秦大人要做的事情面前,还是有些杯水车薪,再加上?吴富贵说的松江府的那些人,孙兴怀磨了磨牙,最后只能笑呵呵地请众人上?船。


    如?今松江府将松江布的织造技术共享给了卫辉府,使得卫辉府生产出来的松江布价格更加低廉、品质还在集中式的生产中再次比以往拔高了一筹,如?今除了销往大明各地,在罗马诺的牵线搭桥下?,许多海外的订单都被?他们拿下?,近一年赚到的银子?,简直比以往两三年加起来的还多,而且名声?打出去之后,订单量一直以一个很恐怖的速度在攀升,纺织坊的订单量已经饱和,原本扩建后的纺织坊如?今地方又不够用了,松江府那边的人还在计划再次扩建招纳织工。


    虽然卫辉府的商人们如?今有钱的也有许多,但是和松江府那帮子?做纺织的人比起来,这里面还是要差一截,到时候被?这些人占了上?风,那他们卫辉府的人岂不是要呕死?


    孙家的船行驶的很快,一路劈波斩浪,很快众人就到了京城。


    秦修文安排在户部?门口的报名点?,由户部?广西清吏司的魏典史负责,平日里他在广西清吏司的工作?虽然也算清闲,但是绝非无所事事,毕竟作?为典史,是清吏司的最末等?,平日里谁都可以使唤他一下?,就是不忙也得装出点?忙碌的样子?,绝不是像徐郎中那样正大光明地躲懒的。


    只是如?今被?安排到了这里,原本是接待所有来报名咨询“官私合办”修路的商人们,但是现在门口一个人都没有,他接待谁?要登记什么?就是想装一装,都装不出来。


    而户部?大门口又经常人来人往,只他一人坐在一个开间正门口,面对他人异样打量的眼?神?,魏典史有时候是真的羞愧地头都不敢抬起来。


    为这个秦郎中做事,实在是太丢份了。


    如?今莫说在整个朝堂上?,就是在户部?一众同僚中,秦修文都是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而他倒霉催的在几个典史中被?秦修文相中过来做这个接应人,心中是万般不愿。


    不过连续在这里干坐了几天,魏典史也慢慢脸皮开始厚了,面对别人的打量也能做到脸不变色,就是刚刚用完午膳,自己坐在这里有些犯困。


    魏典史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趁着此刻四?下?无人,偷偷眯上?一会儿,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是这里吗?”


    “没错的,刚刚一个大人给我指路了,说就在这里报名。”


    “那还等?什么,大家赶紧过去吧!”


    听?到“报名”二?字,魏典史一下?子?消退了困意,打起精神?来,然后便看到对面冲过来十五六个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但是都吵着要来报名,连问都不问,直接就要让他登记。


    魏典史也有些懵,但是他还是知道要按照规矩办事:“报名可以,但是秦大人说至少先缴纳五万银两的保证金,才能报名商谈之后的事情,若是商谈不成,保证金退还,若是商谈成了,那么最低五万两起投。”


    保证金?!


    一听?到这个词,魏典史对面的人更兴奋了,原本魏典史还想和他们详细解释一下?什么是保证金,没想到这些人纷纷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就开始数。


    “咕咚。”魏典史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最后,魏典史帮着这些人签下?了一堆的契约,拢共收了八十万两的保证金,看着这些人交了银子?收好契约,再三确认好与秦修文约谈的时间,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魏典史将手里的银票验了又验,最后确定这些银票都是真的,全都可以从京城的钱庄票号里兑取现银。


    这些人呼啦啦围上?来,呼啦啦又走了,徒留魏典史一人,看着满桌的银票发呆,有些回不过神?来。


    第 94 章


    魏典史收了银票之后不敢再耽搁, 毕竟是一笔巨额的钱款,连忙找了个木匣子将银票收好, 然后?拿上登记的名册,给秦修文?复命。


    秦修文?知道卫辉府的商人们会到,但?是没?想到会来的这般快,而且基本上整个卫辉府有能量的商人都到了,对他的支持毫不含糊。


    秦修文?心中微暖,同时也欣慰自己所付出的一切没有白费,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哪怕他们知道自己和首辅申大人有了嫌隙,却能依旧跑来支持自己。


    秦修文?哪里知道,在卫辉府商人心中, 秦修文就跟神一样的存在, 往往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别说是离他们很远的首辅大人了,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让他们别听秦修文?的,他们都得想一想是不是天王老子要把他们挤下去?, 自己跟着秦大人去?赚钱?


    况且,在商人们心中,自己本?身?就是身?份地位低微, 被官员们拿捏针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是人家?秦大人能抱上皇帝的大腿, 皇帝大还是首辅大?这不言而喻嘛!


    卫辉府商人们到了京城后?一点时间?都没?耽误,直接赶到了户部衙门交了保证金, 原本?想着大家?一起找个?客栈住下,没?想到季方和闻讯而来, 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私人宅院里住下,照顾妥帖,让他们这些人心中对秦大人的好感?更近了一层。


    他们乐呵呵地等着五日后?秦修文?的接见,还每天派小厮出去?打探消息,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在他们报名之后?也去?户部报名,没?想到一连三日都没?动静,高兴之余又有?点紧张,毕竟形势这么严峻的话,到时候真的要去?修路的时候,可得小心着点,以防对方耍阴招。


    然而,这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卫辉府的商人接到了消息,松江府纺织商会也派人过来商谈了!


    孙兴怀看了一眼吴富贵,原本?还以为对方为了搭顺风船,诓骗他,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松江府纺织商会的大商人实力有?多?雄厚自不必说,到时候他们拿出了大把的银钱出来,自然要分润掉他们的利益,但?是同样也有?人过来一起承担风险,将卫辉府商人肩头的压力减少了许多?。


    商人们只关注生意上的事情?,没?有?去?深思松江府商人来入资代表了什么,而当申时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感?觉到了脸上似乎被直接打了一个?耳光一样,从不敢置信,到确认这个?是事实的愤恨不满!


    松江府是哪里?是南直隶下的一个?府,毗邻苏州府,基本?上等于是申时行的大后?方!


    他申时行压下了京城商人的蠢蠢欲动,结果自己最放心的大后?方,居然出了乱子,直接跳出来一波人给秦修文?做事?这样的行为,简直比在朝堂上被秦修文?下面子还让他难堪的多?!


    杀人诛心,这种超出申时行掌控外的情?况让他无比愤怒,同时也让他不得不立马就展开了行动。


    申时行叫人去?信一封给到松江府知府严浩思,勒令他管好松江府的商人,不允许这些人出现在京城修路事件中,若是胆敢阳奉阴违,他这个?知府是做到头了。


    信并非申时行亲笔所写,但?是却代表了申时行的意思,严浩思虽然不是江南一派的官员,但?是申时行自信,他要在江南官场上整治一个?地方官,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信中言辞极为激烈,甚至直接就是训斥和威胁,当严浩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的骇然是不假的,毕竟对方来头极大,位高权重,就算有?他的干爹方公公在,估计也不足以与申时行一派抗衡。


    但?是即使恐惧害怕,严浩思深思熟虑以后?,还是强压了下来内心的恐慌,将这封信叠好压在了公文?下面,竟然是不准备回信了。


    严浩思感?觉有?十万个?蚂蚁在啃噬他的内心,但?是他还得祥装镇定,如同往常一样处事,让人看不出端倪。


    他如今是实在后?悔,与这些纺织商会的商人走的太近,几乎将家?底都压了上去?,投资进了卫辉府的纺织作坊里,虽然这几个?月账面上的收益多?到惊人,严浩思得意于自己的眼光独到,但?是也因为利益的绑定,他对纺织商会商人的掌控力就弱了,如今他们坚定追随那秦修文?,若是自己阻挠,那么纺织作坊里以后?还有?没?有?他的份?整个?松江府上下官员谁没?在里面分一杯羹?他若敢拦了所有?人的财路,以后?在松江府谁还会听他的?


    自己这个?知府,恐怕会名存实亡吧?


    严浩思进退两难,最终他只能选择背水一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坚定走下去?,可能还有?一线希望,甚至还能从中获取巨额的利益,若是此时倒戈,那么受到的反噬将会把他彻底吞没?。


    几天过去?了,严浩思那边竟然没?有?任何回应,此时的申时行已经明白过了——松江府商人的行为,是严浩思默许的!


    申时行出离地愤怒了。


    这种愤怒中还带着惊恐,原本?以为简单如探囊取物的事情?,如今却受到了阻碍,自己入朝为官后?离乡多?年?,难道南直隶已经不是过去?的南直隶了?


    为了证明自己对南直隶的掌控度,也为了杀鸡儆猴给严浩思点教训,申时行所代表的江南一派,立马就不断有?官员跳出来弹劾,弹劾的主要对象是松江府知府严浩思,弹劾的内容五花八门,将严浩思当官以来,所有?的罪行都拿出来说一说,有?弹劾他渎职的,有?说他仗势欺人的,也有?说他官商勾结谋取私利的,真真假假,有?证据的,没?证据的,都弹劾了一遍。


    尤其是督察院的监察御史袁敏学,本?身?就负责监察百官,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喷子,对什么事情?都要喷一喷,经常在朝堂上以死相谏,不把对家?喷辞官不罢休,就连万历有?时候都拿他没?办法,因为人家?两袖清风,不贪不腐,唯一的爱好就是直言上谏,搜查证据,搞倒不法之徒。


    也不知道是谁说动了这尊大佛,袁敏学居然也加入了这场战役中来,况且严浩思的屁股本?身?就不干净,就算有?方公公在里面斡旋,但?是依旧挡不住一封又一封的弹劾奏折往万历面前送。


    严浩思不曾在中枢做过多?久的官,就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万历自然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他的印象全部来自于这些大臣的奏折,若是一个?人说这个?人不好可能还会让万历心存疑虑,但?是若是一群人都说这个?人不好,尤其是在这些文?臣的笔下,要将一个?人写的不堪,那是有?千百万种的手段,妙笔生花加以形容修饰,到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此人之罪恶,罄竹难书!


    这是大家?玩惯了的手段,屡试不爽,就连张居正死后?,大家?想要整一整张家?人用?的也是这招,而张居正还是前首辅,还是帝师,都抵挡不住众口铄金的威力,更何况区区一个?严浩思了。


    然而,万历那边收到了这么多?奏折后?,却诡异的安静,一点想要回复的意思都没?有?。


    那就上朝再论!


    众臣们摩拳擦掌,准备在早朝的时候掀起这个?风暴,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万历再次开始停讲停朝,说是头痛的旧疾又犯了,需要修养一段时日再说。


    所有?人都傻眼了,不是,这毛病刚好,怎么又犯上了?皇帝年?纪这么轻,身?体应该比他们这些老臣要好很多?啊!


    可是皇帝说自己病了,那就是病了,万历再次躲进了深宫,朝政只捡紧要的批复一下,其他的事情?全部拖着不处理,包括哪些弹劾严浩思的奏折,都被万历扫在了一旁。


    朝臣们不知道,就在前不久,秦修文?再次奉上了八万两的银票给到万历,这是三月份属于万历的“京报”收益,得益于京城到天津卫的官道道路修建好,“京报”以极为迅速的方式在天津卫扩展出来,天津卫本?身?也是一个?转运之地,本?地人口不少,外来人口流动也大,“京报”三月份光在天津卫就售出了一百五十万份,而且据秦修文?测算,这还只是个?开始,远远没?到顶峰。


    万历前前后?后?已经从“京报”中获益十万余两白银,真金白银拿到手,又见确实是修路后?带来的极大的益处,万历从朝堂上的摇摆不定,到庆幸最后?还是由秦修文?负责了此事,但?是又想到朝廷一文?钱都没?有?拨给秦修文?,万历又为了自己以后?的“钱途”担忧起来,难得好心问秦修文?,还需要什么助力。


    毕竟国库的钱那是大明的,只有?到了自己内帑的银子那才是真实属于自己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根本?不用?那些臣子去?批准,每次他想动国库的银子,都要被百般阻挠,所以如今万历对自己小金库里的银子看的极重。


    秦修文?当时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万历,最近自己会寻找一些大商人合作,到时候朝堂上恐怕风波再起,为了不让这些事情?烦到万历,秦修文?希望若是碰到有?弹劾卫辉府或者松江府的官员的折子,皇上可以先观望一阵子再行发落。


    万历一听这话,就知道秦修文?要找的合作对象八成是卫辉府或者松江府之人,这是怕朝臣们给他使绊子,所以提前打招呼了。


    秦修文?确实预判了这些大臣们的后?招。


    万历给不了钱财方面的支持,又等着秦修文?修路后?,给他赚更多?的银子,那自然是要在其他方面给到支持,况且罢朝什么的是他玩惯了的手段,一回生二回熟,权当又可以休息一段时日了。


    最后?,朝臣们发现,他们的弹劾奏折仿佛石沉大海一般,什么消息都没?有?从宫中传来,而秦修文?这边,却已经开始展开修官道的招商会了!


    户部那边人多?口杂,瞒不住消息,众人听说,这次的招商会报名,光保证金就收到了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第 95 章


    宋纁没有想到, 秦修文居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虽然?这些斗法都是私底下的手段, 没有人会拿到台面上说,可是秦修文居然以一己之力,和当?朝首辅斗了?个?旗鼓相当?,不,甚至可以说,隐隐占了?上风,这实在是出乎宋纁的预料了。


    宋纁原本想要将此事作为一块磨刀石, 来卸一卸秦修文的意气用事,但是如今的结果是,秦修文非但没有吃亏, 反而凭借此事在朝野之中收获了?一定的名声?, 朝堂之上一些?尚有热血的人, 虽然?没有表态, 但是已经有向秦修文靠拢之意,广西清吏司那边,如今更是完全以秦修文为尊, 那徐景山虽然?和秦修文平级,但是现?在为秦修文鞍前?马后,已然将秦修文当作领导者看待。


    秦修文的能力超出了宋纁的预计, 这般天纵奇才竟然?能让他发?现?, 不由得更加让宋纁下定了?决心要支持秦修文一番。


    有了?宋纁的保驾护航, 秦修文在户部的地位再一次跃升,在户部中人看来, 秦修文是所有户部郎中中的第一人,地位只在两个?侍郎之下, 甚至宋尚书还私下里经常给秦修文开小灶,给他分析朝堂局势,为他在背后谋划,虽是上下级关系,但是说是师徒更加妥当一些。


    而秦修文要开招商会,宋纁直接大笔一挥,给他专门清空了?用来议事的“正德厅”来接待那些?商贾,更是引起了?户部上下的一片哗然?——这可是他们这些?户部官员们平时议事的正厅,如今居然?用来接待一些?商贾,这是不是太抬举他们了??


    然?而宋纁一向强势,在户部说一不二,做官资历又十分老,就?是大家心中再有不满,也只能肚子里腹诽,不敢当?面言明。


    当?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大商人们跟着魏典史进入户部之后,走过一排排屋子,知道里面做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些?商人们头都不敢抬,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魏典史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绝不会东张西望。


    商人地位低下,今日?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结仇的,他们在京城这些?天,也打听?了?不少消息,听?说秦大人是力排众议接下的这个?修官道的事情,很多官员都视秦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等着抓他们的小辫子呢,他们可不能冲撞了?贵人,到时候给自己和秦大人惹麻烦。


    结果,这些?人跟在魏典史身后,就?进了?户部衙门的正厅“正德厅”,牌匾做的极大,旁边的印章表明是正德皇帝亲笔所写,整个?大厅恢弘大气,面阔五间,数扇大门依次打开,众人鱼贯而入后,很快就?注意到周围放着三排圈椅,每张圈椅旁边都有一个?小几,上面写着每个?人的名字。


    魏典史邀请众人入座,大家刚刚落座,魏典史便击掌三声?,然?后便有仆役开始有序上茶、上点心。


    今日?春光明媚,“正德厅”坐北朝南,大门敞开后,阳光就?散落在了?大厅正中间,东西两侧的窗户微微打开半扇,温暖的春风拂面而来,厅内皇上御赐的白玉琉璃香炉正升腾起袅袅檀香,闻之让人神思一清。


    吴富贵紧张之下自然?有些?口渴,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发?现?竟然?大家用的是一整套的蝉翼纹碧青色的茶具,做工精致,杯胎壁极薄,杯面有一圈圈裂纹依次排列呈现?出一种清冷的破碎感。


    吴富贵如今身价不菲,当?然?也见?识过一些?好东西,这茶盏一看就?是汝窑出的贡品,千金难求,如今却是被用来招待他们这些?商贾之流了?。


    打开杯盏,便有冲天的香气冒出来,只见?杯盏中这些?茶叶细长而直挺,宛如一个?个?清秀的小姑娘踮足而立,色泽莹润碧绿,茶汤清亮透澈,微微呈现?出淡黄色,饮上一口,便觉得口腔内的滋味十分清爽,回味悠长。


    吴富贵只听?别?人说过,自己也没喝过,可是喝完之后他心里有些?确认了?,这是贡茶君山银针,每年的产量极为稀少,听?说只有皇帝御赐给宠爱的大臣和嫔妃,才能有幸喝到。


    吴富贵喝完了?一杯茶,非但没有觉得心绪平静下来,反而感觉更加心潮澎湃了?!


    谁说秦大人被针对了?,混的不好了??瞧瞧迎接他们的排场、瞧瞧这气派!接待他们这些?人,吃的用的居然?都是贡品,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秦大人现?在已经有皇上罩着了?!


    自己来之前?,居然?还心中左摇右摆,盘算着是不是少投一点银子,万一秦大人失败了?自己还有个?退路。而现?在,吴富贵心里只冒出一个?念头:跟着秦大人干就?完了?!


    就?在所有人心思起伏间,秦修文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所有人一看到秦修文,连忙站了?起来,准备跪下行礼。


    秦修文阻止了?大家,笑着道:“大家不远万里过来支持秦某,就?不要再行此大礼,折煞秦某了?,大家快请坐。”


    众人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再见?过秦修文了?,如今京城中再一相逢,只感觉秦大人风仪更盛,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尽管是笑着在和大家说话?,却无人敢有任何?放肆之态。


    只是秦大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尽管身份之间有差距,但是秦大人的眼中从来没有鄙薄之态,对待他们依旧有礼有节,他们不是底层的小商人,自然?也接触过许多官员,大部分的官员对他们的态度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不会有半分尊重。


    可是秦大人哪怕官位节节升高,哪怕从地方上的知县做到了?京城的户部郎中,他对他们的态度依旧如同从前?一般无二。


    不管这些?人有没有意识到,可能这才是他们愿意全心全意追随秦修文的最根本?的原因:在秦大人眼里,他们是可以平等话?事的对象,而不是待宰的肥猪。


    “今日?本?该好好招待各位,可是本?官事务缠身,只能以薄茶一杯代酒,望大家海涵。”秦修文端起茶盏遥敬了?大家一杯,所有人都立起身来回敬回去,有些?刚刚没有喝过茶的人,此时也回过味来了?,喝完之后愣愣地看着茶杯出神:秦大人现?在的派头是越来越大了?啊,这都只算是“薄茶一杯”了?么?


    寒暄过后,秦修文直接进入了?正题,也是大家最期待的部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秦修文要修官道,但是到底怎么修,如何?修,他们又能从中获得什么,是大家都关注的重点。


    “大家都是熟人,那本?官就?直接进入正题了?,这次预备计划的第一条官道,将从京城开始出发?,直接修到卫辉府,全长一千二百里,途径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顺德府和彰德府五府。”


    秦修文话?音一落,卫辉府的商人们都沸腾了?,从京城将官道直接修到卫辉府,卫辉府又占据了?卫河之便利,水路、陆路皆通,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


    卫辉府的新码头已经给了?他们答案和信心,若是将卫辉府直通京城的官道修好,途径的这些?府又都是大府,必定又会给他们带来想象不到的利益。


    卫辉府的商人们兴高采烈,松江府的商人们却面上表情不太好: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支持秦大人,难道就?是给卫辉府的人做嫁衣吗?虽然?卫辉府陆路发?展了?后,对他们在卫辉府投建的纺织作坊那肯定是有利的,但是他们此次前?来,也带着松江府其他商人的要求,希望若是要投钱修建,那就?先修松江府地区的道路。


    然?而,秦修文接下来的几句话?又马上打消了?他们的顾虑:“第二条修的官道,将从卫辉府出发?,途经开封府、凤阳府、扬州府、应天府、苏州府,最后至松江府,全长两千里,如此一来,一个?半圆就?画好了?。”


    听?见?秦大人也规划了?松江府的官道修建,而且直接将南直隶的几个?大府都规划了?进去,松江府的商人们松了?一口气,可是听?秦修文说到“半圆”,顿时大家都面面相觑,什么“半圆”?


    此时的疆域图并不是人人都知晓,除非对地理研究很深入的人,否则不会对各个?府的地理位置有很明确的认知,秦修文见?众人不解,直接叫人抬了?一块木板过来,上面铺上了?白纸,秦修文随手就?将大明的疆域图画了?出来,点出了?一些?主要的地标,然?后将刚刚说的那些?府一个?个?点在了?纸上,最后用笔将这些?地方连成了?一条线。


    众人看着这幅图,慢慢地眼神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妙啊!实在是妙啊!


    秦大人先修好的天津卫,从天津卫出发?,到顺天府,然?后一路南下到腹地卫辉府,再继续南下到松江府,不就?是成了?一个?半圆吗?


    而半圆之外,被秦修文用朱笔写下了?:渤海、黄海。


    也就?是说从松江府坐船出发?,沿渤海再入黄海,就?可以到达天津卫,如此一来,另外的半圆也合上了?——这竟然?是一个?整圆!


    而长期生活在松江府的人又哪里不知道,在秦大人没有写明的不远处,共享渤海海域的不就?是高丽么?高丽再过去,那就?是倭国了?!


    这两个?地方的人,学习中原文化日?久,在许多生活习惯上都和大明百姓类似,那边的生意也是最好做,松江布、陶瓷、茶叶、绸缎甚至是书籍,就?没有他们不喜欢的!那边的贵族也完全出的起银子,所获利润要比在内陆做买卖高很多。


    只是以前?只有漳州府月港才能做出海的生意,他们要先将货物运送到月港,经过层层检查盘剥后,才能卖给这些?人,路途遥远、各种过税一道道下去,最后拿到手的利润就?微薄了?许多。


    如果大人能够说服朝廷,开松江府和天津卫两处港口,那岂不是泼天的富贵要降临在他们身上了??到时候往来通达、运力极快,光是运输上面一年都要省掉多少银子?至少是数以万计吧!


    许多人都颤抖了?起来,眼神渴望地看着秦修文,却不敢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毕竟如今这还是没影的事情,只是通过这个?图,大家看到了?希望。


    然?而,就?连他们都能想到的事情,秦大人又如何?会想不到?不,秦大人只会比他们想的更深、更远!秦大人胸有丘壑,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们来之前?居然?还担心各种会亏本?的事情,没想到秦大人早就?圈定了?目标!


    再一次,秦修文的高瞻远瞩让他们深深地震撼住了?,原来秦大人不是刻意为了?拉拢他们才要修到卫辉府和松江府的路,人家早在第一条官道修建到天津卫的时候,就?已经将全盘布局纳入心间,落下一子后就?已经看破了?全局,只有在他愿意的时候,才会提前?给他们掀开真相的一角。


    就?算是为了?这份可能的未来,他们也投定了?修路的银子!只要秦大人开口,他们有多少身家都愿意往里投,因为只要成了?,那么他们将成为全大明第一个?吃到螃蟹的人,到时候身家翻个?十倍百倍都有可能!


    这是一场豪赌,但是秦修文的实力,愿意让他们跟着赌一把。


    然?而,秦修文给到众人的惊喜还不仅仅于此:“修路的银两朝廷需要大家提供,先说第一条从京城到卫辉府的道路,根据测算,预计需要花费两百六十万两白银,我将其分成五十二股,一股为五万两白银,若是大家有意投入,那么一股起购。在道路修建好之后,每年的过税中,将抽出三成来根据大家所持的股来分发?给各位。”


    两百六十万两,还只是从京城修到卫辉府,嘶,这个?造价是真的不低啊。


    算一下路程,从卫辉府再修到松江府,岂不是要四百五十多万两,这加在一起可不就?是七百一十万两白银,难怪当?时听?说秦大人要求朝廷拨付八百万两,原来这数字就?是这么来的!果然?秦大人说出来的数字,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只是他们在座的不过二十五人,算下来每个?人都要拿出来近二十九万两银子,这个?“半圆”才能画上,他们这里的人能有这么多银子吗?


    孙兴怀自己盘算了?一下他能调动?的所有银子,最多能有四十万两,而他已经算是卫辉府第一富商,其他人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虽然?秦修文没有给他们下达必须买多少股的指标,但是底下的商人们已经开始盘算起自己手头的资金,并且帮秦修文着急起来,甚至有些?人已经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就?开始帮秦大人一起宣讲,将其他人也拉进来,务必要把这个?路给修好了?!


    秦修文将其中的要点都讲的差不多之后,突然?压低了?声?音,略有些?神秘道:“为了?酬谢诸位对我秦某人的支持,本?官还给大家谋了?一个?福利,若是感兴趣的人,稍后可以到魏典史处拿详细的资料。”


    一听?到“福利”,所有人的耳朵都支棱了?起来,今日?的惊喜一重接着一重,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心现?在已经是彻底落地了?,跟着秦大人做事,绝对有大口的肉吃,唯一的未知,是这块肉到底有多么巨大,多么美味。


    “在我们所修的官道处,每隔两百里准备修建一处休息站,此休息站汇聚住宿、吃饭等功能,外观要求和卫辉府一般,需要统一修建,但是里面的具体经营可以由你?们自己做主。各位若有兴趣,可以优先给各位选择休息站的选址。”


    又是一个?新的名词,“休息站”,但是大家稍微动?一下脑筋,就?明白过来这个?“休息站”就?是和朝廷的驿站差不多意思。


    只是驿站是给朝廷公办人员设置的,普通老百姓、商人根本?不可能去住,平日?里赶路只能风餐露宿,只有到了?城镇处,才能落脚。


    这是大家都头疼的事情,就?算身家再豪富,也不过就?是带的干粮糕点好吃一点而已,照样吃不到热饭热菜,照样不能沐浴洗漱。


    稍微脑子好一点的人,就?品出了?两百里的意味,这是秦大人认为坐马车一天可以行两百里,到了?晚间就?可以住宿歇息的意思吗?


    一日?两百里,这个?速度实在是快,但是想到那么平坦的水泥路,好像这个?速度也不值得奇怪。


    以前?长途跋涉,路况不好,碰到恶劣天气,一日?行驶个?五六十里路都是正常,因为外面道路坎坷,导致出行的人也不多,出行人不多,那么自然?不会有人在荒郊野外开客栈、开食肆,没人如何?赚钱?


    但是秦大人说要开“休息站”,而且说是“福利”,那么就?说明这个?事情大有可为!


    秦大人说行的事情,就?没见?过有几次不行的!


    目前?所修官道一共就?是三千二百里,有些?正好还碰上城镇地带,无需休息站,秦修文给出来的休息站,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二处。


    他们可得先下手为强!


    魏典史一直木着脸记录着这场会议的概要,也没见?秦大人如何?“妖言惑众”,可是底下的这些?看似精明的商人,遇上秦大人就?像见?到财神爷一样,秦大人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说要认股修路,那就?认股修路,说要建休息站,招商会一结束,这些?人为了?休息站的名额都要打起来了?。


    最后,二十五人,一共认购了?七十八股,折银三百九十万两!


    原本?魏典史心里觉得这路要修起来,遥遥无期,可是谁知道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秦大人不过动?动?嘴皮子,这些?人就?愿意真金白银地掏钱出来,而且看样子,是把身家性?命都给压上了?,修路的银子一半就?收齐了?!


    而那所谓的休息站,更是直接被抢选一空,一处都没给别?人留。


    魏典史真的是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事情了?,他只觉得这个?事情实在太过疯狂,有些?超出他的认知了?。


    秦大人是会妖术的吧?


    看来以后自己在秦大人面前?要格外小心谨慎才行。


    第 96 章


    今日为朝廷的休沐日, 若按照秦修文一贯的脾性,刚刚募集到了修路的银两, 应该早日将各种事情安排上日程,然而,今日他却没?有处理政务,反而与广西清吏司的同僚打了招呼,今日大家便好?好?休整一番。


    与秦修文做事,若是碰上志同道合者,那绝对是一件十分爽快的事情:秦修文做事效率极高, 思维缜密,还能提前预判一些大家可能出错的部分,但是同时也需要精神非常的集中, 才能跟上秦修文的思路, 甚至体力也要充沛, 否则根本没有这个心力去长时间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


    广西清吏司的人虽然如今已经是彻底被秦修文收服了, 一心一意帮着秦修文做事,但是之前他们一向是浑水摸鱼的工作状态,到现?在经常性地不眠不休去做修路的规划和预算, 适应起?来实在是困难,原本?以?为这个休沐日秦大人还是会来办公,没?想到意外放了大家一天假期,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众人不知道, 四月初十乃他们户部宋尚书的生辰, 秦修文如今作为宋尚书的第一得意人,又恰逢休沐日, 自然是拿到了宋尚书的请柬。


    宋纁今年六十又六,算不得整岁生辰, 但是在这个医疗条件比较落后的年代?,六十岁往上已经是高寿,就?连杜甫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就?可以?知道六十又六这个岁数过生辰,绝对应该大操大办一下。


    秦修文原本?以?为宋尚书会邀请整个户部的人去热闹热闹,可是在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中,似乎广西清吏司的人除了他都不知道这件事,可能是宋尚书只邀请了部分人吧。


    秦修文不管其他人如何,他自己礼数是一定要周到的,毕竟于公于私,宋尚书都帮助他良多?,既然邀请了自己,就?不可能空手而去。


    秦修文思来想去,给宋纁选了一方端砚,端砚为四大名砚之首,只要是个文人,没?有不喜欢的,秦修文选的还是其中最贵的一种,价值三百多?两银子?。


    当然更贵重的礼品秦修文不是送不起?,但是他知道宋纁并不是那种借着生辰去收受贿赂的人,只要有心意那便是了。


    四月初十那天又是一个艳阳天,秦修文整理好?仪容后,带上准备好?的贺礼登上了马车,按照宋尚书给的地址,往宋府前去。


    按理说,宋纁作为户部尚书,为官多?年,在秦修文的想法里,对方应该是住在皇城脚下,没?想到却是在位置有些偏僻的城东胡同里,虽然这个地方也靠近内城,周围环境也算清幽,但是因为在巷尾,门户都是一座座一两进的小院子?,在外面?看就?觉得有些逼仄,根本?不符合宋纁的身份。


    秦修文问了两遍车夫没?有走错路,这才曲指敲响了院门。


    院门上方也没?有牌匾,秦修文也不确定是否就?是宋尚书府上。


    很快,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将门打开?了,一看到门外站着的那位相貌十分好?的青年,就?猜到了对方身份:“是秦大人吗?”


    秦修文知道自己是没?有走错了,含笑点头。


    那妇人打扮利落,说话干脆,身上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靛蓝色夹袄,下身是一条同色的孺裙,闻言立即向秦修文行礼:“秦大人还请跟奴婢进来。”


    妇人崔妈妈,是宋纁妻子?身边的陪嫁婆子?,已经在宋府生活了几十年了,秦修文跟着进了小院才发现?这里确实很小,只有两进。


    秦修文从?大门进去后,绕过倒座房,穿过垂花门,就?到了主人内院中,进去后四目环顾一下就?能看清全貌,没?有什么雕梁画栋,也没?有小桥流水、假山小径,平实的如同普通百姓家庭一般,正中间就?是一个院子?,院子?左侧栽种了两棵银杏树,春日里正是抽条长叶的时候,浅浅的绿色挂在枝头,春风一吹,迎风摆动,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树下还放置了一张醉翁椅,旁边有一个小几,倒扣了一卷书,显然此间主人刚刚正坐在上面?看书观景。


    院子?的右侧则是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播种了一些青菜、菠菜和韭菜,如今长势喜人,显然是得到了主人家的精心伺候。


    内院的东西两侧为厢房,正对着秦修文的就?是正房,还没?等秦修文继续迈步往前走,就?看到宋尚书拿着一壶茶走了出来。


    今日宋纁只穿了家中常穿的一身常服,头上戴着四方的东坡巾,身披一件素色氅衣,看着也是半新不旧的,不像是寿星的打扮。


    秦修文当先一步上前行礼:“见过宋尚书,祝您福寿安康。”说着,便将礼物呈上。


    宋纁将茶壶往旁边小几上一放,直接打开?了木匣子?,见里面?放着一尊砚台,就?拿出来放在手里端详起?来,看到了砚台底部的印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竟然是端砚,难为你有心了,今日叫你过来只是私宴,那些虚礼便免了吧。”


    秦修文的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垂涎端砚许久了,但是奈何囊中羞涩,下不了决心去买,没?想到今日秦修文竟送了他一块。


    当然,也是因为送礼的人恰巧是秦修文,才得了宋纁的意,想要送他礼物之人何其之多?,但是他并不是谁的礼都会收。


    “相公,这便是你常说起?的秦大人吧?如何能叫客人在院中站着,秦大人快随我进来坐吧。”


    宋纁的妻子?文氏闻声走了出来,文氏今年正好?六十岁,但是精神状态看着却比宋纁差很多?,两鬓已经花白,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时不时地还会压低声音咳嗽两声。


    秦修文跟着文氏入堂屋,有些拘谨道:“夫人,唤我元瑾即可,叫小子?大人实在是折煞我了。”


    秦修文也没?想到,整个宋府好?像只有两个仆人,一个是服侍宋纁的一个老仆,还有一个便是崔妈妈,现?在正在灶台忙活,文氏好?歹也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居然亲自接待他,让秦修文好?生不自在。


    文氏一边热情地给秦修文倒茶上点心,一边对秦修文慈爱道:“听说元瑾你爱喝茶,且尝一尝这御赐的雁荡毛峰,可和平时的有什么不同?”


    文氏虽然衣着朴素,头上只插了一支银簪,其余装饰一应皆无?,但是说话却是慢条斯理,倒茶的行止也十分考究,根本?就?不像是蓬门荜户能培养出来的性子?。


    文氏只挑拣一些日常的问题和秦修文唠家常,小到老家在哪里,京城中的饭菜可还用?的习惯,还问了一些是否婚配、平日里爱做些什么之类的微末事情!,秦修文很少遇到这样的场面?,他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工作上也是雷厉风行,就?事论事,实在是没?有和女性长辈对话的经验,只能老老实实一五一十都说了。


    文氏一番交谈下来却对秦修文十分满意,原本?秦修文到的时候已经快临近中午了,等聊完正好?就?到了摆饭的时候,崔妈妈利索地将一盘盘菜端了上来,秦修文等了半晌,竟然发现?今日自己是唯一的客人。


    摆上来的饭菜算是丰盛,有一碗长寿面?是专门给宋纁准备的,看来今日确实是宋大人的生辰无?疑,秦修文有些犹豫道:“宋大人,今日不是您的生辰吗?竟是,没?有邀请其他人吗?”


    宋纁有些尴尬,假装咳了一声,喝了口酒才道:“我不耐烦那些人来烦我,就?邀请了你过来坐坐,你若是嫌弃我这个老家伙,现?在走也可以?。”


    秦修文实在是没?有想到,宋纁只单单邀请了自己一人。


    亲朋不邀,其他同僚不叫,只邀请了他,实在是让秦修文想不明?白的同时更加觉得受宠若惊。


    但是毕竟今日是对方的生辰,秦修文自然不能拂了宋纁的面?子?,无?酒不成席,今日席面?上的酒也是好?酒,秦修文和宋纁夫妇两个浅酌了几杯后,文氏便推脱自己不胜酒力,避让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宋纁和秦修文两人。


    秦修文知道,宋尚书今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才会借着生辰将自己单独邀请过来,秦修文心中一一排查琢磨,想着对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元瑾啊,你是否对老夫有什么成见?”然而宋纁话音一落,秦修文的头皮就?感觉到一麻:“宋大人何出此言?大人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又如何会对您有成见呢?”


    宋纁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杯盏落在了桌面?上,叹息道:“既然对老夫我并没?有成见,那为何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防备着我?整日地伪装自己,难道不累吗?明?明?胸有丘壑、做事有条不紊,但是却偏要装作意气用?事的样子?,是怕老夫会嫉贤妒能,不给你机会么?”


    宋纁开?诚布公的一番话,听的秦修文心中一紧再紧,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伪装在宋纁面?前,早就?被拆的一干二净,甚至人家将他的心理都摸的清清楚楚。


    秦修文第一次感觉到了词穷,想要分辨几分,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若是普通下属,宋纁自然不会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揣摩他的心理,宋纁好?歹也是户部尚书,每日政务缠身,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但是他从?看好?秦修文,到赏识秦修文,甚至如今已经起?了传自己衣钵给秦修文的心思,自然要多?分出心神关注他。


    如此关注一个人,哪怕最开?始被秦修文的伎俩迷惑,但是秦修文一次次的转危为安,一次次地步步前行,再加上卫辉府的那些事情,宋纁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违和感在哪里了——秦修文并不是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傲气冲动,那些只是用?来迷惑他、放松警惕的手段而已。


    秦修文的手段不让宋纁厌恶,反而他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有十分的官场智慧,可是到底太过年轻,和自己浸淫官场数十年见过的大风大浪比,还是嫩了点。


    宋纁在秦修文身上确确实实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只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在政途上并没?有天赋,如今一个在外地为官,一个在商丘经营族学,可惜的是,他们商丘宋家家族之中,也没?有合他心意的后辈。


    其实在看中秦修文之前,宋?也教导过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天赋卓绝,能力不比秦修文差,但是心性却不如秦修文坚韧,在见识了官场的黑暗后,索性挂印离去,再不入朝堂,让宋?叹息了许久。


    宋?辗转到了如今这般年纪,说句难听的,已经是今夕不知何夕了,倒是发现?了秦修文这边的人才,如何不让他心动,想要收入囊中?


    秦修文正想找借口推脱,没?想到宋纁接下来的话让他再次怔在当场:“元瑾,你说老夫有没?有资格做你的师傅?”


    当朝户部正二品大员,和张居正这样的猛人打过对台戏,与几位内阁大臣都能相抗衡一番的宋纁宋尚书居然问秦修文,自己够不够资格做他的师傅?


    这天上是开?始掉馅饼了吗?


    但是好?的机会永远只是转瞬即逝,秦修文一向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人,脑海中稍微权衡了一下利弊后,他立马站起?身来,对着宋纁一揖到底,清冽的双眸中满是诚恳道:“元瑾何德何能,能让大人收我为徒?若能有幸跟随在大人身边,学得一些真知灼见,那便是学生之福了,必将一生受用?不尽!学生必当选一个黄道吉日,备好?拜师六礼,以?后侍师若侍父!”


    说是“何德何能”,但是都已经自称“学生”了,还要准备拜师礼,宋纁原本?还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精瘦的脸上难的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好?!痛快!我就?喜欢简单直接的,元瑾,你实在是对我胃口!来,今日之喜,当浮三大白!”


    两人对饮了三杯后,宋?正了神色,认真道:“秦元瑾,老夫先提醒你,做我的徒弟,你也看到了,是没?有名没?有利的,老夫我一辈子?两袖清风,到如今用?了毕生积蓄也不过在京城中置办了这么一个宅院,这是我站在朝堂的底气,我希望你同样有这份底气在。”


    “大人,学生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或许学生做事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绝不越过心中的底线。”


    秦修文知道宋?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秦修文愿意拜师的原因之一,因为他知道宋?确实心怀大义和天下,他要的不是功名利禄,还是真正为天下人做一些实事。


    而这,与秦修文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 97 章


    宋纁和秦修文吃完了午饭后, 两人聊着聊着自然就聊到了时政,干脆到了东边厢房隔开的一处书房里去。


    宋纁的书房可以说?是整个小院里布置地最为舒适的地方?, 同时也是最昂贵的地方?,光一些?孤本就摆满了一整排的书架,这些都是千金难求的书籍,墙上?挂着的是吴道子的画,宋纁还特意裱了起来,轻易不让人触碰,便知道这应该是真迹。


    宋纁作为正二品高官, 其实俸禄是不低的,月俸六十一担,折银一百二十两左右, 同时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的补助, 皇帝时不时的赏赐, 地方上的冰敬、炭敬, 这些?都是正当收益,算下?来一年一千五百两银子应该是有的。


    而且除了这些?明面上?的收入,这个时候的士大夫名下的土地都是可以免税的, 免税的额度也让人咋舌,一共有八千亩的额度!就算只是将这个额度出让出去,每年都要有上?千两的收益, 照理来说?, 一个二品高?官, 是怎么着都不会穷的。


    但是秦修文一看宋纁这个书房,就知道原来自己这个师傅是有点?奢侈爱好的, 喜欢收藏这些?古籍名画的话,确实一年几千两的银子, 又没有其他快速来钱的法子的话,只能过的紧紧巴巴了。


    秦修文心细如发,将这些?默默记在?了心里,想着以后若是搜罗到了一些?珍品,就给?他师傅留着。


    宋纁招呼秦修文落座,然后亲自给?秦修文泡了一杯茶,秦修文恭敬地双手接过,连声致谢。


    宋纁摆摆手,示意秦修文不必如此客气,然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元瑾啊,你?如今做这事,最终目的到底为何,能不能透露一下?给?我。”


    秦修文心中犹豫再三,他不擅长在?别人面前吐露自己太多的心声,也很少向?上?寻求帮助,在?他的世界里,所谓的帮助那也只是等价交换,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理所当然、不求回报的帮助。


    然而,宋纁这番话,却是在?暗示秦修文,将他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他来帮他一起筹划。


    秦修文天生擅于权衡利弊,可是当他将宋纁里里外外分析过后,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带给?宋纁什么特别大的利处。


    宋尚书做官清廉,生活俭朴,做事光明磊落、一心为国?为民,从没有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谋取什么私利,而且如今他已经六十又六,正二品的高?官,再往上?一层就是入内阁理政,可是这对于宋纁来讲是最后的追求吗?


    秦修文观其言察其行,他认为宋纁并不是一个权力欲非常强的人。


    秦修文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要判断一个人的品性,他从来不听这人口中如何说?的天花乱坠,而是看他的行为是否前后一致。宋纁年轻的时候都能因为对朝堂失望,该退隐的时候就退隐,足以可见他不是一个利欲熏心之人。


    面对这样一个人,秦修文其实是有些?束手无策的,习惯了等价交换,秦修文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宋纁见秦修文踌躇,已经苍老的双目却坚定地看着他,目光依旧炯炯有神:“老夫知道你?胸有乾坤,但是你?要面对的,不是朝堂上?的一两个人。就是你?掰倒了申首辅,那又如何?江南一派势力早就在?朝堂中盘根错节,更有其他派别的势力同样也是虎视眈眈,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又如何能够笑?到最后?”


    “我已经老了,但是若能在?离开朝堂之前,能够助你?一臂之力,帮你?完成一些?事情?,那么就也不枉我们师徒一场。”


    宋纁和秦修文推心置腹,秦修文心中微动,思量再三,才从口中吐露出了从来不曾对人言过的真实想法:“元瑾毕生之愿,就是希望水泥路能贯穿大明东西?南北,大力发展经济,逐步开放海禁,收服四邦蛮夷,再延大明百年国?祚。”


    秦修文说?完之后,整个书房中变得极静极静,宋纁原本端着茶盏准备喝茶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直到指尖传来的热度变得过分灼热了,宋纁才恍然回过神来,将茶盏放了回去后,想说?一些?什么,搜肠刮肚,居然一时之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实在?是秦修文的话语太让宋纁太过于震撼了!


    宋纁知道秦修文此人一定是有极大的抱负的,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不会如此锋芒毕露,既然他知道要在?自己面前伪装,让自己卸下?心防,那就必然知道应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才能走的更稳更好。


    秦修文能煽动皇帝支持他,能办“京报”大肆赚取财富同时获取极高?的话语权,也能有民间的力量去全力支持他,若是秦修文只是想简单的加官晋爵,宋纁觉得他能比谁都做的漂亮,甚至能在?朝堂之中左右逢源的情?况下?,步步高?升。


    然而秦修文志不在?此,他有更高?的理想抱负。


    这是秦修文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抱负,宋纁并不惊讶,就算秦修文说?自己如同阳明先生一样,立志“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宋纁也不会多奇怪,这样的豪言壮语莫说?听多少年轻人说?过,就是他自己何尝不也是一直如此追求的?


    然而,秦修文说?的每一条都十分务实,他没有什么高?谈阔论,说?出来的每一个点?,却都让宋纁听得眉心一跳,等到秦修文说?要为“大明再续百年国?祚”的时候,宋纁实在?是被震住了。


    第一条“修天下?官道”,这件事一开始所有人都反对,就算是他这样的内心支持者,也觉得不可能成功,可是偏偏如今这件事已经走上?了正轨,一桩终将响彻寰宇、青史留名的大事件已经拉开了序幕,宋纁本就是户部一把手,发生在?户部的事情?又有什么可以瞒过他的?他知道秦修文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将这个头开好了,后面的事情?那就是水到渠成。


    而这之后的每一条,都让宋纁更加惊讶,发展经济也就罢了,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海禁,甚至还要收服四邦蛮夷?!


    他秦修文可知道,北边的瓦剌和鞑靼是如何虎视眈眈?每年在?边境之处大肆劫掠大明百姓?而辽东建州女真在?万历十一年又相继兼并海西?女真部、东海女真部,爱新觉罗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部,实力同样不容小?觑;海上?的倭寇,打不尽、杀不完,去岁戚继光这位战无不胜的传奇英雄又在?登州老家病逝,大明没了这位“横扫倭奴、驱逐胡虏“的第一大将,就如同少了一条臂膀一般,在?军事实力上?大打折扣,宋纁只恨自己的寿数为什么没有借给?戚继光,让他再守卫大明十年!


    宋纁自己虽然是文臣,但是他知道,大明的安危没了这些?武将们抛头颅、洒热血,就没有他们这些?文臣能再后方?安稳地出谋划策、整治民生,或许还有些?人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兀自沉溺于大明的强大,自喜于万国?来朝时候的盛世,可是却没有发现暗藏在?和平之下?的危机。


    宋纁作?为大明王朝最核心的官员之一,自然是能察觉到这些?危机的,但是他有时候觉得,光是维持如今的境况都已经是捉襟见肘,更遑论去真正改变了,让四邦蛮夷彻底臣服,宋纁觉得就是戚继光在?世,也不敢说?出这个话,毕竟这位牛人征战三十年,未尝有一败,也只是将敌人打退,而没有将敌人彻底打服打灭。


    至于最后一点?,再延大明百年国?祚,这实在?是光听一听就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大家同坐大明这条巨船,虽然不会有人说?大明将会被颠覆,大明开国?至今两百余年,似乎时间漫长,可是以史为镜,远的不说?,元朝也不过存续了九十七年,那么兵强马壮的民族说?倒也就倒了,他们大明又有何自信能一直屹立不倒?


    然而秦修文却说?要再延大明百年国?祚,这样的目标,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元瑾,你?这些?想法仅靠一己之力,实在?是太难了,前路之险峻,让人胆寒啊!”


    最终宋纁感叹了这么一句,却也足够让秦修文惊讶,他以为自己说?出开海禁等想法,会让宋纁跳起来指责他,毕竟他说?的那些?,对有些?墨守成规者来说?,是有够颠覆的,但是宋纁平稳地接受了,只是表示担心他的前路。


    宋纁想了想,又郑重加了一句:“不过,你?别怕,有为师在?,必当为你?保驾护航,你?不会是孤军奋战的。”


    猛然间,秦修文只觉得鼻腔之中慢慢泛出了一股酸涩之感,他秦修文堂堂七尺男儿,就算突兀闯入这个陌生的朝代,依旧靠着自己的冷静理智摸清一切情?况,并且再此过程中一次次地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想要去做的事情?,他向?来是所有人的倚靠,是所有人仰望的存在?,带着大家开辟新的领域,引领着所有人到达新的世界。


    就算是在?现代,自他告别了还有些?脆弱阴郁的少年时代开始,他就一直是一个一往无前的斗士,就是经历再大的挫折和失败,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他也只是枯坐到天明,等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疯狂工作?、效率极高?且看似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倒他的秦修文。


    而今日,他居然听到有人对他说?“你?别怕,有为师在?。”


    他从来没有怕过,他一向?觉得自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来此地只是在?这个世间寻找自己存在?的理由而已,可是那句“别怕”,依旧让他动容,眼眶渐渐发红。


    原本一直在?做各种试探的秦修文,在?这一刻,彻底放下?了心防。


    但是秦修文情?绪内敛,还是生生忍住了。


    他起身,突然对着宋纁跪了下?来,仰头望着宋纁苍老精瘦的面颊,黑曜石般的双眸里翻涌着认真和郑重:“师傅,我原本应该选一个黄道吉日再行拜师之礼,然而师傅待我至真至诚,元瑾不想以俗礼束之,还请师傅受徒儿一拜。”


    然后秦修文缓缓磕了三个头。


    宋纁原本想要去搀扶秦修文,听到秦修文这般说?了,反而不起身了,抚着长须看着秦修文行完了礼,这才满意地让他起身。


    想要收服一个天才并不容易,然而现在?师徒名分已定,秦修文已经注定是他宋纁的关门弟子了!


    在?人生即将腐朽的年纪,得到这样一个英才,实在?是上?天怜他宋纁,他相信,在?秦修文身上?,他能真正实现自己的抱负,哪怕那一天,是在?他闭眼之后出现。


    秦修文这天一直在?宋纁家中待了大半日,一直等用?完了晚膳才打道回府,可是刚刚一到家,就在?门口看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季方?和。


    秦修文下?了马车,季方?和就迎了上?来,脸上?表情?焦急万分,见还有外人在?,只能附在?秦修文耳边,轻声道:“大人,出事了。”


    声音很轻,只有秦修文和季方?和两人能听到,但是秦修文听出了季方?和压抑在?声音下?的惊慌,他对着季方?和点?了一下?头,两人立马一前一后往书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 98 章


    两人刚一进入书房, 秦修文便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仆人退下,只余他和季方和两人。


    “大人, 今日我去了苏少爷那边,原本是要谈一下白灰的价格,毕竟现在我们?这边筹集到?了银钱,大批量采购这种矿石,可不是仅仅像当初修建京城内道路和到天津卫那边那么短了,一来价格要谈一谈,二来我还?要确认一下他那边是否能及时供应出这么大的量。”


    秦修文点了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


    白灰就是石灰石,当初他们初和那苏安源合作,这人比较下来给到?的价格较低, 为人也最实在, 在顺天府附近有多处矿产, 数代都经营相?关的营生, 经验丰富、产品的品质也最优良,对方又见秦修文的修路计划需要用到?许多?的白灰,态度很是热忱。


    而现在季方和手里?拿了这么大的项目, 要先修从京城到?卫辉府一千两百里?的路,修建的长?度翻了数倍,用的白灰量也要翻好几倍, 量大了产生的利润也大, 自然是要和苏安源再谈一谈价格, 能压低一些是一些,毕竟要修这个路, 处处都要用钱,能省则省。


    可是谁知?道, 当季方和去了苏安源的府上,对方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但是重新谈到?白灰的价格时,对方不仅仅没有答应季方和降价的要求,还?说如今开采的白灰数量越来越少,价格恐怕要上浮个两成。


    季方和当时一听心中就极不舒服,之?前他去各方考察的时候,就看过他们?是如何制造的,不过是让人开凿那种特定的矿石,然后拿到?大炉子里?高温煅烧而成,那矿山如此之?大,季方和目之?所及都是那种矿石,哪里?就会数量越来越少了?况且那苏家还?和朝廷有关系,有时候派遣的力夫都是关在牢狱之?人,或者?是低价买来的罪官家眷,每日只给勉强吃饱,干活却要从天一亮干到?天黑,用工成本极低,和卫辉府的工人相?比,简直一个活在天上,一个在炼狱挣扎。


    这方面季方和如今做不出任何改变,这不是说他多?给点钱,人家就能善待这些人了,这是他们?做事情的路子,季方和无法置喙,但是一下子将价格上浮两成,已?经有些历练出来的季方和,马上敏锐地感受到?,这里?面必定是有玄机的。


    季方和当时还?维持着面上的体面,旁敲侧击问那苏大少到?底是和缘故,可是那苏大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事却滴水不漏,不管季方和怎么询问,人家就是半点不露口风。


    无奈之?下,季方和只得起身告辞,但是告辞之?后,他马上派人再去接洽京城中其他家做这类生意的人,得到?的结果却是价格一个比一个高,最终竟然还?是苏家给的价格是最低的!


    “这是要联合坐地起价啊!”季方和心中不忿极了,在秦修文面前直接就表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


    秦修文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脑海中已?经开始快速计算起各项数据,最后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远山似的双眉皱到?了一起:“确实是坐地起价,且这个价格也是他们?精确计算过的。”


    季方和一愣,“精确计算过,这是何意?”


    “当初我们?选择和苏家合作,就是因为他们?的白灰矿山就在顺天府附近,白灰本身价格不算高,但是重量不轻,运送起来艰难,运力成本就极高。”就是因为运输方面的原因,他们?才选择了苏家。


    而如果他们?从京城附近开始修路,选择其他地方白灰运送过来,最近的一处就是河间府,从河间府运送过来,光运输成本就不止增加两成。


    原来是拿捏着他们?这里?!


    季方和明白了过来。


    如今道路都没修好,运力很受阻碍,从其他地方往京城运,那真的是光运输费用都是很大一笔了。


    当时户部清吏司那边,给到?的预算规划是,先从京城开始往外修,道路一边投入使用,一边继续将材料往外运,这样一来可以大大节省运输成本,在中间点河间府的时候,再换白灰的供应商人,以更低的成本继续修造。


    所以其实再最开始,他们?也没想要从头到?尾用苏家的白灰。


    当然,谈的时候要给对方一个更大的预期,这样才有谈判的空间。


    但是,现在都还?没有谈到?这一步,对方就已?经反将了他们?一军,甚至还?联合其他商人一起涨价,就是要逼迫他们?屈服吗?


    季方和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非要百般阻挠,这里?面若是没有那些朝廷中人的影子,他都不姓“季”好了!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现在他家大人都已?经不问朝廷要一分钱,亲自和那些商人们?谈好,募集了银两修路,到?时候等到?路一修好,不说老?百姓了,你们?这些当官的难道不会享受到?好处吗?走在平坦的路上、坐马车不受颠簸、能更快到?达目的地,难道不好吗?非要整这么多?事情!


    那苏大少是个商人,商人唯利是图,而他们?手中握着大把的银子,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苏大少扒着他们?才是啊!结果呢,反而要他们?在那边头疼想办法,真是岂有此理!


    “大人,要不我再去和那个苏安源谈一谈,我就不信了,他会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


    纵使心里?带着气,但是季方和也知?道要以大局为重,那些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们?虽然支持了大人,但是他们?一个个也不是吃素的,季方和跟着秦修文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早就已?经看明白,这些人追随大人,是大人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只有超出他们?预期的,没有达不成结果的。


    而现在,大人已?经在公开的招商会上言明了会用这么多?银子,修这么长?的路,那就不能短了一里?,也不能再以这种理由去叫这些人再次投银子,这不现实,也容易让这些人动摇追随大人的决心。


    所以季方和觉得,自己再去周旋一二,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再给他算一笔帐,看看对方到?底能不能说通。


    确实跟随在秦修文左右,季方和成长?了许多?,以往他遇到?事情后容易方寸大乱,直接问秦修文该如何处理,而现在他已?经学着尽自己所能帮秦修文去解决事情。


    秦修文听完却是摇了摇头,冷笑道:“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还?要我们?上赶着去求他们??天下间可不是什么好事都给他们?得了!”


    季方和一听秦修文的意思,是有其他主?意了,连忙凑近了一步,想听听秦修文到?底如何说。


    “既然从京城段开工,他们?不乐意给到?支持,那么就干脆在原料充足的地方分批段同时开工!”


    秦修文从书案上的一堆文稿中,抽出了一张最近绘制的修路简图,这张图是秦修文根据目前的官道所绘制,沿途标注了经过的府县,虽然是简图,但是该详细的地方都有了细心的标注,包括其中的山川河流样貌,可能会遇到?的施工难点,秦修文都写了上去,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数字交织着,让人一看就知?道画这个图的人耗费了多?少心血。


    而这种图,如今在秦修文的书案上铺的到?处都是,随手抽一张,就是他写废的图稿。


    旁人或许觉得大人做事似乎很简单似的,可是这背后要做的工作,只有季方和都看在眼里?。


    多?少个日夜,当别人都早已?熄灯就寝的时候,大人还?在伏案工作,从户部、工部抽调的地方志不知?道多?少,甚至往前推五六年的数据,大人都会一页页仔细翻阅,做好笔记。更遑论私下里?秦修文又动用了多?少人力出去实地勘探调研,这些费用是前期必须要的数据,那时候还?没有募集到?钱款,都是从秦修文的私人账上支出,从卫辉府汇聚而来的银子,又如流水一般四处撒出去,到?最后,大人手中根本就存不下几两银子。


    虽然在季方和眼里?,秦修文自然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可是再天才,也只不过是肉体凡胎而已?,有时候季方和都在想,若不是大人现在还?年轻,等到?年纪上去了,再做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估计都会精力不济。


    思绪拉回到?现在,便看到?秦修文用朱笔在几个府之?间做了记号,淡淡道:“既然苏家不愿意合作,据我们?之?前的了解,卫辉府、彰德府和河间府附近都有白灰矿石,那么我们?就先和这几个府的商人谈,我就不相?信了,他们?的手能伸的那么长?,天下间所有商人都能罔顾自身的利益,和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顿了顿,秦修文抬眸看向?季方和,乌沉沉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嘲讽:“只要能顺利说动其中一人,那么到?时候你说那苏少爷会什么表情?”


    季方和憨实的脸上同样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或许会气的几天睡不好觉吧!毕竟那么大一笔生意,说没就没了。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要去找谁要说法去!”


    只是想到?因为这些事改动了计划,到?时候又要让大人重新做规划,还?要让本身就已?经工作饱和的清吏司再次陷入繁忙之?中,就是季方和自己,要奔赴往各地,调集好相?关商人的情况,再去一家家地谈,其中的琐碎功夫,都不是一日能完成的。


    但是这种时候,季方和也知?道,但凡能找到?其他方法,就不能和京城里?的这些商人屈服,否则一步退步步退,这些人一贯就会瞅准机会给出致命一击,而他们?要做到?的是,让人无懈可击!


    这夜季方和和秦修文又是议事了一整个通宵,最后将计划商定之?后,季方和第二日就秘密离京,而向?清则是代替了季方和,继续和苏安源等京城商人周旋,让他们?以为秦修文这边还?在和他们?在商谈,实际上他们?早已?暗渡陈仓,去寻找新的合作者?了!


    第 99 章


    为了掩盖季方和的暗渡陈仓, 秦修文这几日是亲自带着向清在外奔波,接连的被人?拒绝后, 显露出一副焦头烂额的姿态。


    有些人?为的就是看秦修文的好戏,心中得意不已:筹集到了钱款又如何?这钱他?们不狠狠咬下来一块,哪里能弥补他?们的损失?他?秦修文不是有能耐吗?那就让那?些卫辉府和松江府的商人?们看看,就是花了银子了,这个路能不能修的成?


    这些事已经根本不用申时行亲自吩咐去做了,他?身?为首辅,居然有人?胆敢挑战他?的权威, 那?么他?手底下自然会有人?为了表忠心去为难秦修文。


    其实当申时行看到秦修文居然在没有朝廷的支持下,都能将这个事情办成?的时候,心中也是震撼不已, 甚至已经有了作壁上观的想法, 毕竟他?是大明的首辅, 修路之事, 人?家能看得到的好处,他?怎么会不知道?


    只不过?一开始是舍不得已经到手的权力和利益,也被身?后的势力推动着, 不得不出手。


    坐到他?这个位置上,许多事情也不是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就比如说现在的情况, 就是他?想同意秦修文的做法那?也不成?了, 有道是箭在弦上 , 不得不发。而他?对秦修文的态度,也决定了底下人?要对付秦修文的手段。


    知道秦修文被京城商贾的联合手段再一次为难住了, 这一次申时行非但没有快意,反而长叹了一声:“还是太过?年轻, 手段太激进了,若是蛰伏几年,何愁事情不成??”


    当然这也只是申时行一时的感慨,在申时行的心中,许多变动都是不必要的,有时候变不如不变,不是说变不好,而是很多时候想法是好的,但是底下人?做出来的事情却是事与愿违,得有很强大的掌控力,才能将一件事真正做好。


    而显然,申时行觉得秦修文并不具备这种能力。


    所以对目前的情况,他?既不加以阻止,也不推波助澜,就这样冷眼旁观。


    秦修文不知道申时行想法上的变动,当然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以为意,他?是一个内心坚定之人?,朝令夕改绝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这日下衙后,秦修文和向清等在京城有名的酒楼“明玉轩”请几位做矿石的商人?吃饭,其实这些人?之前都一一拜访过?了,要么不愿意降价,要么婉转表达不会合作,所以虽然接到了帖子,但都找了理由推脱了。


    人?家不来,秦修文做戏要做全?套,依旧包了一个房间,点?了一桌子的菜,和向清两?人?大快朵颐了一顿后,这才准备施施然离去。


    秦修文包的房间是属于这个“明玉轩”中等的房间,位置在二楼,不过?尽管是中等的包间,这里的消费也不低,一桌席面三十两?银子,绝对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来的地方。


    而三楼据说是“明玉轩”最?贵的地方,古人?也会最?低消费这一套,不管吃什么,一个包间消费不少于五十两?,绝对算是极高的标准了,秦修文只是做戏,也知道对方不会来,自然不会订在三楼。


    然而,秦修文刚走到楼梯口,准备继续往下走,却听到上面有人?高声唤他?:“秦大人?!”


    秦修文扭头朝上边看去,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三年过?去了,之前还稍显稚嫩的面容已经坚毅起来,眉眼依旧桀骜,只是身?上的装扮完全?不同了,一身?锦缎裁成?的长袍即使隔着点?距离,眼尖的秦修文依旧能看出来胸口处的补子处,有隐隐闪耀的金丝银线绣成?的祥云隐在墨绿色的布料之下,散发着富贵的味道。


    比起在新乡县的初遇,此刻的潞王自然气势光芒必露,走在人?群里,是无人?可忽视的存在。


    秦修文停步的功夫,潞王已经下了楼梯,径直走到了秦修文身?边,刚想和秦修文说点?什么,又有些踌躇,反而秦修文含笑看着朱翊镠,拱手道:“见过?潞王。”


    见朱翊鏐只是做平常打扮,没有出行的仪仗,身?后只跟着几个长随,显然是不想被人?认出,所以秦修文的声音不高,只有他?和朱翊镠两?人?能听到。


    潞王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了起来:“秦大人?是几时知道的?”


    秦修文也不瞒他?,直接道:“我派人?保护王爷出新乡县,后来派出去的衙役回来禀告,有大批人?马来接王爷,我稍微细想了一下后,猜到的。”


    两?人?边说边下了楼梯,说到此处的时候已经走出了“明玉轩”。


    潞王听到秦修文事后还派人?保护自己出卫辉府,心中对秦修文的好感越盛,同时更感慨于秦修文的坦诚。


    毕竟此刻两?人?重逢,若是秦修文依旧装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从而做出一些让自己好感倍增的事情,岂不是更妙?结果人?家连装都不装,直接点?破了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这可是有点?风险的事情,若是潞王揣测秦修文当时升堂断案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份的话?,那?么之前潞王对秦修文的那?点?好感可就都变成?了恶感了。


    但是秦修文直接、坦诚,一点?心虚之色都没有,从小长在宫廷之中的潞王,对话?的真伪十分敏感,他?知道秦修文坦坦荡荡,一切都是真话?。


    毕竟当时偷偷溜出宫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虽然一开始潞王还对秦修文有诸多关注,在万历面前谏言了几次,要万历给秦修文升官,后来见果真升了官,又加上山高路远,潞王便慢慢将秦修文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如今在京城又重逢了,秦修文三言两?语说完,潞王只觉得两?人?之间非但没了时间的隔阂,反而更加亲切了。


    潞王一只手搭在了秦修文的肩上,有些兴奋地问道:“如今竟然在京城中又遇到了秦大人?,真是喜事一件,看来是又升官了吧?如今在何处任职?”


    秦修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但是还是忍住了将潞王的手臂甩下去的冲动:“托王爷的福,如今在户部任郎中一职。”


    潞王平日里只管吃喝玩乐,并不关心朝事,刚想恭贺秦修文一声,毕竟从三年前的七品知县到如今的五品侍郎,三年连升两?品四?级,这可已经是飞一般的升迁速度了。


    然而潞王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最?近常出现在耳边的“秦侍郎”,到嘴边的话?顿时就停住了。


    最?近京城里的道路大变样,他?成?天在宫外溜达,哪里会不知道?但是他?也只是知道是户部一个秦郎中提议的修路,听说还被朝廷中很多大臣打压,让潞王听了心里好生不痛快。


    之前潞王也喜欢在宫外晃,毕竟皇宫再好,也就这么点?地方,哪里有宫外的花花世界吸引人??若不然当初潞王也不会偷偷溜出去,跟着赈灾队伍去卫辉府了。


    但是以前每出去一次,回来必定灰头土脸,坐马车太颠簸、坐轿子又太慢,骑马快行又吃一嘴灰,实在是让潞王私底下骂了许多次。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终于站出来,将路修好了,那?帮子人?还在那?边逼逼叨叨,别?说皇兄生气了,他?听着都生气。


    不过?也就生气那?么一会儿,反正如今京城的路已经修好了,其他?地方他?潞王也无所谓,他?们那?些朝臣爱吵就吵,不耽误他?出门。


    如今秦修文一说他?在户部任郎中,又想到秦修文也姓秦,潞王马上就把人?给对上号了,定定地看了秦修文一会儿,才出声问道:“该不会那?位提出修路的秦侍郎就是秦大人?你吧?”


    秦修文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认了下来。


    潞王“嘶——”了一声,心道这事可难办了。


    若是秦修文求个升官发财,他?倒是可以私下里和皇兄说两?声,帮他?美言几句,但是这种国之重事,一来他?作为藩王,掺和进这种事是大忌;二来,就是他?想掺和,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有心无力啊!


    “算了算了,今夜暖风习习,月色无边,何必再去想这种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若本王带着你去松快松快,正好今晚“芙蓉阁”有新花魁献艺,秦兄就和我一道去看看,先暂时忘却这些凡尘俗事吧!”


    向清一听到潞王要去青楼喝花酒,顿时头皮都发麻了,他?与妻子感情甚笃,到今没有纳过?一房妾室,此次出远门在京城长住,他?妻子临走前还笑眯眯地告诉他?,若是他?胆敢在京城寻花问柳、做出一些对不起她的事情,那?么这辈子都别?想再上她的床了。


    向清妻子身?量娇小,说话?温柔,当时这句话?也是带着笑意似真似假地说的,但是向清了解妻子的脾气,可不敢阳奉阴违,听到潞王讲到这里,连忙就躬身?告辞:“王爷,大人?,小的想起来还有些公?务要忙,若不然小的还是先走一步,也好帮大人?分忧。”


    对不起了,秦大人?,我帮你公?务分忧,您就帮我去“芙蓉阁”见识见识吧,也算我们相互成?就了。


    秦修文双眸兀地睁大,看向了向清,正要想理由推脱,没想到潞王直接就对着向清挥挥手:“没错没错,你先去帮你家大人?忙去。”


    然后搂着秦修文,一副哥两?好的样子,指着前面的一幢小楼,尽管此刻天已经黑透,但是此处却是张灯结彩,宾朋满座,门口站着几个花娘子和龟公?在前头迎客,客人?一走进去,掀起门帘的时候,便有一股香风逸散出来,暧昧缠绵。


    秦修文望着已经一溜烟小跑出数米远的向清,简直是目瞪口呆,然后被不由分说的潞王生拉硬拽地走进了“芙蓉阁”。


    第 100 章


    潞王要去?的地方, 自然不会是一般的青楼,这家“芙蓉阁”是京城中档次最高的青楼, 其中侍奉的女子大多来自官妓世娼,也就是一些被抄家之后的罪臣家眷,这样出身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有比较高的文化修养,甚至有些可以称之为才女,写出来的诗词歌赋比一些文?人都要好,十分受达官贵人追捧。


    只是秦修文之前从来没有涉足过这些场所,一来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后, 秦修文?脑海中的弦一直崩的很紧,二来秦修文?不管在现代还是在此地,都是一个?洁身自好之人, 并且有一些洁癖, 实在不喜欢去?这种烟花之地, 只为宣泄一个?男人的生理需求?这实在和秦修文的为人处事之道相悖。


    但是潞王热情相邀, 秦修文?知?道潞王此人在李太后和万历心中的地位,况且刚刚两人一路上相谈甚欢,秦修文?也不想这个时候硬是扫了对方的兴致, 只能?奉陪到底。


    这座小楼一共两层,其实只是当街的门面,在外面迎客的龟公是相貌还不错的年轻男子, 而那些迎客的花娘则是青楼中已经上了一定年纪, 不再?接客的女子, 但是相貌依旧姣好,妆容得当, 服饰装扮若是不知道此地是青楼的话?,只会以为是哪一户富贵人家的当家夫人。


    且这些人迎上来, 并没有影视剧里那般谄媚轻浮的举止,只是他们一看潞王和秦修文?的相貌衣着,就知?道这两位是贵客,马上就有一个?看年纪三十几许的女子笑盈盈地前来,文?雅地行了一礼,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行至,由她做来就是风流天?成,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两位贵客是雅座还是大堂?”


    潞王的贴身小厮显然已经?是熟门熟路了,直接抛出去?十两银子:“给两位爷最好的雅座!”


    那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是拿银子的手稳稳当当,马上就放入了袖袋中:“奴家英娘,还请两位随奴家来。”


    英娘走到门帘处,轻轻用手掀开珠帘,扭头笑着提醒道:“贵客,当心脚下。”


    小小一道门槛,自然不会阻碍秦修文?和潞王什么,但是人家服务细致入微,也确实十分?具有职业操守。


    当然,等秦修文?知?道,刚刚那十两银子,只是给那位英娘的“到门”赏银后,就是见惯了银钱如?秦修文?,都有些被这里的消费震住了:也就是说,刚刚那位英娘只需要迎接一下他们,把?他们带到雅座,就能?拿到十两银子??


    虽然那座小楼只是接待普通客人,小楼后面另外有清雅院子,不过本身这个?“芙蓉阁”占地也不算大,从头到尾最多?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吧。


    这钱还真是好挣,也让秦修文?初步对这里的消费水平有了一定的认知?。


    见秦修文?对这个?“到门”费显露出费解震惊的模样,潞王有心卖弄,就和秦修文?解释了了起来:“秦兄,你别看这个?到门钱贵,其实是因为咱们来的地方不一样。”


    “像是那种只做皮肉生意的,卖身不卖艺,那叫私窠,只有那种贩夫走卒低贱之人才去?那种地方,自然便宜的很,那里的姑娘不能?称之为姑娘,都是一些年老色衰的女子,身上或许都还带着脏病,这种地方本王也只是略闻一二,就不带秦兄去?看了,省的污了你我的耳目。”


    “稍微好一点的,叫下出,那里的粉头娘子模样要好点,也会点吹拉弹唱,但是到底水平一般,卖艺又卖身,难得有个?清倌儿?。再?好一点,那就是有些茶室里了,”


    潞王卖了个?关子,侧头向秦修文?看去?,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果然便看到秦修文?脸色微微又有了变化,没想到吧,文?人雅士竞相推崇的茶室里,也会有此等买卖存在。


    “当然,这种地方都得熟客引荐,这些茶室的东家俗称“养花人”,会买一些从小看着长相出挑的幼女进行培养,授其琴棋书?画还有茶艺,若是得了贵人青睐,这些女子还会被人买回去?,成为大户人家的侍茶婢女,长得又好茶艺又不错,如?何不给主人家长脸?”


    说到这里,潞王还悄悄地凑到秦修文?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本王听说兵部尚书?石大人上个?月就买了两个?二八妙龄的侍茶婢女回去?,嘿嘿嘿,石大人老当益壮啊!”


    兵部尚书?石星,今年已经?半百之数了,而十六岁的少女……


    这瓜太大,秦修文?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难以下咽,眼中难□□露出了震惊之色。


    秦修文?的神色很显然取悦了潞王。


    潞王一看就知?道这位秦大人平日里就不是风月场上的人物,也是,人家一心想的都是为国?为民之事,当初他扮作普通书?生状告那赵启鸣,秦大人都能?秉公执法,根本不会徇私,现在坐到了五品侍郎的位置,和一众朝廷里的老江湖周旋,居然能?打个?旗鼓相当,想也知?道,他不会有太多?个?人时间。


    毕竟潞王也是看到过当年他皇兄刚刚独掌大权的时候,是如?何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别说进后宫宠幸几个?妃子了,就连用膳都不能?准时。


    说来说去?,这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做了藩王,就不能?参与政事,只能?在吃喝玩乐一道精通,而像秦修文?这样的人,自然要在自己的仕途上用功了。


    不过就是因为潞王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周遭要么就是一些谄媚的宦官,要么就是一些和他一样无所事事的宗室子弟,时间久了,自然也就腻了。


    如?今出现了秦修文?这样的人,和他以往接触的人都格外不同,对他除了该有的恭敬外,态度十分?自然平和,不见那种阿谀奉承之色,又和潞王有一段前缘在,潞王很快就将秦修文?引为了知?己好友。


    两人在雅座里的一张圆桌前落座,潞王含笑着打趣秦修文?:“看秦兄的反应,是不是第一次上这等地方?”


    秦修文?刚刚一路走来,虽然夜色已浓,但是整个?“芙蓉阁”内却点了不少灯笼,亮如?白昼。


    院子不大,但是修建的却很是精巧,一道蜿蜒小河分?前后两院,小河上修了一道石拱桥,上书?“鹊桥”,桥下有三两只小舟在水中飘荡,水面上种植着大量的荷花,此刻是半开半闭的状态。秦修文?踏上“鹊桥”的时候,还能?听到小舟上的窃窃私语,以及偶尔响起的丝竹之声,但是很快就舟拨莲叶,入了藕花深处,只于偶尔时响起的木浆划水之声。


    倒是雅致惬意的很。


    同时秦修文?也知?道了,这个?青楼可以说是整个?京城最高档的酒色场所,里面的女子轻易不会卖身,尤其是当红的那几位,大部分?都只和人谈风论月的清官儿?,除非她们自己乐意,否则是卖艺不卖身的。


    而想要见这些女子一面,也没有那么容易,第一步就是刚刚的“到门”,然后还有“升阶”、“登堂”、“进轩”,若是人家姑娘愿意见你一面,才是“坐久”,如?果两人相谈甚欢,便称为“定情”,以后此人便成了该女子的入幕之宾。


    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都要花出去?大把?银子,过来的客人为了在姑娘面前显示自己的身份地位,自然不能?小气,花出去?的钱如?流水一般,说是销金窟确实是不为过。


    所以“芙蓉阁”接待的客人,不是富商巨贾就是达官贵人,但是到了此地,不管在外头如?何地位,都是用银子开道,否则便会被这里的女子和其他客人耻笑。谁都不想被人看低了,自然银子都备的足足的。


    越是如?此,就越是受人追捧,许多?人就是来此炫耀财富,也不是单纯只是为了女人,更多?的秦修文?觉得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


    潞王花钱是绝不小气的,拍着胸脯说今夜开销一切由他负责。秦修文?眼看着潞王一笔笔银子花出去?,连姑娘的面都没见到,只是点了两杯花茶,包了个?雅座,就已经?花掉了三百多?两。


    点的花茶附赠了两碟瓜子点心,茶自然不可能?和宫中贡茶相提并论,潞王只是浅尝了一下,就不再?碰杯,反而指着下面的一处高台,兴致颇高地给秦修文?解释:“秦兄,一会儿?今晚的花魁娘子陆凝香首次登台献艺,到时候她也会出题目考教整场的人,若是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那么今晚她便会亲自服侍恩客,免去?其所有费用,往后再?来“芙蓉阁”也能?唤花魁娘子相陪,所以今晚可是来了不少人,本王的小厮刚刚可是去?看过了,一楼二楼都坐满了。”


    秦修文?闻言长眉一挑,倒是真的没想到,原来古人这么会营销。


    用一个?花魁娘子的噱头,吸引了这么多?人前来观看她的才艺表演,而且将架子摆的足足的,是花魁娘子挑人,而不是底下这些人出了钱了就能?抱得佳人归。考验的不仅仅是财力还要加上才学,而这些被考验的人反而都是兴致勃勃,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嗯,秦修文?只能?说,古人有些方面的素质是真的好。


    原本秦修文?只是看在潞王的面上,无奈作陪,现在倒是真的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想看看这花魁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果然,好奇是人类的天?性,就连秦修文?也不能?免俗。


    “那这个?花魁是如?何选出来的呢?”秦修文?转着手里的茶杯向潞王请教道。


    潞王低低笑了两声:“这是“芙蓉阁”玩惯的老把?戏了,每三年在阁内选出十个?相貌不俗、才智伶俐的少女,精心培养三年,最后再?从十名女子中,综合样貌、身段、才学、舞艺和歌喉一一进行评比,最终其中最优者为花魁。且在花魁娘子首次登台献艺前,她一直被老鸨藏在阁内,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就传的越发玄乎了。”


    潞王虽然也好奇今夜的花魁娘子到底是何样貌,但是他见过的美女才女多?了去?了,就是他后院之中也有好几个?容貌才学不俗的,所以看待此事还算理性,纯粹只是想来凑个?热闹。


    这个?雅座正面的窗户可以打开,直接望到楼下的高台,若是一会儿?底下有表演,那么坐在此处自然能?看的一清二楚,而其他人却不看清楼上人的样貌,是绝佳的观赏位。


    这样的雅座一共有十来个?,楼下则是大堂,此刻也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每个?人都点了一杯花茶,互相在谈论着些什么,同时翘首以盼花魁娘子的到来。


    “对了秦兄,你诗才如?何?”潞王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向秦修文?问道。


    秦修文?摇了摇头,直接道:“会写,但是都是匠气之作。”


    若是别人说这话?,潞王可能?会觉得对方是谦虚,毕竟文?人自谦都是惯成的定例,但是不知?道为何,秦修文?说这个?话?,潞王偏偏信了。


    不过潞王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喜欢秦修文?的坦诚,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递给了秦修文?:“无碍,本王已经?叫人捉刀了好些诗词,反正每次作诗也无非这些题目,万变不离其宗,秦兄你先看一看,若是到时候有合适的,拿出来抄了出去?写上我俩的名字便是。”


    秦修文?:…….


    原来这位只见过一面的潞王,居然是这样的性子。


    要见花魁娘子,还要先捉刀代?笔,自己是不是还要先背诵一番,以免到时候出糗?


    秦修文?翻阅着这些纸张,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咏月叹花之作,大多?风格缠绵悱恻,用词华丽婉约,除了大部分?的伤春悲秋、矫揉造作诗篇,倒确实也有几篇惊艳之作,难为潞王费心了。


    正感?叹间,楼下高台上锣鼓一响,然后便见一位老鸨站到了高台上,这个?老鸨气质卓然,衣着华丽,头上和脖颈间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光看其通透的色泽就知?道价格不菲。


    “诸位客官久等了,咱们凝香已经?打扮好了,这就上台给大家表演。”说完之后,也不在台上多?待,直接轻拍了三下手掌,然后便有丝竹之声传来。


    秦修文?的目光也从手中的诗作中抬起,转动黑眸,如?刀刻般的流畅下颌微抬,凝视向高台处。


    只见台上的轻纱一道道分?开,然后六个?身穿粉衣妙龄女子旋转着极细的腰身从轻纱后舞动出来,这些女子个?个?样貌不俗,又做一样打扮,十分?夺人眼球,可是还没等众人感?叹,又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用水袖掩面,赤足从粉衣女子间一跃而出。


    极为漂亮的亮相!


    红纱做的水袖用力向两边一甩,裙裾翻飞间纤腰不盈一握,让人生怕下一瞬,这翻转过来的腰身就会折断似的,但是对方又用一种极为利落的姿态站直了身体,正面看向了台下的看客。


    一头墨发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飘扬的青丝落在了佳人胸前背后,红衣似火,映照着她如?雪般白嫩的肌肤,纤眉如?新月,双眸似潋滟春水,光是那一个?回眸,就仿佛能?将人的三魂七魄给夺走,一整颗心都落在了她身上。


    这定格的动作仅仅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然后便听到有鼓点声传来,陆凝香踩着鼓点,如?同一只轻盈的红色蝴蝶,翩翩起舞,粉嫩的玉足在裙裾之间若隐若现,花瓣似的唇瓣微微上翘,明?明?刚刚那六个?粉衣伴舞的女子样貌身段也很是出彩,可是在陆凝香出来后,皆都沦为了陪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陆凝香吸引。


    虽然陆凝香的舞蹈魅惑之极,但是偏偏除了玉足没有穿鞋袜外,其他地方都是穿的严严实实,舞蹈功底极佳,身体柔韧度惊人,秦修文?甚至惊叹于她的艺术造诣之高,比之他在现代?看到过的什么首席、什么舞蹈家跳的舞都更加的惊心动魄,让观众很快就会沉沦到她想表达的情绪里去?。


    这是一种极难把?握的火候,进一步会显庸俗,退一步会觉得冷淡,陆凝香的舞蹈充满了极强的生命力,腾跳起跃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感?和力量感?,同时她的身上又自带一种清冷的气质,不会叫人将她看轻了去?。


    一曲舞罢,满场皆静。


    就连阅美无数的潞王都看直了眼睛,随着底下的人开始陆续鼓掌喝彩起来,潞王也随着众人一起,从手指上撸下玉扳指又扯下一枚玉佩,让小厮速速送下楼去?,而楼下靠近高台处的人,更是直接将玉佩、玉簪、金银等物直接抛上去?的都有,仿佛这都不当钱了一般。


    秦修文?看着潞王的动作,眼皮一跳,这玉扳指和玉佩加起来恐怕不下千两之数吧?


    还真是,舍得。


    所有人都热情高涨,高呼着陆凝香的名讳,看着她离去?时候的背影,一声声挽留。


    之前“芙蓉阁”的花魁都是以歌、以琴为才艺,很少见舞蹈跳地这么好的。


    老鸨见自己要的效果达到了,笑着安抚众人等待一下,等陆凝香换装完毕后再?来和众人见面。


    龟公们乐呵呵地拿着托盘将刚刚散落在高台上的金银玉饰搜罗起来,看着装了三个?满满当当的托盘,老鸨笑弯了眼。


    陆凝香在千呼万唤中终于再?次登场,这次她脱下了红色舞衣,穿了一件雪青色的马面裙,身披同色半臂,腰间银色腰带束紧,头发依旧只用刚刚那支玉簪固定,光是站在那边,整个?人就宛如?一支天?山雪莲一般,让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诸位客官今日赏脸参加香儿?的初次登场会,香儿?在此先谢过各位。”陆凝香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声音娇嫩细腻,听得人如?同一片羽毛在心间刮过,更加心痒难耐了。


    “不过大家也知?道“芙蓉阁”的规矩,香儿?这里也是有考题的,只是香儿?近日正好看到几道算术题,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诸位客官中人才济济,若不然答对这三道题者,今晚便可入香儿?的闺房一叙。”陆凝香说到此处微微害羞地低下了螓首,脸上适时浮现出了红晕。


    然而许多?人一听都是脸色大变——那他们准备的这么多?诗词不是白准备了?!


    潞王也是同样如?此,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准备的捉刀之作啊!


    等到龟公将一张纸送到了雅座,潞王抽出来一看,不过片刻就沉着脸放下了纸张,一言不发。


    就连题目他都没怎么看明?白,怎么解?


    不过随即潞王便想到了身旁坐着的,可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如?今还在户部任职的秦修文?,户部之人不是额外要擅长一些算术?或许秦修文?能?解的出来呢?


    潞王抱着这种试一试的想法,将纸张递给了秦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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