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溅开,宁勖的手抖了抖,敛下眼睑,取干帕子擦拭着手上的水,面无表情道:“真是厚脸皮啊。”
郗瑛浑然不顾,宁勖杵着拐杖走向床边,她亦步亦趋跟在了身后,一个旋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宁哥哥,是我,我是七娘,郗七娘啊。”郗瑛哀哀切切道。
宁勖垂眸,望着眼前郗瑛殷切的双眸,里面盈着水光,像是早起山峦间的晨露,湿漉漉,搅得人心绪不宁。
诡计多端,疯癫嚣张,为了锦衣玉食的日子,真是无所不及。
“你不是守望门寡的杨阿先,怎地变成了郗七娘?”宁勖嘴角露出讥讽,别开头不去看她,声音冰冷。
郗瑛伸手去拉宁勖的衣袖,他看向她的手,无声挣脱开了。
“宁哥哥,你要体谅我的为难。宁哥哥恨郗氏,我不怪宁哥哥。”郗瑛落寞地道。
“你可以尽情怪我。”宁勖恼怒至极,从她身边闪过,走到床沿边坐下了。
“我当然怪你!”郗瑛突然拔高声音,激动不已,宁勖神色诧然,难以置信望着她。
“我自幼丧母,不得父亲待见,孤零零在祖宅长大,有父亲,等于没有父亲。祖父母去世,我的亲事有了用处,被带回京城,半道却被抛弃,死活没人管。”
郗瑛努力回想着红福告诉她那些零碎的话,半真半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盈盈欲滴。
“定亲退亲,可是我做的决定?你明知道我做不了主,却将气撒在我的身上。在乱世我为了自保,撒谎编造的身世,你竟然当真了。起初,你没认出我就算了。认出之后,你却对我万般折辱,我如何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告诉你我是郗七娘?”
郗瑛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紧紧抿着唇,脆弱又坚强。
“我那些为你日夜难眠,哭泣到天明的长夜,就当是喂了狗!”
郗瑛冲着宁勖吼完,转身便跑了出去。
宁勖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窗棂外灰暗的天空。
好似要下雪了。
郗瑛跑到灶房,常山正在帮着杀鱼,见她怒气腾腾进屋,赶紧默默将案板木盆一起挪到后面水井边去了。
红福见郗瑛脸色不好,担忧地道:“阿先,出什么事了?你可是被公子打了?我要来看你,常山拦着不让。”
后院的常山嘀咕道:“那么凶,谁敢打她。”
郗瑛朝后院方向挤了挤眼,示意红福别多说,道:“红福,以后叫我七娘吧。我不是阿先了。”
“哦。”红福懵里懵懂点了点头,很快就改了口:“七娘,先前酒酿你没吃几口,饿了吧。我已经蒸了米饭,炖了羊肉萝卜,等鱼汤煮好之后就能吃了。常山不帮我杀鱼,说以后都不能吃鱼了,因为公子不吃鱼,闻不得鱼腥气。常山真是讨厌,他可是吃得比谁都多。”
常山恨恨砍着鱼,砍得案板咚咚响。
主仆两人都凶得很!
红福满不在乎,只当没听见,将小炉捅开,搬了小杌子过来,让郗瑛坐着烤火。
郗瑛必须伤心,坐下来捧着膝盖,安静烤着火。
常山杀好鱼端进屋,再拿了胰子去水井边,仔细洗净手上的鱼腥气,偷瞄了眼郗瑛,一溜烟跑了。
灶房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人,郗瑛朝常山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伸了个懒腰,抚摸着空荡荡的肚子,小声道:“红福,快些煮鱼汤,我饿了。”
红福赶紧忙碌起来,鱼汤煮好之后,羊肉萝卜还没熟,便先舀了碗鱼汤让她喝。
一碗香浓的鱼汤下肚,郗瑛周身暖洋洋,等米饭羊肉萝卜熟了之后,再不客气吃了一大碗。
吃饱后就犯困,郗瑛回屋去睡觉,路过正屋,门口的两个门神护卫不见了。
不过,郗瑛将头扭过去,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回了西屋,踢掉鞋子上了床。
一觉睡到了天色将晚,红福点了灯,将郗瑛唤醒:“七娘,快别多睡了,等下仔细晚上睡不着。”
郗瑛打了个呵欠,坐起身,红福将外衫递给她:“快穿上,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啊。”郗瑛下了床,裹紧衣衫来到窗棂边朝外看去,地上已经蒙上了白白的一层雪。
“真是讨厌,好冷。”郗瑛打了个寒噤,抚摸着肚子,中午吃得多,她一点都不饿。
郗瑛不想出门了,转身又朝床边跑去“红福,我不吃晚饭了,你别管我。”
红福要劝,见郗瑛已经坚决踢掉鞋子上了床,只能由了她,“我去给公子做饭。”
郗瑛无所事事躺在床上发呆,没一会,她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屋中有了动静,郗瑛以为是红福,便没多管,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突然,不知什么东西朝郗瑛扔来,将她兜头罩住,她立刻醒了,尖叫一声,双手乱扯。
触及间,光滑毛绒绒,郗瑛抓到眼前定睛看去。
烛光下,青灰缂丝纹理分明,根根皮毛泛着紫色幽暗的光泽,温暖昂贵。
郗瑛紧抓住紫貂大氅,回头看去,宁勖杵着拐杖立在床前,背着光,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回过神,郗瑛马上背过身去,道:“公子还请出去吧,我落了难,仅余最后一丝尊严,公子何须咄咄逼人,赶着来看笑话?”
“大氅还我。”宁勖道。
郗瑛紧拽住紫貂,又艰难松开,忍着心中不舍,举起往后一伸。
宁勖错了错牙,示意门外端着饭菜的红福进屋,“放下,出去。”
红福将饭菜放在木柜上,瞥见宁勖沉下的脸,赶忙退了出去。
空气中散发出青蒜与鱼汤的香气,郗瑛肚子又不争气饿了,她死死忍住,举着大氅不动。
宁勖深吸一口气,几步上前,夺过郗瑛手上的大氅一扔,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转身。
郗瑛倔强地一声不吭,宁勖盯着她睡得莹白透着红意的脸,那股怒意怎地都忍不住,伸手拧住了她的脸:“倒打一耙,还敢跟我发脾气,看我不好生收拾你!”
被戳穿,郗瑛坚决不承认,坚决不抵抗,坚决不功亏一篑,任由宁勖将她拧得龇牙咧嘴。
对着郗瑛那双倔强的双眸,指尖触及间细腻的肌肤,想到初见时她受伤肿胀青青紫紫的面孔,宁勖那股气,莫名就散了。
“起来吃饭!”宁勖松开手,没好气道。
郗瑛坐着不动,凄婉地道:“公子反正要杀了我,千刀万剐,我自己饿死,反倒能少受些罪。”
“你吃不吃?”宁勖气极,俯身逼近她,“信不信,我将鱼汤灌你吃进去!”
郗瑛不退不让,很是有骨气道:“不吃!除非,你认错,向我道歉赔罪!”
“疯婆子,赔罪道歉,想得美。”宁勖被气笑了,喃喃骂了句,恨恨亲了下郗瑛的唇。
亲完,不待郗瑛的手打过来,宁勖一本正经直起身,转身朝外走去,冷冷道:“我看你是吃撑了,吃不吃,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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