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李明义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本来就是知天命的年纪,现?在更是头发花白了一半, 憔悴了不?少。
“没了!全没了!”李明义一张老脸上颓像顿生,看着后衙粮仓的粮食一车车搬出去,尽管他最后也用上所有关系去卖了,可是哪里来的及卖光?卖出一车就是赔本一车,可是不?卖出去,粮价一天比一天贱,囤在手里损失更多!
不?仅仅将赈灾粮的钱全部赔了出去, 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老本也都赔的差不?多了!
最开始李明义想的是狠狠打压一番秦修文,在从这次赈灾粮里面?发点?财,可是后来的粮价一路走高, 自己也被那?种疯狂卷了进去, 竟然用起了自己的老本去买粮卖粮, 甚至连他夫人的嫁妆银子也投了进去不?少。
在他看来, 这个粮价自然是越高越好,秦修文那?边损失更加惨重?,而他本就手握五千多石赈灾粮, 白来的钱,哪里有不?好的地方?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等到后面?自己也像失去了理智一般, 卖完赈灾粮还不?够, 又去筹粮再?接着卖, 看着一笔笔的银子进了腰包,胆子就越发地大起来, 贪念也更深了。
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粮价已经跌破他能承受的底线, 最后被他老妻骂得老脸都快没了,只能咬着牙去清了粮仓里的粮。
老妻的话还言犹在耳:“你囤那?么多劳什?子粮,囤了那?么多,你也是胆子够大,瞒着我将家中所有的存银都拿去买粮了,整整两万石,吃到你进棺材都吃不?完!现?在你还不?肯卖,不?卖可以,宣儿娶亲你拿什?么送聘礼?送这么多粮食过去吗?”
李明义虽然在官场上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可是对老妻却?是很?有几分敬重?在,如今将老本折了进去,气的他老妻几日不?曾理他。
将手头的粮食贱价卖出去,去掉里面?的损耗,还能收回两万两银子,再?加上前?头赚的一点?,李明义盘了一盘账,这一局拢共赔进去一万五千两银子。
没事,官身还在,以后再?慢慢赚好了!
李明义不?愧是官场老人了,也算经过一点?风浪,就算心里再?怎么滴血,也不?能使他一蹶不?振,他清楚的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人,贺知县说今天想邀您小酌一杯,您看,去还是不?去?”贾师爷恭敬地将帖子双手奉上。
上官亏了银子心情不?好,要对着底下人撒气发火,他一个小小师爷亏了银子,那?是打落的牙齿和?血吞,还得继续笑脸相迎。
李明义拿过帖子一瞧,又看到底下的落款,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又是一群来兴师问罪的!去,怎么不?去!”
当时?要对付秦修文的时?候,他们见有利可图,谁都想踩一脚,瓜分赈灾粮的时?候比谁都积极,现?在亏了银子了,又来找他要说法?真是可笑!
但是都是官场中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面?子情还是在的,李明义心里就算再?怎么恼怒,该去还是得去,少不?得到时?候要赔几个笑脸,许他们一些?好处。
可是,等到李明义去了“禅心茶社”,去独独见到了贺知县一人。
这和?他想像中的场景可不?一样,他以为这次又是贺知县和?其他知县一起邀他,想要讨个说法。
毕竟据他所知,这次亏损银子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甚至比他亏的还要多!
贺知县看到李明义来了,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倒是唬了李明义一跳。
“世才兄,到底所谓何?事?竟是慌张至此?”
贺知县,字世才。
贺知县挥退上茶的婢女,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捏着茶盏,竟是感觉不?到茶水的滚烫似的,哆嗦着开口:“葛钦差,被查办了!已经被革职处理,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哐当”一声,李明义原本凑到嘴边的茶盏直接掉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葛钦差不?是刚刚回京么?怎么就被查办了,具体何?事被查办?”
李明义在地方上虽然有些?能量,但是到底出身草根,在京城就没有人脉了,反而不?如贺知县,其妻子出自鸿胪寺左寺丞家,消息上比他灵通不?少。
贺知县也是刚刚接到的书信,有真正消息灵通的人可能早两日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人告诉他与李明义罢了!
葛钦差出了卫辉府后,又在周边府县巡查情况,耽误了一段时?间才回中枢,可是甫一回京,就被革职查办,矛头直指卫辉府的赈灾粮,毕竟葛钦差去其他地方只是巡查上报中枢,并不?是去赈灾的。
贺知县知道,周知府自不?必说,出自京中名门?之?后,将来必定是要入中枢的,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这样的人自然是最快得到消息的;而在他们这些?知县当中,别人不?说,就是那?滑县县令,其兄长?就在朝中任职,是国子监的司业,国子监自来消息最是灵通,怎么会不?通知于他?
而其他人都得到了消息,只有他和?李明义二人被排除在外,那?么靠着他们两人在官场上的嗅觉,便知道此事大大的不?好了!
但凡出事,必要找人顶锅,不?管是不?是此人是主谋,都要有个明面?上的人来负责此事。
李明义本就是主谋,板上钉钉逃不?掉了,而他人微言轻,又在此事中上蹿下跳,惹了有些?人不?快了,这次大概率也要一同论罪!
“说是葛钦差盗卖赈灾粮,用霉变赈灾粮充数!”贺知县声音沉沉,表情阴郁到了极点?。
李明义盯着地上的碎茶渣,整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贺知县却?还没有认命:“李大人,我找你来就是讨主意的,你说我们此刻若是去求一求那?秦修文,他会不?会放我们一马?”
李明义不?屑冷笑:“求他?他有什?么能耐?求他还不?如去求周大人!”
在李明义心里,秦修文比他还低一层,就算买通秦修文一起作伪证,说他拿到的赈灾粮都是好的又怎么样?秦修文能保得住谁?
周邦彦就不?同了,人家是正四品知府,是出身名门?嫡支的世家公子,秦修文连对方的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
贺知县却?是急的跳了起来:“李大人啊,你竟然还不?知道,此次下这盘粮价大棋的背后之?人就是秦修文?好几个县的县令都已经向他投诚了,你竟不?知?!”
李明义被贺知县这话说的浑身打了个激灵,哑着嗓音艰难开口:“你说,这一切,都是秦修文捣的鬼?”
贺知县现?在是确定了,李明义是真不?知啊!此刻他更加清楚了李明义的位置,这人是完全被当作弃子给扔了,所有人竟然将消息给他瞒的死死的。
这下子,贺知县都有些?后悔自己约了李明义过来了。
原本是想商讨对策的,结果发现?对方的路差不?多已经被堵死了。
如今被李明义直勾勾的眼神?盯着,贺知县干脆就一股脑说了:“原本大家谁都没想到这事居然是秦修文背后搞的鬼,但是后来在粮价跌到三?两一石的时?候,秦修文派人找了几个县的知县,让他们抛了粮食,保了身家,人家弃暗投明了!”
天下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这一回还是秦修文愿意露出了真身,才让他们摸着了头脑,否则重?创之?下,连伤他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秦修文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且此人完全不?似初出茅庐、心高气傲地年轻人,居然还能玩打一耙,拉一把的手段,没有和?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反而还拉拢了一帮人到了他的阵营里!
如今人家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是怎么都斗不?过的了!
李明义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竟是不?知啊!竟是只有我不?知啊!”
仿佛是真的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李明义的眼中笑出了眼泪花子,忽而,他收声站了起来,挺直了腰身道:“要我去求秦修文那?小儿,做梦!”
说罢,一摆手,拂袖而去。
贺知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懊悔地想拍断大腿:“自己当时?肯定是脑子错乱了,怎么就和?李明义那?厮走的那?么近啊!”
若是和?其他县的县令一样,只是作壁上观、敷衍附和?,或者暗搓搓地跟在后面?使坏,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么,估计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明义如今说得硬气,到时?候求到周知府哪里,看周知府会不?会帮忙!
这事说到底,周知府作为上官也会被牵累,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帮忙?这才是真的做梦!
而在整场大戏中一直没有出过声、露过面?的周邦彦周知府,此刻正在自家后花园里和?几个幕僚喝茶听曲。
周邦彦出自京城周家,其父就是大理寺卿,葛郎中的案件由其父亲自审理,各中细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其实当时?上面?委派葛郎中入卫辉府赈灾的时?候,其父早就传信于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朝中气氛紧张,或许此人将是一枚活棋。
圣心难测,至于皇上到底要葛郎中做什?么,周父在信中也没言明,只让他明哲保身为要。
如今文官集团和?皇帝斗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隐隐有压制住皇帝的样子,周家是皇帝的人,自然是要站皇帝那?一边,但是该和?稀泥的时?候还是和?稀泥。
周邦彦负责督建潞王府,见到的银子多了去了,虽然当时?粮价疯狂的时?候自己也有过心动,但是想到自己父亲的叮嘱,他还算稳的住。
正是没有利益牵扯,作为一个局外人,才让他更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势,看着秦修文是如何?一点?点?盘活整盘棋,如何?出手诡谲多变,从细小处着手,又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人雷霆一击。
这样的人,竟然在他手下不?声不?响蛰伏了两年,想想就是自己也有些?后怕!
后生可畏啊!
如今尘埃落定,迷雾散去,周邦彦也算是看明白了局势,皇上要以葛郎中为筏子,铲除申首辅在户部的亲信常侍郎,以上官渎职之?名,卸了他在户部的一条胳膊!
所以自己当时?听了老父亲的话不?出手是对的,皇帝就是挖好了坑要让葛郎中往里跳呢!只是那?葛郎中也够倒霉的,李明义做的烂事基本上也要算在他头上,就算他不?知情,也得为这个事情负责!
李明义这人么,周邦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此次必死无疑!
李明义之?前?也多有巴结自己这个上官,但是周邦彦嫌他泥腿子出身,言谈举止没有文人雅相,中了进士也不?过是个死读书的,除了读了一肚子的之?乎者也,其实没什?么真正的文化底蕴和?内涵,不?说别的,就是每次为了讨好他选个礼物都选不?好,都是一些?俗不?可耐的金银之?物。
再?加上治理一方民生上,这人也就是个无功无过、平平无奇之?辈,像周邦彦这样的人怎么会看的上李明义?
就算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可是周邦彦爱惜羽毛,自始自终没有接受过李明义的请托。谁知道那?李明义果然是满眼铜臭的粗俗之?人,有了机会就想转头巴上葛郎中,至此周邦彦对这人印象更差!
世人眼中,京官总比地方官要贵重?,一样的品级,从地方调入中枢就算是升迁了,可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京官,葛郎中那?样的,在京城一抓一大把,还想指望这种人?
如今看着李明义被秦修文狠狠摆了一道,他手底下的那?些?知县,纷纷跑到他这边来讨饶求庇护,倒是也让他狠出了一口气。
人心不?齐,队伍不?好带,如今有人替他出手了,只管坐享其成就是!
“大人,这回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拢了人心,您说要不?要给那?秦修文记一功?”陈先生摇头晃脑一边听着曲,一边道。
陈先生是周邦彦身边最信任的幕僚,待遇最为丰厚,周邦彦也最信赖此人。
有人早就嫉恨于陈先生,这回抓到了话柄,连忙道:“陈先生莫非收了秦知县的好处?怎么就给秦大人说起了好话来?这次秦知县惹下的种种事端,最后还不?是要我们大人帮忙收拾残局?葛郎中和?李明义之?事,大人作为上官,少不?得要受牵连,不?罚他便是了,还要赏他不?成?”
陈先生好脾气地“呵呵”一笑,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对着那?人道:“何?先生,此言差矣!葛郎中之?事其实早就已成定局,皇上圣心独断,断然不?会错怪了大人的。”
葛郎中的事情是皇帝亲自挖的坑,周家一家又是站皇帝这一边的,就算明面?上周邦彦要受牵连,最多不?过不?痛不?痒的斥责罚俸罢了,说不?定暗地里还要提拔周家人一二,且不?见户部中已经出了两个空缺了么?
同样是受牵连的上官,周邦彦或许在此事中还能得到好处,而那?常侍郎就惨了,肯定要被调离中枢,虽然职级不?会有太大变动,但是这里面?诸多弯弯绕绕,不?是简单的调任那?么简单的。
“至于秦大人么,少年英才难得,不?如让大人收入麾下,以后又有一个助力!”
这种所谓的“收入麾下”,可不?像是普通的上下官面?子情,而是真正像自家子侄一样培养,给资源、给人脉,助他一步步高升,有了能量后再?反哺周家。
这样的事情古来有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位何?先生长?得浓眉大眼的,虽有急才,但是为人器量狭小,闻言冷嗤道:“周家如此多的英才,还需要一个秦修文不?成?远得不?说,光说咱们府上的大公子和?二公子,大公子年纪轻轻已经中了举人,来年春闱必然一举得中,二公子不?过年方十五,也有了秀才功名。届时?一门?三?进士是板上钉钉之?事,不?将力气花在自己人身上,竟是要扶持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异心的秦修文不?成?”
何?先生的话,虽然有吹捧之?嫌,但是也契合周邦彦心里的想法,板正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意和?自豪之?色。
好话谁都爱听,不?拘是谁。
陈先生多人精一个人物啊,见了此情此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心里忍不?住有些?叹息。
大公子、二公子确实也是人才,可是人才和?人才之?间也有差别,那?秦修文的本事,百年难出一个,而举人秀才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如何?比?
他秦修文不?是在和?举人、秀才斗,他是和?一众中了进士的官老爷斗,他还不?是就炒高自己地盘的粮价,从彰德府入手,到卫辉府再?到怀庆府都受了秦修文的影响,他一个人在几个府之?间搅风弄雨,却?依旧进退有度、游刃有余。而他,只是他而已,背后并无一人!
只是真话不?容易说出口,陈先生心中转了一转,还是尽力提点?道:“何?先生说的也是属实,不?过秦修文却?也是善才,大人以礼待之?总是不?错的,也算是我们结一份善缘。”
就算不?能拉入自己阵营成为亲信,但是至少不?要站到对立面?。
周邦彦对陈先生的话还是信服的,闻言点?头道:“陈先生所言极是。”
何?先生见自己成功打消了陈先生的起初计划,不?由有些?得意地朝陈先生看了过去,却?没想到对方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起来,好像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让他生了好一顿闷气!
等到茶会散了,周邦彦在给皇帝写折子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抹去了秦修文在里面?的动作,将事情的矛头都推到了李明义身上,说他囤积居奇,勾结葛郎中盗卖赈灾粮,散播宁夏异动的流言,哄抬粮价,想要在里面?赚取暴利,搞得卫辉府和?周边府粮价波动,还请皇上明示。
李明义是墙倒众人推,此刻谁都要踩上一脚。
不?出所料,当晚李明义捧着厚礼去敲周知府家院门?的时?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不?说,就连礼物都被门?子扔了出去。
直到此刻,李明义才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地完了!
任他瘫坐在知府门?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好端端的一个官老爷,发髻歪斜、头发散乱,先只是哭,到后面?竟然还骂了起来,骂卫辉一众官员,骂秦修文,最后连自己都骂了,还自己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守门?的人见实在闹的不?像话,都要惊动四邻了,连忙向府里大管家禀告后,就带着几个壮硕仆人来赶人。
李明义挥退他们,自己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口齿不?清道:“本官用不?着你们!给我滚!滚啊!”
说完之?后,被自家小厮搀扶着,回了马车。
见马车“哒哒”远去,知府府上的下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个官老爷,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明义回到县衙后院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任谁来了都不?开门?,自己呆呆坐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天,李明义老妻实在是不?放心他,拍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他来开门?,也听不?到里面?的声响,心里一阵慌乱,连忙叫来下人砸门?,结果门?一砸开,就看到李明义整个人悬挂在了房梁下,脖颈下勒着一段白绫!
他竟是自己悬梁自尽了!
李明义老妻见到此场景,整个人眼前?一黑,就跌了下去,还是被其儿子搀扶住了。
“娘,这是爹的绝笔信!”
儿子悲怆的声调,让李明义老妻眼前?能视物了一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纸张,看完后只觉得喉头一甜,生生喷出一口血来,彻底晕了过去!
只见那?张纸上写着:
“罪臣李明义,愧对皇恩,愧对圣人教导,今日以死谢罪!
所有罪责都由罪臣一人而起,罪臣家人并不?知晓,所有家产罪臣愿意充公,只求放罪臣家人一条生路。
遥祝吾皇万岁、圣体安康。
罪臣李明义绝笔。”
第 32 章
和李明义自杀的消息一同传来的, 是万历皇帝的诏令:
李明义盗卖赈灾粮、以次充好、哄抬粮价,其罪当诛!革其官服, 抄没家?产,家?中三?代男子?不得科举入仕!
因为李明义的自缢和绝笔信,尚且还算年轻的万历皇帝此刻还没练就铁石心?肠,觉得此人虽然在为官上错漏甚多,但是对家人倒还有几分情意,原本是要判他们全家?流放的,现在也算是网开一面, 好歹留了他们一条生路。
而牵涉赈灾粮一案中,除了李明义外,还有淇县贺知县、浚县沈知县被?褫夺了官职, 贬为庶人;卫辉知府周邦彦因失察之罪, 罚俸半年。
因为赈灾在卫辉府掀起的浪潮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剩下的便是朝中神仙斗法, 基本上和卫辉府没什么大干系了。
卫辉府其他县的知县最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一直到谕令颁布下来,才?敢松口气?。
有些人在这场争斗中因为听了秦修文的话, 得以全须全尾地保全自身,甚至还小?赚了一笔,但是还有更多人那是输的不说倾家?荡产、也要个几年才?能缓过神来。
不管这些人心?里怎么骂秦修文, 但是表面上如今都对新乡县的秦知县那是礼遇有加, 不敢再有任何造次——前车之鉴李明义就摆在那里呢, 没有将他一击打落的把握,谁还敢明面上和秦修文杠。
而此时, 众人口中的秦修文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李明义的死讯是汪县丞带给秦修文的。
当时秦修文正在和孙主簿说流民下一步的安置计划,同时手中不停在写一份公文, 汪县丞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诚惶诚恐地告诉了秦修文这一消息。
秦修文手中正握着毛笔,闻言手指倏地一下收紧,修长的骨节都隐隐有些泛白,低垂下清俊的眉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等了许久,汪县丞才?听秦修文淡漠地声音响起:“既然如此,那想必朝廷必回马上有所表示,李大人也算是以一己之力,将事情都扛下了。若得空,汪县丞替本官在李大人坟前一炷香吧。”
李明义是七品县令,大明朝对待士族还是非常优待的,一般很少会对当官之人直接下令处死,且此计本就是皇帝暗中布下,拿人把柄,所以一般而言,李明义是不用直接赴死的,最多不过是抄家?流放。
或许可能会在流放途中熬不住搓磨而死,运气?好些性命也能得以保全。
但是他选择了用自己的命,换家?人一条生?路,这样的人,纵使恶贯满盈,也有让人动容之处。
汪礼远如今是秦修文说什么是什么,闻言立即点头称是。
秦修文将书写好的公文摊开晾干,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汪礼远其他事情:“汪县丞,本官记得你在此地做县丞也快六年了吧?”
汪礼远心?里一突,不知道秦大人怎么就说起这个了,但还是老?实?回答:“大人容禀,到今年年末就是整六年了,第一个三?年下官的考核只?得了“平常”,又正好其他处没有空缺,就又在新乡县任了三?年县丞。”
秦修文点了点头,将手边已经晒干的公文给汪礼远递了过去。
汪礼远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公文,一目十行?的看过去,等看完之后,瞬间激动的热泪盈眶,直接跪了下来,拜道:“多谢大人提携之恩,汪某没齿难忘!”
秦修文闻言笑了一下,原本的疏离之色如雪般消融,顿时显得可亲了许多:“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不过这也只?是我递上去的折子?,事情允与不允,还得看上面的意思。”
如今卫辉府一共空出来三?个知县的位置,秦修文的公文折子?上写的就是举荐汪礼远为浚县县令。
要知道汪礼远作为八品县丞,虽然在新乡县也是二把手的存在,甚至有些类似批捕、缉盗、财政支出等公函上,汪礼远不签字,这些公函命令秦修文都发布不出去,他是有制衡之权的。
听着似乎和七品县令没有差太多,但是实?际上两人之间天差地别?!
秦修文是正经二甲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已经七品,就算是像李明义一样熬个几任,不出大错都能熬几个品级出来,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呢。
但是汪礼远只?是一个举人出身,他很有可能这辈子?就是在八品官职的位置打转了,差别?不过就是在此地做县丞,还是在别?处做县丞罢了。
就是在新乡县做县丞,都还是自家?人打点的结果?,好让他不要离家?太远。
汪礼远是真的没有想到,秦修文居然会举荐他做浚县知县!
先不说自己只?是举人出身,很有可能难以升迁的事情了,就光一点,浚县知县和秦修文是同品同级,有多少上官有这种?魄力和肚量,举荐自己的下属,坐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就汪礼远自己扪心?自问,都做不到如此!
所以此时此刻,不管事情成与否,汪礼远的感恩戴德之心?是真真的。
秦修文亲自将汪礼远扶起,又安抚道:“既然本官举荐了你,自然也会为你费心?筹谋奔走一番,也不枉你此次跟着我担惊受怕、劳心?又劳力,但凡我能做的,都会尽力而为!”
汪礼远听罢,恨不得此刻就以头抢地,为秦修文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完全忘记了当初秦修文让他夜会李千户时,他是多么得不情不愿了。
孙主簿听罢起身向汪礼远道谢:“先在这里恭喜汪兄得大人青睐,也预祝汪兄此次能心?想事成!”
汪礼远一想到秦修文的种?种?手段,原本有些不抱希望的心?也火热了起来,对着孙主簿也是拱手:“同喜同喜!我们两个得逢大人提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孙主簿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汪礼远是说,要是他的位置动了,孙主簿的位置岂不是也可以动一动?定然是那道举荐的折子?里也提到了自己,汪礼远才?如此说。
孙主簿顿时心?生?狂喜,恭贺道谢之语如同不要钱一般往外撒。
官场就是如此,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有人位置动了,底下的人才?能跟着一起动。
秦修文如今已经将新乡县治理地如同铁桶一般,上上下下无不对他心?悦诚服的,汪礼远和孙文秀两人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敷衍怠工,对待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几次试探下来,是明知不可为也能硬着头皮去做的,所以才?有了秦修文决意提拔汪礼远之心?。
论科考成绩,或许是汪礼远好一些,但是论为人处事、做事效率,其实?秦修文更倚重孙文秀,但是孙文秀到底起点太低了,不可能一飞冲天,而汪礼远此人,胜在谨小?慎微、见风使舵极快,也擅长长袖善舞,是个合格的官场人。
这样的人,或许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但是只?要他听话,能被?自己彻彻底底收服,那以后也将会是一个大大的助力。
秦修文从来不惧自己的属下比自己更优秀、某方面更有才?华,他既然有本事捧他上去,那就是有了信心?能将此人掌控手中,将来若是一朝反水,自己也有本事将他踩回去!
如今他在这个世界依旧势单力薄,秦修文是个掌控欲特别?强的人,他不允许自己的身家?性命是被?他人掌控,而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所以发展他的势力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废了那么大的心?力,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可不是仅仅为了收割一波粮食和银子?那么简单的。
秦修文将这份举荐的公文并另外一个折子?一起封存好,然后才?派人送去了卫辉府。
等到周邦彦收到了秦修文的折子?,先是打开了那道举荐的折子?,等看完之后忍不住就气?笑了。
对着自己的下属就嘲道:“这个秦修文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举荐那个孙主簿也就算了,从主簿升到县丞,不过是微末小?事,但是没想到他胃口那么大,还要把他身边的县丞举荐为浚县知县!哼,他难道以为吏部是他家?开的,他想升谁就升谁不成?”
周邦彦原本还有几分爱才?之心?,此刻却是被?秦修文这道折子?给狠狠气?到了,直接将折子?扔到了公案之上。
确实?,从主簿到县丞,这事只?要他这个县官同意、府官同意,报到按察司,再由按察司报到吏部,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毕竟县官同意、府官同意,不过是一个小?小?县丞的授命,上面也不会非要作对不批,除非本身就是有冤结,那另当别?论。
可是知县就不同了,知县是大部分进士们的真正起点,朝廷的考察也更为严格,三?年任满,除了地方考核还要京察考核,“六事”考核一样不能少,同时做县官的起点也高?,如今已经不是太祖当年缺人的时候了,非进士一般很难再去做县官。
现在那秦修文倒好,竟然是要举荐一个举人去做知县,就算如今卫辉府一下子?少了三?个知县,那也不是他秦修文想举荐谁做就谁做的!
不见那么多没门路的进士还等着授官呢!眼看着卫辉府一下子?多了三?个空缺,最近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请托周邦彦,秦修文倒好,直接就要要走一个!还只?是以折子?公文的形式递上来,一点请托姿态都没有。
年轻人,实?在是狂妄!
林同知闻言,捡起了周知府丢下来的折子?,看完之后也是摇头,上次的赈灾粮风头已经出的太过了,如今还不知道收敛锋芒,到时候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看完这道折子?后,林同知见刚刚举荐的折子?下面还有一封同时送来的折子?,心?下好奇,不知道那秦修文还有什么狂悖之言,忍不住将其打开看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入了神,等到翻到了最末,才?急急忙忙将折子?呈给了周邦彦:“大人,还请看一看秦县令这道折子?!”
林同知的座师就是周邦彦的父亲,如今给周邦彦做属官,可谓是其左膀右臂,再加上此人在庶务上颇有才?能,很是得周邦彦的信赖。
周邦彦刚刚在喝茶平气?,知道还是秦修文的折子?,闻言没好气?地接过,结果?看完之后,忍不住拍案而起:“好!好!好策!好策啊!”
秦修文在折子?里写了预备在卫辉至新乡段重建码头,光这个当然吸引不了周邦彦什么,实?在是秦修文里面所写的每一道条文细细展开都有妙处。
现如今的码头就是停泊靠岸卸货装船,说好听点是一片繁华景象,说难听点就是缺乏管理、混乱不堪,但是在秦修文的规划中,码头是可以分区而建,将码头设施重新分类,泊位按照船的装载数划分指定停泊区域,码头分为货物区和乘客区,货物区供货船装卸,乘客区让坐船客人通行?;同时他还提到了靠泊设施的改建、堤防的加固,护舷设施的安置,每一点、每一条都言之有物,条理分明,只?要照着这个折子?派遣可靠的人去实?施,就没有不成的。
这也就罢了,建成了虽然算是周邦彦的一个功绩,但是更多的是福泽后人,自己离任之后就关系不大了,尚且还没有完全打动周邦彦,可妙就妙在后面的仓库设立上。
仓库随处可见,原本的卫辉码头处也有一些仓库,但是基本上都是官家?的,用来运送粮食为主,也有少量本地人的私人仓库,有在卫河上做生?意的,为了方便,便在码头不远处设立仓库,接收来往货物。像其他的客商,一般货物上船后最多就是停靠此处,进行?一些吃穿用度的补给,等到补给完成之后再起锚去往目的地。
但是秦修文说的设立沿岸仓库大有深意。
这些仓库一旦建成,并不和漕运的粮仓功能相重合,相反,它的主要对象是南来北往的客商,仓库只?以极为低廉的租金租给客商们使用,因为卫辉的地势之故,它是南来北往的要道,在卫辉租下仓库后,后续卫辉可以提供车马队伍也可以提供船运队伍来帮助客商们运货,收取搬卸和运输的钱。
如同秦修文在折子?中所言,这样一来,客商们可以将货品存储在卫辉,再由卫辉辐射全国,货运之昌隆、物品之繁茂,将在整个卫辉显现。
周邦彦不是不通庶务的那等官员,相反,在他读书考科举之时,就已经接触家?中的一些核心?事物,很是知道一些家?中铺子?的运作、掌柜的管理,所以瞬间也读懂了秦修文折子?中隐含的意思。
举凡买卖者,不过是将南边的货物卖往北边,将北边之物卖向南面,低买高?卖,获取利润罢了。
但是其中风险也大,如今之买卖,处处关卡、层层盘剥,再加上若是货物囤的多了,恐有一朝翻船再不得翻身之险;若是货物囤的少了,那么也有卖完之后,只?能看着对家?赚钱的难熬。
若是有一处仓库,供这些人集中囤放货物,再分批卖往其他地方,岂不是又能分散风险,又能多赚银子??商人最是重利会算计,其中好处连他都能看的出来,更何况是他们?
仓库即使以极为低廉的租金出租,但是建几个仓库又能费多少银子??每年从卫辉停靠的货船又有多少?赚的是细水长流、源源不断的银子?啊!
再次,届时那些车队、马队、船队,又由谁来出资成立?想必这种?运输队伍,没有他周邦彦顶着去往他地也不太平吧?那这里面,又有多少利润可以分?
更何况,秦修文还言,目前新乡县青壮流民一万余人,目前可以全部投入此次的码头建设工程中去,征役之费用由新乡县一力承担,同时他还将发动新乡县的富豪乡绅一起出资修建。
“整个卫辉府届时必将百舸争流、熠熠生?辉,在周大人的治理下,不同凡响!”这是秦修文在折子?上的结束语,但是让周邦彦读罢,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周邦彦作为卫辉的知府,其实?是因为潞王府督建之事,专门被?万历委派过来的,对他来讲来卫辉一遭,最要紧的事情不是什么整治民生?,而是尽心?尽职地为潞王建好潞王府,让皇上满意,自己也便算功臣身退了。等到三?年任一满,自己就调往中枢,由自己的老?父亲运作一番,十有八九能再次升个半品。
所以周邦彦一直以来都将潞王府的督造当作头等大事,而如今秦修文却给他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
现成的人力有了,钱也能到位,就等他一点头,到时候名利双收,这样的好事,谁会往外推?
况且,其中之利,光是随便想想,就能让周邦彦这样的人都呼吸一滞。
若是秦修文的折子?上,让他出人出钱,就是说的再天花乱坠,周邦彦都要三?思再三?思,或许最后还是驳回。毕竟事事都有风险,当官之人更多都是但求无过、不求有功,让他亲身上阵去出人出钱,到时候事情没弄成,惹得一身骚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可是现在呢?只?不过是等着他这个上官点头而已,一本万利之事;而代价么,周邦彦看向第一封折子?,忍不住又拿了起来,仔细看了过去。
周邦彦摸着自己腰间的金玉质地的革带,指尖从“三?台”带銙处来回拨弄,这是他陷入沉思时候下意识的动作,等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抬起头,一向肃穆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倒也不是太过,你说呢,林同知?”
林同知哪里听不出周邦彦心?意已决,再加上他自己也是极为认同秦修文这份改建卫辉码头的条呈的,连忙点头应和:“大人您慧眼识珠,应了那秦修文也无妨。”
应了,既是指应了码头改建之事,又是指应了举荐汪礼远之事,一语双关,但是大家?都明白此间意思。
没有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的道理,既然想要从中捞好处,别?人也给足了好处,若是还不答应一二要求,那不是做事的规矩。
“明日?就将那秦修文请过来,本官要仔细再问问他,待问过之后,再做决定。”
周邦彦一锤定音道。
第 33 章
秦修文登上城墙后, 便见新乡县郊外的空地上,如今棚屋已经全部拆除, 建成了十几排三层高的小楼,虽然用的材料算不上讲究,但是胜在干净整洁,又是一个?个?小楼层,倒是让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
毕竟这?个?年代,很少有这?种建筑,大部分都?是平房, 偶尔有小楼也是在那种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或者是高档的酒楼里,哪里有见过这?种一排排十分整齐、流民所住的小楼房?
有些新乡县本地的人每次来来往往看到的时候, 心里还嘀咕:说是流民, 住的倒是比很多县城本地人都?不差!
孙主簿对此是十分自豪的, 向?秦修文介绍道:“下官按照大人吩咐的, 找了那?善于施工建房的老把式夯实的地基,用的都?是大方砖,再用灰泥涂墙, 看着是灰扑扑的不怎么美观,但是这里派专门的人日日洒扫、统一食堂提供饭食,再有人负责几处茅房, 屋内还有人每日定点巡查是否整洁, 里里外外都?整治的干干净净, 断然没?有藏污纳垢的!”
甚至说句托大的话,就?是县城内有些宅院, 都?远不如这?里干净。
秦修文当时就?说了,接收这?些流民, 一怕生?事?、二怕人多聚集闹出瘟疫,所以这?干净整洁就?放在了第一位置。
这?些日子来,城里炒粮价炒的沸沸扬扬,可是对这?些流民来讲,每日都?能吃饱饭,有活干,那?些事?情又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就?是有一阵子有流言传出来说是秦知县的赈灾粮已经耗尽、马上要发不出粮食了,那?时候确实是让人惴惴不安了几日,可是紧接着没?过多少天,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运到了他们自己搭建的仓房里,自此之后,谁还敢传那?子虚乌有的流言?
这?些在外城的流民们,一部分分配到了县城内,帮着一起?整治街道、助县城中百姓修缮房屋;还有一部分则是帮忙修建在城外的房舍小楼,因为人够多,材料又由孙主簿带着人不停的采购进来,又听说是帮他们自己造的小楼,谁还不卖力干?最?后剩下?的人,则是被喊去了开垦荒地,大家每日里忙的早出晚归,除此之外,这?些大男人还要整理好?自己的庶务,大到自己房屋的清扫,小到个?人卫生?,都?有人来检查,一天天忙完倒头就?睡,哪里还能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
“现如今,这?些房舍大部分是您说的宿舍大通铺,每五人一铺,十人一间,每间都?有自己的队长,负责他们宿舍里的整洁巡检;每一层楼有组长,每日就?寝前轮流检查,看有无违规之人;每一栋小楼有楼长,负责整个?楼的安全和卫生?情况,以此层层分派下?去,没?有不服的。”
这?主意倒是孙主簿自己想出来的,根据从石千户那?边看到的整治兵丁的手段也应用到了那?些流民身上,倒是也弄的井井有条。
秦修文赞许地点点头,示意孙主簿继续汇报。
“至于另外那?五栋小楼,我?们修建成了小两室和小三室,按照大人的意思也给他们讲了,以后可以靠着这?期间立下?的功劳积分换取。”
秦修文当时说的功劳积分分为三点,第一点是对建设房屋有建设性意见的,比如可以安全地将三楼砌成四楼;第二点是对耕种提升产量有帮助的;第三点则是对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有所发明创造的。每提出一个?经过试验是可行的点子,都?可以获得一百积分,如果没?有这?些功劳积分,那?么就?是靠自己的平日积分,按时完成每日所有的任务,就?可以获取一积分。
两百积分可以换取一套两居室,三百积分可以换取一套三居室。
当然,若是发现有违规之处,也会扣除积分,第一次发现扣除五分,第二次发现扣除十分,以此类推,积分清零后就?不允许再待在此地。
关于会扣除积分的事?情,孙主簿用大白话写成了条子,让所有人都?牢记背诵,是所有人万万不敢去触碰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流言纷纷的时候,孙主簿没?有忧心底下?那?些流民,只担心粮食不够吃的问?题——所有人都?被规则束缚着,明明前方就?是希望,没?有人想要再次陷入那?种衣不裹腹、家不成家的地步。
所以那?些人当时都?是坚定的秦修文派,孙主簿在情况最?坏的时候,半夜无人的时候,脑海里都?升起?过到时候秦大人振臂一呼,这?一万余众就?能誓死跟随的画面。
当然,这?是绝对的大逆不道,孙主簿也不过是那?一瞬的想法,转而就?把自己吓得够呛。
城中那?些妇孺流民管理暂且还没?有那?么严格,但是对这?些青壮,秦修文的管理条例一条条下?发,恩威并?用、奖惩分明,俨然比之军队还要严格,石千户带着兵甲在此驻守规训之余,都?感觉所获甚多,有些招数忍不住偷偷记了下?来,准备回去之后也进行推广,好?把越来越松散的兵丁管理严整一些。
两人说话间,就?准备走下?城楼,再去那?些小楼处亲自检验一番,却见季方和步履匆匆地爬上了城楼,向?秦修文和孙主簿二人行来。
待季方和走至近前,拿眼看了一眼孙主簿,孙主簿轻咳了一声,对着秦修文一拱手,就?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空间来。
“大人,事?情都?办好?了,拢共花了一千两银子,都?是按照行情价收的。”说完,季方和从怀里拿出几张地契和铺子的房契递给秦修文。
秦修文接过手略翻了翻又递还回去,让季方和收好?:“是今日出的卫辉府?”
季方和点头:“对,他们扶着棺椁,上午交接完拿了银子,即刻就?动身了,此刻想必已经上了船,顺着卫河南下?了吧。”
李明义老家在永州府,如今李明义的家产已经全部被抄了充公,他名下?的房契、地契也被卫辉府的官员富绅们以极低的价格一抢而空,只有他老妻个?人名下?的一些田地和铺子得以保全,是可以出售的。
只是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知道李明义遭了难,李家人三代以内是翻不了身了,他们一家老小是必要回老家安置的,这?个?时候愿意出手收购的人,都?是听到风声来趁火打劫的,给到的价格是压了又压。
秦修文听闻此事?后,就?命季方和从他的私库里拿出银子以市价收购了这?些铺子和田地。
季方和知道自己和秦修文不方便出面,只是派人暗中交接了,那?李明义老妻一听人家愿意以市价收购,一开始心里还担惊受怕,就?怕又是别人挖的坑,但是见对方拿出真金白银来买,这?才松了口,等?到一过户完,收完银子,是一刻也不敢在卫辉府多待,马上启程就?走,等?到上了船,才卸了心中的一口气。
一千两银子在以前可能对李家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现在绝对算是救命的钱,一家老小的安置,在老家要如何过活,可就?指着这?点钱了。
靠着这?笔钱,若是简朴些,心中有成算,李家人就?算不能再入仕,但是只要立起?来,也能过的不差。
“大人,其?实您这?么做,就?是李家人知道了也未必会感谢您。”季方和办完了这?事?,心里也有诸多唏嘘,忍不住对着秦修文道。
他是亲眼看到过李家是如何被查抄的,也听到李明义的老妻如何扶着棺椁哭的呼天抢地,口中将秦修文骂得一塌糊涂的。说实话,当时秦修文让他去办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是为秦修文感到不值的,但是出于对秦修文的信服,他没?有提出异议,知道事?情结了,他才感叹了一句。
秦修文长身玉立,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清雅,腰间用革带束紧,显得身形颀长,白色交领上方的喉结微微滚动,发出了长长一声叹息:“方和,你说我?们走这?一条路,是不是荆棘丛生?,有时候难免看不清前方是福是祸?若是光我?们自身也便罢了,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争的是权,斗的是利,赢了我?们光宗耀祖,输了那?也不枉来人世?间一趟。只是那?些后院女眷,又何其?无辜?”
秦修文前面几句话听的季方和连连点头,只是说到女眷的时候,他愣了愣——季方和目前也尚未娶妻成亲,虽然家中母亲一再催促,他心中也想过,左不过这?两年就?得娶妻生?子,但是在还没?有成家的时候,他确实心中还没?想的那?么远过。
但是一联想到李明义的老妻,哭的如此撕心裂肺,想到李明义的大儿子被革去举人功名,他的妻子似乎也是哪家的官家小姐,萎顿在地的模样,季方和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男人们在名利场上争权夺利,女子就?算享受到了那?点荣华富贵,可是等?到因为男人的决策失误,整个?家族一朝颠覆的时候,最?后的苦果却是女人们在承受。
如李明义之妻,她失去了丈夫,三个?儿子包括她的孙子再也不能行科举之路,还要面对自己丈夫生?前政敌甚至是同盟的刁难,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此地,还得强打起?精神,安顿一家老小,不能自己先倒下?!
有的人一走了之,有的人还要继续痛苦地活着,收拾所有的烂摊子。
秦修文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渺,只听他道:“若是你我?不成家也就?罢了,若是成家,少不得要给自己积点福。我?不求别人知道,也不求他们的感激,只希望若是你我?一朝落难,也能有那?还有几分良知之人,出手照拂一二。”
听完此话,季方和神情低落了许多。原是此次争斗的胜利方,当时也是做好?了不死不休的准备,等?到看着对方倒下?时,心中是得意快哉的,而此刻却又有了百般滋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突然,秦修文又展颜一笑,如春风拂露,化解了季方和的愁绪:“但是求人不如求己,还是你我?增加自身实力,将妻儿老小护在身后才是正经!别人我?尚且不论,只是方和你,若真到了那?么一天,我?也定会给你谋一条生?路的!”
季方和心中大震,他了解秦修文,知道他只是以轻松的语调,给他许下?了一个?承诺,就?是不管以后他行至何方,都?会将他保全,从泥淖之中摘出来!
秦修文自己到了这?个?时代后,处处步履维艰,一直在寻求自保,同时也是出于自身的掌控欲,希望自己更加有话语权,自来之后他就?没?想过成家之事?,在现代他都?没?有找到过情投意合的女子,在这?古代,他感觉更加不可能。
但是季方和不管对原身也好?,还是对现在的他也罢,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心腹,是兄弟,是左膀右臂,可以说季方和的命运如今已经绑在了秦修文身上,所以秦修文心中也早就?将其?视为自己人。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落得李明义那?样的下?场,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在乎的人置于安全之地,才不枉他们相交一场。
其?实在这?次粮价的斗争中,尽管秦修文料事?如神、手段了得,但是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季方和感觉到自己和秦修文之间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
那?样冷静果决的秦修文,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同窗好?友,有时候会因为他的玩笑和捉弄而窘迫甚至面红的少年人完全不一样了,纵使容貌依旧,纵使日日在一起?共事?,可还是让季方和有一种渐行渐远、看不清对方的感觉。
现在的秦修文让他钦佩、让他仰望,却唯独少了以前的那?种亲切和想要为了对方冲锋陷阵的兄弟之宜,他也慢慢地将自己的位置摆到了和孙主簿、汪县丞一样的地方。
可是此刻秦修文的话语,却将他这?一段时日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给冲刷的一干二净,心中只余一腔热忱,此刻就?是秦修文要让他肝脑涂地,他也在所不辞!
士,为知己者死!
要不是周围还有不少守城的兵丁,说不好?情绪外露的季方和都?能哭出来。
立在不远处的孙文秀,隐隐约约听到了棺椁、地契、出卫辉等?字眼,心里马上就?知道了他们在说何事?,毕竟这?里面还有他的人手帮忙,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秦修文没?有特意瞒着他。
对于孙文秀而言,上官太过妇人之仁是下?属的灾难,可是若是太过狠辣无情,那?也让人心中担忧,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步他人后尘。
而他们大人这?样的,孙文秀觉得,刚刚好?。
孙主簿见两人已经叙话完毕,就?走上近前,邀请秦修文一同下?了城楼。
十来个?衙役在前开道,后有兵甲簇拥,秦修文如今出行越发有了上位者的威严。
特权的美妙之处,总是会让人有些飘飘然。
此刻流民区域内人数不多,只一小部分人还在修缮整个?流民区的房屋,甚至绕着这?十几排小楼砌起?了围墙,虽然还没?完工,但是这?样一来,在秦修文看来确实有了后世?小区的感觉。同时也让人感觉这?不是临时栖身之所,有了安全感和归属感。
剩下?的人都?派往各地,开荒的开荒、伐木的伐木,进城的进城,此刻显得这?个?流民区还有点空落落的。
那?些人远远看到了秦修文的队伍前来,还没?走近前,就?有人放下?手中的活,对着秦修文跪拜起?来。
只是这?次,这?些人脸上再没?了愁苦乞求之色,只剩下?激动、欣喜和雀跃,想要上前跪拜行礼,却又怕唐突了秦修文,也惧怕那?些衙役兵丁,并?不敢造次。
但还是有那?些机灵的,偷偷绕着院墙跑了进去,等?跑开了一段距离,才扯开嗓子大声喊人:“大家快出来啊!大人来了!秦大人来了!快出来迎接!!!”
陈大山今日轮值检查他们那?栋小楼所有的宿舍,刚一下?楼就?和那?人撞了个?满怀,连忙将他扶起?,斥道:“小五,你怎么咋咋唬唬的!喊什么?谁来了?”
小五今年不过刚刚十六,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人又机灵会来事?,只是之前饿狠了,一直没?有太长个?,力气也不大,最?近被调派到修院墙的活,帮着搬运青砖,传递材料,大家照顾他,做的都?是还算轻省的活计。
小五猛一抬头,看到是陈大山,顿时咧开嘴笑了:“大山叔,是你的大恩人来了!是秦大人来了!!”
陈大山闻言,顿时一个?哆嗦,扯着小五的肩膀再次确认:“真的是秦大人来了?你看到了?”
小五狠狠点头:“真的,真的!我?看到他们下?了城楼,现在正在往我?们这?边来,你快出去看呀!”
陈大山再也不和小五废话了,撒开脚丫子就?往院墙入口那?边跑去,跑了一半差点被凸起?来的石头绊了一跤,把布鞋子给绊掉了,原本想不管不顾地继续往前跑,但是跑了两步后,还是折身将布鞋子捞起?来,着急忙慌地套到脚上——光着脚见大人,不行不行!
小五看着陈大山风风火火跑出去差点被绊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但是又转念想到陈大山床头放着的刻着秦修文名字的长生?牌位,就?知道对方是何等?的急迫心情。
大山叔可是每天早晚一炷香给长生?牌位上香呢!
每天发的十文钱工钱,大山叔平时自己一文都?不舍得花,却是攒着钱花了一百文请会写字的小吏写上了秦大人的名姓,刻在了他自己亲手雕刻了好?几晚的牌位上。
这?样虔诚,日日祷告,就?求神明一件事?:
保佑秦大人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这?样的人,还不止大山叔一个?。
小五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念着秦大人的好?,都?想见秦大人一面,可是秦大人贵人事?忙,哪里是他们这?些贱民想见就?见的?如今有了这?个?机缘,还不将在里面干活的人都?叫出来?错过了今日,以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机会了!
小五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喊,很快一帮子人涌了出来,跪在入口的两旁,恭恭敬敬地等?待秦修文的到来。
等?到秦修文进来后,所有人仿佛都?排练好?了一般,对着秦修文磕头跪拜:“拜见秦大人!恭迎秦大人!”
大几百个?青壮一同叩拜,声音嘹亮、整齐划一,有些人甚至是扯着嗓子在喊,放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激动都?喊出来。
孙主簿听得眉心一跳,想起?来自己曾经有过的胡思乱想,和现在的场面倒是有点重合起?来。
秦修文何曾见过这?种架势,这?礼太大,他愧不敢受。
秦修文三步并?作两步,将最?前面的几个?汉子扶了起?来:“大家都?起?来,起?来!本官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们过的好?不好?,大家各归各位,不用如此,快起?来吧!”
被秦修文扶起?来的那?个?汉子竟然就?着秦修文的手就?哭了起?来,看起?来挺五大三粗一个?人,哭起?来却跟小孩似的,一行行眼泪从他黝黑的面旁上划过,最?后流进了杂乱的胡子里,被秦修文扶着站了起?来后,束手束脚地站在一边,赶忙用袖子擦脸上的泪:“秦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这?些贱民受您恩惠,能活到今天,您就?是青天大老爷!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请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说着竟是又拜了下?去,连带着其?他的人也跟着再次拜了下?去:“请秦大人再受我?等?一拜!”
秦修文放眼看去,竟然不是就?这?个?汉子在哭,还有好?几人都?在擦着眼泪,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地在拜他,非是因为惧怕、非是因为规矩。
一时间,秦修文自己都?感慨良多,心潮澎湃。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在这?个?世?界有没?有意义。
李明义之死,到底还是对他造成了一些心理负担。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一个?现代人,嘴上再喊打喊杀,可是何曾真的杀过人?
然而李明义却真真实实的,因他而死。
午夜梦回,也是大汗淋漓,不得安寝,只能不断的用理智去分析,自己说服自己这?样做是自保,他没?有错,自己开解自己。
一直到此刻,秦修文才真的放下?了这?段心结,他第一次真正认同了自己所有的行为是有意义的。
因为不仅仅是他需要这?个?结果,这?些人也需要。
秦修文自认不是多么高尚的人,但是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寻找一种肯定,寻找一种认同感。
秦修文被簇拥着进了里面,各处地方都?看了过去,发现孙主簿确实将他交代下?去的活都?做的非常有条理,甚至在细小处还有查漏补缺,心中忍不住对孙主簿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等?全部转完了一圈,回程之际,孙主簿将自己的为难处也和秦修文说了:“大人,目前此处都?已经规整的差不多了,城内道路、民居屋舍的修缮也都?完成的差不多了,此处也就?只剩下?院墙的修葺还有一些小处的整改,外面的荒地再有半月也开垦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这?里这?么多人,大人您看……”
当时秦修文说的是三个?月后让他们家人团聚,但是就?算有了住处,这?些人没?地、没?生?活来源,到时候吃什么喝什么?就?城外的那?些荒地也养不活那?么多人,可是也总不可能让大人就?一直这?么养着他们吗?就?是粮食再多,也经不住这?么造的!
但若以后不管这?些人了,那?前面做的那?些,又算什么?
秦修文这?次卖了一回关子:“就?等?这?两日,马上咱们就?有要用人的时候了,或许到时候这?里这?点人还不够。”
孙主簿咋舌——要做什么大事?情,一万余力夫都?不够?
孙主簿一路上思前想后也没?有个?头绪,等?回到了县衙门,就?见汪礼远拿着帖子急急赶来:“大人,这?是知府大人送来的帖子!”
第 34 章
汪礼远从门子那边拿到了帖子就坐卧不安, 想要?打开一睹为快,却又?有秦修文的威慑在其上, 不敢私自行事。
但是一想到是知府大人送来的帖子,汪礼远整个人就是抓耳挠腮地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自己升官的事情到底有没有着落。
说是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感激秦修文,可是如今有一线希望,自己能?跳出?八品县丞的官位,升到七品县令的位置, 怎么能让他不惦念、不患得患失?
这不一看到秦修文带着人回来了,就?连忙将帖子送到了秦修文面?前。
秦修文不慌不忙将帖子打开,其实心?中已经大概知道了这份帖子找他是所谓何事, 等看过之后见果然如此, 便对着汪、孙二人道:“你们所求之事, 都已经有了眉目了, 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上的宴席了。”
秦修文将帖子打开,给二人观看, 只见上面?写着邀请秦修文今晚至“凌云阁”天字一号包间一叙。
看到“凌云阁,天字一号”等字眼,汪、孙两人顿时?对视了一眼, 纷纷向秦修文拱手恭贺:“恭喜大人, 大人此去, 想必会心?想事成!”
“凌云阁”什么地方,上次他们已经在接待葛钦差的时?候领略过了, 而“天字一号”包间是“凌云阁”内最好的包间,比上次接待葛钦差的那个房间还要?豪华。
也就?是说, 周知府接待秦修文,是以私人的名义,单独邀请,同时?还是以最高?规格接待。
这般重?视,所谈之事,靠着他们家?大人的本事,十有八九能?成。
这是他们两个对秦修文的自信。
至于两人所求之事,汪礼远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官位,而孙文秀则是城外的青壮流民安置,没想到听秦修文的意思?,他竟然是可以将两件事放一块儿给办了!
“季师爷,你一会儿收拾收拾,今晚陪本官一同赴宴。”秦修文说完后,便起身离开做准备去了,此时?已经下午末时?三刻了,这时?候的宴席一般开始的很早,天擦黑就?得到。
季方和喜滋滋地接下了命令,跟着秦修文一同离开了。
“哎,季师爷虽然只是个师爷,但是深得秦大人青睐啊!”汪礼远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
明明自己才是县里的二把手,但是真到了能?见识场面?的时?候,大人带的却是自己的亲信师爷。
孙主簿虽然年纪比汪礼远小上十来岁,但是为人却比他通透不少:“人家?是打小的情分,季师爷对大人从?来也是忠心?耿耿,毫不含糊。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这是咱们比不了的。再则说,大人对你我,难道还有不好的地方?”
这样的上官,底下人基本上要?啥给啥了,还要?多少要?求?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汪礼远发现?,这个孙主簿现?在说话对他是越来越不客气了,可偏偏人家?讲的还都是实情,心?里闷闷了半晌,想要?反驳,最后却也只能?无奈承认:“是我的不是,说错了话!”
孙主簿和汪县丞两人共事日久,哪里不了解汪礼远了,孙主簿一向儒雅好脾气,汪礼远则是油滑善变通,但两人意外地关系处的不错,所以也就?是在孙主簿面?前,汪礼远才吐露了心?声。
“善和,你要?知道,大人之路不是我们能?看到尽头的,以后追随大人的人多了,你我一个秀才出?身、一个举人出?身,论学识论才干,论出?身,都算不得什么,和后来人比,我们可能?也只占一个先,但是占了先,就?是赢了先机。与其将力气花在妒忌羡慕他人身上,还不如让大人看看我们的忠心?和实力。”
汪礼远,字善和,孙主簿只有私底下两人相交的时?候才会喊他的字。
汪礼远心?下有些微微的感动,知道孙文秀是在好意劝解他,同时?也被孙文秀话里的意思?给震惊到,直到此刻他才去深想,跟着秦修文这样的人,将来会是怎样的一幅场景。
其他的不说,“名留青史”四个字,直接就?在他脑海里映了出?来。
担负名留青史之人,要?么是一代名臣,要?么是遭人唾骂的奸佞,但是不管这些人留的是什么样的“名”,没有一个不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远的不是,就?说万历十年被清算的张居正,生前是何等显赫、大权在握?就?是在皇帝面?前,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们家?大人,也能?走到这一步吗?
已是入秋时?节,天黑的早了些,不过刚到酉时?,夜幕就?降临了下来。
此时?的风去掉了夏日的燥热,只剩下干爽和煦,吹拂在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等到天上最后一抹金色也隐入云层之后,秦修文的马车也到了“凌云阁”门口。
今日周邦彦是以个人名义邀请的秦修文,没有再似上次一样直接大手笔地将整个“凌云阁”整场包下,所以此刻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不少人从?华丽的马车上下来,门口也站着好几个小厮和婢女?前来迎客。
秦修文的马车外表很是朴素,在一众华丽的马车中间显得很不打眼,但是等到秦修文一从?马车里钻出?来,瞬间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无他,实在是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就?能?聚光。
秦修文今日赴的是私宴,自然没有再穿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青色儒生襕衫,头上墨发用乌木簪子高?高?竖起,腰间同色青玉制成的革带将腰部衣服束紧,显得其人宽肩窄腰,明明只是很平常的打扮,浑身上下也没有更?多装饰,却硬是被他穿出?来几分不凡之处。
一看身形气势已是不凡,再将目光落到秦修文脸上,只见他眉似远山,鼻若悬胆,面?庞白皙如玉,薄唇紧抿间隐隐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仪显露,纵然看对方年轻,也没有人敢小觑的。
一阵秋风掠过,将秦修文的衣摆吹起,下了马车后,一举一动皆是风仪,莫名就?让人想起来那两句诗: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有人心?中暗暗纳罕:这是卫辉府哪家?的少爷,这般品貌,竟然是头一回得见!都快进“凌云阁”门口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
秦修文将帖子交给了一位迎上前来的婢女?,那婢女?接了帖子后才知道这位就?是今日的贵客秦大人,连忙行了一礼:“大人请跟奴婢进来。”
说完侧身让开,在前方为秦修文带路。
那婢女?感觉到秦修文的视线在她身上淡淡扫了一下就?移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俏脸上的粉色也慢慢消了下去——若是一般的有钱公?子哥也就?罢了,人家?是新乡县的七品知县,今日做东的是卫辉府的周知府,这样的人,不是她们能?肖想的。
季方和感觉到四周的目光正向他们汇聚,跟在秦修文身后,自己也觉得与有荣焉,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大摇大摆地进了“凌云阁”。
上一次秦修文过来是公?事,带的是自己下面?的属官汪县丞和孙主簿,季方和作为他个人幕僚,还是第?一次到这里。
一进去,季方和就?被震住了,要?不是心?里一直想着不能?给秦修文丢脸,说不定此刻都要?嘴巴大张,惊呼出?声了!
距离上次秦修文过来此地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秦修文方向感很好,走过一遍的地方就?知道了路径,三人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庭院中去。
池塘中的那些荷花荷叶已经全部被人工清理干净,只剩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不时?有红色的鲤鱼在其间游动,沿活水两岸的抄手游廊上方隔着五步就?是一盏绘着各种水墨图案的灯笼,将整个院子照的亮如白昼,晚风吹拂过庭院正中间的几株桂花树,金桂飘香让人闻之便觉心?旷神怡。
不时?有文人雅士漫步其间,做词作赋、喝茶听曲,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或是一起相携在庭院私密处落座,同时?也有包间供人清谈,怎一个雅字了得。
这里如同一个露天会所,大家?在里面?畅所欲言,怡然自得。
秦修文和季方和二人跟着那位婢女?穿过游廊继续往里走,等到了里面?,外间的热闹就?仿佛被隔绝开了,清静幽雅,就?连假山上的流水潺潺之音都可听见。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天字一号”的包间,婢女?对着守在门口的小厮轻声言语了几句,那小厮才敲门进入其中,过了一会儿,便打开门让秦修文和季方和进去。
“拜见周大人。”秦修文一见到周邦彦就?要?行礼,却被周邦彦连忙扶起:“诶,此次只是私宴,我们只论辈分,不论品级!愚兄痴长你几岁,就?唤你一声修文吧。”
秦修文连忙作出?一副受宠若惊之装,但却也没有推辞,闻言起身拱手行礼:“那修文就?斗胆称呼一句周兄!”
周邦彦板正严肃的脸上泄了一丝笑意,放佛是极为满意似的,拉着秦修文分宾主落座。
此次秦修文带了季方和,而周邦彦也带了林同知和两个幕僚一同前来,显然这三人也是周邦彦的心?腹。
这次叫的席面?比之上次接待葛钦差吃的席面?,有过之无不及,菜色处处精致,酒也是“凌云阁”最好的梨花白,三两银子一壶,但饶是如此山珍海味,大家?的心?思?也都没放在吃喝上。
只是寒暄客套话一句都不能?少,周邦彦问了秦修文老家?何处,和谁读的书,什么时?候中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官又?是谁。等说到秦修文那时?的主考官是周邦彦同年后,两人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契机一般,谈性?更?浓,频频举杯,仿佛真的是相见恨晚一般。
季方和和另外三人同时?举杯换盏,说起来一些科场趣闻、当年自己考科举时?候的窘迫之事,气氛其乐融融,说话间,酒都已经叫了三壶。
秦修文始终在这场酒局中不动如山,周邦彦不提,自己也只做不知,他说什么自己就?应和着,捧着对方,饶是见秦修文不入套,周邦彦也对他生不起气来。
实在是秦修文说话到位,才学斐然,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接的上话茬,天南地北、历史杂学他都信手拈来,积淀之深连他这个出?身世家?名门的人都忍不住有些赞叹了,更?遑论秦修文处处捧着他,那滋味实在不错。
周邦彦哪里知道,就?算他家?族积淀再深厚,哪里比得过信息爆炸时?代过来的秦修文?本身秦修文在上学时?期就?是一个爱读书的,等入了金融行业后,对许多行业都要?进行调研和深入了解,只要?起一个话头,就?没有秦修文不能?说的,不仅能?说,还能?说出?深度、说出?思?想来!
否则,他怎么忽悠别人买他推荐的股票,怎么拉投资客,怎么做私募?他那时?候要?面?对的也是各行各业的领导,人家?都是该领域的佼佼者?,不也都被他拿下?
忽悠一个周邦彦,只要?他愿意,都能?把人忽悠瘸。
别看秦修文长得风光霁月,平时?也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但是真到了某些时?候,他也是可以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的,就?算是别人知道他讲的话中有些虚实,但是秦修文态度诚恳、长得又?一表人才,说出?来的话仿佛都是推心?置腹之言,非常有欺骗性?,让人忍不住就?信了他。
周邦彦以前也从?没正眼瞧过秦修文,今日约他到此也是为了他那道折子,前面?原本只是以为一些客套场面?话,没想到谈着谈着倒是真起了惜才之意。
周邦彦是有几分傲气在的,他自持自己出?身名门,百年世家?,虽然平时?并不表露,但他股子里是很讲出?身的一个人。
但是秦修文,却让他打破了自己的判断,最终在秦修文的攻势下,周邦彦率先卸下了心?防,谈起了他那道折子。
“按理说,咱们今夜相聚,应该畅谈古今风月,不该煞了风景讨论公?务,但实在是上次元瑾贤弟递上来的折子让我读罢感觉妙不可言,趁着今日,愚兄可得和你讨教一二。”周邦彦端着酒杯又?敬了秦修文一杯。
一开始周邦彦还是叫他修文贤弟,如今已经唤起了秦修文的字,态度热络了不少。
秦修文这次可不再拿乔,既然对方先开口了,那自己就?占了先机,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和周邦彦碰杯,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人此言差矣!无论何时?何地,能?和大人相谈心?中抱负,都是秦某之幸!”
讨论起了公?事,秦修文识相的很,口中称起了“大人”,同时?给季方和递了一个眼神。
季方和是新乡县唯一一个知道秦修文接下来计划的人,也知道此次过来商谈的目的,见话头终于到了关键点上,连忙跟着起身,然后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长方形匣子,也不卖关子,带着这个匣子就?往旁边的书案边走去:“诸位大人,还请随小的过来一观。”
“天字一号”的包间,自然不是就?简单地放一张圆桌,其实这是一个套间,旁边就?是一个书房,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用碧纱橱隔出?来一个卧房,若是喝醉了想在此休息都是可以的。
众人见了那个细长条的匣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此刻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跟在周邦彦身后都走了过来。
季方和在书案前站定,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一个卷轴徐徐展开,竟然是一张三尺见长的画,只是此画不同于平常的人物山水图,赫然就?是一副卫辉码头待建图!
只见此图之上,所有建筑物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尺寸、材料、所需人力,甚至还有功用等说明都写的清清楚楚,同时?每个建筑物的形状也画的十分完备,各处细节都能?细细观看。原本一张三尺见长的画已经不算小,但是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标注下,竟让人觉得有些装不下如此多的内容。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建筑物,不仅仅是包含码头和仓库的建设,还有酒肆、茶肆、百货街、客栈、食肆,全部一应俱全!这些全都围绕着码头和仓库的主建筑群体而建,所选位置十分精妙,若是换一处,就?感觉没那么好了。
周邦彦半晌没有言语,只是一直在端详这张图纸,他带来的林同知和陈先生、庄先生等人,也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推演着这份图纸的可行性?。
周邦彦其实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指着这些酒肆食肆客栈问秦修文:“卫辉府内也有这些,为何还要?在这些地方建?”
“因为要?图个方便。若是我们的仓库码头建好,客商客船定能?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时?候是会有人往城内投宿吃食,可是若是这些人第?二日就?要?启程,这一来一回,哪里来得及?敢问诸位,若换做是你们,你们可还会投宿城内?”
客商们一般都是带着货物来去匆匆,赚的就?是倒买倒卖的钱,哪里会在一处多做停留。
陈先生第?一个摇头否定:“第?二日就?要?启程,城内最近的一个客栈离码头坐马车都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况且我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享受的,这么多货还在码头,我怎么放心?的下离开?最好还是就?将就?着在船上宿一晚,明日一早就?走。”
其他人也都是纷纷点头赞同陈先生的话。
秦修文接着又?问:“那如果码头附近就?有您所需要?的一切,您会去吗?”
这次是林同知抚着须回答:“如此便利,有高?床软枕睡,有美酒美食吃,只要?生意没有赔本,恐怕我也不会如此亏待自己,自然会去,哈哈哈!”
林同知此言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笑罢,周邦彦心?中已是大定:“元瑾贤弟才智卓群,若是将此事交给你去办,想必一定十分出?彩!”
看到这张图,周邦彦就?知道秦修文所描绘的一切不是口中轻巧空谈,而是实实在在有勘量过地方,甚至不将码头沿岸各地走个十几遍,都给不出?这样一幅详尽的图。
这图不是什么名人风雅之图,真的画起来可能?要?不了几天,但是要?将里面?的一处处建筑物都标好画好,将所需要?的各种材料、人工算好,没有几十天的功夫根本做不出?来。
足以可见,秦修文这人是能?力、魄力、眼力,一样不缺的。
况且,秦修文再次给了他更?大的惊喜,此人的眼光谋划远胜常人,只要?将此地真的建成了,不仅仅是仓库、装卸、车队运输的银子,就?是这些酒楼、客栈、食肆,只要?花点银子建几处,那银子是会如同水一样淌过来的!
秦修文闻言顿时?欢喜地向周邦彦行礼:“谢大人赏识!下官必定尽心?竭力,将此事做好!”
开弓第?一箭就?射中了目标,能?够说服周邦彦赞同此事,就?是初步的胜利了。
虽然周邦彦依旧口风很紧,没有吐露任何其他的支持,但是只要?地能?批下来,等他上了自己的船,还怕后面?不给自己支持吗?
秦修文永远相信,利益的同盟如果不够牢固,那么只有这个利益还牵涉的不够大!
只要?其中利益够大,那么这个同盟就?会牢不可破!
秦修文这边春风得意,而收到赵松岩信的赵松庭,此刻一脸阴沉,恨不能?将这封信给撕了!
赵松庭一直以为自己是真正掌握赵氏一族的当家?人,就?算如今的族长是由他大哥在做,新乡县的一众族人也都是大哥在料理,但是他早就?跳出?了新乡这个小地方,到了京城做了正三品大员!
虽然由他大哥打前阵,可是他才是真正背后那个说一不二的人!
可是谁曾料想到,他大哥的胆子居然这么大!得罪了皇室,还敢听信新乡县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建议,行那等鲁莽之事!
而他自己,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到了现?在才原原本本地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比起忽闻此消息自己受到的惊吓,赵松庭更?加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亲大哥竟然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没有一开始就?来向自己求助!
兄弟之情,竟然淡漠至此,也是够可悲可叹的了。
可是更?加可悲的是,赵松庭发现?,这个烂摊子他还非收拾不可,否则他大哥在新乡县,皇帝鞭长莫及,而自己就?在京中,真要?收拾他,那自己还不是就?像那砧板上的鱼,纵使有挣扎之力,但是也总归跳不出?那屠刀。
前头一个户部侍郎刚刚被踢出?了中枢,不见首辅大人也保不住吗?真要?被皇帝记恨上了,如今朝野上下一片风声鹤唳,当今也不是好相与的啊!
这真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第 35 章
赵松庭看着手边的厚厚一叠的银票, 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将肚子里的火气?生生按压了下去?。
人说少小离家老大?回, 赵松庭二十岁就上京赶考,后来?得中进士,除了中进士后回乡立进士牌坊、祭祖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他一路从中央到地方,再从地方召回中央,几经周折,终于坐上了如今三品大员的高位,其间?辛酸苦辣暂且不提, 但是离家却是越来越远了。
不仅仅是距离上的远近,更是心灵上的远近。
还记得当?年自己还在新乡县的时候,和自己的大?哥、二哥是无话不谈, 兄弟三人年岁差的不大?, 一起上族学, 一起给父母请安, 一起出去?玩耍。他作为最小的兄弟,就喜欢跟着两个哥哥玩,有时候玩的晚了累了, 就赖在哥哥的房里直接同榻而眠。
那个时候的自己,可能以后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兄长?的隔阂竟然已经如此之深了, 深到对方情愿相信一个外人, 也不相信他!
其实这点赵松庭也是有点冤枉他大?哥了。
赵松岩不像赵松庭常年混迹官场, 每日都要上早朝,在赵松庭眼?里, 皇室固然尊贵,但是这朝堂之上也不是皇帝的一言堂,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有一席之地。
正是因为天?天?得见,纵然心中依旧对皇室尊敬有加,但是没有像赵松岩一样?惧怕。
有时候人的害怕,不会是对已知事情的畏惧,而是恰恰对未知的东西、对自己没有把握的东西感到畏惧。
从没见过?皇帝的赵松岩,对皇室之畏惧,非赵松庭可以想象的。
所以当?秦修文告知他,那位王秀才就是当?今潞王的时候,赵松庭着实是慌了手脚,心理压力大?到差点崩溃,再加上秦修文一步步的诱导加恐吓,自然是被?秦修文拿捏在手里,在亲弟弟面前也不敢提前泄了口风。
毕竟在赵松岩看来?,自己这个三弟早就不是当?年的弟弟了,如今位高权重,几次三番斥责他没有好好管束族人,作风奢靡,而且每次来?信,不是这种斥责规训之言,就是要他给银子供养他在京中的人情走动。
兄弟二人又很?久没有再见过?面、说过?体己话,天?长?日久之下,就是再深的情谊也渐渐磨没了。
更遑论,这次的事情由他最宠爱的大?儿子而起,而影响的却可能是赵松庭的官身、还有赵氏一族的未来?,这样?的大?罪他一个人怎么扛得起来??他怎么能够面对自己亲弟弟的指责?但凡秦修文给了他一线希望,他都想要使劲全力将功补过?。
所以一直到秦修文松了口,他才敢把信和银票托信得过?的族人送上京城。
赵松庭到底要比赵松岩这个哥哥有政治智慧多了,他将事情在自己心中前前后后推演了一遍,发现就算是自己在其中斡旋,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好多少,甚至还有弄巧成拙的可能。
如今他大?哥既然自有谋士,事情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做事最怕的就是想一出是一出,还是要以一贯终为好,中间?贸然改了计划,很?有可能前功尽弃。
赵松庭固然恼怒,但是同时也清醒理智,事情盘过?之后,又联想到了最近户部?哭穷的表现,后宫之中传出郑贵妃有孕的传闻,竟然越发觉得此刻花上十万两银子保命,倒是上上之策了!
这个秦修文,究竟是何方神?圣?从前不显山露水,人也不在中枢,可是一出手,就是这么让人惊心动魄、咋舌不已的?
赵松庭不由得心中轻叹,若是此人出自他们赵家就好了!赵家自他之后,除了赵松庭的大?儿子赵启鸣,居然没有再有一个有读书天?赋的!而他自己人到中年,却只有一个幼子,还看不出是不是个读书苗子,渐有后继无人之感。
他不由得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家书上“秦大?人”这三个字上,起了探究之心。
赵松庭第二日早朝过?后,没有马上离宫,而是找了个由头留了下来?,说有事要启奏陛下。
万历本?来?都要走了,听到是赵松庭要面圣,脚步顿时停了下来?,脸色有些古怪:“宣他进养心殿。”
赵松庭虽然心中已经定下此计,可等到真正进了养心殿,面对万历审视的目光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
当?然,为官者也要讲就不卑不亢,赵松庭并没有丢掉他的风骨,同时在事情的描述上也没有避重就轻,一五一十娓娓道来?,最后才道:“陛下,今日微臣过?来?是请罪的!还请陛下治臣对家人管教不力之罪”
说完,他就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叩首之礼。
万历如今不过?二十三岁一青年人,若是抛开那一身耀目的金黄色龙袍,其实长?得白净秀气?,尚且没有发福,身材管理的还算不错,再加上从小被?宫中礼仪教导,十分具有皇室风仪,往上首龙椅上一坐,威仪天?气?派宛若成。
万历听罢之后,手中把玩着一串碧玺十八子佛串,坐在上首只盯着下面的赵松岩瞧,久久不曾言语。
赵松庭的话说的十分之好,就是太好了!
赵松庭将事情一点都没有隐瞒,他的侄子赵启鸣如何调戏妇女,如何被?王秀才撞见,如何上了公堂发现两人都是被?那个女子玩弄了,又被?当?地的县官明察秋毫发现破绽,最后依照律法惩处。
桩桩件件,详尽道来?,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那王秀才是潞王。
是的,王秀才是潞王这件事不能提。
作为藩王,潞王这辈子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没有就藩之前待在京城,就藩之后待在藩地,其余地方无诏不得出。
大?明对藩王就是圈养,但是谁都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这是明成祖上位之后定下来?的铁律,子孙后代都需要遵守!
所以赵松庭不提王秀才是潞王之事,虽然君臣两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却不能点破。
而不点破,万历就欠了赵松庭一个人情。
同时,当?地的县官秉公执法,并没有徇私,赵家赵启鸣听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他的皇弟当?场就讨到了说法。
如果那王秀才不是潞王,换了其他人,赵松庭根本?不用过?来?请罪,就是被?政敌攻讦把这个事摊开来?说,也抓不到他们赵家的错处了。
所以,赵松庭原本?是没有什么罪要请的。
请罪,是给皇室面子。
那万历就应该免他们赵家无罪吗?
那怎么可能!赵家一个乡野小子,居然敢动他万历的亲弟弟,当?前两天?万历知道此事的时候,都恨不得将整个赵家给撕了!
卧床不起又怎么样??赵家连同那个赵松庭一起,都该被?抄家流放!
可是万历明白自己是皇帝,做皇帝看似大?权在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这“王土”靠他一个人可治理不过?来?,赵松庭在朝中经营了这么多年,也绝非那葛钦差似的,只是单打独斗,这事闹了出来?,赵松庭来?个鱼死网破,把潞王离京之事闹出来?,他也讨不了好。
可是就咽下这口气??开玩笑,他可是皇帝,他为什么要退让?
所以万历久久不说话,以沉默逼人,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这个时候,赵松庭再次抬起头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双手举起再次道:“微臣知道自家之罪还是罚的轻了,所以微臣之兄长?变卖家产,愿意以此物?向苦主?致歉!”
万历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将匣子接了过?来?,呈给万历。
万历只是刚刚打开看了一眼?,就“啪”的一声将匣子合上了。
匣子最上面是一张千两面额的银票,而整个匣子看下去?,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沓!
再联想到刚刚赵松庭说的,变卖家产之言,就知道这里面没有个十万两也估计有个七八万两银子!
赵家万历也是知道的,虽然不如百年世家积累深厚,但是他们赵氏一族在当?地还是很?有名气?和底子在的,不是那种一身清贫的农家子出身。
万历刚刚急着下朝就是去?后宫看郑贵妃,如今郑贵妃肚子越发大?了起来?,时常食欲不振,朝中又屡屡有官员出来?逼他立长?子为太子,为此郑贵妃闷闷不乐了好几日。
原本?万历是想给自己的爱妃大?办生子宴,自己也计划好了,生了孩子后就晋封她为皇贵妃,那到时候的排场自然要更大?一些。
可是这银子从哪里来??户部?最近天?天?哭穷,潞王府建造都不可能再抠出一两银子来?,自己内帑都补贴了不少,再加上前两年潞王大?婚自己也出了不少银子,本?身这些事就让郑贵妃不快了,现在爱妃生子和晋封那么大?的事情,自己若是不拿出银子风风光光办了,怎么交代的过?去??
皇帝也是人,皇帝也要钱啊!
如今正瞌睡呢,就送来?了一个枕头,顿时,万历看赵松庭就顺眼?多了,心中过?了一遍后,才道:“赵爱卿请起,既然案子当?地的县官已经判过?了,那事情就算结了吧。只是训诫家人、严加管教,本?就是你这个当?官的责任,百姓都需要你们教化,怎么轮到自己的家人就不舍得严厉了?”
赵松庭知道自己这关是过?了,赶忙顺坡下驴:“多谢皇上宽宏大?量!微臣以后自当?更加严厉管教家人,段不会再惹出事端!”
万历急着想知道里面具体多少银两,又说了几句,就让小太监将赵松庭给送走了。
赵松庭一直等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倒在了马车车壁上,狠狠灌了几杯茶下肚,才压下了狂跳的心。
好险,真的好险!
小皇帝没有自己以为的好糊弄,原本?他还存着自己将事情说清楚了之后,万历能觉得潞王也有错处,就放自己一马,没想到看当?时万历的态度,是真的记恨上了自家,如果不是自己后来?连忙将十万两银子拿出来?,葛郎中估计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哦,说到这位仁兄,如今被?贬谪到苦寒之地,这辈子没希望翻身了。
赵松庭原本?以为靠自己的官场智慧说不定也可以搏一搏,到底是十万两银子啊!赵氏一族一半的身家,说给就给了,哪里舍得?可是最后还是不得不佩服秦修文的判断,皇帝是真的需要银子,也是真的因为银子放了他们家一马!
万历皇帝从小长?于深宫之中,其实以前他不是一个贪财的性子,对他而言最好的东西都唾手可得,金山银海放在他面前,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尤其是在张居正颁布“一条鞭法”等改革措施后,各地税银连年增加,万历九年时期,全大?明的土地全部?重新丈量了一遍,多出来?300多万顷的土地!而全国丈量出来?的土地面积实际上也才713万顷!
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也可知当?时张居正改革动了多少人的奶酪,多少人恨不得生啖其肉!也难怪他死后还被?人整治,后人家眷抄家流放不说,就连他自己都差点惨遭开棺鞭尸,都难解这些人的心头之恨!
这三百多万顷多出来?的土地,从那些官员、富商大?贾、乡间?豪强身上硬生生挖出一块肉,交到了国库中去?,国库税银一度达到七百万两白银!要知道以前的国库常常是寅吃卯粮,别说结余了,不支借明年的银子就不错了。
可以说,万历皇帝从十岁登基,虽然在和其老师张居正在权力上有所斗争,但是比起之前的其他皇帝来?讲确实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谁让他摊上一个这么厉害的治世能臣呢?
在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彻底自由了、亲政了!一朝手中大?权在握,又有张居正给他创下的丰厚家底,本?就是个不当?家不知财米油盐贵,富贵锦绣堆里长?出来?的爷,那不是可劲霍霍?
张居正死后五个月,适逢潞王大?婚,万历大?笔一挥,命令户部?到全国各地采办大?婚所需的各种物?品,司礼监给出的整张礼单长?的吓人,其中光黄金就有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块,各样?珍珠八万五千余颗,珊瑚珠二万四千八百余颗。(注1)
更不用说宴席上的各种花费、赏赐,又是几十万两白银的开销,要知道当?初万历自己大?婚,也不过?用了白银七万余两!
光潞王大?婚就用了这么多钱,潞王选中就藩地之后,潞王府的建造就又拨出去?六十七万两白银,等到了潞王就藩,他还得给亲弟弟准备上百万的安家银子!
除了潞王之外,自己的爱妃身上,万历更是舍得下血本?,同时自己上面还有亲母李太后,还有其他子女,以及皇室宗族里的其他人,他自己的宫殿重建修整等等等等,方方面面、处处都要花钱!光是用在他们自家人身上的银子加起来?都比给到全大?明官员的俸禄还多!
算下来?,这会是一笔十分可怕的数字!
张居正去?了不过?三年,万历已然觉得银子不够花了,颇有些捉襟见肘。至此之后,万历深刻明白了银子的重要性,一面大?肆挥霍,一面又想尽各种办法敛财,只是这银子也不是一天?之间?就能冒出来?的,折腾了半年也只是收效甚微,问户部?杨尚书再要钱,那老匹夫除了哭穷,还会脖子一梗,直言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现如今,突然白得十万两银子,万历顿觉心中妥帖了很?多,自己内帑中的银子再加上这十万两,应该能给他的爱妃办一个像样?的宴席了!
其实万历自从潞王归来?后,找了机会问过?他一路上的情况,也早就知道了潞王和赵启鸣之事。
只不过?当?时潞王跟着葛钦差一路巡查,由李千户保护着,跑遍了许多地方,等葛钦差要回京了,才坠在后面一起回来?了。
一回来?之后,就被?李太后关了禁闭,不仅仅是潞王,就连万历也被?李太后斥责了一顿,兄弟两个真正见到面,也就是最近。
当?时万历听到此处,就想要暗地里找个由头惩治一番赵家人,但是潞王却不以为意,还说赵家人已经被?那秦知县整治过?了,不足为虑。
反而潞王此次出去?了一遭,见了不少人间?疾苦,还自己主?动说缩减一些自己就藩时候的开销,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心里熨帖不少。
不过?潞王在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之时,几次提到了那位秦知县,还异想天?开想要让他将此人调任中枢,做个天?子近臣,说此人能力非凡,一定会是个治世能臣云云,却被?万历一口否定了。
不过?一个小小七品官,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给些赏赐也就罢了,突兀地调任中枢?国之大?事,万历拎得清,可不是过?家家那么简单。他弟弟从小无忧无虑长?大?,没有那么深的想法,他却不能跟着一起胡闹。
当?时潞王的提议被?拒之后,还有些闷闷不乐的,现如今万历拿了赵家的银子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有再帮他弟弟继续敲打一番赵家,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似乎那位知县姓秦?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卫辉府的钱通判马上三年任期到了,要么小小给他升个官?算是对潞王的一个补偿,了了他的心愿。
万历坐着轿撵往后宫行去?,心里暗自琢磨着。
嗯,到时候让陈公公先去?查一查往年的甲历。
秦修文不知道自己或许将要在阴差阳错之下实现人生中的第一次升官,他现在正将心力都花在了“招商引资”上面。
前两日,周邦彦将一纸批文下放后,整个卫辉府再次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
重修码头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将码头修的如此之大??从卫辉府原处码头一直扩建到新乡县老码头处?两处并作一处?
大?一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修建码头沿岸的仓库?好吧,仓库可以放放货物?,算说的通,但同时还要修建食肆、酒肆、客栈,这又是什么鬼?知道的是要修建码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建个什么小城镇,吃穿用度都能在这里找到,干脆将城里的“百花楼”也挪过?去?算了!
就算平日里卫河来?来?往往的客船商船不少,可是大?家都是来?去?匆匆的,谁会在这里停留多少时间??建好了,有人来?吗?
好,这些就算是周知府喝大?了,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计划,可是为什么负责这个事情的不是卫辉府的官员,而是要让秦修文这个新乡县的知县去?全权负责?
就秦修文上次惹出来?的事情,大?家还没长?记性吗?这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施员外,您也来?了?”许富商有些意外地招呼道。
施员外往县衙走的脚步一顿,闻言往后看去?,发现是卫辉府最大?的富商许老爷,有些苦笑地将手里的帖子扬了扬:“没办法啊,我也收到了帖子,不来?不行啊!”
秦修文一举成名,如今在整个卫辉府都是让人敬畏的存在。
许老爷“哈哈”一笑,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了,但是精神?头比小伙子还足,听说前一阵子还又纳了一房小妾,神?色爽朗道:“秦大?人邀我们过?来?可是好事,说不定又有发财的事情要找我们哩!”
在上次的粮价纷争中,许老爷出手快准狠,凭着自己多年的市场经验,以及强大?的自制力,居然在里面大?赚了一笔,后来?等知道这里面全是秦大?人的手笔后,顿时对此人推崇有加,说他若是当?商人,必定能做到大?明第一商!
所以这次收到了秦修文的请帖,别人或许还是不情不愿的过?来?,但是他却是屁颠屁颠的,从拿到请帖后就开始准备给秦修文的见面礼,自己也好好捯饬了一番,才赶往新乡县的县衙。
因为许老爷由衷的相信,这位秦大?人是他的财神?爷,这次又要给他来?送钱的!
不一会儿,许多马车都来?到了新乡县县衙门口,里面下来?的都是卫辉府各地的乡绅富户,个个身价不菲。
只是大?部?分人都是满面愁容,只有少数几个和许老爷一样?,兴致勃勃,准备听一听那位神?奇的秦大?人要和他们说什么。
甚至他们还有些期待,到底他说了什么,自己才会那么傻,会往那个看似离谱的码头修建方案里砸银子。
毕竟这个可是码头,建好了还是官家的,赚钱亏钱的,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甚至大?部?分人还心中焦虑不已,以为秦修文这厮又要想着什么鬼主?意来?掏空他们的口袋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却不知道,等过?了一会儿,自己会为刚刚的想法自打嘴巴!
第 36 章
秦修文早早就让杂役将县衙旁边的一间空置屋舍给收拾了出来, 特意做了一张长方形大长桌,两边都摆上圈椅, 但是由于此地空间有限,今天邀请的人又比较多,还有些人就安排在了大长桌外围,每人一把座椅一个小几,对?应的座位前还有每个人的名字,等到众人一进来,就明白了自己该坐在哪里。
此刻秦修文?还未到场, 众人是被皂吏引进此地的,甫一进屋,有些人就看出来了苗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虽然今天来的这些人其实大部分都互相?认识, 有些甚至能称上一句“至交好友”, 可是一看这座位次序, 某些人的脸上就变了颜色。
这间屋子的布置有些怪异,此前和官员们议事,大部?分时候都是当?官的坐着, 他们站着,有时候碰上官员心情好或者为人比较随和的,才会有在下首坐着的机会。可是现如今, 这张长桌的最前方单独的位置上, 赫然写着“秦知县”三个字, 众人便也明?白,今日议事, 秦大人是给足了面子,愿意和他们同席而坐。
再围绕着最?前方的位置一水往下排, 很快大家都琢磨出意思了,整个卫辉最?有钱有势的排前面,越是势微的越往后坐,等到大长桌两边坐不?下了,还有长桌外围处的座位可以坐。
有些人是大家所有人公认的卫辉有头有脸的大佬,往前坐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意见,可是有些人明?明?和自己差不?了太多,凭什么?他能坐长桌旁,自己却要坐到外围?
人难免有攀比之心,对?于?和自己距离差太远的尚且还服气一些,对?于?和自己差不?多的,那就忍不?住要处处比较一番,本身在生意场上就是竞争对?手,大家王不?见王,如今到了和知县大人议事的时候,自己还被比了下去?,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说那知县秦大人并不?知晓自己的实力?那自己等一会儿,说不?得得展现一二了,别?管那秦知县是说的多离谱,总之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正事还没开始商议,有人就因为座位的次序问题心里暗暗在较劲了。
秦修文?尚未到,众人也不?敢落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等到有衙役高声唱道:“秦大人到——”
便见到秦修文?穿一身青色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走了进来。
在场许多人还没见过?秦修文?,等到行完礼,一抬头,都有些愣在那里了。
都知道这位秦大人是个年纪轻的县官,可是谁也没想到,看着竟是这般年轻,再加上看上去?风神俊秀、薄唇边上带着一抹轻笑,身上虽然有几分疏离之色,但也掩盖不?住他浑身的气度,若是在一般宴席上遇到,谁会不?赞一句浊世佳公子!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说不?定都会起招他为乘龙快婿的想法。
岂能料到,搅浑了整个卫辉、怀庆、彰德三地粮价,逼得李明?义不?得不?投缳自尽、现如今都能获得卫辉知府支持,出手如此狠辣无情的,是眼前这个人?!
实在是太对?不?上号了!
在大家的想象中,那秦知县不?说青面獠牙吧,那也至少满脸写着鸷狠狼戾,长得凶狠可怕才是,哪里应该是这副样?子的?
直到此刻,大家才恍然有些明?白,那些戏文?里说的“玉面阎罗”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秦修文?也不?管这些人的吃惊,摆了摆手:“大家请按照名字落座吧!”说完,自己当?先一步,先在最?前头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后,也默默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等到坐下来后,大家又发现,其实这位秦大人还是挺贴心的,不?一会儿几个衙役拿着托盘进来,一人奉上一盏茶,虽然说只是一盏茶,但是以往哪里有官员会给他们这些商贾奉茶的?
几个员外是本身就有虚职在身,家中有人入朝为官,自己也捐了点银子弄了个官身,还能得几分礼遇,剩下的都是卫辉的大商人,虽然家中也是仆妇成群、穿金戴银,但是到了外头,始终是“士农工商”最?末等。别?的也就罢了,在那些当?官的人面前,他们是只能点头哈腰、将自尊踩在地里的,送了大笔银子还要受人怠慢和白眼,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个座位,一杯茶,就让在座的许多人慢慢放下了心防。
秦修文?环顾四周,见果然还有几张位置是空缺的,也没在意,知道就算如今自己在外头的名声已经很响,但是总有不?买账的,于?是就直接进入了正题:“今日请大家前来,是来商量卫辉府重修码头一事。本官和周知府商议之后,准备将码头附近的地免费租给诸位。”
此言一出,如同一滴水溅进了滚烫的热油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如果是在外面的话,可能都会去?看看天上的太阳,今天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这世道,只听说官府盘剥他们的,还真没从官府口中听说过?“免费”二字!这是天上掉馅饼了吗?
见众人按耐不?住想提问,秦修文?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大家忍住了到嘴边的疑问,继续听秦修文?讲下去?。
“租期是十年,十年一到,官府有权收回土地。”
十年!天呐!白得十年的土地!!原本以为能免费个三年五载就不?错了,结果一出手就是十年,还不?要自己出一文?钱???真有这种好?事?!!秦修文?越说,大家越觉得像是仙人跳,反而冷静了下来,谁都不?出声了。
果然,接下来秦修文?的一席话,就像一盆凉水,浇灭了大家火热的心。
“虽然是免费的,但是官府也不?会随便来一个人就租给他,对?待能拿免费十年免租权的人,官府有以下几条考核标准。”
“第?一,必须先缴纳一定数额的保证金,保证自己将在官府规定的时间内动工修建指定的建筑物,若是延期动工,不?按规定修建,则扣押保证金,官府有权将相?应土地另外租给别?人。”
“第?二,所修建筑,必须是官府指定的建筑物类型,例如此块地皮是修建食肆的,就只能修建相?关吃食种类的建筑物,不?得违建,若发现违建者,官府在验收评估后,有权扣押保证金,责令其将地皮复原后再租给其他人。”
“第?三,所修建筑,外表必须是官府指定统一风格,内饰可由你?们自行装饰,内部?经营不?得挂羊头卖狗肉,如若修建的是酒肆就必须卖酒,不?可做其他营生,除非上报之后得官府应允,否则若有发现者,处罚如上条。”
“第?四,保证金的数额根据地皮大小计算得出,保证金将在新?码头运营一年后分三批返还,返还期限从第?一批起始至最?后一批返还完,不?会超过?一年半的时间,也就是说基本上最?少每半年返还三成。”
秦修文?这些条例说完,大家的热情也就少了一半,虽然说是免费,但是在场的谁不?是人精,这这么?多的条条框框,什么?都要听官家的,他们到时候能赚几个钱?况且这是官家的地盘,他们还只是免费租的地,偷税漏税估计没啥希望了,赚了点还好?说,亏了不?都是自家的?
还不?如直接将地皮买下,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呢!就是亏了银子,至少地是自己的,到时候转手一卖,说不?得还能贴补点亏损。
这里坐的,都是一家的当?家人,能把家当?的不?错的,是没有那糊涂蛋的,亏本的生意,除非是后面有更大的利益等着他们,否则刀架在脖子上,那也做不?得。
秦修文?也不?管他们在想什么?,拍了拍手掌,叫等在外面的人进来。
然后大家便看到季方和带着两个衙役板抗着一块大木板进来了。
两个衙役在前面安装好?大木板,季方和将一叠纸张夹在大木板上,然后又掏出一根细细的木棍,对?着众人道:“诸位,刚刚秦大人和大家说了一下码头附近的地皮简况,总体的招商情况,现在请允许在下和大家详细说一下卫辉府关于?重修码头和仓库的计划。”
说完之后,他稍微侧了侧身,让大家能看清楚自己身边的这张大木板上的纸张。
纸张也很大,上面的画的图也简单,大家一目了然,这是他们目前的卫辉府码头。
“大家看一下,这是卫辉现码头,目前每日在这个码头停靠的船只平均下来有三百余艘,其中一百余艘是客船,在卫辉码头进行补给或者直接在卫辉下船后从陆路再通往其他地方。另外两百艘左右是货船,基本上八成以上只是在此转运,剩下的两成会在码头卸下货物,再走陆路,基本上只有将货物卖到卫辉或者是附近府县的才会再此卸货。每日码头卸货力夫需要五百余人,来往客流量两千余人。”
很多人都扭头去?看许老爷,便见许老爷乐呵呵地点了点头。
许老爷是卫辉码头最?大的货船商人,卫河上好?多行驶的船只都是他们许家的,包括在座的很多人也都在许老爷那边走过?货,每日在码头和各种货船打交道的人,就算没有仔细去?统计,但是粗略数目还是估计的出来的,那季师爷说的数目是做过?功课的,绝对?没有糊弄人。
许老爷都点头了,众人便知这是实情,就继续默默听下去?。
季方和收到秦修文?的眼神示意,将第?一张纸翻了过?去?,里面再次展示了第?二张纸,这张纸上是一个全新?的码头图,上书“卫辉新?码头示范图”,原本老码头也没看出什么?不?对?,但是新?码头图一出来,前面那张图纸就被秒成了渣渣!
实在是,新?码头看着,太大气磅礴了!
码头纵深数十丈,长约数百丈,分为好?几个停泊区域,给大小船只、客船、货船都分了指定停泊点,而不?是以前乱哄哄的一处;堆货区、上岸口、附近的仓库星罗棋布,就连仓库也分很多区域,有吃食干货、有水产生鲜、有布匹绸缎、有瓷器纸张,各种不?同的区域都标注了出来,甚至有靠近前方眼力好?的,还发现这些仓库的建造标准还不?一样?,每一处区域的仓库建设都按照将要存放的货物标准来建,绝不?是以前那种就是一个仓房,把东西?往里一放就好?了,不?在意里面是否干燥、是否可以存放活物、是否有异味等问题。
要知道很多人宁愿不?下船休息,守着货物,等到船只补给好?之后就马上赶往目的地,不?是不?想在此地售卖,或者辐射其他府城,而是没有恰当?的存放点!
若是普通产品也就算了,那些绫罗绸缎、珍贵的玉器瓷器,甚至一些沉香木材、胭脂水粉,上好?的笔墨纸砚,谁敢随便往一个库房里一放?若是上家放的东西?是咸鱼干货,你?将上好?的绫罗绸缎往里面放上几天,沾了味道,还怎么?往外卖?那还只是味道,若是仓房修建不?善,淋了雨、进了水,毁了布匹,那就真的亏个血本无归了!
如果这些仓库真有图上说的那么?好?,谁不?想往里放?
稍微将心比心的想一想,若是他们到了外地码头处,有这种仓房,我少量的放点货进去?,付点租子,尝试着直接在当?地卖卖行不?行?或者把此处当?作一个中转站,然后再销往一些繁华的内陆城镇,这不?是又一条财路?
又省时又省力,这钱难道还有人嫌多的吗?
不?少心思敏锐之人,已经是眯起了眼,从刚刚的随意听听,突然坐直了身体,恨不?得催促季方和讲下去?。
秦修文?悠哉哉地品一口茶,又将茶盏放下,心中回味了一下,嗯,应该是雨前龙井,明?前珍品、雨前上品,招待他们也算不?错了。自己的俸禄里面除了银子,也会有一些吃穿用度的东西?一并发下,也算是当?官的一大福利了。
季方和见众人目光火热,原本还担心自家大人所谓的招商会是对?牛弹琴,没想到才刚讲了两张纸效果就来了,顿时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胸堂,声音又加高了一度,保管坐在角落里的几个人也听的清清楚楚。
“这次的卫辉码头重修,大人们决定扩建的新?码头比之前老码头要大几十倍,根据我们的预估,新?码头每日停靠船只在第?一年就可以达到上千艘,来往客流每日至少两万余众,且第?二年的数量应该是能翻番。”
说完之后,季方和又将纸张翻到了第?三页,这页上面就更加简单粗暴了,就几条柱子,用红蓝不?同颜色涂了,红色标注是新?码头,蓝色标注是老码头,分别?从客流数量、船只数量、货运数量三个维度进行了对?比。
这帮子古人虽然没有见过?柱状图,但是这玩意简单明?了,就是再傻的人也看的明?白,两两相?比,蓝色矮的只剩下了一点点!
这张图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季方和翻到了最?后一张图纸,那张图纸上画着几块用朱砂笔圈出来的地方,众人定睛一瞧,再想起来刚刚秦知县说的话,顿时就明?白了,这就是刚刚秦大人说的,要租给他们的地。
季方和将细木棍点到了一处红圈上:“这里是最?靠近码头核心位置的地皮,拢共30亩地,十年租金全免,保证金两万两。”
“什么??!要两万两!”坐在前面的吴富商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季方和就是一顿输出:“城外最?好?的良田不?过?八两银子一亩,三十亩地押金居然要两万两?!没听说过?,从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价格!”
季方和用小棍子“啪”地一下甩了一下板子,让吴富商惊了一下,底下原本在窃窃私语的人也静了下来,只听季方和冷笑道:“第?一,我现在说的是免费租给你?们,不?是卖给你?们。第?二,这是保证金,新?码头建成一年后,就能分批次拿到这部?分保证金,一文?都不?会少你?们!”
然后季方和又气势十足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再跳出来指着他大喊大叫,才面无表情地继续道:“这第?三,我没有强迫任何人来租地,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就不?来,我们官府从不?强求!拿什么?良田和我这片地去?比,有意思吗?那再好?的良田算死了一年出息才多少石米粮?我这片地是最?靠近码头的核心地段,往后说一句客似云来都是谦虚的,打个大家最?容易懂的比方,在京城内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一处两进的小院子要多少银子?买一处铺子又要多少银子?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还真有人在京城皇城脚下也有宅子和铺子,那地方别?说用银子去?买了,没门路的人,就是你?出个十倍价格,人家还不?一定卖你?!
虽说将码头中心地段和皇城脚下比还是夸张了,但是那季师爷说的没错,良田种地用的,而这块地是做买卖用的,没有任何可比性。
秦修文?满意地冲季方和悄悄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稍微培训了一下季方和今日要讲的内容,他能临场发挥的这么?好?!看来季方和之前的毛躁和偶尔的短视还是因为见的少了,多锻炼锻炼,总能培养出来。
突然,许富商和赵松岩同时站了起来,指着那块地道:“这块地,我要了!!”
两人异口同声,正好?又站在长桌两边,等说完之后,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眼里都有了势在必得的神色,便听许富商道:“我保证金出两万三千两!”
赵松岩也不?甘落后,直接道:“我出两万五千两!”
“三万两!”许富商气沉丹田,吼出来的数字让众人再次惊了一惊!
就算这个保证金会还,但是等重新?拿到手也要差不?多两年后了,这银子是等于?白白借给官府两年,如果用在自己其他的生意上,甚至拆借给其他人,所获之利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官府开出两万两银子的保证金,结果许富商自己抬到了三万两,到底那两人是和秦知县串通好?来抬轿子的,还是他们两个真的认为这里面能获之利巨大,忍不?住要下手?
其他人还在观望,赵松岩和许富商却要差点吵起来了,还是秦修文?站了起来,劝住了两人:“两位少安毋躁,且听完季师爷所言,这保证金数额是不?变的,但是不?是谁的保证金我们县衙都收的。”
秦修文?此言一出,全场又是一静,什么?意思?这保证金还不?是他们给了就行的?
只听季方和继续道:“此处地块在新?码头西?区五里处,占地三十五亩,保证金需一万七千两;此处地块在新?码头南面,占地二十三亩,保证金一万一千两;此处在……”
季方和一处处位置一一说明?大小,所需要的保证金数额,以及此处地块要修建的建筑物主体是什么?,可用来进行的买卖是什么?,同时皂吏们还给每人都分发了一页纸,将缩小版的地块图分发到了每个人手上,让所有人都更好?的看清楚自己所感兴趣的地在哪里,能作什么?用途,周边是什么?。
等到这些全部?讲清楚了,季方和才笑眯眯地扔下了最?后的重磅炸弹:“保证金数额是一定的,不?接受议价,同时想要开发某处地块的各位,还请给到衙门一份申请书。”
“什么?书?”
“好?像是说申请书??”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弄?”
“不?知道啊,你?别?出声了,接着往下听!”
刚刚还有人被季方和嘲了,此刻没人敢跳出来找茬,很快便听季方和的声音传入耳中:“申请书就是阐明?您为什么?要租赁这块地块,在租赁期间除了听官府调派,自己能做些什么?,是否能保证自己手下经营的买卖能做过?别?人,有什么?优势?拿到地之后会如何规划?具体细则,等会儿有兴趣写申请书者,可以到洪书吏那边免费领取一份申请书纲要。”
“只有通过?了的申请书,县衙才会收取他的保证金,并且给予土地租赁权,同时他也要保证,自己未来的具体实施情况要依照申请书来,否则要接受保证金扣押以及收回土地使用权的惩罚,还请大家三思而行!”
季方和说完后便朝众人行了一礼,然后站定在秦修文?身后,等待秦修文?的最?后发言。
“诸位,今日大家赏脸到此,本官就说一句话,能够在县衙手中拿到租地,绝对?是你?们之幸!申请书募集只有三天时间,还请诸位尽快做好?决定。”
说完之后,秦修文?再不?逗留,带着季方和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一众富商乡绅,以及几个杂役继续给他们续茶倒水。
等到秦修文?一离开,整间屋子都炸开了锅!
第 37 章
“你?们说说看, 刚刚秦大人说的那个申请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怎么, 郑老爷,你?是真的有想法去弄那劳什子的申请书?”
“当不?当真,你?莫管,我就?是想?知道知道详细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这个我也想?搞搞清楚,刚刚说的好些东西我有些还没领会,不?是说有细则么?一会儿我就去洪书吏那边去领一份!”
“这个不?慌,你?倒是给我说说, 你?真的对这个东西感?兴趣?”
此人这样一问,那个郑老爷脸色变了一下,最后?还是承认道:“是有点兴趣, 怎么了?”
那人闻言,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哈哈大笑了起来:“人家叫你?一声郑老爷, 你?还真把自己当爷了?你?忘记自己当年是怎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我借银子,好?不?容易将生意做起来了,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 又开始轻狂了?”
郑老爷闻言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平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问那吕行借了一千两银子!
郑老爷郑昌信和吕行其实早年还是好?友,吕行家中世代行商, 自己则是弃文从商, 早些年科考了好?几年, 止步童生,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 只能从小买卖做起,慢慢地积累家资, 心里琢磨着自己是科考无望了,不?如攒下点金银,供自己以?后?的孩子科考,说不?得?还有几分希望。
吕行很有些对读书人的推崇,所以?知道郑昌信曾经还考过?童生试后?,就?引以?为知己,在做生意方面很多地方都?有提携过?他,郑昌信自己也是感?激吕行的。
可是谁知道,自己在一次生意中棋差一招,被人骗了个精光不?说,还倒欠了人很多外债,当时郑昌求到吕行面前,借了一千两银子,才平了此事。
说是借,那也不?是白借,按照市面上的利息等到自己一有了银子就?连本带利全部还了过?去,那些年四时节礼、吕家大小事情自己都?没少?送礼,原本两家是越走越近了,甚至都?起过?通家之好?的念头。
可是谁也没想?到,也许是郑昌信的霉运已经到头了,后?来他居然就?否极泰来了,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几年下来生意越做越大,慢慢地竟然超过?了吕家,甚至在有些行业里两人还成了当地最大的竞争对手?。
商场如战场,郑昌信是吃过?亏上过?当的人,如今也有一家老小要养、也有其他掌柜管事要负责,他可以?给吕行机会,有些事情先?摊在明面上去说,可是若是对方不?听劝解,让了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之后?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几次交锋下来,吕行都?没讨到好?,于是吕行到处说郑昌信忘恩负义、是个十足的小人,如今郑昌信在商场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每每听到这种话,一开始还打着哈哈,到后?来难免不?会脸黑。
其实郑昌信挺会做人的,当时他欠了银子之后?也有些人愿意借银子给他,但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最信任的吕行,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个缘故,两个好?友最后?越走越远,不?说是反目成仇,但是到了如今必定?是见面要么当作没看见,要么就?要被吕行嘲上几句,搞得?他心里很窝火。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郑昌信也不?打算再?让步了,闻言呛道:“我是有这个打算租地怎么了?秦大人请我过?来,给我下了帖子,就?是说明我是在官府考虑范围之内的人选,我听着此事大有可为,怎么就?不?能去要申请细则去申请了?”
吕行笑了:“郑昌信啊郑昌信,你?何时见过?天上能掉馅饼的?你?做买卖也要近二十年了吧?还如此天真吗?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个只是官府目前的规划,租了这个地后?,保证金之类的咱们先?不?说,人家可没说建房施工的银子也给我们吧?这部分的银子总要自己先?出不??听秦大人的意思,这银子不?仅仅得?自己出,就?是建筑的风格还要统一,什么都?要听官府调配,不?是你?想?敷衍了事就?能行的,到时候投入了大笔银子,东西卖不?出去怎么整?大家这点考虑过?没有?”
吕行此话一出,让不?少?人都?纷纷点头,心里其实是很赞同的。
其实吕行说的已经是保守了,还有更大的担心因为在此地,就?没有宣诸于口,他原本还想?说,官府是什么作风?说了保证金会归还就?真的会归还吗?
进?了官府口袋的银子,还要的回来?他吕行没听说过?。
到时候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拖都?能拖死你?!不?像借给外面的人,谁要是敢不?还,自己自然有的是手?段整治,可是和官府对上,不?要命了吗?
商人本就?势弱,在官府面前犹是。
等银子进?了官府的口袋,说是保证金,但是欠钱的才是大爷,想?把这笔银子要回来,就?够人喝一壶的,再?考虑到刚刚所谓的新码头的发展规划,谁知道是不?是那秦修文在画大饼?
那人凶名在外,又不?是没听说过?此人的手?段,今天在座的,难道就?没有被他坑过?的?
吕行的未尽之言没有说彻底,但是大家都?品出了其中的意思,顿时刚刚还有几个心思浮动的,就?压下了那点子想?法,不?准备再?去参与什么申请了。
“吕掌柜说的是,我也这么认为,银子是赚不?尽的,听刚刚秦大人所言,这个工程十分浩大,我们小本买卖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精力呢!到时候这申请书什么的,还是让给诸位吧,我就?不?奉陪了。”
家中做酒楼生意的万掌柜拱了拱手?,直接就?转身离开了,可是刚刚走了没几步路,就?悄悄转了个身,到了侧边洪书吏办公?的地方,偷偷领了一份申请书细则就?忙不?迭跑了。
原来那万掌柜早就?被秦修文说的心潮澎湃,打定?主意要在新码头处将酒楼建成,都?是现成的生意和手?段,只要那里真的和秦大人说的那样每日有如此多的人流,就?不?信这样的生意还能亏本。
就?是到时候要不?回那保证金,都?划算啊!
但是这人生性狡诈,故意放出那样的话,让人以?为自己不?参与了后?动摇其他人的心,毕竟里面还有好?几个自己的死对头呢!能动摇一个就?是一个,到时候自己才能中选不?是?
屋子里的人尚不?知道万掌柜的两面三刀,但是此刻已经是吵翻了天,有觉得?新码头那边的生意可以?做的,看好?的,也有不?看好?反对的,大家说的是唾沫横飞,至于是真心看好?还是不?看好?,那就?是只有自己心里明白了。
县衙里的杂役也没赶人,反而殷勤地继续添茶倒水,大家喝了一杯又一杯,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什么品茶了,都?是在牛饮,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大人要让人给他们奉茶了——确实是需要啊!
一直到吵了近一个时辰,嘴唇都?发白了,众人找到了同自己观点一致的人一起,散了开来继续去其他地方深入交流了,有些人直接当场就?领了申请书细则,有些人则是又到了下午才派人偷摸来领,各种情况,不?一而足。
一直到这些人都?散了,衙役齐大才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将所见所闻都?一一和秦修文道来。
秦修文听罢,心下忍不?住摇头:利益动人心,古往今来如是,如今说的那般义愤填膺的人,到时候等到自己手?里收到的申请书看过?后?,就?见分晓了。
一开始,孙主簿还担心秦修文的手?段不?奏效,毕竟这个保证金的数额太大了,就?是将现在的地价提升个十倍,都?不?值那点钱,而且官府提出的各项条件又如此苛刻,还要写那申请书,看的中的才能中选,就?算大人手?段通天,他也有信心那个新码头真的会如大人说的那般,可是这些商贾有什么眼光?能看出其中不?凡之处?
孙主簿觉得?自己跟随秦修文这么久,才明白秦大人的所思所想?非常人所及,所以?才对他各项决议举双手?赞成,但那些商贾富绅,刚刚才被秦大人坑了一把,能这么听话被大人所用??
而且,大人只给了三天时间,这世间也太仓促了一点。
第一日,孙主簿只收到了两封申请书,一封是那许富商的,一封是郑昌信的。
孙主簿叹了一口气,在登记册上写了寥寥几笔就?登记完了。
此刻大家对申请书还不?熟悉怎么写,那两人的申请人也很直白,就?写了自己看中哪块地,准备做什么生意,保证金能几日之内到位,自己之前从事的是什么生意,有什么人脉优势,以?后?大方向都?听官府安排云云。
再?想?吹出个花来,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满打满算,两封申请书加起来就?六页纸,捏在手?里薄薄一层。
第二天,孙主簿又收到了四封申请书,心里安慰了不?少?:挺好?的了,现在一共有六封申请书了,也不?算大人白忙这一场,总算有点效果。
孙主簿自己都?想?好?了,等明天看下来,那些不?愿意写申请书的,自己大不?了帮着大人挨家挨户再?去说和说和,说不?定?就?有人能被说动呢?
孙主簿心里给自家大人捏了一把汗,谁知道第三天一早自己一到衙门,已经又有十几份申请书摆在桌案上了!
孙主簿不?敢置信地跑了过?去,反反复复翻了几遍,才向旁边的小吏确认道:“这些都?是那些富商们今天送来的?”
小吏也兴奋地点头确认:“回禀孙主簿,今儿个衙门门一开,这些人就?等在了外头,您还没来,小的就?先?把这些都?收了进?来,和他们说了等待五日后?出了结果再?通知他们。”
孙主簿原本提着的心大大的落地了,这加起来也有二十二份申请书了,虽然里面有好?几个人是看上了同一块地了,但是只要有意向,就?能调剂调剂么!
此次一共就?圈出来十二块地,保证金折银二十五万两,这银子可不?是乱出的价格,秦大人和他们解释过?,这银子是用?来修建新码头的启动银两。
“启动银两”这个词,孙主簿第一次听闻,但是稍稍想?一想?,就?觉得?用?的很妙!
他掌管一县钱粮,最是明白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可不?是只有银子到位了,才能将各种事物?“启动”么?
当时秦大人和周知府签下“军令状”的时候,他也在一旁看着,周知府面上笑呵呵,支持了大人,可是实际上将所有风险和责任都?一股脑地甩给了自家大人,若不?是自己实在官微言轻,都?忍不?住想?劝住秦大人,不?要签那“军令状”了!
别人只看大人如何风光,就?连一府的长官都?站在大人身后?,为他保驾护航,可谁知道,若是事情成了,大功劳都?是周知府的,若是事情不?成,那什么保证金都?得?大人一个人来承担!
甚至,原本大人还写了一份折子,想?要府衙那边上报给朝廷,拨一些银子下来,也被周知府压了下来,一直到现在,都?毫无声息。
所有的一切,全部靠秦大人自己,周知府功劳想?占,却一点付出都?不?想?有啊!
如今第一步总算是旗开得?胜,看到了一点光明之处,孙主簿心中一连日的憋闷之感?挥散些许。
喜气洋洋地打开这些申请书,正准备将所有的申请书一一登记上册子,突然门外又传来另外一个小吏的声音:“哎,哎,哎!不?行啊!真不?行啊!你?们已经错过?时间了,还请回吧!”
孙主簿推开门走了出去,见外面站了几个富商打扮的人,当头一个他认识,正是新乡县马家的主事人,马掌柜,专门做粮食生意的,听说在上次的粮价风波中,不?仅仅没有赚到银子,还亏了不?少?,气的是捶胸顿足。
人心不?足蛇吞象,马掌柜手?里握着在卫辉的不?少?粮食铺子,又有各处粮商的进?货渠道,只要稍微做事保守点,不?要那么贪,就?能赚不?少?银子,可是谁知道他后?来进?了太多的货,想?要狠狠捞一笔,最后?,那些粮食到现在有些还压在仓库里呢!
这次秦修文一共邀请了卫辉府大大小小富商共计六十三人,但是实际到场的只有五十一人,还有十二人没有到场,其中就?有新乡县的马掌柜。
马掌柜不?是其中最为豪富的,但是确实是和孙主簿关系最好?之人,毕竟两人同在新乡县,一人掌管一县钱粮,一人是专门做粮食生意的,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几分面子情在。
更甚之,当时孙主簿就?怕马掌柜因为之前粮价风波的事情心有芥蒂,不?愿意来,还亲自去请了一番。
结果当时那位仁兄怎么说的?哦,好?像是说,“但凡你?们秦大人下的帖子,那是万万不?敢去的!没下帖子都?让人脱一层皮了,下了帖子去了还不?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都?给吞了?”
然后?便“砰”地一声,将大门给关上了,碰了他一鼻子灰不?说,还差点被指着鼻子骂自己和秦大人是一丘之貉,没有率先?给他通风报信!
孙主簿一方面是感?觉自己冤枉,当时大人还没那么信任他,从始至终就?季师爷一个人跟着办所有的事情,而且后?来据季师爷说,他当时也是大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不?知道事情全貌;另外一则,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他知道了,他要是敢通风报信,那么事情一旦泄露,第一个死的是秦大人,第二个死的就?是跟着他的一帮人,他,季师爷,汪县丞,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当时孙主簿就?在肚子里想?:你?马掌柜和我是什么关系?有必要为了你?口袋里的几两银子,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吗?
所以?被马掌柜拒之门外后?,孙主簿的脸也拉下来了,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何况孙主簿原本也就?是看着温和好?脾气,其实内里是十分固执坚定?的一个人。
马掌柜如此不?客气,孙主簿也是气的拂袖而去,后?面再?没理会过?他。
没想?到今天倒是露面了。
“孙主簿,咱两多少?年的关系了,有必要还拦着吗?我今儿个也没别的事情,就?是三日前不?是有事给耽搁了,没赶上秦大人的“招商会”。但是事情我也听别人说了,想?着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着,也不?该不?给秦大人面子嘛!孙主簿,您看这样成吗,我这边也写了一份申请书,您帮我登记上吧!”
马掌柜是打前锋的,别人知道他和孙主簿有几分情谊在推他先?说话,其他人是其他县赶过?来的,一听到马掌柜这样说了,还不?赶紧跟着一起打蛇上棍:“就?是啊,孙主簿!我们本来也都?在名单里面,只是那天恰好?有事走不?开才没来“招商会”,现在我们已经都?把申请书写好?了,您帮我们交上去,这也算合规矩吧?”
“对对!我也写好?了,麻烦孙主簿帮我们收一下吧!”
五六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要将手?里的申请书往孙主簿手?里塞。
这些人原本没把这次“招商会”当回事,但是大家总有好?奇之心,虽然人没去,但是还是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此次“招商会”的内容,还拿到了申请书细则以?及当时所发的那些图纸。
这一看一听之下不?得?了,有些没去的人还是不?感?兴趣、无动于衷,可是有些人脑筋就?活泛起来了。
官府要建这么大的工程,只要建成了,就?没有不?赚钱的道理!自古以?来,所有的地皮贵贱,不?都?是看位置吗?只要是位置够好?,那就?是一坨屎也能卖出天价来!
而不?确定?能不?能建成,保证金会不?会被扣押,那也没事啊!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了那么多风险,多募集几个人不?就?行了?你?也出点钱我也出点钱,大家一起把这个生意给做起来,到时候若是亏了亏不?了几个钱,若是成了,那可能就?是这辈子再?难寻到的机遇啊!
马掌柜本身就?是好?赌之人,就?是因为喜欢赌,才敢在粮价风波里面囤了这么多的粮食,也是因为喜欢赌,让他觉得?这一次,他一定?能够在里面赚到大钱!
马掌柜其实不?缺乏眼光和战略,这次可不?像之前秦修文隐在幕后?操作,将大家玩的团团转,这次他可是站在太阳光底下,把这件事摊开了说的,是担保上自己的官声的!
他就?不?信,秦修文能那么狠,拼着自己的官声不?要,就?为了整治他们几个富商?所以?等到马掌柜听完一切后?,瞬间就?把之前的那点子计较给抛之脑后?了,就?想?着如何在这新码头修建里面分一杯羹。
孙主簿有些为难,从本心来讲,他是不?想?接这些申请书的,当时这些人的傲慢他还记在心里,才不?过?短短三日就?变了脸,他们不?要脸,自己还没那么大度量呢!
但是若是不?接,会不?会影响大人的事情?若是这些人里有能让大人得?用?的上的呢?那因为自己一时之气愤,坏了大人的大事,就?不?值当了!
罢了罢了,和这帮子小人计较什么,虽然目前有了二十二份申请书了,但是也不?多不?是吗?就?把这几人的接了,到时候成与不?成,让大人自己决定?就?是了,也算是多一点选择吧。
孙主簿正准备捏着鼻子接下来他们手?里的申请书,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冷之声:“诸位还是收回这些申请书吧!”
大家纷纷往后?看去,便见秦修文从外间徐步走来,不?一会儿就?站到了孙主簿身边。
孙主簿微微侧开半个身子,让出了位置。
那些人给秦修文行礼后?还想?再?辩驳几句,却听秦修文又道:“当日既没有参与“招商会”,便算作是自动弃权了,此刻再?提交申请书,若是衙门接收了,那是对已经参会者的不?尊重,诸位还请回吧。”
马掌柜被秦修文几句话说的脸红脖子粗,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秦大人这么不?给面子!讲话也这般说一不?二的!呵呵,若是等到后?面没有那么多人来提交申请书,你?们再?求到我马爷爷头上,我定?要你?们好?看!
马掌柜面上不?敢表露,心里却在暗暗发狠,觉得?这位秦知县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到了他,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集结人给他点教训,今天自己过?来已经是主动求和的意思了,没想?到居然还给他拒绝了!
就?在这时,齐大捧着一叠文稿,喜气洋洋地快步走了过?来,对着秦修文和孙主簿高声道:“秦大人,孙主簿,外头又来了好?几个管事的,将申请书送了过?来,这里一共是十九份!”
也就?是说,那天的招商会,除了少?数几个人没有递交申请书,其余人都?递交了!
第 38 章
马掌柜当即脸色都变了?!
他是真没想到, 原来有这么多人?想要去租新码头那边的地。
马掌柜只以为?这世上就?他一个明白人?,可谁知道商人嗅上利益的敏锐大部分都是天生的, 他能想到的事情?,到了?别人?那里也能想到,并不是只有他一人独具慧眼。
秦修文从小吏手中接过那一沓申请书,又看了?看天色道:“等到今日?下衙前还没有送到的申请书,后面就不再收取了。”
见小吏应声退下了?,才又转向马掌柜等人?,清隽的脸上只剩冷意:“诸位已经见了?, 县衙做事都是过时不候,当初本官也是给诸位下了?帖子的,来与不来皆在尔等, 既然当初打定了?主?意不来, 现如?今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几个人?被?秦修文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的, 脸色青了?紫, 紫了?白,就?连一向能言善道的马掌柜也只觉得脸疼。
当初自己收到帖子的时候,直接扔了?出去, 还气不过踩了?几脚,狠狠发泄了?一番心口的怨气。可谁知道风水轮流转的这么快,不过三日?自己又求到了?秦修文面?前!
求到他面?前也就?算了?, 满以为?自己稳操胜券, 官府没道理不收自己的申请书, 毕竟他们官府现在可是求着他们租地拿保证金的,孙主?簿来请他时候的再三解释说?和还言犹在耳, 现在却态势掉了?个个,人?家根本不稀罕他们来不来了?!
更?加让人?心里不安的是, 这么多人?都抢着要去租地,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只有寥寥几人?配合,那就?说?明新码头修建一事大有可为?,而自己却没有赶上,到时候万一他们发了?,自己要少赚多少银子啊!
面?对县官,他们心中就?算有怒有气却发不得,只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般,蔫头耷耳地出去了?。
等到离了?县衙门口远了?,马掌柜突然站定,对着县衙的方向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双手紧握成拳,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显然是被?气狠了?。
马掌柜的好友方掌柜是知道这人?的气性?的,见此安慰道:“马兄,何必如?此呢?气大伤身啊!再说?了?,人?家也说?的没错,确实是给过我?们机会了?,只是我?们当时不以为?然罢了?。错过了?就?错过了?,人?家是官我?们是民,还能怎么着呢?”
马掌柜的一双小眼之中露出了?些微的精光,咬牙切齿道:“还能怎么样?我?呸!不就?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么!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别说?县令,知府大人?也结交过,他秦修文算什么?既然他秦修文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马爷爷出手给他点教训!”
方掌柜闻言被?唬了?一跳,见四下无人?,连忙将马掌柜拉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压低声音劝解:“马掌柜,咱们兄弟两个私下里说?说?气话也就?是了?,咱们经商的讲究和气生财,可千万不要和官府的对上!这次不行说?不定还有下次机会,静待来日?就?是了?,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马掌柜脸上的横肉挤着那双小眼,显得这双眼睛越加地小了?,虽然小,但是里面?露出的凶光却让人?不敢直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他秦修文已经两次惹了?我?了?!原本上次就?想找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要不是为?了?那个新码头租地的事情?,我?何必等到今天?结果这人?给脸不要脸,那我?就?也不和他客气了?!让我?姓马的打落牙齿和血吞?没这回事!”
方掌柜见这人?不听劝,也只能低低叹息几声,拱手告辞。
这马掌柜是白道□□都有点能量的人?物,他却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这种事还是少参合,听到就?当没听到吧,至于马掌柜和秦县令之间到底谁更?棋高一着,静静看着就?是——说?到底,秦修文也损害了?他的利益,他并不站秦修文那一头。
若是马掌柜真能不声不响将秦修文弄下去,说?不得他还得买两挂鞭炮庆祝庆祝。
马掌柜等人?一走,孙主?簿从秦修文手中接过申请书,粗粗翻阅了?一下,在开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发愁:“大人?,我?看了?一下,大部分人?盯上的都是同一块地,还有好几块地没有人?写申请。”
“其实,刚刚那些人?来递交申请书也没什么,下官做个丑人?收了?就?是。”
对于秦修文对他的维护,孙主?簿心里是熨帖的,但也就?是因为?秦修文的维护,让孙主?簿更?加想为?秦修文多做一点事情?来回报。这些申请书看着挺多挺热闹的,但是好几个人?集中在了?建吃食、酒肆还有百货买卖那几块地上,但还有一半的地块,都无人?申请。
秦修文知道孙主?簿的意思,却还是摇了?摇头:“商人?最是会讨价还价,修建新码头之事我?一力促成,费了?多少心力,又给他们争取了?多少有利条件,你也是知道的。现在银子都要喂到他们嘴边了?,还要和我?们拿乔,也是该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说?白了?,还是没把秦修文放在眼里,若是换了?周知府下帖子,你看看谁敢不应?谁敢不交申请书?
不管选的上选不上,不管这里面?是亏是赚,周知府的面?子不给,那是不想在卫辉混了?。
秦修文之前从事金融工作,和多少商人?企业家打交道?他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地租不出去,因为?所谓商人?,就?是见到利益之后?就?会一拥而上,一直到将利益蚕食殆尽为?止。
马克思曾说?过: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这,就?是所有商人?的本性?!天生逐利,无可指摘。
只要给他们尝到了?甜头,秦修文就?不信这帮人?还不会唯自己马首是瞻?至于马掌柜之流,既然在一开始就?将他的面?子踩在脚下,他也不介意将这几人?杀鸡儆猴!
只有如?此,下次其他人?再接到他下的帖子时,才知道珍惜,才会上道!
至于那些没有被?人?租掉的几块地,其实也在秦修文的意料之中,本身他就?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棋。
可以这样说?,这次的土地开发秦修文就?有夹带私货的,一共圈了?十二块土地,其中五块是他最开始说?的客栈、食肆、酒楼、百货买卖街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详、做惯了?的生意,也在周邦彦等人?的认知范围之内的。
但是剩下的七块土地,其实划到的面?积更?大一些,地价保证金也更?便?宜,所要求的行业建筑是纺织织造、粮食加工、布匹加工等工业化用地。
在秦修文看来,明代中后?期的资本主?义已然萌芽,却一直被?官方以小农经济的生产方式所压制着,发挥不出实力,“士农工商”的思想深入人?心,除了?一些能左右朝廷决议、在某些领域举足轻重的大富商之外,其实大部分中下层的商人?,就?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职业。
卫辉有如?此巨大的地理优势,完全不该是现如?今的经济状况,尤其是在被?潞王府的修建搜刮以及水灾的肆虐后?,这片土地更?加贫瘠不堪,危若累卵,只要再稍有些风吹草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就?可以在瞬时间倾家荡产。
所以,当秦修文一想到开发码头之地后?,接下来想到的就?是兴建工厂。
而制造出来后?产品后?便?要运输,自然是靠近一处水陆交汇、交通极为?便?利的地方更?加得宜,工厂的选址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秦修文所圈出来的地上。
河南一带地处中原要塞,自古就?是兵家是非之地,尤其是在元明政权交替之时,多少场战役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等到明太祖朱元璋上台后?,河南各地十室九空,许多州县人?口都在千户以下,惨不忍睹!
为?了?恢复此地的民生,休养生息,大明朝也付出了?许多的努力,将山西之地的多余人?口都往河南迁徙,然后?又推出了?荒田开垦后?永不征税等举措,才渐渐将这片荒芜的土地和人?口给滋养起来。
如?今从洪武年到万历年,已经历经了?两百多年,人?口和土地是恢复了?,但是经济状况却一直落后?。
河南地处中原腹地,极为?适合耕种,如?今最多种植的就?是棉花、烟草和玉米。仅河南一省,耕地面?积就?有74万顷,耕地面?积居全国第三!
就?拿卫辉一地来说?,多少人?家种植棉花,家家户户以有一架织机为?荣,丝织业和纺织业也兴盛起来,明明占得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是和江南织造一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说?锦缎刺绣布匹,人?们第一想到的还是温柔富贵乡江南地区,又有多少人?知道河南的?甚至很多河南地区最上等的织布原料都是被?江南大商人?收购的,供应松江、苏州等地,而江南地区则是将一些次等棉布返销河南。
这在秦修文看来是最典型的生产出现了?区域分工,而河南地区作为?原材料的最底层,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收到的是最微薄的利。
要改变此地人?民的现状,光靠种地是种不出来的。
所以秦修文在圈地的时候早就?已经想好,剩下的七块地,必须为?工业用地,其他行业都要为?此让道,就?算一时之间没有人?选,那也无妨,大不了?先让前面?选到地的人?吃点甜头,后?来者必然也就?不愁了?。
开发地皮么,谁家不是分个一期二期的?如?果在这次的租地申请中,已经有了?感兴趣愿意租的人?,那不是更?好么?
时间不等人?,一切还是尽快为?好。
没有人?知道秦修文的所思所想,他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当他在经常揣摩自己记忆中的明史时,突然发现一个一直被?他遗漏的关?键点,那就?是明代的国祚只有二百七十六年。
而现在是万历十三年,即公元1585年,大明朝到了?1644年就?终结了?,拢共也就?还剩下59年的寿命,算一算很有可能比他的寿命还短!
他但凡高寿一点,都能活到清军入关?,剃发易服的时候!
一想到自己的晚年如?此凄凉,后?半生大部分时间都要在战乱中度过,他就?没了?那悠悠闲闲慢慢来的心思——如?果可能,还是混到个中央,看看自己能不能将这日?暮西山的大明朝再缝缝补补一番吧。
毕竟在汉人?的领导者下,老百姓不至于做牛马,当官的也不至于做奴才。
万历皇帝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皇帝,共计四十八年,在他之后?的三任皇帝都是短命鬼,辅佐难度更?是成倍升级,秦修文根本不抱希望了?。
只有万历了?。
有时候活的长,就?是一个最大的优势,至少不用考虑政权的更?迭。
只有在万历朝自己还能一展抱负,再往后?,自己年老力衰,还要面?临时不时的政权更?迭和各地起义,无论多大的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太早知道将来要发生的事情?,虽然能及时规避风险,但是也给人?更?大的压力。秦修文在最开始是没有那般迫切要往上爬的压力的,但是现在,未来鞭策着他,必须要努力才行啊!
而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整个卫辉打造成他的后?花园和避难所,让卫辉上下都知道他秦修文是从卫辉走出来的,必将福泽卫辉、保护卫辉,而卫辉也将成为?他最强大的后?盾支撑!
这个后?盾,不可以破破烂烂、易碎脆弱,它必须是坚固的、完整的、忠诚的!
无论谁是卫辉明义上的长官,都动摇不了?秦修文在此地的地位,知府周邦彦不行,潞王也不行!
秦修文此时此刻,就?已经在着手打造这样的一个后?盾!
秦修文一向如?此,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雷霆万钧,事情?考虑到方方面?面?。
可是这世上像秦修文这样的人?,也就?只此一个而已,更?多的人?则是稀里糊涂,随波逐流。
就?像那个参加了?“招商会”的吴富商,一开始还嫌弃那个保证金价格贵,和季方和叫过板,后?来被?季方和冷嘲热讽了?一般,心里别提多难堪了?。
等到“招商会”一结束,又有好多人?说?着这个地不能租云云,人?家都将他的心里的疑问想法说?了?出来,听得他连连点头。
有些人?只喜欢听自己想听到的话,虽然当时也有不少人?觉得租码头的地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是吴富商还是只听了?那些反对者的声音。
回去之后?,吴富商就?把这事情?抛诸脑后?了?,可是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该有的敏感性?他还是有的,稍微留了?个心眼,让自己身边的小厮在新乡县县衙门口守着,看看有些谁家去交那个申请书了?。
第一天只有两个人?交了?,吴富商听了?“嘿嘿”一笑,只觉得自己聪明绝顶;第二天又听说?有四个人?交了?,他还嘲笑了?一番,说?那些人?到时候亏个血本无归就?长记性?了?。
可是等到第三天他刚刚用过午膳,就?听到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回报说?一上午就?有三十五个人?都交了?申请书时,吴富商彻彻底底慌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啊!不是当时大家都说?好了?不交的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去交了?呢?!还没有一个来通知我?的!这不是明明白白地玩我?吗?”
吴富商气的满地乱转,又听到贴身小厮说?还有马掌柜几个没有去的人?都去了?,但是好像没有交成申请书,手里捏着册子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什么?秦大人?架子摆的这么高?没去的就?不让交?”
得到了?小厮的再三肯定后?,吴富商更?加慌了?,他终于意识到了?,这租地可能不是一个坑,是大家打破脑袋也想去抢的好东西!
这就?是跟风效应,不管这个东西真好假好,只要是有人?抢了?,那就?有很多没抢到的人?认为?,这必定是个好东西,才让人?争抢!
对于吴富商来讲,目前他的心态就?是这样。
他的发妻姜氏走进来看他急的满脑门子的汗,放下了?手里的一盘糕点,忍不住凝眉问道:“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
吴富商摆摆手,这时候哪里有闲心吃糕点,烦躁道:“走走走,和你这个妇道人?家说?不清楚!”
姜氏一听就?不高兴了?,若是好声好气叫她走就?罢了?,被?这样无缘无故呵斥了?,顿时脸色一板,对着下首的小厮喝问道:“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厮在姜氏面?前可不敢放肆,谁不知道老爷的娘子是个河东狮,阖府上下没有敢欺瞒主?母的,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吴老爷也没出声阻止,连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姜氏纤眉一挑,乐了?:“还当什么大事呢,不就?是选个地吗?既然这么好的买卖,大家都要抢着租地,那老爷也选一块不就?是了??”
吴富商跳了?起来,气咻咻得指着自己的面?孔:“我?看着像个傻子吗?”
姜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看挺像的。”
小厮站在下面?差点没忍住笑喷出来,被?吴富商踹了?一脚赶了?出去,这才期期艾艾地走到了?姜氏身边,拉着他娘子的小手诉苦:“娘子啊,你是不知道,他们都骗我?啊!现在就?半天时间了?,又要选地,又要写申请书,哪里来的及?娘子你是不知道外面?这些人?的凶险,但凡我?看的上的地,我?保管他们都写了?申请了?,这急匆匆一时半会儿的,我?哪里能写得出更?好的来?到时候写了?也是白写,根本轮不上我?!”
姜氏斜睨了?吴富商一眼,她知道自己嫁的这人?脾气急躁又好随波逐流,只是好在还算能听得进话,日?子也能过下去。
这么多年两人?从少年夫妻一路走过来,从最开始姜氏家里家外一把抓,到后?面?把台前让给了?丈夫,自己慢慢退居幕后?,在后?院相夫教子,也算配合得当。
此时见丈夫苦恼,忍不住给他出谋划策:“那你选一块你最不想选的地,不就?十拿九稳了?吗?”
吴富商起先愣了?一下,接着思路仿佛一下子被?打开了?似的,拍手赞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最不想要的也是别人?不想要的,这样一来必然竞争就?小,能租上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但是转而吴富商又烦恼起来:“可是我?不想要的地,我?也吃不下啊!都是一些让开工坊的,而且不是我?拿下来了?我?就?可以乱弄的,当时那秦大人?说?了?,拿下来什么地就?得做什么,保证金我?拿的出来,但是后?续怎么弄?”
姜氏也正在看那张新码头出租地的图纸,看完之后?,染着丹蔻的手指往一块偏僻处的地块上一指:“就?选这块吧!说?是让造纺织工坊,虽然咱们家没有做这块生意,但是你忘了?我?娘家做什么的了??”
姜氏娘家正是开纺织作坊的。
“你娘家的作坊里才五六个人?…这块地接近十五亩,恐怕不能吧?”虽然不想打击姜氏,但是吴富商说?的也是实情?,就?五六个人?的小作坊如?何盘下那么大一块地?
姜氏笑了?:“我?常说?你是个呆子,你还不信?我?娘家作坊是只有五六个人?,但是我?娘家做这行半辈子了?,认识多少人??你只管将这个地租下,到时候我?去娘家走动,等拿到了?地我?们自家只管按照要求将屋舍建好,再让他们几家合伙,我?们以房子和地为?条件拿上两股,其他不懂的事情?一概不管,这事不就?成了??”
所以说?商之一道,无论男女,都有可为?。
姜氏三言两语,就?将资源整合、转租入股等事宜办的妥妥当当的了?,既让吴家在新码头修建中分一杯羹,又提携了?娘家人?,甚至还分摊了?风险,实在是个妙人?。
吴富商听罢,顿时连连点头,当即就?让姜氏磨墨,自己写起了?申请书,赶在县衙落钥之前亲自递交了?申请书。
吴富商不知道,随着这份申请书的递交,改变的将是他们整个吴氏一族的命运。
历史的滚轮缓缓前进,所有人?物事件交织到一处,总会留下一道道齿印。
然而活在当下的人?,更?多的还是要面?对当时当刻的各种情?况。
秦修文今日?晚间要赴周邦彦的宴,今日?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又恰逢秦修文“招商会”结束,申请书全部收到手中,自然是要给到周邦彦一个交代的。
既是联络感情?的私宴,又肯定会提及新码头建设一事,秦修文坐在马车中,一边品茗,一边脑海中思索宴席上应该如?何表现。
马车行至半路,突然停住,带的秦修文整个人?都往前倾,幸亏他眼疾手快,将茶盏口往前一送,没有将茶水泼到自己衣服上。
还没等到他出声询问出了?何事,就?听到外面?的车夫一声惊叫,几个跟着的衙役一边拔刀一边高呼:“保护大人?!”
第 39 章
秦修文一开始只是以为马车夫夜间赶路没?有看清路面, 马车碰撞到什?么石块之类的,导致的车身不稳, 毕竟此时已经出城,距离卫辉还有一点距离,官道虽说在修整了?,但是到底不是后世的柏油马路,不会那么平整。
可是还没等到他再次坐稳了身子,就听到外面的惊呼声和高喊声,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秦修文虽然说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到了此地后也将自己在现代的健身习惯带了?过来,但是这年代又没?有什?么健身器材,只能做一些自重训练, 保持一定的肌肉强度, 加强身体素质。
至少要比他刚来的时候, 一场高烧就将原身烧死的那种身体素质要好得多?。
但是也就仅限于此了?。
他秦修文又不是从什?么高武世界来的武林高手, 在这大明当了?官,出行都有十?几个衙役捕快前呼后拥的,说实?话?安全感挺足的。这年头的老百姓又对?当官的有天然的畏惧, 所以?秦修文根本没?有想过有人会直接动武!
还没?等秦修文理清头绪,只听到一声破空之声传来,“咻”地一声, 竟然是从马车帘子处破窗而入, 擦着秦修文的耳朵钉在了?马车壁上, 刹时间,耳朵处一阵痛意袭来, 有温热之感在侧脸颊处滑落,要不是秦修文刚刚身体前倾了?一些, 那么此刻这只箭矢插的位置就应该是自己的太阳穴了?!
看着那支入木三分,箭羽还在剧烈震动的箭矢,秦修文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将差点休克的大脑勉强稳住,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已经在鬼门圈外走?了?一遭!
惊魂未定间,秦修文就听到了?四周兵刃交接的声音,马声嘶鸣、显然是受到了?惊吓,那个车夫更是一时错乱间滚下?了?车辕,还没?等到他抖着腿站起来逃离此地,就听到他惨叫了?一声,然后便有殷红色的血迹喷溅到了?车厢上!
“元瑾,快下?车!”
原本在外面骑着马的季方和,看势头不对?,连忙下?马过去牵住马车缰绳,不让狂躁的马儿将车厢弄翻,心中焦急万分,拼了?命地去叫秦修文快出来!
他就怕秦修文一时吓慌了?神,不敢出来。
此刻这个马车已经成了?众矢之的,除了?二十?来个蒙面黑衣大汉,拿着刀来砍杀他们,附近还有一个厉害的弓箭手正在瞄准车厢,刚刚那一箭的破空声如此之响,至少是能?拉五石弓的高手所为!
那一箭袭来的时候,季方和整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奔马过去想要拦截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插入了?车厢内,心慌到无以?复加。
还好紧接着,季方和就听到了?马车里传来的响动,知道秦修文性命无碍,但是局势太乱,紧接着就看到那个车夫被人砍翻在地,一个黑衣蒙面的大汉正要闯入马车车厢内劫杀秦修文,被后面赶到的齐大一刀结果了?性命!
秦修文听到了?外面季方和的高呼声,在左摇右摆的马车车厢内找准机会,一下?子跳了?出来,紧接着看到季方和后,就一把扑在季方和身上,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没?等季方和脑子反应过来,只听到又一阵破空声传来,一支羽箭被牢牢钉在车辕上!
刚刚只要慢了?一会儿,他和秦修文之间,至少死一个人!
秦修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看被砍翻在地那个车夫,还有被大刀削掉半个脑袋的黑衣人,迎面扑来的血腥味纵然天黑也能?知道四周已经满是鲜血了?!
强忍住腹内翻江倒海的呕吐感,秦修文镇定地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砍掉了?马匹的缰绳,让那匹躁动的马一下?子冲了?出去,隐在了?夜色中,又再次戳烂了?挂在马车前面的两盏灯笼,然后秦修文一把拽过季方和,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从车架下?就地一滚,两个人一起滚到了?车厢后面。
秦修文从刚刚两次箭矢射来的方向?已经明白,对?方应该是埋伏在西南方向?的山坡上,能?在月色下?射箭杀人,一个是那人眼力?过人,还有一个是马车车厢外的两盏灯笼为他指路!这人是个高手,然而,这样?的高手,应该只此一个。
否则刚刚他一从马车里出来,那么多?的机会和破绽,对?方不应该只射了?一箭而已。
所以?秦修文戳烂了?灯笼,熄灭了?灯火,自己又带着季方和躲到了?车箱后面,根据他刚刚对?箭矢刺入深度的推算,车厢两层甲板厚度挡住箭矢足以?!
果然不出秦修文所料,埋伏在西南面土坡上的弓箭手今夜一连射出两箭都没?得手,心中已经暗叫不好,原本看那当官的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弓箭手心下?一喜,再次搭弓准备射出要了?那狗官之命的第三箭,没?想到那狗官如此机敏,一下?子就戳烂了?灯笼,前方五里处只剩下?了?一片砍杀之声,再看不清那狗官具体躲在了?哪里!
那两盏灯笼,就如同他的两只眼睛,如今眼睛已瞎,事情再不可为,弓箭手只能?将箭矢收回?,急匆匆地跑了?。
那狗官机智过人,估计已经知道了?他的方位,等到狗官反应过来派人来追,恐怕今晚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可惜了?那剩下?的四百两银子!自己只收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原本事成之后还能?拿四百两的!
秦修文见没?有更多?的箭矢飞来,心下?稍定,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立即站起身扯着嗓子大喊:“今夜凡斩杀贼寇者,一人赏银百两,大家不要客气,直接上!若有缴械投降匍匐原地者,不杀!若能?供出指使者,无罪开释!援军马上就到,大家坚持住!”
原本今夜秦修文应该是和季方和一起共乘马车去赴宴的,但是因为季方和最近腰包挺鼓,新买了?一匹好马,正是新鲜的时候,就自己骑着马跟着队伍前行。
也好在季方和没?有坐在马车里,否则那第一箭,定有人伤亡!
而今夜一起出行的捕快衙役共十?二人,冲杀过来的黑衣大汉却足有二十?余人,敌多?我寡,又加上混乱之中,秦修文生死不知,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沉,越打越吃力?。
现在秦修文这么一喊,他们便知道自家大人没?事!而且又听到那赏银百两,顿时心头火热,砍杀力?度也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刚刚已经有人发出信号弹,石千户的驻地就在附近,石千户和他们孙主簿什?么交情,和他们家大人又是什?么交情?只要坚持到石千户带着人过来,百两赏银就是他们的,跟着大人以?后的荣华富贵也是他们的!
张达原本握着刀柄的手已经开始发麻了?,背部也被砍了?一刀,还好自己穿着软甲,虽然软甲已破,自己也感觉到了?背部的疼痛,但是这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怕什?么!
张达狠狠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怒目圆睁大骂道:“龟孙子,敢来杀我家大人,今儿个就让你有来无回?!”说着领着几个兄弟再次冲杀出去!
虽然几方人少,但是一时之间士气大振,又奔走?呼号,叫骂声不断,很是激起一番男儿血性!
再加上如今秦修文已经不是刚刚来到此地花钱十?分抠搜的原身了?,自从在粮价风波中豪赚二十?万两后,他对?属下?也是有功即赏,尤其是对?自己的安保人员,所有的装备、兵甲都换上最好的,那时候也没?想着是要应付今天这样?的场面,只是最开始看不惯那些卷了?刃的刀口还有穿了?好多?年薄的透光的软甲而已。
也是因为升级了?这些人的装备,所以?在刚刚的慌乱之中也没?有太落下?风,就拿张达刚刚被砍的那一下?来说,若是以?前的软甲,现在他还能?不能?站起来都两说!
那些黑衣大汉不过是一些流寇散勇,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这种劫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当然都是一些碍人前程的小官小吏,等赚了?一笔大的之后就逃窜到偏远之地,从此销声匿迹个几年,等钱花的差不多?了?,再重?出江湖。
这些人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事情,最是穷凶极恶,原本也以?为今夜的行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自己在混乱中是死是活两说,反正那个狗官是死定了?。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些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没?有信仰,只知道一个劲地去冲杀,反正过了?今夜,能?活下?来的,就有钱拿!
比起他们的凶狠,以?往他们遇到的那些捕快衙役,甚至是官兵,都会惧于他们的狠辣,在砍翻了?几个人后,这些人就会心生胆怯,节节后退,别说是人数比他们少的了?,就是人数比他们多?的官兵,都有被他们打的四处溃逃的。
原本以?为今夜一战,也会如此,这帮子人见识了?他们的凶残之后,就会如土鸡瓦狗一样?崩溃,可是谁曾想到,这十?来个人却是越战越勇,一点点将那狗官包围在最里面,只要砍了?一个人,就有另外一个人顶上,誓死也不后退半步!
这天下?间的官哪里有好的?!值得这帮人如此卖命?!!
再听到那狗官还说马上就有援军要到,自己这边若是缴械投降还能?有一条生路,有些心性坚定的还能?扛一扛,有些没?那么坚定的,就开始摇摆起来。
毕竟若是能?活命,谁想要死?
“老大,我们撤吧?已经攻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还没?杀过去,到时候援军要是真的到了?呢?”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彪形大汉听罢,却是手下?不停,大喝一声:“别啰嗦,杀了?那狗官再说!”
他旁边的小弟纵使心中不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不是没?看到过老大直接将不听话?的自己人砍翻在地的样?子。
只是对?面官兵杀他们一个就能?得百两,他们只有杀了?那个狗官一共才能?拿一千多?两,这么多?人,自己又是个说话?没?分量的,分到自己手里的能?有五十?两吗?
战场之势态变化就在一瞬间,只见领头的大汉突然暴喝一声,整个人一跃而起,竟然是生生冲破了?捕快衙役的包围圈,朝着里面的秦修文弹射而去,眼看着大刀就要落下?,秦修文眼疾手快往侧边一躲,好悬没?被砍中,只是那大汉一招没?得手,又是一招,秦修文旁边就是车架,再没?退路!
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秦修文脑袋往旁边转去,一时间目眦欲裂——他竟看到季方和双手生生接住了?那把大刀,月色下?大把大把的鲜血从他的指尖流泄下?来!
这一秒,秦修文感觉到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一瞬。
今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初九的月亮已经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半圆,银色的月辉凉凉地散落人间,覆盖在四周的草木上,反射出淡蓝色的柔和光晕,四周依旧有着蝉鸣,随着秋风的起伏连成一片。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合该与家人团聚的日子,而不是如今这般刀剑相向?、生死不知!
只是一秒的停顿,秦修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快速地站了?起来,抬起腿就狠狠地往那大汉的胸口踹了?一脚!
那大汉冷不防先是被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徒手接了?白刃震惊到,又被一个文官踹了?一个窝心脚,意外接二连三,竟也被踹得倒退三步。
秦修文一声怒喝,响彻云霄:“杀了?他,赏银五百两!”声音不再清冷,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愤恨,此刻秦修文已经忘记了?刚刚初见这种血腥场面的不适,只想以?这些贼寇的命来泄自己的心头之火!
今夜,就闹个不死不休吧!
刚刚秦修文命悬一线,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后来见大人没?被害,那人又被踹了?出去,那还等什?么!
那大汉再是武艺高强,也不能?以?一敌三,更何况秦修文这边的人士气正盛,一点也不惧他,不过几下?这人就被拿下?。
其余人见自己这边的老大都被拿下?了?,瞬间慌了?神,没?有了?领导者,这些人本身就是一盘散沙,几个呼吸间就有了?颓势。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轰隆作响的马蹄声,来着之数,不下?百骑!
“不好!真的有官兵驰援,大家快跑啊!”
随着第一个人的呼喊,那帮子黑衣人顿时泄了?心气,此刻只想着奔逃,哪里还管和衙役缠斗,慌不择路地就要跑!
张达阻止了?要追的人,厉声喝道:“保护大人要紧!以?防有诈,对?方还有埋伏!”
他们尚且还有战斗力?的兄弟只剩下?了?八人,追了?出去后谁来保护大人?万一对?方又杀个回?马枪呢?
今夜事情太过让人心惊,即使此刻贼寇已经溃逃,张达也不敢再有任何掉以?轻心——敢劫杀朝廷命官的人,谁知道他们还会做出什?么样?大逆不道之事!
秦修文从张达手中夺过金创药,捧着季方和带着鲜血黏腻的双手,狠狠心道:“方和,你忍着点。”
说完之后就将金创药洒在季方和的手掌上。
两只手皮肉翻开,有些地方的伤痕甚至深可见骨,鲜血还在不断的涌出,甚至刚刚撒上去的药就被血冲了?出去。
秦修文只能?快速加大撒药的量,然后从自己衣服的内里下?摆处撕了?一段干净白布出来,将季方和的双手紧紧绑住:“一会儿我们就入城找大夫去!”
希望这个金创药能?快速止血,那刀伤也没?有砍断他的手筋!
文人之手是多?么的珍贵,可以?翻书可以?写字,但绝对?不是用来接兵刃的!
秦修文帮季方和包扎的时候,都没?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季方和疼的都快失去了?知觉,感觉这双手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闻言还有心情牵动着自己的唇角,扯了?一抹笑?:“元瑾,我没?事。”
季方和借着月色,已然看到秦修文的眼眶红了?。
石千户带了?一百余人的骑兵赶到,听了?张达的话?,二话?不说就派了?五十?余人的小队追了?出去,剩下?的五十?人留下?来保护秦修文。
至此,秦修文的安危才算无碍。
季方和已经被几个官兵抱了?马匹,先行一步去到城里找崔大夫治伤,张达请示秦修文,是否现在打道回?府。
照着张达想法,此时大人惊魂未定,自然是回?到县衙好生安置为好,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这些粗人来收拾。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什?么是比大人的安危更要紧的。
刚刚清点过后,秦修文已经接到了?汇报,敌人死了?五人,生擒三人,其中包括刚刚想要跳进包围圈杀掉秦修文的黑衣人老大,虽然被戳了?几下?,但是气息尚在;而自己这边,重?伤两人,亡三人,其中包括那名马车夫,其余人等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
秦修文隐在袖中的修长?双手紧握成拳,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薄唇紧抿,直接拉过一匹马翻身而上:“不回?!你们受伤的人先回?去处理,剩下?的人跟着本官,继续去卫辉府赴宴!”
这场刺杀手法很拙劣,甚至背后有可能?是谁,秦修文心里都有个大概。
可是虽然拙劣,但是有效!
自己今夜几次险象环生,要是运气差那么一丁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秦修文之前和那些官员们的斗争都是文斗,包括在现代金融市场上的厮杀那也只是隐在电脑背后的挥斥方遒,从来没?有面对?过明刀真枪的武斗,这种事情一向?离秦修文很远,他只是一个搞金融的,又不是混黑社会的,哪里有接触过这种层面的争斗?
可是到了?此地,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这里不是他那个年代的法治社会!
这些人斗不过他,就想用物理手段彻底抹灭他,不得不说,还是那句话?,虽然手段拙劣,但是有效!
既然敢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那么今夜老天有眼侥幸让他得以?逃生,这些人也就不要想着逃脱,洗干净脖子等着他的回?敬吧!
秦修文一骑绝尘,因为心中燃着一团火,才刚学会骑马不久的秦修文竟然也是骑地稳稳当当,□□的马匹可能?也知道背上人的怒气,乖顺服帖,一路疾驰。
秦修文今日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袍,外罩同色氅衣,马上速度极快,狂风掠过,氅衣随风扬起,尽管此刻秦修文刚刚经历了?劫杀,玉质发冠有些歪斜,墨发也有些散乱,但是架不住秦修文容颜如冰玉,流畅的下?颌线条绷紧,除了?文人的清雅竟还带出了?几分泠冽肃杀之意。
秦修文一行人快马加鞭,很快就进了?卫辉府的城门,一开始守门的兵甲还吓了?一跳,看着一队人马奔袭过来,还以?为有人要攻打城门呢!等到来人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新乡县的秦大人以?及石千户等人,连忙打开城门放人进来了?。
见这些人继续快马往内城方向?行去,一点都没?有减速之意,几个兵甲心中一寒,只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今日重?阳佳节,卫辉府内没?有宵禁,街上还有一些老百姓在逛街游玩,但是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掠过,有兵丁高喊让行人避至街道两边,老百姓也灵敏,见这个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好,歇了?游玩的心思,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敢再出门了?。
秦修文一路疾行到了?周邦彦的私人宅邸,一直等在门外候着的周家管事原本心里还嘀咕,今日这位秦大人怎么这么不开眼,居然迟到了?快半个时辰了?,里头就等着秦大人开宴席呢!
结果就看到秦修文带着一行人冲了?过来,一个个脸色铁青,秦修文身后跟着的人有些还染上了?鲜血,就连秦大人侧脸颊处都有一抹血迹!
扑面而来的铁血之意让周管事瞬间吓破了?胆,见秦修文翻身下?马拱手让他进去禀告,他才回?过神来,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里间。
“老,老爷,秦大人,秦大人来了?!”
周邦彦冷哼了?一声,心中已是不愉快至极:“他秦修文还知道过来!”
从来都是下?官等上官的,自己好心请他入府中赴宴,没?想到自己这个上官居然要倒过来等人。
第 40 章
周管家将气息喘匀后, 连忙道:“老爷,秦大人好像出事了, 您还是去看看吧!”
周邦彦心下一惊,周管家也是跟着他的老人了,很是见过一些市面,在别人眼中的一些大事,在周管家那里却算不得什么。
但是现在周管家也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看来今日的宴席是办不成了!
周邦彦原本还在小花园中和几个幕僚以?及林同知?等人吃酒喝茶,说是就等着秦修文开席, 实?际上已经吃了不?少东西下肚,哪能真的等秦修文。
现在一听秦修文出了事情,一挥手?命仆人将宴席撤了, 几个人快步走到了外书?房中, 在那里众人见到了一身狼狈的秦修文。
“元瑾贤弟, 出了何事?竟然成这般样?子了?”
他?们都是文人出身, 哪个不?是非常注重仪表仪态,出门赴宴都得换一套新衣服,是断然不?会像秦修文那样?发冠歪斜、衣服破烂的, 更何况,秦修文脸颊侧边还有明晃晃的血迹——这是,遭人暗算了?
秦修文对?着周邦彦就是一个大礼, 同时沉声道:“老天?保佑, 让秦某今日还能见到大人, 下官今日赴宴途中遭到了伏击,身边亲信死伤五人, 还有八人也都是一身伤,几次险象环生, 还好下官命不?该绝,才能逃出生天?,见到大人!”
立在旁边的石千户严肃地点了点头?,同时将之前发生的一切细节都说了出来,宛若亲临。
刚刚一路上秦修文就已经将事情的经过描述了一遍,石千户口才一般,但是一脸严肃地将事情说完,也还是将这里的一干文人吓得冷汗直冒。
听完之后,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秦修文,还真是命大啊!
若是换了他?们,指不?定已经交代在那里了!
秦修文红着眼眶道:“大人,下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碍了谁的眼,居然下此毒手?!下官一心为大人分忧,今日虽然几次差点死于那帮人的刀下,但是我还是紧紧护着今日刚刚收集好的申请书?以?及评测出来的租地名单,想要给大人过目,幸不?辱使?命!”
说完,秦修文从怀里拿出来一份册子,雪白的纸张上还沾着些血迹,看着就触目惊心。
周邦彦神色凝重地接过册子,还没来得及翻开,便?听秦修文又道:“大人,下官一心为大人办事,这次的“招商会”可?谓是非常成功,一共成功租出去七块地皮,保证金即将可?以?收入十五万两白银,足够我们启动?修建新码头?计划了!在此敏感之际,居然有人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想必是冲着新码头?修建这件事来的!下官恳请大人彻查此事,同时让卫辉府上下一干官员出行之时定要加强防备,尤其是大人您身边,护卫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大人务必当心自身!”
说完,秦修文直接一揖到底,其他?人见状也连忙跟上:“还请大人务必当心自身,加强护卫!”
乖乖!不?能让秦修文一个人将什么?都表现了!
周邦彦听完秦修文的肺腑之言,先是将秦修文等人一一扶起?,然后气的将手?中的册子扔到案上,怒骂道:“这帮子人胆大包天?,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劫杀!元瑾贤弟且放心,你是为本官办事,他?们既然敢劫杀你,那就是和本官、和朝廷作对?!本官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秦修文作感激涕零状,让周邦彦再次扶着他?好一顿安慰,句句话都贴心,这才抚慰住了秦修文。
不?是不?知?道秦修文说的那些话是在给他?戴高帽,但是不?顺着秦修文的话往下走也不?行,虽然说这个新建码头?的事情是秦修文提起?的,但是决定是他?做的,秦修文已经为此劳心劳神还愿意如?果事情没办成主动?背黑锅了,如?果连这样?忠心办事的下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么?以?后在卫辉府,谁还敢听他?的调令?
一个指挥不?动?下属的上官,就算官位在高,最终都是名存实?亡。
秦修文自然是故意这样?说的,他?就是要把周邦彦绑上他?的战船,甚至要将卫辉所?有的上下官员都弄到他?的阵营里来,这一次的抓捕行动?甚至是后面的审讯以?及判罚,秦修文绝对?不?允许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事情存在!
想也知?道,既然胆子这么?大,敢杀他?这个朝廷命官,那么?此人背后必然是有所?依仗的,说不?定背后的人官位比他?高、能量比他?大,所?以?觉得就算杀了他?,也能将事情摆平,自己能全身而退不?是么??
那么?大家就来比一比,你背后的人是不?是有周知?府的官位大?周知?府不?够周知?府之父,大理寺卿老周大人,正三品大员,还有整个卫辉府上下一干官员,蚁多咬死象,总能把人拽下马!
他?要的不?仅仅是买凶者死,他?还要买凶者背后之人死!
动?了他?秦修文逆鳞的人,没人可?以?全身而退!
周邦彦是整个卫辉最大的官,同时在上次粮价风波中借力打力,很是收服了底下的一干官员,如?今派下去的命令如?臂指使?,无人敢不?遵从。
这也是为什么?秦修文顾不?上回新乡休整,立马拜见周邦彦的原因。
那些匪徒逃窜了不?少,当时交战之地在新乡与卫辉之间,他?们知?道自己是新乡县的县令,自然不?会往新乡县的方向逃,而他?是没有跨地域追捕的权利的,还需要层层上报,不?如?立刻让周邦彦下命令来的更加高效快捷。
如?此恶劣的案件,令周邦彦也发指,根本不?知?道事情始末的其他?县官也是同样?心惊,俱都加强了戒备,同时紧闭各处城门,来往行人马车一个个都在严加搜查,就是每日必须出城的泔水桶,都要被官兵忍着臭味打开用刀往里面捅几下见没有异常,才放行。
文官们可?以?暗地里写秘折告黑状,可?以?背后下绊子,甚至恶毒一些,就像李明义那样?调包赈灾粮,用各种手?段搞你,但是这种层面的争斗都不?会是物理攻击,它只会击溃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再由最高的裁决者皇帝来决定一个文官的生死。
所?以?秦修文很快就否决了卫辉府其他?官员迫害他?的可?能性,毕竟周邦彦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其他?县的县令经过上一次的李明义事件后,噤若寒蝉,尽管对?他?心中有怨,也不?会使?出这种手?段。
毕竟这些人身上还披着一层官服,就算损失了点银子,但是只要官身还在,这些银子也算不?了什么?。
他?们不?至于如?此穷凶极恶。
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有那批损失最大的商贾了!
在有些商人眼里,谁侵犯了他?的利益,那都是不?可?饶恕的。那些被他?的手?段接二连三损害了利益的商人,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秦修文也想到了会有人打击报复,否则如?今出行排场也不?会那么?大,最开始他?刚来此的时候,有时候私人出行时是只带季方和一人的,而现在他?每次出行都带着一干子捕快衙役、前呼后拥。
已经有了防备,却还是敌不?过对?方手?段如?此阴狠,竟然是派了二十余名亡命之徒并一个弓箭高手?来取他?性命,还真的是下了死力气了!
秦修文只是一个小小七品官,说难听点,对?方派出来的人数和武力值,完全超出了他?本身的安保标准,能苟活下来,都算他?走运。
在这个大明处处凶险,秦修文纵然也在快速成长,但是依旧不?及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手?段百出,既然如?此,那么?他?也只能入乡随俗,将神经绷到极致,和他?们继续缠斗。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将所?有卫辉府的大小商贾严密监控起?来,尤其是那些既在粮价风波中受挫,又没有提交新码头?租地申请书?的人,是秦修文监控的重中之重。
这也是借着周邦彦的力,才能执行的命令,否则好些富商不?在秦修文的管辖地,又无凭无据的,凭什么?监控他?人?
但这就是权利的霸道,我不?管你有没有犯事,既然被我怀疑了,我就要查你!
疑罪从无?那是太平盛世的时候,在此时此刻,秦修文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
从初九那天?夜里开始,整个卫辉府一片戒严,风声鹤唳,可?惜那个黑衣人老大本身身受重伤,原本还想叫大夫给他?命吊着,结果当天?夜里就失血过多而死,剩下的一干都是小喽啰,严刑拷打之下也只问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在淇县接到的指令。
淇县贺知?县已经被裁撤下来,还没有新知?县上任,如?今是淇县张县丞代掌大小事宜,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得魂都快没了,一方面上折子请罪,另外一方面将淇县四个城门都牢牢封锁住,不?进不?出,全县排查!
这般瓮中捉鳖还是有效果的,不?过短短三日,就在一处农宅里面将这些贼寇一网打尽。
那些贼寇初九那日见事情已经败露,慌不?择路地四处逃散,死的死、抓的抓,还有几个因为伤情太过严重,各地的医馆又都被严密看守着,进出人员都要进盘查,压根没法得到有效的救治,很快又死了好几个。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头?目并六个小喽啰。
原本他?们是想逃进山里的,可?是奈何去往各个深山的路口也都有重兵把守,他?们根本就是插翅难飞!
直到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所?要劫杀的官员能量如?此之大,竟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来抓捕他?们。
身上带的干粮也快耗尽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潜入一户农舍,原本是想将那家人给灭口后霸占了其屋子,等风声过了再说,也是那家人命不?该绝,正好夫妻两个携子女到淇县老丈人家过重阳,老丈人留宿了他?们一晚,到了第二天?却发现城门关了,不?许进出,才保全了性命!
当时官兵查抄过来的时候,原本见这家人家关门闭户,又听人说主家走亲戚去了,都差点疏漏了过去,还是有一个心细的邻居偷偷告了密,说自己偶然夜半起?来如?厕的时候,发现隔壁家烟囱里有烟冒出来。
夜半煮饭,必然有蹊跷,那帮官兵知?道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也没有掉以?轻心,假装在附近查抄了一遍后就散了开来,实?际上专门派人盯着此处,剩下的人立马集结队伍,等人手?到齐了,才将此处农家院子给冲了。
人捉到之后,就被压到了卫辉府的死牢里,只是无论他?们如?何审讯,那些人就是不?招,也有挨不?住打胡乱说的,但是将人抓了过来一问才发现时间人物根本对?不?上,显然不?是他?们要抓的人。
秦修文听闻此事后,假意说是想要认人,然后就拿到了周邦彦的批文,带着人进了死囚牢房。
古代的普通老百姓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家境贫寒者不?知?凡几,对?待这帮必死无疑的死囚,更加没有什么?好待遇,牢房内阴森森的,地面湿滑黏腻,有几处都长着青苔,因为常年不?见天?日,又经常刑讯逼供,里面充斥着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平常人一进这腌臢地,闻闻里面的气味都欲呕吐,尤其是听着里面那些囚犯的□□和哭喊之声,没有一个不?起?鸡皮疙瘩的。
张达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风光霁月的大人,实?在是觉得自家大人和这种地方格格不?入:“大人,您若是要有什么?办的,交代给小的们就是了,何必亲自过来?”
秦修文摆摆手?,示意张达不?用多言:“来都来了,本官还没会过他?们,见见想杀我的人长什么?样?子,也是人之常情。”
若不?是前面走的是自己一向敬重的秦大人,张达都差点要吐槽了——谁想要看要杀自己的人了?看了半夜不?会做噩梦么??
但是,好吧,大人岂是常人,肯定有他?自己的判断。
两人顺着台阶一路往下,越往里越阴森可?怖,打前头?掌灯的狱卒在一处牢房门口停了下来,将里面用铁链锁着的大门打开,见秦修文进去后,又立即叫人搬来了一把圈椅,请秦修文坐下。
张达见那个狱卒办事很是殷勤,从怀里掏出来一角银子往他?手?里一放,喜得那个狱卒眉开眼笑的,更加周到妥帖。
那名小头?目是匪徒里面的二当家,诨名铁头?,此刻被五花大绑在行刑架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显然是已经被拷打过了。
“大人,这人是个硬骨头?,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打了一宿,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都把他?大哥的头?颅丢给他?看了,还能面不?改色,甚至几次想咬舌自尽,要不?是现在嘴里堵着粗布,估计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那狱卒悄悄上前,将目前的情况给详细说了一番。
“泼醒!”秦修文眉目清隽,但是下达的命令却不?容置疑,狱卒是干惯了这种事情的,二话不?说就拿着一盆盐水往那铁头?身上泼去。
“唔!唔——”铁头?疼的浑身一个哆嗦,虬结的肌肉隆起?,手?臂上的青筋也一处处暴起?,显然是疼痛至极,但是又被堵着嘴巴,只能发出惨厉的呜咽之声。
等这阵子的疼痛感过去了一些,铁头?才抬起?脑袋,借着灯光看向了坐在自己正前方的人。
只见此人身着一身青色七品官服,头?戴双翅官帽,明明差不?多的官服,穿在他?身上便?显得气度无双,贵不?可?言,比他?在画像上看到的那张人像更加立体俊美。
一想到那张画像,铁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就是那晚他?要劫杀的对?象,新乡县的县令秦修文!
其实?那晚月色虽明,但是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哪里来得及仔细端详这狗官长什么?样?子,只不?过看了画像知?道他?今日坐的哪辆马车、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之后就是一通乱杀乱砍,根本来不?及仔细辨认,一直到现在,铁头?才终于真真切切地见到了真人。
见那铁头?双目圆睁,身体似有挣扎之意,秦修文冷笑了一声:“不?错,确实?是本官。”
“本官今日来,也不?要你狗命,也不?问你谁指使?的,只为一桩事,你们老大砍伤了我好兄弟的双手?,那么?今日,按照你们道上的规矩,我就要你的双手?来赔!”
那铁头?听秦修文说,不?要他?命,也不?是让他?松口的,头?一梗,大意有你要废了他?这双手?就废了,他?已经落到这般田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修文缓缓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如?今的刑讯工具无外乎就是鞭子,盐水加炮烙,看着也没什么?新意。
一个俊美无匹的清雅男子,在满是刑具的牢房里,看了一圈刑具后,居然还不?甚满意的摇摇头?,这样?的场景,莫名让铁头?看着不?寒而栗。
他?原本以?为秦修文要以?牙还牙,也用刀去砍他?的手?掌,或者干脆一点,直接砍断他?的双手?,没想到秦修文清冷的声音缓缓传入耳中:“本官在书?上看到过有一种刑罚,将人的指甲齐根拔断,会让人痛不?欲生,毕竟十指连心么?!不?知?道是真是假,要么?今日先试验一番吧。”
秦修文一声令下,纵使?那个狱卒听着也有些头?皮发麻,还是麻利地找出来一把工具,按住铁头?的手?,拉过他?的手?指,另外两个狱卒过来帮忙将人控制住,那个狱卒一狠心一用力,闭着眼睛将他?的大拇指的指甲盖直接连根拔掉!
“唔——————!!!”铁头?疼的整个人弓起?来,秦修文背过身去,没有理会。
上官没有喊停,狱卒是懂规矩的,虽然看着那血呼啦的手?指也是感觉眉心猛跳,但还是继续下一根手?指去拔。
捏着另外一根手?指的时候,那铁头?几乎想要跳起?来,可?奈何有三个人制着他?,他?自己又是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滴落,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秦修文朝着张达使?了个眼色,张达走了过去,拿走了铁头?口中的粗布,嗤笑道:“不?是一个硬汉子吗?也不?过如?此么?!我告诉你,你以?为你不?招我们就不?知?道了吗?自以?为硬气是吗?为了保护你们还在其他?地方的那一群人?你硬骨头?,别人可?没这么?硬,我们这次就像篦子一样?全都要篦过去,谁都别想逃了!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为了几个商贾,不?值当!”
铁头?整个人都听傻了,再加上手?上不?时传来的剧痛,心理防线全部被击溃了,大声哭喊着:“我说!我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千万不?要祸及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余掌柜和马掌柜,是他?们两人要害大人啊!饶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吧!”
秦修文来之前就和张达说过,这帮人虽然是流寇,但是嘴巴很硬,必定有软肋在别人手?中,像他?们这种人目无法纪、无法无天?,但是却天?天?在刀尖上舔血,唯有子嗣亲人或许很久不?曾联系过,但是还是挂心的,否则一群没有信仰的人,不?过是供出买凶杀人者,招了又何妨,何必多受皮肉之苦?
偏偏事情败露之后,就有人飞鸽传书?过来,说若他?们招了,他?们藏在山上的家人就别想活命了!
所?以?秦修文和张达唱了歌双簧,铁头?又是被身体的剧痛摧残,又是被击溃了心理防线,这才说了实?话,就怕此刻再不?说,藏在山里的家人也要被这些人一网打尽。
原来那铁头?有一门本事,走起?路来脚步声音极轻,又速度很快,余掌柜派了一个小厮过来和铁头?老大接洽,言明了要杀秦修文,谈好了价格就迅速离开了。他?们也不?是第一遭干这种事了,总要留个后手?,见那人走了之后铁头?就一路跟随,哪怕那个小厮几次换路换车都没有甩掉铁头?,最后还是让他?看到了背后的主使?人。
他?们做这一行的也很小心,又派人打听了秦修文的底细,发现虽然这人是个七品知?县,但是刚入官场,家中更无甚根基,就是宰了也不?会引起?什么?大麻烦,这才接下来这桩买卖。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他?们却是被一开始小瞧了的秦修文一网打尽,无一幸免!
等到铁头?按了手?印画押之后,秦修文立马站起?身来,一步不?停地走了出去,等上了马车,他?才快速喝了一杯清茶,好悬没有呕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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