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经过一两周的埋头苦干,佩里终于攒够了钱,他第一时间就去蛋糕店买……


    经过一两周的埋头苦干, 佩里终于攒够了钱,他第一时间就去蛋糕店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蛋糕,并且这回他完全不假人手,从头到尾都是自个儿亲力亲为。


    在捧着蛋糕去找莫莉的路上, 他脑子里一直琢磨着等会儿见到莫莉该怎么说, 怎么做。


    是要用冷冰冰的态度来维护自己的尊严, 向莫莉表示他可不是谁的狗,叫她必须尊重他呢,还是稍微带上一点儿宽容大度的微笑,以此彰显他有一颗海纳百川的博大胸怀, 并阴险地反衬出莫莉的小心眼儿呢?


    (其实他并没有此处所想的博大胸怀,而且他一直暗暗记着莫莉对他的那些羞辱,每次想起对方,他都要在心里把那小心眼的女娃一通乱骂)


    他还设想到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话,是严词警告那丫头, 不许她再给他脸色看, 还是讲两句软和话,来个一笑泯恩仇?又或者只是不咸不淡地随便说两句,暗戳戳表明:只有你莫莉才会那么斤斤计较,像我这么大度的人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为了在莫莉面前不落下风, 佩里可谓煞费苦心。


    思索半天,他干脆停下脚步, 在路边开始了一番表演:(刻意地摆出一张冷脸)(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走两步)(低头想了想)(一只手插进裤兜——显得比较拽)(对着一团空气自言自语——这团空气就是莫莉)。


    “喂,那谁(冷冷的声音),生日蛋糕赔给你了(冷冷的表情), 什么,不要?我可不管你要不要, 反正我是赔给你了(冷冷的目光)!并且我还要警告你,现在我不欠你什么了,倘若你再敢对我摆脸色,我就给你个好看!”


    表演结束后,佩里揣摩了一会儿,对刚刚的表现不太满意。


    于是他又换了一种方式:(轻松随意的表情)(嘴里哼着歌儿)(阳光愉悦的步伐)(自信~)(从容~)(开朗~)(健康~)


    “咦,莫莉,你在这儿呐(夸张做作的语调)~我刚想找你来着~~~喏,这是赔给你的蛋糕,说真的,咱俩和解吧(假装若无其事)——你说你不想和解?唉,莫莉,我不想说你小气的,可你是不是太那个了一点儿(欲言又止的样子)……”


    假设有人路过这里,就能看到一个小男孩神经兮兮地对着空气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对自己的表演严谨复盘,并几度完善方案后,佩里觉得自己又行了,于是信心百倍地提着蛋糕找莫莉去了。


    穿过几条田埂,再翻过两个山丘,在山丘背后有一个小池塘,池水澄净通透,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绿油油的草,一些指头大小的鱼儿在水草里游来游去,好奇地观察着水面之上的世界。


    镜子般平滑无波的水面倒映出瓦蓝的天空,乳白的云朵,以及岸边那几棵蓊郁葱茏的白蜡树,秋天的女神大笔一挥,将白蜡树原本翠绿的叶子染成热烈灿烂的金黄。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金灿灿的叶子打着旋儿掉下来,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涟漪中露出三张女孩子的笑脸,正是莫莉,莎莉和尤拉。


    三个女孩正在玩儿过家家的游戏,莫莉用水和泥,捏了一个穿着长裙,盘着头发的女人,裙摆上用野花花瓣做了一些点缀,她郑重地说:“这是妈妈,家里的女主人。”


    莎莉兴致勃勃地捏了个表情严肃,嘴边有两撇小胡子的男人,说:“这是爸爸,家里的男主人。”


    莫莉客观评价:“他看起来太老了,不像是爸爸,更像是祖父。”


    莎莉想了想,认为她说得有道理,于是把那两撇小胡子去掉了。


    尤拉捏了两个三头身的小泥人,介绍道:“这是双胞胎姐弟,他们相亲相爱,从不吵架。”


    然后她们开始发挥想象力,为这一家四口设计剧情,配上台词,像模像样地表演起了舞台剧。


    期间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莎莉不小心绊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裙子上沾了一团为了捏泥人而搅拌的湿泥。


    “哎哟,我的裙子弄脏了。”莎莉揪着裙摆,一个劲儿往身后看,她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妈妈会说我的。”


    莫莉和尤拉看了看她身后的泥——真的是很大一块,湿哒哒地黏在裙摆上,显得格外刺眼。


    莫莉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它洗干净。”


    她让莎莉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叫尤拉帮忙扯着裙子,把弄脏的那截裙摆泡到水里,用手搓了两下,再在池水中轻轻荡了荡,裙子上的污迹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可莎莉还是有点儿不自在,因为裙子湿哒哒的,大白天穿着一条湿裙子在外面玩耍,她也会觉得害臊呀,万一叫别人看见了,搞不好会以为她尿裤子呐。


    听莎莉说了心中的顾虑,尤拉想了想,解下自己的小围裙,系在莎莉腰上,遮盖住了莎莉身后弄湿的地方。


    莎莉终于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同小伙伴们一起玩儿过家家,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莫莉的小冤家,佩里,站在远处,手上提着什么东西,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她用胳膊肘耸了莫莉一下,悄声说:“喂,你的死对头来啦,我猜他是来找你的。”


    莫莉往莎莉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全当佩里不存在。


    莎莉和尤拉你看我,我看你,背着莫莉挤眉弄眼。


    三个女孩有志一同,没一个搭理佩里,把他视作空气。


    佩里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么干站着显得有点儿傻,他心一横,挺起胸脯,冲着莫莉走了过去。


    莫莉看都没看他一眼。


    佩里深吸一口气,这场面他早已预演过好几次,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不喜不怒,不卑不亢,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从头到脚要透露出一种“无所谓”的信号——无所谓莫莉对他的看法(虽然他在意得要死),无所谓莫莉接不接受这份赔礼。


    说得直白点儿,你莫莉·威尔逊算哪块小饼干,我才不在乎呢!


    计划得挺周全,一开口就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莫——莫莉,”刚叫了个名字,佩里就打了个磕绊,甚至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顺理成章的,接下来的话说得结结巴巴,“这是赔——赔给你的蛋糕,我——我警告你,以后不许——不许对我摆脸色,假设你敢对我摆脸色的话,我就——呃——我就——我就揍你!”


    佩里简直要感到绝望了,他不敢相信这么不争气的样子居然是自己表现出来的。


    “……”无人应答。


    “……”还是无人应答。


    “……”依旧无人应答。


    莫莉自顾自地摆弄着自己手里的小泥人儿,好像完全被那团泥巴迷住了:她对着小泥人的正面端详了一会儿,目露欣赏之色,又对着小泥人的背面研究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佩里感觉自己像个唱独角戏的小丑,人家就没把他当回事儿,他受不了这股窝囊气,火大地质问道:“喂,我在跟你说话,莫莉,你的耳朵坏掉了吗?喂,你听到没有?”


    这下莫莉终于施舍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儿,神情中颇有种“狗眼看人低”的倨傲之态(佩里的心里话),用那种让人听了就难受的语调说:“哼,迟来的赔礼比草还贱!”


    一听这话,佩里气得把先前盘算的那些“不卑不亢”啦,“不冷不热”啦……统统忘个精光,十分窝火地嚷道:“攒够钱的第一时间,我就去帕特里克小姐那儿买了这个蛋糕,和之前的那个蛋糕一模一样!”


    莫莉嘲弄地瞅了他一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玛希的生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话说得佩里无可辩驳,他干脆就耍赖:“无论如何,蛋糕我是赔给你了,随便你接不接受——随便,我问心无愧!”


    莎莉忍不住开口:“原来还有这样强行赔礼的呀。”


    尤拉露出鄙夷的眼神儿,“没想到佩里·夏普是这种人。”


    莫莉慢悠悠地说:“你们才知道呀,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三个女孩合起伙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佩里难受得要命。


    这小子本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凭借阴险狡诈的心眼和能言善辩的舌头,往往将某些小傻瓜忽悠得晕头转向——他生来就有这方面的天赋。


    可一旦碰上莫莉,他那引以为傲的天赋完全发挥不了一点作用,舌头不听使唤,脑子也被怒火冲昏,到头来他自个儿倒成了个呆头呆脑的傻瓜。


    来时的雄心壮志此刻荡然无存,那些预演过千百次的“对付”莫莉的招数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像个上了考场却脑袋空空的白痴,还未作答就已一败涂地。


    继续留下来也只是自取其辱,佩里待不下去了,他把蛋糕扔给莫莉,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能是些强行挽尊的话,也可能仅仅只是胡言乱言,然后就落荒而逃。


    ——这次是完全的落荒而逃,如果说上次还可以找借口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屑跟小娘们儿计较”,这次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他就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再没有可以狡辩的余地。


    三个女孩看着那个蛋糕。


    莎莉瞅着莫莉,“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莫莉嫌弃地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呐,他赔给我我就得要吗?天底下可没有这种道理。”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其实莫莉已经不怎么生气了,要不是佩里老是出现在她面前,她一般都想不起这个人——她还以为早就和佩里绝交了来着,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在心里发誓跟佩里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都不要再跟他讲一句话,谁能想到这小子还来找她说话呀。


    不过,不生气不等于原谅,她就是记仇,就是不想搭理佩里,就是不想让他以为赔个蛋糕就能把所有事儿一笔勾销。


    “那你是打算把它扔掉啰?”尤拉问道。


    莫莉面露犹豫,她知道这个蛋糕挺贵的,把一英镑随随便便扔掉……反正她是做不出这种事儿,至于将蛋糕还给佩里——


    真要这么干的话,她岂不是成了个大大的傻帽儿?


    这本就是她应得的呀,佩里本来就该把蛋糕赔给她,要是还回去的话,她可太亏啦!


    莫莉迅速转变主意,决定收下蛋糕,但必须得强调一遍:她没有原谅佩里!


    第82章    莫莉和小伙伴们一起快快乐乐地分享着蛋糕,佩里却“气得浑身发抖,……


    莫莉和小伙伴们一起快快乐乐地分享着蛋糕, 佩里却“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大热天的一身冷汗”。


    他精神恍惚,像条幽灵般走在路上, 道路两旁是两排身姿挺拔的, 仿若皇家卫兵般的枫树, 随着季节的变换,浓绿的枫叶被秋风吹成了金色和红色,当密密匝匝的枫叶随着秋风摇摆时,看起来就像一团团跳跃的日光和熊熊燃烧的火焰。


    然而佩里对周围的景色漠不关心, 他独自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在秋风中,周围的景色越美,就越是衬托得他的身影无比凄凉。


    佩里扪心自问:难道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难道他杀人放火,坑蒙拐骗了吗?


    这些真正的恶事、坏事他一件都没干过, 哪怕他还称不上是一个好男孩, 但他至少也不算坏吧,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恶毒地对待他——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只是因为一个坏掉的蛋糕,而且那蛋糕还不是他弄坏的, 就要让他饱受欺凌和羞辱!


    唉,人世间的辛酸苦楚多得没法儿诉说。


    想到自己起早贪黑地干活, 好不容易攒够了钱,赶忙买了蛋糕,眼巴巴地跑来找莫莉, 他就觉得挺可笑的,原来对于某些人来说他的辛苦和汗水一文不值, 只有他自个儿才心疼自己,在乎自己——这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世界哟!


    他恨不得现在就死掉,在萧瑟的秋风中长眠不醒,任凭那金黄的、绯红的、漫天飞舞的枫叶将他的身躯层层覆盖,渐渐堆砌成一座小小的坟墓。


    人们来来往往,无人知晓美丽的枫叶下还沉眠着一个可怜的男孩,直到一阵大风吹过,将那层层叠叠的枫叶吹开,或许才会有人发现他的身影,可那时他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气息,再也醒不过来了,人们只能看到他苍白的、冰冷的容颜,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漠然的弧度,告诉大家一个无辜的男孩是在怎样一种痛苦的心情中离开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


    佩里鼻子发酸,眼中蓄起几朵凄凉的泪花,他被脑子里种种凄美的想象给伤到了,觉得自个儿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可怜的人儿,因此忍不住想要痛哭一场。


    就在这时,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打断了佩里的愁绪,也打断了他刚刚酝酿出的眼泪,这可真是大煞风景,他正真情实感地怜悯着自己,这些笑声却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悲伤氛围,搞得他现在找不到感觉,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到底是谁这么不懂眼色?


    佩里气呼呼地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的那帮男孩,不知从哪儿搞到了一些烟和酒,正躲在小树林深处举办一个秘密聚会。


    罗德当然也在其中,他贡献了他妈妈喝剩的半瓶黑莓酒——当然是瞒着法莫尔太太偷拿的,打算和别的男孩一起“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看到佩里,罗德犹豫着是否要打个招呼,因为他俩已经闹翻很久了,要是打招呼吧,他心里怪尴尬的,要是不打招呼吧,又觉得挺不是滋味。


    万万没想到,佩里居然主动放下两人之间的过节,向罗德走了过去,询问是否能让他加入其中。


    罗德没忍住抬头看了看天,险些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唔——当然,当然!”他结结巴巴应道。


    察觉到佩里释放的求和信号,罗德假惺惺地说:“哎呀,佩里,你怎么有空参加咱们男孩之间的活动啦,你不是应该——”他充满暗示意味地挑了挑眉,“挺忙的嘛~”


    换作以往,佩里可能还要虚伪地狡辩两句,可现在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狡辩的欲望,很颓废地叹了口气,说:“罗德,我不得不说,你是对的。”


    罗德一头雾水,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佩里神情灰败,恍若一条丧家之犬,他心如死灰地说:“唉,老兄,我被莫莉??那小娘们儿给耍啦。”


    罗德愣了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佩里说的是啥,顿时有点儿想笑,不是他没有同情心,只不过见到昔日的狗腿子如今这幅惨状,难免生出扬眉吐气之感,心想:你佩里·夏普当初不是挺能的嘛,不是爱围着女孩子打转嘛,现在自食其果啦,晓得来找兄弟倒苦水啦。


    他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翘,却偏要挤出关切的表情,整个人就显得特别虚伪特别假:“怎么啦,佩里,那丫头怎么耍你啦?”


    佩里正处于极度的消沉中,没注意到罗德这股子虚伪劲儿,他语调惨淡地讲述了莫莉的种种“恶行”:


    小心眼儿,为了一点小事给他脸色看,无论他怎么低声下气赔罪都无济于事。


    爱记仇,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依旧不肯原谅他。


    心肠恶毒,永远都能想出无数种稀奇古怪的办法来羞辱他。


    嘴巴坏,特别擅长挖苦人,还带着她那帮小姐妹一块儿对他冷嘲热讽……


    在佩里口中,莫莉简直罪行累累,罄竹难书,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刻薄小气的女娃!


    不知不觉间,周围聚集起了一大帮男孩,聚精会神地听佩里讲述他的血泪史,个个听得两眼放光,时不时还八卦两句:“威尔逊太太生日那天她真的气哭了,你也真的哄她了?”


    佩里说自己只差没给莫莉下跪——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说不定他真就这么干了。


    “你这阵子老是见不到人影,就是在干活儿挣钱,好赔她的蛋糕?”


    佩里伸出一双布满劳动痕迹的手,以此证明他所言非虚。


    “对了,她怎么羞辱你来着,说来听听。”


    此话一出,佩里险些当众哭出来,他把那天莫莉挨了他一下,故意拿手帕擦手的事儿给说了——很显然,这个举动的意思就是嫌他脏啰。


    “那丫头把我看得比狗都不如呐,是的,她把我当作一坨臭狗屎!”佩里愤愤控诉。


    对于一个爱面子的男孩来说,莫莉的做法狠狠地伤了他的自尊心,他恐怕到死都没法儿忘记当时的场景。


    听了佩里的遭遇,男孩们个个都很同情他,几乎一边倒地站在他这边替他说话。


    “依我看,这事儿也怪不得佩里,他只是好心帮忙,谁能想到帮忙能帮出岔子来呢?”


    “蛋糕又不是他弄坏的,怪到他头上也太没道理了。”


    “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莫莉居然还在生气。”不可思议的语气。


    其中有几个男孩很懂行地说:“女人本来就是一种又麻烦又不讲道理的生物。”


    “心眼又小,嘴巴又坏——女人都这样。”


    布尼尔以自身为例:“就比如说我妈妈吧,我不过是拿了她一瓶香水抹脚丫子,她就大发雷霆,把我一通臭骂——那是去年发生的事儿,她到今年还时不时翻出来骂我,女人可记仇了。”


    瑞利耸耸肩:“你那算什么呀,因为拿捏了我一个把柄,尤拉天天使唤我给她倒洗脚水,”他恨恨地说,“遇到这么一个家伙做姐妹,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在关于女人的话题上,这帮男孩难得没出现任何分歧,最后他们有志一同地下定结论:一个英雄好汉,若想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就得远离一切女色,否则迟早要栽跟头——佩里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他因为深陷女色的泥沼,如今肉眼可见地倒了血霉,幸而迷途知返,为时不晚,或许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佩里劝告大家伙儿以他为戒:“千万别靠近女人,我就是因为跟女孩走得太近,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罗德曾经劝过我,我没听他的,没当回事儿,直到吃了大亏,才晓得原来他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说到这儿,他拍了拍罗德的肩膀,热切地、亲昵地、诚恳地说:“只有真正的哥们儿才会说那些掏心掏肺的话,罗德,我的好兄弟,过去我们之间存在着一些误解——那完全是我的错,是我不识好人心,现在我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咱俩摒弃前嫌,重归于好吧。”


    罗德顿时十分心虚,他之所以讲那些话并不是为了佩里,只是单纯觉得有一个做女孩狗腿子的兄弟很丢人罢了。


    但佩里一直在感谢他,说他的好话,并且表现得那么情真意切,于是他渐渐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那么想的,他没有私心,一切都是为了佩里好,绝不是因为嫌弃佩里才跟他绝交。


    罗德说虽然佩里曾经犯了糊涂,对他说了一些伤人的话,但兄弟之间不计较这个,他不会放在心上的,相反,能够看到佩里迷途知返,而不是在堕落的深渊中越陷越深,他就已经欣慰得不得了啦。


    两个好兄弟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动人的兄弟情谊在他俩之间默默流转,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了庆祝这美好的一刻,罗德慷慨地分享了自己带来的美酒,瑞利还给佩里点了一支用玉米叶制作的卷烟。


    佩里挺乐意喝点儿酒的,顺道给自己浇浇愁,抚慰抚慰他那颗受伤的玻璃心,但他婉拒了布尼尔点的烟:“费伊说不许我抽烟,如果我敢背着她抽,叫她知道了要打死我。”


    “那你为啥敢喝酒?”


    佩里理直气壮:“因为她没说过不能喝呀。”


    总之,这帮男孩在小树林里推杯换盏,吞云吐雾,快活得好似神仙。


    酒至酣处,佩里到底没忍住,呜呜咽咽地掉了几滴猫尿,他发现他以前为了一个女娃吃苦受罪简直太蠢了,一个男子汉只有和兄弟待在一块儿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活,他发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上女娃的当,受女娃的骗,他要洗心革面,远离女色,重新做人!


    让天底下的女娃都见鬼去吧!


    第83章    一帮男孩喝得酩酊大醉,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理所当然的,这……


    一帮男孩喝得酩酊大醉,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理所当然的,这天晚上,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家长们也没能见到自家孩子的身影, 因为他们全都躺在小树林里呼呼大睡呢。


    十几个同龄男孩集体失踪, 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当出门寻找孩子的家长们相互碰面,得知大家的孩子都没回家,这个消息就立马插上了翅膀,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麦卡立什。


    半个小时之内, 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了孩子失踪的事儿,同时伴随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谣言和毫无根据的猜测:有人说这几个孩子因为嫌弃生活枯燥无聊,于是约好了一块儿出去闯荡世界,再也不回来了;有人说村子里来了一伙人贩子,把这帮倒霉孩子迷晕带走, 拿去卖掉了;还有个小男孩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佩里那帮人在他面前跳了河, 怎么喊也喊不住……


    谣言越传越离谱,到后来居然变成了:不知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儿,佩里·夏普在“金腰带”河边默默流泪,他那个伤心的泪水哟, 硬是把水面哭得涨高了两英寸!某一刻,他一个想不通, 竟扑通一声跳了河!


    其他男孩子看见他跳了河,为了兄弟义气,也毅然决然跟着跳了下去, 十多条鲜活的生命被哗哗流淌的河水无情淹没,年轻的身体沉眠于水底, 再也无法复生。


    据说已经有二十个人在那帮孩子跳河的地方打捞尸体呢。


    据说有几个孩子的尸体已经被捞起来了呢。


    据说还捞上了一具白骨——骨头上的肉已经被鱼啃光了呢。


    据说……


    总之,当谣言通过威尔逊家的帮工——小伙子陶德,传到莫莉耳中时,佩里已经死翘翘啦,连尸体都只剩下个白骨架子啦。


    那一瞬间,像有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莫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佩里那家伙居然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


    虽说她跟这小子结了仇,但她最恶毒最恶毒的想法也不过是偷偷绊他一跤,让他摔个狗吃屎什么的,她可从来没产生过“让佩里·夏普快点去死吧”这类想法呀。


    而且——而且——莫莉心脏狂跳起来,她想起了白天发生的事儿,在池塘边,在佩里失踪之前,他们是见过一面的,当时她把那小子狠狠挖苦了一通,硬是把他给气走了,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儿,所以佩里想不开跳了河吧!


    莫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要不然早不跳晚不跳,干嘛恰好在被她挖苦后跳河呢?就是因为她那么恶毒地讥讽他,取笑他,才导致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不堪侮辱,跳河自杀!


    沉甸甸的人命压在肩头,简直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莫莉一下子就哭了,她无法面对这个可怕的事实,况且那不是一条人命,而是十几条人命呀!


    “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痛苦和懊悔击中了这个女孩子的心,她抽抽搭搭地,泣不成声地喃喃自语,“上帝呀,我怎么能想得到,只是随便几句话就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呢?如果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那么说的。”


    其实仔细想想,佩里又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恶事呢,他只不过是好心好意想要帮忙,结果一不小心帮了个倒忙而已,况且他已经尽力去弥补了,自己为啥非要那么残忍地对待他呀?!


    莫莉心中懊悔不已,回想起自己曾经对佩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啥要那样做——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样,是的,她一定是被魔鬼附身了!在魔鬼的驱使下犯下滔天大错,成了一个杀人不见血的罪犯!


    此时此刻,过去和佩里之间的所有仇与怨荡然无存,反倒是那些要好的、见证着友谊的点点滴滴在莫莉心中愈发鲜明,叫她悔恨交加,哇哇痛哭。


    可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她把一个诚恳善良的好男孩逼得跳了河,这将成为她一生赎不清的罪孽。


    就在莫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班森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刚听说“十几个男孩一块儿跳河自杀”,他和玛希吓了一跳,赶紧出门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因为麦卡立什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千百年来从没闹出过这种惨剧!


    眼下,他回来了,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径直往马厩走去。


    莫莉心中一片冰凉,从班森的脸色显然可以看出,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最坏的结局——十几个男孩无一生还!而这都是她,莫莉·威尔逊做下的孽!虽然她的手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可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她的手上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极度绝望之下,莫莉反而恢复了冷静,她想既然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那就得承担起这份责任来,即便只要她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可她的良心不允许她隐瞒罪证,她必须得去自首,并心甘情愿承担一切惩罚,哪怕这个惩罚是将她绑上绞刑架!


    班森给家里最雄壮的大黑马套上马车,正要驾着马车去小树林时,莫莉拦在了马车前。


    班森大吃一惊:“孩子,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怪他吃惊,看看莫莉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得如同一缕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幽灵,浑身打着哆嗦,眼中哗哗流着泪,一副惊恐绝望的狼狈相。


    莫莉用惨淡的语调如实交代:“班森,我得告诉你,我犯下了一个无法饶恕的大错。”


    班森不觉得一个小女孩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可莫莉表现得实在有些吓人,而且她还说:“我不敢奢求谁的原谅,哪怕是上帝——哦,哪怕慈爱如上帝也不会原谅我的,我恐怕只有去地狱里与魔鬼为伴了,但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弥补的机会,我愿付出一切代价赎我的罪。”


    “好吧,”班森说,“那就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儿?”


    他心想不管莫莉做错了什么,看在她吓得这么可怜的份上,他都会原谅这孩子的,可他万万没想到,莫莉居然说:“那群跳河的男孩都是我害死的!”


    “什么?!”


    莫莉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正发着抖,她非常痛苦,但并不逃避,而是勇敢承认了自己的罪责:“我是说,那群跳河的男孩,包括佩里、罗德、瑞利、布尼尔……都是我害死的!”


    她以为闯下这么大的祸肯定要挨上一顿狠揍,因此一说完就立马闭上了眼睛。


    可班森并没有揍孩子,他表情困惑:“等等,莫莉,你究竟干了些啥呀。”


    “我——我把佩里挖苦了一顿。”


    “你把佩里挖苦了一顿?”


    “对,就是因为我那么恶毒地挖苦他,所以他才不堪受辱跳河自杀,正因为佩里跳了河,所以其他人才会跟着跳河。”莫莉流着眼泪忏悔,“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恶毒、小气、刻薄、管不住嘴巴,最终酿成了如此惨重的后果。”


    说着她放声痛哭起来:“对不起,班森,我没想过会犯下这么大的过错,我是肯定要被绞死的,我不怕死,可是——可是,你和玛希又该怎么办呢?”


    她在这个世上最对不起的就是班森和玛希,他们对她付出了全部的爱与关怀,可她回报的又是什么呢?她回报给他们一个杀人犯,让整个威尔逊家都为她蒙羞!


    莫莉泪流满面地哭道:“你们的恩情我是报答不了啦,唯愿你们别为我这个该死之人太过伤心,因为我那么坏那么坏,压根儿就不值得有人为我伤心。”


    她希望在她死后班森和玛希能够遇到另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千万不要像她一样有副坏心肠,她还希望他们能够把她给忘了,重新开启崭新的生活,一滴眼泪都不要为她流,这都是她该得的……


    莫莉絮絮叨叨地安排着自己的后事,她的表情那么伤心那么认真,可班森却越听越想笑,最终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道:“莫莉,我的小傻瓜,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你不会被绞死的,因为大家都好好的,谁也没出事儿。”


    哭声戛然而止,莫莉睁着一双朦胧泪眼,迷茫地望着班森。


    那个说亲眼看到佩里跳河的孩子很快就被戳穿:这孩子犯了错,被罚在家里剥了一天豆子,哪里有机会看见人家跳没跳河哟,他是为了博得关注才这么说的,其实根本就没这么一回事儿。


    后来还是山姆给大家伙指明了方向:男孩们在小树林里举办了一场秘密聚会,也邀请了他,不过他因为有别的事儿所以没去,或许可以往小树林的方向去找找。


    果不其然,等大家伙儿来到小树林,就发现失踪的男孩一个不落全躺在树林里,周围散落着一些空酒瓶和烟头,空气中还有一股烟叶燃烧过的味道,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男孩们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一无所知,一个个美美地打着小呼噜,班森之所以回来取马车,就是为了将那帮男孩送回家,他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他们都活得好好儿的——至少目前是这样,至于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那就得看运气了。


    直到被搬上马车,醉酒的男孩们依旧睡得比死猪还要香甜,佩里倒是迷迷糊糊苏醒过一次,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梦话。


    见状,费伊高兴得面目狰狞,无比宠溺地赏了佩里两个又大又响的嘴巴子,于是他一秒都没耽搁,立马昏睡了过去,睡得比先前还要更香更沉。


    第84章    佩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重……


    佩里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他艰难地转了一下脑子,终于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儿——因为喝醉了酒,所以醒来后头疼, 这倒是可以理解的——可脸上为啥也也火辣辣的疼呀?


    佩里的伸手摸了一把, 发现自己的脸居然肿了, 一左一右,肿得还怪匀称的。


    难不成喝酒不光会头疼,还会导致脸颊肿痛?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费伊象征性敲了敲卧室的门, 不等应答,直接走了进来,她板着脸,嘴角往下拉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来者不善的气息。


    佩里心虚得要命, 他晓得这回算是把姑妈给惹毛了, 瞧她这幅架势,明显是打算收拾他——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费伊的一举一动,时刻预备着随机应变。


    费伊端来一碗奇奇怪怪的汤:黑乎乎的,非常黏稠, 上面漂浮着一些认不出来的可疑物体,并且散发着某种古怪的刺鼻气味。


    她让佩里把这碗汤给喝了。


    霎时间, 一股凉气嗖的一下从脚跟窜到头顶,佩里毛骨悚然:他只不过是喝醉了一回酒,不至于就要把他毒死吧。


    “谢谢你, 姑妈,”男孩浑身僵硬, 犹如一只被狮子盯上的兔子,为了活命绞尽脑汁,他努力挤出一个怯怯的、讨好的笑容,巧妙地推脱道,“不过我现在还不渴,可以先把它放在一边,等我渴了再喝吗?”


    “是吗,你不渴?”费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是的,谢谢你啦,真的,我很感谢您愿意为我操心——在我醒来的第一时间为我端上一碗‘精心’熬制的汤,可我的确不怎么觉得口渴。”


    费伊盯着佩里。


    佩里看着费伊。


    空气陷入长久的凝滞,似乎连风也不动了。


    佩里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最终,费伊无情地宣判了他的死刑:“不口渴也得喝。”


    “饶了我吧!”生死关头,佩里放弃了一切节操,毫无骨气地大声求饶,“姑妈,我错啦,我不该喝那么多酒的,我以为不会喝醉的——区区1/4瓶黑莓甜酒,谁能想到会喝醉呢。不过,他们请我抽烟,我就坚决拒绝了,因为我牢牢记得你说的话——不许抽烟,不然就要打死我。我可听你的话了,请给我一次悔改的机会吧,我保证不会再犯!”


    费伊简直要气得发笑了:“既然你这么听话,那你为啥要在外头喝得酩酊大醉?”


    “呃——”


    “如果你不觉得心虚,干嘛要慌慌张张跟我解释?”


    “呃——”


    “可见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只不过抱有侥幸心理,觉得可以钻空子——我说过不许抽烟,所以你就不抽烟,我没说不许喝酒,所以你就不学好,在外头喝得烂醉!”


    “呃——”


    “佩里,今天我非得给你个狠狠的教训不可——实话告诉你,我在汤里下了两包耗子药!”


    两包耗子药!


    佩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妈,你这是打定主意要药死我啦?一点儿活路也不给我留啦?”


    费伊肯定地答复了他。


    佩里好绝望好绝望,他没想到姑妈居然真的硬得起心肠干这种事,她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如果是别的哪个逼他喝毒药,他是不可能喝的,然而此时逼他喝药的偏偏是他最亲的姑妈。


    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叫他死,那他也别无办法,只好顺从她,谁叫她养活了自己,给了自己生命呢。他心甘情愿喝下她递来的毒药,只盼她这辈子都不会后悔药死了他。


    佩里赌气地接过碗,一口气把汤喝了个干干净净——老天爷,你无法想象世上居然还存在一种又苦又甜,又黏稠又滑溜,口感如同掺了沙子的水蛭一样的汤!


    佩里强忍着恶心,一言不发地放下碗,一言不发地躺下,双手安详地放在胸前,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费伊本来打算揍他顿狠的,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有点儿想笑,她站了一会儿,好几次想把这死孩子拉起来抽一顿,可终究没动手,最后她又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推门离开了。


    佩里等待了许久,没有任何穿肠烂肚的迹象,反倒是头不疼了,肚子也有点饿了,他劝慰自己耐心一点,也许是这个药见效得比较慢,再多等一会儿,一定会发作的。


    可半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发作。


    一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发作。


    两个小时过去了,居然还是没有发作!


    佩里不耐烦了,他觉得像现在这样等死简直是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与其在惶惶不安中等待不知何时到来的死期,还不如早点暴毙一了百了,更何况他的肚子比他本人还没有耐心,咕咕叫个没完,搞得他心浮气躁的。


    又等了一会儿,佩里终于受不了这等折磨,满心暴躁地爬起来,决定先填饱肚子再死也不迟。


    当他气呼呼地下楼,打算去厨房里找点儿吃的时,却发现费伊正坐在餐桌前享用午餐,一时间踌躇不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然后他很快注意到餐桌上准备的是两份午餐。


    咦,两份午餐?


    两份午餐!


    佩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假设他刚才喝的是一碗毒药,干嘛要多此一举准备两份午餐?可见汤里下了耗子药的事儿是假的,是编出来吓唬他的,其实她压根儿就舍不得他死!


    一时间,佩里心中怪得意,也怪尴尬的。


    得意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原来姑妈这么看重他呀——别看她表面上绷着个冷脸,其实心里宝贝死他了。


    尴尬是因为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真的喝了毒药,傻不拉叽地躺在床上等死,实在有些丢人,姑妈见到他那副傻样儿,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


    佩里脸上火辣辣的,这回倒不是因为脸颊肿痛,而是因为难为情,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期间一直悄摸摸的、自以为很隐蔽地观察费伊的脸色。


    费伊早就发现了这孩子的小动作,可她装作没看见,不紧不慢地喝着她的豌豆汤。


    佩里心不在焉地拿叉子戳起一块抹了苹果酱的香煎面包片,他本来是因为肚子饿才下来找吃的,可现在,他的心思全不在食物上。


    他偷偷瞅了费伊一眼,费伊没理他。


    于是他又瞅了一眼,再瞅了一眼,再再瞅了一眼……


    费伊抬起头,严厉地盯了回去。


    佩里赶紧收回目光。


    没过多久,他再次鬼鬼祟祟地往费伊的方向瞄啊瞄。


    费伊干咳一声。


    佩里抖了一抖,立马正襟危坐,装作自己在老老实实用餐。


    片刻后,他那颗不安分的眼珠子又又又往旁边偷瞄……


    整个过程重复了十一二次。


    终于,佩里沉不住气,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醉酒——的确不太好,我算是吃尽了醉酒的苦头啦,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脑袋实在疼得厉害,我发誓这辈子都不要碰那玩意儿了。”


    “哦,是吗?”费伊不冷不热。


    “当然!”佩里斩钉截铁,“吃过这种苦头谁还会想要再体验一遍呢,除非他是个大傻瓜!显然那个傻瓜不会是我——别这么看我,喂,姑妈,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呀?难道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不聪明吗?要不是因为心里闷得慌,想要借酒消消愁,我是不会喝他们递给我的酒的——哪怕跪着求我,我也不喝。”


    费伊似信非信:“借酒消愁?呵,你这么屁大点的孩子,还没我的擀面杖高,能有什么烦恼需要借酒消愁?”


    “唉,”佩里重重叹了口气,不满地嘟囔道:“还不是那个小气鬼莫莉,我这辈子所有的烦恼都是她带来的,这女娃子就是个讨厌鬼,害人精。”


    接着他就讲述了昨天发生的事儿:他是怎么样千辛万苦攒够了钱,满心雀跃买了蛋糕打算赔礼道歉,没想到某个人居然完全不领情,还带着小团伙挖苦他,嘲笑他,羞辱他,讥讽他,把他一颗赤诚滚烫的心冻得冰凉冰凉的……


    要不是心里实在难受,他是绝对不会碰酒的,所以他在小树林里喝的烂醉这件事儿全怪莫莉——好吧,哪怕不能全怪她,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的责任在她。


    佩里的本意是想推卸责任,好叫姑妈不要再怪罪自己,可费伊的关注点完全在另一件事上:“唔,这么说,就因为你去道歉的时候莫莉说了你几句,你那颗心就‘冰凉冰凉的’啦?就需要借酒消愁啦?”她调侃道,“哎哟,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一个这么有自尊心的孩子,我以为你脸皮厚得很呐。”


    佩里:“……”


    佩里故作洒脱:“一开始我是有些难受来着,这是人之常情,换作是谁被挖苦了也不会好受呀。不过现在我已经看开了,她莫莉·威尔逊算个什么东西(轻蔑的冷哼),一个尖酸刻薄的小女娃!说真的,天底下的女娃都一个样,见怪不怪。她也跟其他女娃没啥区别——即便有,也是比其他女娃更小气!更刻薄!”他自我劝解,“算啦,为那种人难受不值得,我已经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佩里作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一样,可费伊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瞅瞅他那言不由衷的小眼神儿吧,哪怕是傻子都能看出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现在这么说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费伊好心地没有戳穿,任由他在那儿嘴硬,转头就去威尔逊家把这个笑话分享给了玛希,不过想到那小傻瓜故作洒脱,还自以为装得很好的可笑模样,她还是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向玛希打听莫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愿意同佩里和好。


    不知想到了什么,玛希的表情有点儿微妙,她意味深长地说:“嗯,我猜她现在已经愿意了。”


    第85章    下午,佩里闲着没事儿干——他现在已经不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了……


    下午, 佩里闲着没事儿干——他现在已经不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了,打算去找小伙伴们一块儿打发时间,万万没想到那帮狐朋狗友个个屁股肿得老高,几乎都得留在家里养伤, 看到他好端端的没挨揍, 还嫉妒地说了几句酸话。


    找不到一起玩耍的玩伴, 佩里自己一个人玩着也怪没劲的,他百无聊赖地在乡间的小路上胡乱转悠,琢磨着怎么打发这段漫长而无聊的时间。


    忽然,他不经意瞄到前面有个小小的人影, 心中不由一喜:莫非上帝他老人家怜悯他日子过得无聊,特意给他送来了一位新的玩伴?


    可定睛一看,顿时大失所望,那人影居然是死丫头莫莉!


    不知道为啥,那两个总是时刻跟莫莉黏在一起的小姐妹此时不在她身边, 她独自一人站在那里, 看起来可傻了。


    站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有点累了,于是莫莉背靠着一颗金色的山毛榉歇脚,鞋跟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面, 一条又粗又黑的大麻花辫儿在她肩头活泼地跳动着。


    佩里起了警惕心,他审视地盯着前面那个人影, 几乎下意识想要拔腿就走。


    可下一秒,他又改了主意:凭啥自己要走啊,岂不是显得他怕了那丫头?呿, 他才——不怕!他偏要光明正大从她面前走过去,看她能把他怎么着!


    想到这儿, 佩里目视前方,昂首阔步,大模大样地往前走。


    听到脚步声,莫莉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佩里——傻乎乎的,活像只横行无忌的螃蟹。


    其实莫莉是专门出现在这儿的,经过昨天发生的事儿,她觉得没必要继续跟佩里斗气,而且她还听说佩里因为被她挖苦的事儿都气哭了,这令她感到有点儿愧疚。


    不过,如果主动跟佩里说自己想同他和好,那多不好意思啊,反正她说不出口。


    莫莉打算等佩里主动跟她说话,这回她绝不冷嘲热讽,也绝不像以往那样爱答不理,只要他说了第一句话,就立马给予回应。


    当然,回应得不能太急切,不然好像眼巴巴地盼着他来跟她说话似的,她在心里盘算着:佩里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可以先给他一个眼神——平静的,既不冷漠也不欢喜的眼神儿,等到说第二句话的时候,才可以适当答上一两句简短的话儿,接下来自然就顺理成章和好啦。


    近了。


    近了。


    莫莉的神经渐渐紧绷起来,时刻预备着一场装模作样的表演,她不经意稍微站直了身子,尽量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自己并不是专门在这儿等人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当脚步声来到莫莉面前时,空气中飘来一声至高气扬的冷哼,佩里扭过头,拿后脑勺对着她,态度傲慢地扬长而去。


    望着那张牙舞爪的背影,莫莉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意识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顿时大觉耻辱:“傲气个什么劲儿呀!”


    她本来都打算跟那小子和好了,可现在看来某些人根本就不在乎!


    “哼!”莫莉双目喷火,跺着脚说,“你不稀罕我,我还不稀罕你呐!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必再给谁好脸色。等着瞧吧,下回有你好受的!”


    另一边,离开莫莉的视线后,佩里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自己刚才的表现。


    他觉得自己这回表现得相当完美,没有给莫莉羞辱他的机会,反而率先给了对方脸色看,一时间不由沾沾自喜:“就你莫莉会摆脸色呐,瞧,我也不是好惹的。”


    他反复回味着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并且决心下回还要这么干。


    于是,我们完全能想象得到,这两个小冤家再次碰面时,将是怎样一幅场景:不约而同扭过头,拿后脑勺朝着对方,同时伴随着轻蔑的冷哼、不屑的讥笑,以及一系列气死人的小动作。要是谁动作慢了一步,还会觉得自己吃了天大的亏,下回更要想方设法找回场子。


    发展到后面,他俩甚至隔得老远就开始这么干,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只要自个儿率先表演完,那就是大获全胜。


    直到某个意外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两人针锋相对的局势。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时,忽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儿:莎莉爸爸去城里给一位即将结婚的先生做婚房家具,结果修补二楼栏杆时不小心从楼上摔了下来。


    雇主托邮差将这个消息捎给了莎莉的妈妈,戴维斯太太,可他只说了莎莉爸爸从楼上摔下来的事儿,对于具体情况一问三不知,这可把戴维斯太太吓得不轻。


    要是情况不严重的话,为啥不写封信回来呢?


    要是还能保持清醒的话,为啥是雇主托人捎的信呢?


    戴维斯太太越想越觉得害怕,六神无主地将这件事告诉给了几个好友,请大家帮忙出出主意。


    可一帮女人非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越说越吓人,


    法莫尔太太说:“既然是雇主托人捎的信。那么吉尔肯定已经昏迷了,不然这么大的事儿,起码得亲自跟邮差说吧。”


    埃文斯太太猜测:“他是不是摔断了骨头?从楼上摔下来,摔断几根骨头也是合情合理的嘛。况且如果他好好儿的,干嘛不写封信说明说明情况——可见不是不想写,而是办不到。说不定——说不定他瘫痪在床,连动也动不了了。”


    布朗太太甚至说莎莉爸爸是不是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立马遭到了大家的围攻,女人们纷纷指责她是胡说八道,又七嘴八舌地安慰戴维斯太太,说这是“必然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因为戴维斯先生“一向是个正直诚恳的好人,上帝一定会保佑他的”。


    然而这些话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一听就知道是那种专门说来安慰人的空话、套话。


    戴维斯太太担心得直掉眼泪,最后她左思右想,决定动身去城里探望丈夫。假如他还活着呢,不管断了几根骨头,她总能照顾他,直到他好起来。假如他死了,那——那也得把他完完整整带回来(说到这儿她放声大哭)。


    在这个年代,一位女性显然不适合独自一人出远门,玛希就说干脆让班森陪她去得了,毕竟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老朋友啦,至于莎莉,就留给她来照顾,正好可以跟莫莉做个伴。


    班森什么也没说,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驾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让戴维斯太太带上钱和一些简单的行李,送她去城里看望丈夫。


    莎莉暂时托付给了威尔逊家,爸爸生死未卜,妈妈又不在身边,可想而知,这个小女孩是多么惶恐不安啊。


    白天的时候,有许多跟莎莉要好的女孩都来安慰她,说她的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


    起初莎莉一听到别人的安慰就伤心得直掉眼泪,结果导致更多的人安慰她,可越安慰她就越伤心,越伤心就哭得越厉害。


    后来莎莉自己也觉得哭哭啼啼怪烦人的,于是就学会了伪装,不管人家说什么,她都强颜欢笑,装出一副冷静下来,不再伤心的模样,可她心里有多痛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才敢偷偷摸摸掉几滴眼泪。


    莎莉极力忍耐,在夜色的掩护下哭得很小声很小声,可寂静的夜晚,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又怎么藏得住呢?


    睡在旁边的莫莉听到这细碎绝望的啜泣声,心里怪难受的,她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让人稍微好受一些,因为这个时候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任何言辞此刻都显得轻飘飘的毫无分量。


    想了想,莫莉从枕头下摸出一块包着太妃糖的手帕,她知道莎莉晚餐时只勉强咽下几勺豆子,特意在枕头下藏了几块糖。


    莫莉打开手帕,拿出一块糖,轻声问道:“莎莉,你饿了吗,要不要吃块糖。”


    哭声短暂地停了两秒,莎莉哽咽着说:“我什么也吃不下。”


    她感到有点儿抱歉:“对不起,我吵到你了吗?”


    她不想哭,可她忍不住。


    莫莉干脆翻过身,摸索着把糖塞到莎莉嘴里,她摸到了一张布满泪痕的、冰冰凉凉的小脸,心里感到酸酸的,也有点儿想哭了。


    莎莉含着糖块儿,抽抽搭搭问道:“你说,我爸爸会死吗?”


    莫莉沉默了一会儿,尽量用轻松的语调说:“不会的,你忘了,班森是医生呀,他会把你爸爸治好的。”


    莎莉眨了眨眼泪:“哪怕全身骨头都断了也能治好吗?”


    莫莉:班森压根儿就不是骨科医生,他一般只治些小感冒。


    可她装作很有信心的样子:“当然咯,他可是整个麦卡立什最好的医生。”


    ——莫莉没说的是整个麦卡立什只有班森这一个医生。


    莎莉却没想到这一点,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


    “那我爸爸很快就能回来吧?”


    “说不准。”


    “说不准是什么意思?”


    “他总得养好伤了才回来吧,摔断的骨头可没那么容易愈合,你忘啦,艾伯特脚趾被石头砸断那次,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呢。”


    “说的也是。”莎莉对莫莉的说法无比信服。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莎莉渐渐有点儿困了,她转过身,抱着莫莉的胳膊,没过多久就含着糖块儿陷入梦乡。


    莫莉却毫无睡意,她晓得自己说的话有多少水分,那些话骗得过莎莉,却骗不过她自个儿,万一莎莉的爸爸治不好呢?


    她其实偷偷听到村里的妇女们说莎莉的爸爸“全身骨头都摔得粉碎”,“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恐怕活不过来啦”……可她一个字都不敢同莎莉说。


    (她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一些凭空诞生的猜测,以为人家说的都是真的。)


    莫莉忧愁着,焦虑着,久久不能入眠。


    此时此刻,一个名叫佩里的男孩在她心底无限缩小,最后化作一粒尘埃,风儿一吹,就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她完全忘了佩里这个人,从始至终没认识过他。


    第86章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水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几片金黄的叶子随着风……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 水面泛起鱼鳞状的波纹,几片金黄的叶子随着风儿飘落,更给周围的环境添上几分凄凉。


    莫莉心中充满难言的惆怅与忧郁,她坐在半黄半绿的草地上, 望着面前的池塘发着呆。


    莫莉是背着莎莉偷偷来小池塘的, 因为她心里实在愁得厉害, 却不敢对莎莉表现出来,只好独自一人默默排解。


    回想起往日和两个好朋友在这儿一起玩耍的时光,再对比眼下的冷冷清清,莫莉心中难受极了。


    佩里心情却还不错, 自从他那帮狐朋狗友的屁股养好之后,这帮男孩就成天混在一块儿东游西荡,日子过得可潇洒可快活了。


    这不,他正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前往约定好的地方, 打算和小伙伴们一块儿去山上打兔子。


    当他路过池塘边时, 理所当然地看到了死丫头莫莉,立马精神一振,几乎是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并且本能地开始了一番表演:昂首挺胸, 大步向前,扭头, 冷哼,嗤笑。


    同时他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倾听莫莉那儿的动静——可啥也没有。


    咦, 那死丫头为啥没反应呢?


    莫非她认输了?投降了?


    不,他晓得以莫莉的脾气绝不会如此轻易投降!


    哼哼, 他知道了,这一定是莫莉的诡计,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骗他回头,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看穿一切!


    他就不回头,偏不回头,叫那死丫头的小算盘落空!


    佩里硬是忍住了回头的冲动,他歪着脖子,昂着下巴,鼻孔朝天,步伐迈得可嚣张了。


    一直走到拐弯的地方,他才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往莫莉的方向瞄了一眼。


    莫莉背对着他,动也不动。


    佩里这才意识到:敢情莫莉不是在耍心机,而是根本就没注意有他这个人呐。


    那他刚才那一通表演岂不是白忙活了?


    佩里很不甘心,他非要莫莉注意到他不可!


    于是他又转回去,往回走,这回他故意将步子迈得很重,一路噼噼啪啪,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来了。


    可莫莉沉浸于愁绪之中,对身边的动静充耳不闻。


    佩里火了,他大力跺着脚。


    “咚咚咚!”


    莫莉没反应。


    他拼命跺着脚。


    “咚咚咚!”


    莫莉没反应。


    他竭尽全力跺着脚。


    “咚咚咚!”


    莫莉没反应。


    ……


    佩里跺脚跺得气喘吁吁,脸都涨红了,可莫莉像个聋子一样完全没听到,他几乎以为这丫头是在耍他了。


    接连失利,反而激起了佩里的斗志,他把那些狐朋狗友啦,上山打兔子啦,通通抛至脑后,专心致志地对付起了“仇家”。


    他在莫莉背后来来回回地走,一会儿走过来,一会儿走过去,每一回都必定伴随着跺脚和冷哼。


    “哼!”


    “哼!!”


    “哼!!!”


    “……”


    佩里嗓子都快哼哑了,莫莉依旧无动于衷。


    难道她真就耳聋到这种程度?


    佩里坚决不信,认为这丫头铁定是在耍他!


    而且他发现莫莉的肩膀轻轻颤抖着,仿佛是在憋笑。


    霎时,佩里气血上涌,被怒火冲昏了头,他直接撕破了脸,气急败坏地质问:“莫莉·威尔逊,你还要装到啥时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装模作样,有本事就跟我单挑!你不会没这个胆量吧?懦夫!胆小鬼!缩头乌龟!喂,说话,你说话呀,我知道你在听!”


    见莫莉不说话,他干脆走过去,掰过莫莉的肩头,“喂,你——”


    一张泪痕斑斑的小脸出现在面前,质问声戛然而止。


    佩里像个被针尖戳破的猪尿泡,满腔气焰泄个一干二净,他惊愕地张了张嘴,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莫莉居然在哭,顿时像被炭火烫了手,立马松开莫莉的肩膀,一下子窜出老远,嘴里哆哆嗦嗦地推卸责任:“你——你哭个啥,我——我可没欺负你,这不关我的事儿。”


    可莫莉还是在哭,并且有越哭越厉害的趋势,她的肩膀抖动着,旁若无人地哭着,伤心的眼泪一串串地掉,最后几乎是在嚎啕大哭了。


    佩里被搞得有点儿头大,他心烦意乱地走到一边,想要一走了之,可又觉得这事儿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过了一会儿,哭声依旧没有停息,佩里耐不住心中的煎熬,鬼鬼祟祟偷看了一眼。


    哎哟,那丫头脸都哭花了。


    平时见多了死丫头高傲恶毒的嘴脸,猛一看到她哭得稀里哗啦,佩里觉得还挺顺眼的。


    他心中其实有点儿暗爽:你莫莉平时不是嚣张得很吗,怎么现在在这儿哭哭啼啼啦?


    这种全方位击败对手,使其溃不成军的感觉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自尊心,他很难不为此感到得意。


    得意之余,他又产生了一点儿高高在上的怜悯:看吧,自己以前只不过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一旦动起真格来,某些人就顶不住了,你看她哭的那个样子哟,啧啧,他都不想说。


    算啦,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至于跟个小女娃斤斤计较,他愿意大发慈悲,放她一马,只愿她能改邪归正,以后不要再摆出那副尖酸样儿,就算是对他这颗善心最好的回报。


    佩里走到莫莉身边,一屁股坐下,假模假样清了清嗓子,纡尊降贵地率先示好:“咳,别哭了,我不跟你计较还不成么?别哭,别哭——唉,你怎么这么玻璃心呀,莫莉?我以前被你辱骂了那么多次,可从没掉过眼泪(他选择性忽视了在小树林里掉猫尿那次),怎么你被说一句就受不了啦?就哭哭啼啼啦?”


    他从屁股上的裤兜里抽出一块手帕,两眼望着前方的水面,看也不看莫莉,“随手”将手帕递给她,“喏,擦擦吧,要是叫人家瞧见了,恐怕还以为我欺负了你,我可不是那种会欺负小女娃的人。”


    他装得一派云淡风轻,其实眼角余光一个劲儿将莫莉瞟啊瞟。


    莫莉哭不下去了,她止住哭声,接过手帕,三两下将眼泪抹干净,没好气地说:“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在这儿哭,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在那儿自作多情了。”


    “嘴硬不会为你挽回多少尊严的,莫莉,承认吧,你就是因为斗不过我才哭的,”佩里满眼怜悯,“我是个大度的人,不会为此笑话你,也不会拿出去跟别人说。”


    “得了,你愿意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好了。”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在这儿哭哭啼啼呀。”


    “我是因为莎莉爸爸受伤的事儿才哭的。”


    “哼,她爸爸受伤关你什么事儿。”


    “戴维斯先生要是死了,莎莉就没有爸爸了,那多可怜啊,一想到这个我就难过,而且早在你说话之前我就在流眼泪了。”


    佩里心里一咯噔,他想起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早在他说话之前,莫莉就抖着肩膀在哭了。


    敢情真是他在自作多情呀。


    一阵尴尬之情涌上心头,佩里简直如坐针毡,他立马站起来想走,可又觉得就这么离开太丢人了,因此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莫莉忽然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说:“算了,佩里,实话告诉你吧,我现在正烦着呢,压根儿就不想跟你较劲,你要是想找回场子,那就随你的便,反正我是不搭理了。”


    佩里满腹狐疑地盯着她:当真?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谁有功夫耍你呀?”莫莉翻了个白眼,“那天我就想说咱俩别再吵架了。”


    “那天,什么那天?”


    “就是在山毛榉下遇见的那天,那个时候我就想跟你和好,谁知你一点儿也不领情。”


    佩里想起来了,可是——


    “慢着,你可没说过想跟我和好这种话,我记得很清楚,你就是没说过。”


    “因为我想等你说来着。”


    佩里掏了掏耳朵,好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啥,“你想跟人家和好,还要人家主动说呀,威尔逊小姐,你可真是个讲究人儿。”


    经佩里这么一说,莫莉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就想拿个乔什么的,所以就专门站在那儿等你找我说话,你要是跟我说话,我肯定不会不理你的,谁能想到你居然给我摆脸色呀。”


    佩里:“……”


    他想起自己也干过这种事儿,想跟闹矛盾的小伙伴和好,又抹不开脸去说,于是专门去人家面前晃悠,等着人家主动跟他说话,莫莉这小心思居然跟他一模一样,他一下子就能理解她了。


    可他也想拿拿乔,让莫莉说几句软和话儿哄哄他,就把下巴一昂:“你说和好就和好?别以为我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瓜。”


    莫莉立刻摆出无所谓的神态:“随便你啰,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佩里马上改了主意:“不过我也不是那种喜欢计较的人。”


    两人终究还是握手言和了。


    莫莉的心思很快从佩里身上抽了回来,继续为莎莉家的事儿发愁。


    一想到戴维斯先生可能会死(并且她越想越这么认为,到最后戴维斯先生在她心里几乎是个死人了),戴维斯太太就会失去丈夫,莎莉就会失去爸爸,她那颗多愁善感的心哟,就一阵一阵的疼。


    可怜的莎莉,她信了自己说的话,满心以为班森能够治好她的爸爸,可她不知道班森根本就不会治这个!


    等到噩耗传回来的那一天,她会怎么样呢?


    她会哭的吧,一定会的,如果班森死了,自己肯定也会哭,可再多的眼泪——再多的眼泪也挽回不了已逝之人,可怜的莎莉哟!


    莫莉只希望戴维斯先生能在天堂里过得好,这样多少能给活着的人一点儿安慰。


    (吉尔·戴维斯表示他很想说他还活着。)


    佩里目瞪口呆地望着莫莉,不明白她为什么又哭了。


    第87章    “原来你是个爱哭鬼呀。”盯着莫莉看了半天,佩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


    “原来你是个爱哭鬼呀。”盯着莫莉看了半天, 佩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这话实在太煞风景,莫莉正沉浸于哀愁之中,叫佩里这么一说,心里火大得很:“你说谁是爱哭鬼?”


    看到莫莉生气了, 佩里有点儿后悔, 可他还是嘴硬:“谁在哭——就说的是谁啰。”


    “你——你这个没有同情心的家伙!”莫莉气愤指责, “我本来以为你虽然有时候有点儿粗心大意的,可本性不算太坏,现在看来,你就是个没良心的人!戴维斯先生对咱们不算坏吧, 可他都要死了,你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


    佩里没想到莫莉居然还在为戴维斯家的事掉眼泪,她刚刚不是已经哭过一场了吗?


    可话又说回来——


    “戴维斯先生——的确是个好人,他以前还送过我一个木头小马,戴维斯太太请我吃过好多次小甜饼, 她做小甜饼的手艺真不错, 有一回姑妈拿着擀面杖追在后头要揍我,她还帮忙求过情呢,莎莉——呃,莎莉——”佩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了, 他只记得莎莉·戴维斯站在莫莉旁边,阴阳怪气地帮腔嘲讽他。


    不过, 总的来说:“戴维斯一家人都挺不错的,但愿戴维斯先生死后能够上天堂。”


    “他当然能上天堂,”莫莉说, “要是他那样的好人都不能上天堂,世上就没有人能上天堂了。”


    两个孩子双手紧握, 放在胸前,真心实意的为戴维斯先生祈祷起来,并祝愿他能够在天堂中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幸福。


    祈祷过后,莫莉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因为:“戴维斯先生上了天堂,莎莉就没有爸爸了。”


    佩里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就再给她找个爸爸呗,我相信戴维斯先生是不会介意这个的。”


    (吉尔·戴维斯:“……”)


    “瞎说!”莫莉断然反对,“戴维斯先生或许不会介意(吉尔·戴维斯很想说他介意),可莎莉未必愿意接受呀,想想吧,假设我给你换个姑妈,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佩里还真想了一下:假设给他换个温柔、慈爱、不打他、不骂他,还多多给他零花钱的姑妈——那他好像也不太乐意,意思是说,假设多一个给他零花钱的冤大头倒还不错,可前提是不能用他的姑妈去换。


    于是他就理解了莫莉为啥老是为这事儿掉眼泪——因为莎莉确实有点儿惨嘛。


    佩里由衷说道:“先前费伊让我去给戴维斯家的小菜地浇水——自从戴维斯太太离开后,她就负责帮忙照看戴维斯家的房子,并且要求我偶尔也要去他们家的田地里浇浇水,施施肥,我本来有些怨言,不大乐意去干,现在我可不这么想了,他们家确实怪可怜的,戴维斯先生死得那么惨——”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头,“咦,不对呀,戴维斯先生应该还没死吧。”


    真奇怪,明明戴维斯先生还活着,可他为啥总觉得他已经死了呢?


    莫莉叹息着说:“早晚的事儿,听说他全身骨头都摔碎了,还吐了好多好多血,现在正昏迷不醒,谁来也治不好。我骗莎莉说班森可以把她爸爸救回来,可是,你知道的,班森只会治些发烧打喷嚏之类的毛病呀。”


    佩里却说:“那可说不准,威尔逊先生办不到的事儿,不等于别的医生也办不到——别急着反驳我,莫莉,你得承认,城里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医生。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么一条新闻:有个名叫莱尔的医生甚至可以做到起死回生!他把一条死去三天的小狗给复活了——前一秒那条狗身上还全是苍蝇,下一秒就活生生站在那里,还会冲人汪汪叫呐。”


    莫名不信:“别吹牛了,这不可能是真的,世上不可能存在能够起死回生的人,我知道你在编瞎话。”


    佩里却坚决说他没有编瞎话,并且他还有证据——那张刊登了起死回生新闻的报纸就在他家里,他可以找出来给莫莉看。


    他俩一块儿去了佩里家,费伊这会儿正好在戴维斯家帮忙喂养无人照管的牲畜,大大给了佩里方便,他一阵翻箱倒柜,搞得室内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报纸上确实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x年x月xx日,一位名叫莱尔的医生当众复活了一条死了三天的小狗,并且声称只需要付给他一千镑的治疗费,他可以复活任何人!


    “怎么样,我没胡说八道吧。”佩里得意洋洋。


    莫莉瞠目结舌:“原来城里的医术已经这么高明啦。”


    她的语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她以前一直以为城里跟乡下也差不多,顶多有些漂亮的大房子什么的,直到现在才发现:城里跟乡下简直天差地别!那儿的医生居然能救活死人!这种事儿班森可做不到。


    “这么看来,莎莉的爸爸有救啦。”莫莉激动得不得了,她立刻把佩里忘到了九霄云外,拿着报纸,手舞足蹈地跑去找莎莉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找到莎莉的时候,她正扑在莫莉卧室的床上哇哇大哭呢。


    原来她刚才回自己家去拿东西,半路上正好听见几个男孩在聊她爸爸的事儿。


    那些男孩胡言乱语,居然说莎莉爸爸恐怕快要死了,戴维斯太太这次去城里就是为了把人带回来举办葬礼的。


    听了莎莉的哭诉,莫莉颇为愤慨:“别听他们瞎说,那帮男孩都是坏嘴巴,早晚会烂舌头的。”


    莎莉泪眼汪汪地望着她,问道:“威尔逊先生究竟能不能治好我爸爸,莫莉,请你千万别骗我,我受不了这个。”


    莫莉露出心虚的表情。


    莎莉一下子就哭了:“敢情他们说的是真的,你说的那些话原来只是在哄我呀!唉,莫莉,莫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呢?”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受一些,”莫莉被哭得手足无措,“对不起,莎莉,求你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


    莎莉伤心得不得了,哪里听得进去,她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儿要背过气去。


    莫莉急得团团乱转,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把莎莉哄好,忽然她想到了自己带回来的那张报纸,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献宝似的将报纸递到莎莉面前,“瞧,这是什么。”


    莎莉埋着头,哭得很凶。


    “瞧一眼吧,”莫莉央求道,“你爸爸有救啦,这回是真的,我没有骗你,这可是报纸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报纸总不会骗人吧。”


    莎莉动了动耳朵,犹犹豫豫抬起头来。


    当莎莉看到那份报纸之后,脸上还挂着泪水,嘴巴却因惊讶而张得老大,看得出来,她为那位医生神乎其技的医术而深深震惊。


    见到莎莉的表现,莫莉终于松了口气:“看吧,我没骗你吧。”


    莎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坐在一起,头挨着头,肩并着肩,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上的新闻,两张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乡下人第一次见到世面的表情。


    不过,莎莉也因此有了烦恼:“治疗费要一千镑呢,我们家可没那么多钱。”


    女孩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她绞着手指头,一副愁得不得了的样子,“我该怎么办才能搞到那么多钱呢?”


    莫莉翻出自己的存钱罐,往床上一倒,存钱罐里滚出三五几个硬币,静静地散落在被子上,看起来别提有多可怜了。


    她再次晃晃存钱罐,罐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倒不出来了。


    钱到用时方恨少,这是全世界颠扑不破的道理。


    莫莉懊恼极了:“我这段时间有点儿大手大脚的——我买了两根西班牙辣味棒棒糖,一条漂亮的发带,还有一盒亮闪闪的粉末,要是早知道,唉,要是早知道,我一定会把零花钱全都攒着,一分钱都不花的。”


    莎莉比她更不如,一个硬币都没攒下来,为此她后悔不迭,一个劲儿埋怨自己。


    恰巧尤拉来探望莎莉,听说了这事儿之后,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项链上有一块半个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的蓝宝石,这是她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她愿意把这条项链交给莎莉,因为“无论如何,一条性命总比一块宝石重要得多”。


    莎莉被感动坏了,她跟两个好朋友抱头痛哭,说她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最贴心的知心人儿,她这辈子都会记得她们的好,到死也不会忘记的。


    可即便莫莉和尤拉贡献出了自己的所有。与一千镑相比起来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时,莫莉想到了一个人——佩里。


    虽说这小子大多数时候傻里傻气的,但偶尔也会露出奸诈的一面,她相信如果是他,多半想得到一些搞钱的鬼点子。


    谁知等她找到佩里,佩里却不干了,他肚子里的怨气有天那么大:“有些人,只有用得着的时候才想得到人,用不着就把人甩到一边,哼!”


    莫莉一拿到报纸就把他忘到一边,欢天喜地去找莎莉的事儿他记得清清楚楚,并为此大为光火,他“被莫莉的势利眼伤透了心”,发誓绝不轻易原谅她,除非她愿意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


    莫莉傻眼了,可她这回确实不占理,又确实有求于人,只好讨好地讲了一些软和话儿。


    佩里听得心里爽死了,他以前在莫莉面前受尽了罪,这回叫他拿住了理,他就抖起来,要趁机享受享受莫莉对他低头的滋味,毕竟——这种机会可不多呐。


    第88章    “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我当时只是太高兴了,急着要把


    “原谅我吧, 我不是故意把你忘了的,我当时只是太高兴了,急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莎莉……”


    “别那么小气,佩里, 太小气是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的,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呀。”


    “究竟是赌气重要, 还是莎莉爸爸的事儿重要,你心里应该有数。”


    “好吧,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说吧,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别让咱们之间的恩怨耽误了莎莉爸爸的事儿。


    “……”


    莫莉说得口干舌燥,喉咙都快喷火了,佩里还在摆谱——像个大爷似的抱着胳膊肘,一脸的高冷范儿, 时不时从鼻孔里冒出两声哼哼, 像是在表示:说吧,我听着呢/多说点,我爱听/要是说得好了,或许本大爷可以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其实佩里远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 他心里的小尾巴翘得老高,简直快要翘到天上去跟太阳肩并肩, 之所以在这儿死装,是因为他想多爽一会儿,让莫莉多说几句好听话哄哄自己。


    可他摆谱摆过了头, 莫莉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哄人,后来彻底被惹毛了, 断定这小子是故意耍她呢,其实根本就没打算要帮忙。


    她恨恨嚷道:“行啦,既然你不打算帮忙,就别在这儿装相,我也不是非得求你不可。”


    女孩子跺了跺脚,气得转身就走。


    这下佩里慌了神,他没想到莫莉居然这么没有耐心,他都还没听够呢,她就撂挑子不干了。


    佩里再也绷不住高冷的假面,着急忙慌地扯住莫莉的胳膊,说:“谁说我不打算帮忙啦。”


    莫莉甩开他的手,气呼呼道:“别装了,佩↗里↘少↗爷↘,你爱帮不帮,反正我不会再求你了。”


    佩里埋怨道:“莫莉,你求人家办事儿,连好听话儿都舍不得多说两句呀。”


    “难道我说得还不够多?起码有半个钟头,我一直在跟你说好话,说得嗓子冒烟,可你那傲气样子——哼!”莫莉一扭头,辫梢啪地打在佩里脸上。


    “半个钟头?”佩里非常吃惊,“可我觉得才刚听了一小会儿。”


    “意思是说我在说谎喽?”莫莉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我可没这么说。”


    莫莉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确定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才说:“听着,佩里,要是你真的能够帮到忙,叫我说多少好话都可以,我甚至愿意做你的小奴隶,随你怎么使唤我。”


    她还从来没做过谁的小奴隶,更别说是男孩子的小奴隶,为了莎莉,这回算是下了血本。


    佩里眼睛一亮,这个条件对他来说可太有诱惑力了,他想象着莫莉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为他捏胳膊捶腿儿,毕恭毕敬地喊他少爷的模样,一股火辣辣的热意油然而生,简直爽得人头皮发麻。他忽然发现这世上原来还有比建功立业更有意思,更值得追求的事儿,也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如此乐于助人的小男孩。这一刻,戴维斯先生成了他的亲爸爸,他愿意付出一切让自己的“父亲”恢复健康。


    佩里哆哆嗦嗦(过于激动的缘故),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对我来说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他在莫莉面前吹得天花乱坠,把自己吹成一个无所不能的智者,大包大揽,无比豪迈。


    可两人分别后,叫冷风一吹,发昏的头脑降了温,他才意识到有些不妙:一千镑!哪怕把他卖了也凑不够呀!他连一英镑都攒得千难万难,起早贪黑干了一个月的活儿才攒够,一千镑得攒到啥时候!


    佩里打起了退堂鼓,他几乎立刻就想回头找莫莉说算了吧,这事儿他干不了。


    可没走两步,他的脚步又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要是反悔不干,莫莉得笑话死他,她肯定要说:“原来你佩里·夏普只会吹牛呀,原来你答应过的事儿根本办不到呀。”


    从此以后,他就别想在那丫头面前有任何地位,她能拿这事儿挖苦他一辈子——她干得出来!


    佩里站住不动了,他咬着手指头,焦虑地在原地转来转去,想着怎么才能从这件事当中脱身,结果发现毫无办法。


    然后他就尝试往好的方向想:万一叫他给办成了,那……


    他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他,佩里·夏普,昂着脑袋,抱着胳膊,趾高气扬地从人群中穿过,身后跟着一条亦步亦趋的小哈巴狗儿——莫莉。


    这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干咳一声,莫莉立马递上一块雪白的手巾,在众目睽睽之下谄媚地讨好他:“佩里少爷,需要小奴隶给你捶捶腿吗~~~”


    人们用敬畏而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人群中传来大家伙儿的窃窃私语:“佩里·夏普征服了莫莉·威尔逊。”


    “他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先河。”


    “真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


    “为所有男孩争了光。”


    “他是我们的榜样。”


    “……”


    太荣耀了!


    太体面了!


    佩里立马觉得自己又行了,为了那份荣耀,那份体面,他非得把事儿给办成不可!


    于是他挖空心思,冥思苦想,几乎要把那点可怜的脑汁榨干,最后他一咬牙,决定抛弃所有仁义礼智信,把那帮狐朋狗友通通拖下水——呸,是拉入伙。


    男孩们正在荒地上玩儿角色扮演的游戏,一伙人扮演国王和大臣,一伙人扮演外国来宾,演得可起劲了。


    趁他们演完一场,中场休息的时候,佩里走上前,寻思着该怎么搭讪,却发现那些男孩一个个都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毛毛的。


    “干嘛这么看着我,伙计们?我记得我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呀。”


    罗德率先发问:“上午咱们约好了去山上打兔子,你为啥没来?”


    佩里眼皮子一跳,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半路上突然遇到了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罗德不依不饶。


    “呃——呃——”


    “哧,还能有什么事儿,又去捧女孩子臭脚了呗。”布尼尔一语戳穿,他看佩里的目光中充满鄙夷。


    罗德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佩里呀佩里,你叫我说什么才好,上回在小树林的时候,你说你悔改了,还发誓说这辈子再不会为女色动摇,我本来相信了的,但现在看来,你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码事。”


    大家用痛心疾首的目光看着佩里,说他“在女色的泥沼中越陷越深”,“自甘堕落”,“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倘若及时回头,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要是执迷不悟,那就只能在堕落的深渊中发烂发臭,他们摇头叹息,似乎已经看到了佩里那黯淡无光的未来。


    佩里不堪忍受这等非议,赶紧狡辩:“胡说八道,我是因为——是因为发现了好玩儿的——你们听说过‘起死回生’吗?”


    “这我倒是听说过,”瑞利答道,“据说在某个村子里,住着个老巫婆,她和撒旦打交道,只要你喝下一种她熬制的亡灵药剂,哪怕死了也能复活,作为代价,你的灵魂就会落到她手里,她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你说的那都是故事,是传说,我说的可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起死回生!我敢肯定你们谁也没见过,有人想要见识见识吗?”


    这等稀奇事儿立马让众人来了兴趣,没有一个人不想见识见识。


    佩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他后来又从莫莉手里要了回来,拿给大家伙儿看。


    于是一帮乡下男孩都被震住了:城里的医术竟先进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他们热切地议论着这条新闻,有人说如果能够让他亲眼见到起死回生的场面,那他这辈子算是没白来这世上一遭,哪怕马上死了他也甘愿,有人则畅想着假设掌握了这门手艺的人是自己,该会如何如何……


    唯独罗德依旧不忘初衷:“可这跟莫莉有啥关系?今天上午,我们约好了在水渠边的第三颗橡树下碰头,可你迟迟不来,我就回头找你,结果发现你跟莫莉坐在池塘边有说有笑的——她中途似乎哭了,你还哄了她是吧,我亲眼看见你掏手帕给她了。”


    他露出酸掉牙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强调:“你——居——然——还——掏——手——帕——给——她——了!”


    “嗯,这个嘛,”佩里冒出一头冷汗,他没想到当时居然有人在偷看,更没想到罗德眼睛那么尖,“这不是莎莉的爸爸戴维斯先生快死了吗,我们正好可以通过他来见识见识城里那种起死回生的先进医术,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所有人都表示自己想看!


    “不错,是个好主意,”罗德点点头,“可我还是没想明白这跟莫莉有什么关系。”


    “当、当然有关系!”佩里绞尽脑汁,一气胡编,“一千镑可不是那么好攒的,我总得忽悠更多傻子一起干活攒钱呀,莫莉那丫头跟莎莉是好朋友,我一拿莎莉爸爸说事儿,她就立马答应给我卖苦力。”


    这个答案震惊了在场的所有男孩,他们都没想到佩里居然如此老谋深算、老奸巨猾、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不过谁也没打算揭发他,都觉得他长了一颗无与伦比的聪明脑袋,给他们男孩帮大大长了脸。


    至于他们自己,虽然也答应了一起攒那一千镑,可他们不是被忽悠的呀,他们是自己想这么干的,一想到能够见识到起死回生的名场面,他们就觉得付出再多劳动也值了。


    第89章    搞定了一帮没头脑的小傻瓜,佩里自觉大有进展,于是迫不及待找莫莉……


    搞定了一帮没头脑的小傻瓜, 佩里自觉大有进展,于是迫不及待找莫莉表功去了,当然他没说他是在忽悠傻子,只说那些男孩都是自愿想要帮忙。


    莫莉没想到佩里动作居然这么快, 一时间大为惊讶:“你可真厉害呀, 佩里, 从前我对你有些不好的看法,觉得你粗心大意,只会吹牛,一点儿也不靠谱。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在某些方面,你还是挺有本事的。”


    这番赞美令某个爱面子的男孩神清气爽,他嘴角老是往上翘,怎么往下压都压不住,一缕得色克制不住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却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什么, 小事一桩,我不觉得这点事儿有什么难办的——”他暗暗拉踩别的孩子,“或许其他男孩觉得难办吧,我不太清楚。”


    “那么, 你决定让大家干点儿什么呢?”莫莉问道。


    “呃——”佩里卡壳了,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干啥, 可在莫莉炯炯有神的目光下,他又说不出实话,只好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胡言乱语道:“这个嘛——我仔细考虑过了——关于咱们具体要干什么——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必须经过慎重思考——不然就是白白浪费功夫,对吧——必须得想得清清楚楚的——”


    “别这么啰里八嗦的, ”见他半天没说到正题,莫莉的耐心快被耗尽了,“快说吧,究竟要干什么?”


    佩里硬着头皮瞎编:“不管干什么,反正给人家干活是不行的。”


    “为什么?”


    佩里伸出手,让莫莉看他的手指头,“你瞧。”


    “哎呀,”莫莉叫了起来,“你的手指头怎么啦?”


    佩里说:“你忘了吗,前段时间我不是赔了你一个生日蛋糕?那个生日蛋糕可是我自个儿攒钱买的——我去锯木厂和奶牛场干活儿,辛辛苦苦攒下的钱。”


    莫莉听说过这事儿,她知道为了攒钱买蛋糕佩里去给人家干了一个月的活,可她没太放在心上。


    “给人家干活可遭罪了,锯木厂的活是山姆给我介绍的,他告诉我那儿的活计轻省——倒也的确是这样,可他没告诉我会被木刺扎手指头呀,我就老是被扎。并且我怀疑那些刺儿看人下菜碟——它们不扎山姆,尽逮着我扎,所以我不得不每天用大头针将扎进指头里的刺挑出来,疼得不得了。”


    莫莉以前不知道这个,她认为既然佩里给了她一个坏蛋糕,就理所当然该赔她一个好的,她不知道对方背后遭了这么多罪,现在知道了,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唉,佩里,我不知道,唉,要是我知道的话,我就不让你赔了——还疼吗,要不我给你吹一吹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佩里早就已经不疼了只不过指头上还残留着一点伤疤,可他却说:“的确有点儿疼,不过也不是特别疼,犯不着——”


    “意思就是还疼啰?让我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真的不用,莫莉,真的!”


    “别跟我客气呀。”


    “咳,不必费这个功夫——我可以忍耐。”


    佩里一个劲儿推辞着,可莫莉执意要帮忙,他“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如果他别露出那副暗自窃喜的小表情的话,还装得挺像的。


    莫莉捏着佩里的手指头,轻轻地吹着,一股凉悠悠的风拂过皮肤,带来一阵麻麻酥酥的痒意。


    享受着这等超规格的待遇,佩里心里美得冒泡儿。


    认认真真吹了一阵子,莫莉关切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啦,”佩里表现得像是吃过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惊喜万分”地说,“一点儿也不疼了,莫莉,吹一吹还真管用哩!”


    “那当然,上次我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撒了出来,把手背烫红了,当时真是疼得要命,可玛希给我吹了两下,立马就不疼了,就是有那么神奇。”


    “可惜,”佩里忽然叹了口气,“这应该对手上起的茧子没用。”


    “刚才我就想问你手上起的那些茧子是怎么回事,也是在锯木厂干活弄出来的吗?”


    “那倒不是,是在奶牛场弄出来的。”佩里不动声色卖惨,“因为锯木厂挣的钱不多,所以我后来又找了一份活儿,去给人家挤牛奶——别露出那副表情,我心甘情愿这么做,莫莉,我心甘情愿为你这么做。”


    “你知道咱们村子附近有个奶牛场吧,奶牛场每天都要给镇上的人送鲜牛奶,为了早点攒够钱,我就去那儿帮忙挤牛奶。”


    “每挤满一桶牛奶,就得提到指定的地方放好,一桶奶可——沉——可——沉——了(超级夸张的语调,意在渲染他的劳苦功高),我的手就是因为老是挤牛奶和提奶桶给磨出茧子的。”


    “没事儿,虽然累,但我总算攒够了买蛋糕的钱。”


    “即便那个蛋糕我一口没吃到,不过只要你能吃到,我就比自己吃到还要快活。”


    “不知道蛋糕的味道怎么样,莫莉,你能跟我说说吗,我可以想象一下它的味道。”


    莫莉越听越觉得懊恼,想到佩里那么辛苦的干活攒钱,就是为了赔她蛋糕——多有诚意,而自己呢,老是骂他,给他脸色看——多么刻薄,她悔不当初,心中充满了对佩里的愧疚。


    莫莉忐忑地、不安地说:“佩里,我很抱歉曾经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你,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再那么做,相信我,绝不会!”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佩里享受着曾经的冤家对头在他面前忏悔的姿态,他就知道亏待过他的人早晚会有这一天!


    他曾无数次在脑中畅想莫莉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跪地忏悔的样子,如今虽然现实与想象略有出入——既没有痛哭,也没有跪下来,但只要能够见到对方忏悔的样子,他就已经快活得飘飘欲仙了。


    暗自享受了两三秒,佩里才假惺惺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就该赔给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蛋糕,无论过程当中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被扎手指头也好,磨出茧子也好,从早干到晚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也好,全是我该得的。”


    他越说莫莉就越愧疚,莫莉表现得越愧疚,他就越是虚伪做作,直说让莫莉“不必心疼他”,他毕竟“是个男人”,“男人就得勇于承担责任”。


    结果就是佩里的形象在莫莉心中无限拔高,最后甚至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高大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结束这个话题,继续回归正轨,这下佩里有了思路,他说给人家干活儿辛苦倒在其次,他本人倒不是特别在意吃不吃苦(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但关键是总不能吃了苦还挣不到钱吧,像他之前起早贪黑干了整整一个月才攒到一英镑,未免也太不值了,所以他觉得不如干点儿小买卖,肯定要比帮人家干活挣得多。


    “你会做小买卖吗,莫莉?”


    莫莉思考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我不确定,之前玛希倒是带着我去镇上的果酱作坊谈过苹果生意,我见过她怎么跟人家交谈,还帮着算过账,玛希说虽然她无法教给我很高深的知识,但她教给我的是生活的学问,学会了这些,我一生都会受益无穷的。”


    “唔……”佩里摸着下巴作沉思状。


    “怎么样,”莫莉好奇地问道,“你是想要卖苹果吗?”


    佩里却卖起了关子,说让莫莉明天带上篮子等着,到时候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莫莉回去和莎莉、尤拉说了这事儿,三个女孩子猜了半天,都没猜到佩里到底打算干啥,不过介于佩里之前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她们暂时相信他会有好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佩里急匆匆用过早餐,嘴一抹就从家里溜了出去,挨家挨户呼朋唤友。


    “山姆——山姆——”


    “布尼尔,太阳晒屁股了——”


    “别磨磨蹭蹭的,罗德!”


    “瑞利——走啦,瑞利——”


    “韦伯斯特,你还在赖床呀,咱们不是说好了……”


    “……”


    佩里挨个儿把人叫起来,有些还赖在床上睡懒觉的,硬是被他从被窝里挖出来。


    等到他把一群困得东倒西歪,呵欠连天的小伙伴招呼好,去威尔逊家找莫莉时,发现她那儿也聚集了一大堆女孩。


    原来莫莉昨天把“佩里打算做小买卖”的消息告诉莎莉和尤拉后,尤拉转头告诉了温妮,温妮又告诉了维娜与赫蒂,布朗姐妹也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


    结果一帮相熟的女孩子全都找上门,表示自己也愿意出一份力——不需要任何报酬,只是单纯帮助莎莉挽救她的爸爸。


    女孩们一个个提着小篮子,围着小围裙,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表情中除了对莎莉的担忧,还隐隐带着几分兴奋:这可是她们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呢,多新奇,多有趣!


    “会提着篮子沿街叫卖吗?”温妮语气有些激动,“我看镇上的一些妇女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我专门带了一块我妈妈的头巾,就是为了扮演得像一点儿。”


    维娜则有点儿紧张:“沿街叫卖——那多害臊啊,我恐怕叫不出口。”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布朗姐妹语气不屑,“我们经常去面包店里帮爸爸卖面包,谁会闲得没事儿干专门来笑话你呀。”


    女孩们你一句,我一句,闹嚷嚷地说着,活像一群管不住嘴的小麻雀。


    等见到佩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他。


    佩里暗戳戳享受了一会儿这万众瞩目的高光时刻,而后大手一挥,带着大家一块儿前进。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玫瑰色的天空中东方微明,几行飞鸟从天际掠过,晨光中依稀能看见它们灰色的身影。


    大地上,女孩们,男孩们,挽着胳膊的,勾肩搭背的,叽叽喳喳说话的,流里流气吹口哨的,穿五颜六色花裙子的,戴土黄色破草帽的,全都汇集在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进发。


    这是一年中最烂漫的秋季,这是秋季中最美好的一天。


    第90章    美丽富饶的麦卡立什,用她的乳汁慷慨地哺育着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


    美丽富饶的麦卡立什, 用她的乳汁慷慨地哺育着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尤其是在收获的季节,漫山遍野长满了各色各样的野果:山葡萄已经完全熟透了,一串串黑紫色的葡萄坠在葡萄藤上, 红得发亮的醋栗酸甜可口, 深红色的山楂压弯了枝条, 如同黑宝石般的黑刺李生得密密麻麻,乌黑反光的黑莓像是打了一层蜡,还有翡翠珠子般的油柑果,乌溜溜的不老莓……


    一帮孩子活像过境的蝗虫, 把肉眼能看到的所有成熟的果实摘个精光,甚至藏在地下的山胡桃也没逃过这帮孩子的魔爪,被他们掘地三尺挖了出来。


    “你确定会有人愿意花钱买这些野果,佩里?”莫莉对此不抱信心,“这些随处可见的果子又能卖多少钱呢,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


    佩里却胸有成竹:“只要看起来足够体面, 总有傻瓜愿意上当。”


    “哦?”莫莉很感兴趣地问道,“你打算怎么让这些野果看起来足够体面?它们毕竟只是一些野果呀。”


    “你见过商店里的糖果吗?”


    “当然,我经常去糖果店里买糖,, 至少有一半的零花钱都花在这上面。”


    “那你一定晓得糖果店里的糖果也有不同的价格——假设是一堆糖果随便放在那里,售价顶多只需要几个便士, 如果用罐子把它们装起来呢,至少得卖两先令,再配上一个不值钱的纸盒子, 它们就敢卖到一克朗!倘若再点缀一些花朵丝带什么的,价格立马飙升到几英镑, 十几英镑,乃至几十英镑!”


    佩里很早就发现了人类的一大迷惑行为:人们很乐意为那些不能吃,不能喝,只是看着好看的东西花大价钱,越是花里胡哨,他们就越乐意把钱拿去打水漂。


    他不太能理解这种冤大头的行为,但他不介意利用这点宰一宰傻瓜。


    莫莉想了想,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么,我们也要去买一些漂亮盒子把果子装起来吗?”


    “当然不。”佩里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漂亮盒子也得花钱哪,你有钱吗?反正我没有。就是有,我也不打算花在这上面,明明不花钱也能解决问题,为啥要傻到花钱呀?”


    “你是想——”莫莉若有所悟。


    “没错,我想让大家编织一些漂亮的小花篮。”佩里精明地打着小算盘,“一分钱也不用花,只需要付出一点点劳动——现成的人手,我相信大家都不会介意多干点儿活的。”


    佩里让笨拙的男孩去采集藤条,手巧的女孩则负责编织巴掌大的小花篮——真的只有巴掌大,装不了多少果子,可他说要的就是这样,越是精致小巧,冤大头们就越喜欢。


    鲜红的,深紫的,乌黑的,翠绿的,雪白的果实,装满了一个个可爱的小篮子,篮子上装饰着一些女孩们摘来的鲜花——火红的、金橘色的麦杆菊,如同一朵朵温暖的太阳,粉红的野蔷薇热烈绽放,鹅黄色的花蕊在风中微微颤抖,蓝的紫的鼠尾草缠绕在提手上,散发着甜甜的芳香,美妙而浓烈的色彩碰撞成了一副秋日的水彩画。


    “哇——哦!”所有孩子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叹。


    “现在我敢肯定这些果子一定卖得出去了,”莫莉心悦诚服地说,“如果是我,我就愿意买,不过,一篮子野果应该卖多少钱才合适呢?”


    “哦,我打算卖一克朗。”佩里答道。


    “什么?一克郎!”大家伙儿都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妈的!”罗德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打算去抢吗,兄弟?傻子才会花一克郎买巴掌大的一篮野果!”


    “对,傻子才会这么干!”瑞利深感赞同。


    “要是卖这么贵,只有砸在手里的份儿。”


    “别太贪心了,佩里。”


    “我觉得五个便士一篮比较合理。”


    “……”


    男孩女孩们都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个个觉得佩里是在异想天开,主要是他们在平时的生活中几乎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钱,能得到一两个便士的零花钱就不错啦,佩里的“狂妄”超乎了他们的想象,他们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佩里用一种“尔等凡夫俗子怎能领会吾之思想境界”的目光环视一圈,放弃了解释的欲望,因为和一群愚昧无知的人说再多也是没用的。


    唉,他时常因为自己过于聪明绝顶而感到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超乎常人的智慧有时带来的也不是荣耀,而是深入骨髓的孤独。


    佩里耸了耸肩,语气深沉地说:“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傻瓜占据了世界的大多数。不过——”


    他扭头看向梳着黑色大麻花辫的女孩,“莫莉,你应该能明白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你的脑子可比他们聪明多了。”


    “唔……”莫莉心虚地垂下眼皮,她本来也觉得这个价格太过离谱,想要反对佩里来着,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


    踌躇了一小会儿,她结结巴巴地说:“也不是不能试一试,无论怎样,只有试过才知道结果呀。”


    尽管大家都不太看好这个定价,可他们终究还是决定“试一试”了。


    于是,斯科敦小镇的大街小巷就出现了一群提着小花篮的孩子,他们出没在各个繁华的地段:医院、法院、集市、码头、剧院,以及小镇的中心地带克鲁特大道,竭尽全力兜售着野果。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指定卖不出去,叫卖时往往底气不足,连开口都感到脸红,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有傻瓜愿意花钱,并且这种傻瓜还不少!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姐,陷入爱河的先生,以及富有的太太们,个个都挺乐意花点钱买份开心。


    尽管对这个现象大感荒谬,不过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对佩里表示过怀疑——显然,佩里·夏普有着独具一格的眼光,谁也比不上他的思想境界,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听从他的安排,别再自取其辱啦。


    在赚黑心钱这方面,佩里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人教过他,他天生就知道怎么把钱从别人兜里转移到自己兜里。


    佩里很快就发现:在所有地点中,剧院门口和最繁华的商业街克鲁特大道是卖得最好的,因为这两个地方谈情说爱的年轻人和有钱有闲的太太最多,码头却卖得最差,因为那儿大多是些行色匆匆的旅人,以及忙着卸货上货的船工。于是他把在码头的几个孩子挪到了剧院和克鲁特大道,发誓要将冤大头们兜里的钱掏光。


    没过两天,一个外地来的马戏团在小镇东边的空地上搭了帐篷,打算在那儿表演个四五天,得到这个消息,附近好几个村镇的人都拖家带口跑来欣赏马戏团的表演。


    佩里敏锐地嗅到了商机,立刻让大家:“别瞎忙啦,都去马戏团那儿卖果子吧。”


    然后他发觉马戏团这里的顾客一下子比先前多了好几倍,要编篮子的话实在忙不过来,干脆就去商店买了几卷牛皮纸和一把质量不怎么样但足够鲜亮便宜的丝带,用牛皮纸包着果子,别上一两支鲜花,再用丝带系上,一小份卖两先令,生意更是火得不得了。


    莫莉被打开了思路,她想到山上有许多野生的山毛榉和板栗,立刻收集了一些带回来,用糖水煮熟后卖给看表演的观众,果然大受欢迎……


    短短一周时间,一帮孩子大发横财,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尽管做小买卖挺新奇,挺有趣的,但这个年龄的孩子显然没有太多耐性,一周时间足以耗光他们的热情,要不是卖果子的时候能顺带看会儿马戏表演,他们早就不干了。


    懈怠的情绪日渐滋长,照这么下去,散伙是早晚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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