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但你的准头分明精确,一击即中
眨眼的功夫, 箭矢洞穿天成帝的胸膛,尾羽“咻咻”作响——他虽然反应极快,避开了心口的要害处, 却仍然无法完全躲避这果断迅捷又狠辣的一箭。
这一箭之下, 周围的一切好似都放慢了。
冷芳携能看见天成帝素来平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隐晦的痛楚之色, 能看到隐匿在黑暗中的内侍和护卫惊讶的表情,能看到有人忍不住拔刀,下一刻却又顿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毕竟,天成帝给他们的命令是任由冷芳携作为, 他想做什么, 想方设法也要替他办到。侍卫们像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完全遵照主上的命令行事。
可如今冷芳携对天成帝动手,行刺杀之举。这样做, 不但不能阻拦,也要想方设法替他做到吗?
护卫们慌了神,不知所措。
冷芳携却还含着笑,将余下的两箭依次搭弓射出。
一箭, 一箭,又一箭。
三箭如流星飞至, 三声“笃笃”, 显示出冷芳携不容置疑的杀意。直奔心口要害处,那样的冷酷无情。
见他还不停歇,护卫统领终于忍不住厉喝:“陛下!”
好在其余两箭都被天成帝避开。
护卫们因冷芳携的举动躁动不安, 主上的命令和主上的性命在他们的脑海里不断争斗, 分不出谁高谁下,见天成帝没受更重的伤, 只能按捺住慌乱的情绪,等待他的指令。
梁惠惊讶之余,很快恢复平静。他了解天成帝,纵然冷芳携在他如此开心、喜悦的时刻,用毫不留情的三支箭将一切打得粉碎,天成帝也绝对不会对他发怒。
果然,天成帝很快镇定下来,他抚着胸口,摸到一手淌出的热血,触及冰冷坚硬的箭身,定定地看着灯火辉映中的冷芳携。
对方仍然那样貌美,迷幻的水波光线之中,含笑的模样更显出几分勾魂夺魄的清艳。
因为快速失血,天成帝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对面之人漫不经心地眨了眨眼,落到他伤口处的目光不知是欣慰还是遗憾,将他亲手制成的携芳弓抱在怀中,缓缓走到他面前。
借着月光,冷芳携仔细端详天成帝。
“陛下,我的射御之术可好?”他用温和柔软的语气询问。
天成帝抿直的唇角颤了颤,忍着痛意,慢慢地扯出一个笑容。
“极佳。”
他说。
三箭连发,若非第一箭与第二箭之间有短暂的停顿,令他有时间看清箭的轨道,躲避余下致命的两箭,恐怕天成帝早被立毙当场。
这样想,冷芳携是不是留情了?
可毫不留情,杀意纵横的第一箭的箭簇还留在他胸膛里。
漫长岁月里,天成帝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可从没有一次,令他这般刻骨铭心。
少时遭到的殴打已经令他对疼痛麻木,可此刻,顿顿的痛意顺着伤口逐渐向四肢百骸蔓延,痛中隐带着酸,酸又牵扯出更痛的感觉。
勃动的心脏明明没有被射中,却好似已经被洞穿,留下一道无法愈合、不断淌血的淋漓伤口,又被人随意地捏住,痛得他恨不得下一刻死去,酸得他眼前泛起朦胧的热气。
天成帝很少有这样失态狼狈的时刻,虽然面上,他仍然如同从前那位唯我独尊的帝王般从容。除了脸色略略苍白,面对这突然的三箭,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这也使得那些侍卫们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主上与中贵人闹了什么别扭,只要主上不发怒,他们就还遵照从前的命令将中贵人当成另一位主子对待。
又着急于主子不叫太医,任凭伤口淌血。
“这弓是陛下亲手所做,果然弓开如满月,迅捷劲猛。我很喜欢这次的生辰礼。”冷芳携指腹擦过弓身上的小字。
天成帝仰头望着他,问:“你开心么?”
被他询问之人脸上的笑容却隐没了。玉盘躲在他身后,清冷的月辉笼罩着他。
“只有一刻的喜悦。”回答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之后是夜色里护卫们甲胄碰撞发出的细小声音,恐惧的宫人们埋头将残羹冷炙撤走,天成帝同冷芳携回到流云殿,梁惠跟在他们身后。
一切如常,仿佛同以往数个生辰宴没什么两样。
只有当时在场之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被严格地看管起来,紧闭双唇,务必不泄露有关此夜的只言片语。
太医被龙虎卫秘密送至流云殿里,忍住惊惧为天成帝拔箭换药,包扎伤口。他的手极稳,抛却脑海中纷繁复杂的念头,用纱布在天成帝的胸口环绕一圈,裹住那些散发刺鼻味道的草药。
深深埋头,伏跪于地:“陛下。此伤每隔一日换一次药,兼口服汤药,注意少沾水、少食辛辣发物。快至十日,长至一月,就能痊愈。”
天成帝没有开口,他身边之人却问他:“太医院有缓解疼痛的药方吗?”
“这……”太医愣了下,有是有的,毕竟那些娇贵的王公贵族根本忍不了痛,但天成帝从未要求过这些,且镇痛之物易麻痹心神,是最为皇帝忌讳的。
太医尚不明白天成帝负伤的前因后果,还以为中贵人心系陛下,正斟酌如何回答,天成帝平静不失威严的声音自上首传来。
“退下吧。”
他如今上身赤/裸,雪白的纱布绕着缠了几圈,中心处洇出鲜红的血痕,铁锈的味道伴随着药味萦绕在流云殿内。冷芳携坐在他身边,微微歪了歪头,手指轻轻点在伤口中心处,按了按。
天成帝眉梢未动,心却因这一下触碰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想开口问冷芳携,是不是恨他恨到至死方休的地步,却又胆怯于将一切挑明,惧怕于看到冷芳携冰冷的眼神,听到充满恨意的诅咒之语。
从前他认为,无论冷芳携如何看他,只要他们能始终纠缠在一起就足以。可现在,当他已经同冷芳携有过这么多浓情蜜意的时刻,就再也不能直面这般锋锐、毫不留情的冷酷杀意。
天成帝想要赶快把刚才发生的事揭过去,让一切显得没有发生——他照常陪着冷芳携过完生辰,然后他们回到流云殿,同榻而眠。
冷芳携直视他,轻声问:“陛下,不处置我吗?”
听到这一声堪称挑衅的问询,梁惠埋着的脸抖了抖,他立即后撤,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让候在殿外的宫人也退开来。
接下来的话,不是他们这些奴婢能听的。
有的宫人脸上尚带着惊惧与惊诧神色,惧怕于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刺杀,诧异于皇帝竟然一直未追究行凶之人,旁若无事地回到殿里。
现在屏退众人,又与那凶人独处,若中贵人恨意未消,再行未尽之事该如何?!
隐隐窥见可能发生的狂风暴雨,宫人心中的恐惧越发浓厚,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凉得渗人,落在人身上,要把心也冻住了。
殿内,二人间的气氛不似他们所想的那样剑拔弩张。忽略掉奇异的味道,两人紧靠着坐,与平日里无异。
“陛下?”冷芳携还在等天成帝的回答。
他的语气是这么无辜,这么充满好奇,好似方才飞星般的三箭只是他一时娱乐之举,好似饱含凶意的一箭并未刺破天成帝的肌肤,造成刻骨的伤痕。
“……你不过射箭,没犯大错,为什么处置你?”天成帝用尽量平缓的语气说,他也学着粉饰太平。
面前的玉人却不笑了,眼神也不柔了,像水结成了冰,冰凌凌地刺着人,叫人恨不得挖开胸膛把心捧给他,叫他不要再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因为他的回答,冷芳携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面无表情地喝完一口茶,起身打算沐浴休息。
天成帝叫住他,却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听到素来无悲无喜的帝王声音微微颤抖。
“痛……”
忽然抛弃严防死守的外壳,露出狼狈的神色。
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被紧紧裹住的伤口再度发作起来,像被刀斧抵着心脏敲击,凿出鲜血淋漓的痕迹。
天成帝痛不欲生,霍然起身,大手捏住冷芳携的脖颈,死死箍住他的腰部,将锥心之痛化作一道又一道湿漉漉的咬痕,化作将冷芳携禁锢住破开他身体的野蛮。
痛苦令他想要发狂,想要不管不顾地在身下人萤白的肌肤上留下永远的痕迹,可当情欲骤起之际,天成帝仍然克制住本能冲动,俯身亲吻。
冷芳携腰下垫着长枕,乌发因天成帝的动作披散,倦懒地垂着眼眸,一言不发,眼底没什么情绪。
像一尊冰冷的玉像。
面对天成帝近乎癫狂的痛楚,也只是伸手在宽阔的脊背上留下数道抓痕,像一个漫不经心的施舍。
汗水不断淌下,天成帝双目通红,伤口在激烈的动作下撕扯,血液破开纱布,顺着紧绷的腹部一点点淌下,仿佛蜿蜒的血河。
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就这么又裂开了。
……
一连数日罢朝,流云殿大门紧闭。
这从未出现过的状况令朝臣们议论纷纷,忧心忡忡。
古来罢朝的帝王不少有,更有好几位昏庸的皇帝几乎停废了朝会,可天成帝不是他们——自年少登基以来,无论身体康健抑或疾病在身,都未有罢朝废政的举动。
此番忽然闭门不出,毫无预兆,更未出言解释,宽慰群臣之心,令他们一时无措。
有心人察觉到,与天成帝一同未曾露面的还有揽雀宫中那位风头两无的贵人。
于是有人猜想,这难道是天成帝迟来的为色轻国的昏庸之举?
十一坐在房内,手边压着冷芳携的字稿,面无表情地盯着木笼里的麻雀。这鸟自被救下,无忧无虑地活着,饿了便低头啄食,渴了边喝水,时不时还能被冷芳携接到手指上,亲昵地揉揉脑袋。
一隔数日没有嗅到熟悉的香气,麻雀看起来有些焦躁,绕着笼子不断乱转,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叫,企图吸引冷芳携的注意。
“没用的东西。”十一说,这麻雀像知道在骂它,顿时骂骂咧咧地叫起来,声音粗了不少,可无论怎么叫,那个香香的人类都没出现安慰它。
到最后麻雀小脑袋微微垂着,站在鸟笼里浑身散发阴郁气息,十一的嘴唇也紧紧抿着,看不出一丝喜色。
只是去过一次生辰,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纵然已经脱离组织许久,刀尖舔血这么多年,十一的感官依旧敏锐,他在那夜嗅到了血的味道,嗅到了宫闱之中紧绷的气息——仿佛在生辰宴上,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与药奴曾去过流云殿,却在路上就被梁惠带着一众侍卫拦住,问他冷芳携的消息,这阉人讳莫如深,只说“大人与陛下在一起”,无论如何不肯再透露只言片语。
若非药奴一直抓着他,早就与他们动手。
只要能穿过重重阻碍见冷芳携一眼,看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被皇帝幽囚起来,为他分忧解难,哪怕事后被责罚,甚至被暴露的皇帝处死,又有什么关系!
偏偏药奴这胆小鬼!
那次十一费了大力气才压下对药奴的杀意。
可不止于此!
之后十一打算趁夜色潜入流云殿,药奴好似提前知晓他的想法,在他摸黑出门时拦住了他,还道:“大人素日最看重你,现在他不在,我不能任你肆意妄为。”
十一当时捏着匕首,阴沉沉地看他:“大人一定很后悔留下你这个白眼狼。”
却也听进了他的话,忍住失去主人的焦躁不安,待在房间里,勉强靠着藏起来的字稿平心静气。
他心想。
再等等,再等等。若是过几日还不见人影,无论如何他都要闯进流云殿中。
许多关心着冷芳携的人怀抱与他相同的心情,比起尚且还能窥看到流云殿动静的十一和药奴,他们隔着重重宫阙,更是什么也不知道,由此生出许多猜测与忧思。
东宫之内,庞飞善却通过太极殿近几日的动静嗅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太子对此事也十分关注,在他默许之下,庞飞善花了大力气,动用从历任谋主手中积累的人线资本。顺着蛛丝马迹探查,最终从一名侍奉内监的小宫人口中得到只言片语。
——贵人射杀陛下。
就这简单的一句话,足以掀起无数惊涛骇浪。
忍下心头的震惊,和天成帝居然就这么放过冷芳携的不解,庞飞善立刻意识到皇帝一定重伤在身,才不得不罢朝。
现在是太子出面立威的最好时机!
纵然不能自天成帝手中光明正大拿来监国之权,但现在群臣人心惶惶,只是出面安抚一番,既能展现人君气度,又能收买人心。
毕竟比起一位喜怒不形于色,手段高明残酷的君主,朝臣们更偏爱手段没那么严酷,温和端正的皇帝。
这是太子的劣势,也是他的优势所在。
想到这一处,庞飞善立即连夜列出可以结交的朝臣名册,第二日找到太子,准备与他仔细分说,无论如何也要劝他在此时出面。
听完后,太子道:“父皇伤重,为人子,应当榻前侍药。飞善以为,若父皇伤势难愈,难以支应朝政,于情于理,是否该命我监国?”
庞飞善瞳孔蓦地放大,险些以为听错了——太子向来循规蹈矩,将天成帝视作君父,不敢违抗其命令,怎么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殿下,现在形势不明,贸然发动恐怕不妥。”他私下里早已谋划过强力推翻天成帝的计策,但那要等到多年以后了,天成帝的掌控如日中天,现在不是行事的最好时机。
太子摇摇头,温和道:“飞善想岔了。我只是觉得,父皇经年累月的劳累,过于辛苦,是时候歇息,修养身体。”
“那等事——我崇敬父皇,绝不会做。”
庞飞善心头古怪,觉得太子的言行别扭到了极致,一方面循规蹈矩,绝不能越雷池半步,说着自己对天成帝的崇敬,一方面却又大胆狅悖,欲趁天成帝重伤之机窃夺权柄。
这让他一时分不清太子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更让庞飞善有种第一次认识自家谋主的怪诞之感。
太子坚定的、充满阴郁的眼神告诉他,无论庞飞善同不同意,他都要行事。
“……飞善知晓了。”最后,庞飞善只能忍下反驳的冲动。
富贵险中求,赢则一人之下,败则尸骨无存。无非生死而已,他庞飞善还不至于惧怕。
……
流云殿。
烛火闪烁,映出冷芳携安静的脸。荒唐过后,他已经熟睡过去,呼吸平稳,笼在昏黄的灯火中,像一场美好的梦境。
天成帝坐在床边垂眸端详片刻,展开手中的纸团——生辰夜被冷芳携放于水灯之中,写了他生辰祈愿的东西,即便被射杀一阵人心动荡,天成帝也没忘记,梁惠连夜为他寻来。
前几日,天成帝没有展开过。直到今夜,他忽然有了打开看一看的冲动。
纸团铺平,浸了点水渍,好在没有模糊其上笔走龙蛇的字迹。
——我要赢。
简短的,意味不明的三个字。
不是天成帝害怕的那些诅咒之语,但也显得意味不明,难以解读。
天成帝盯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小字看了又看,冥冥之中,忽然生出一股极为陌生,又极为古怪的感觉。
起身去殿外。
夜深露重,流云殿四周没有点灯,黑黝黝的一片,只能看见梁惠颀长的影子藏匿在檐下,沉默地像一块石头,一抹没意识的影子。
伤口因几日的房中事而仍然泛着痛楚,解开衣袍,还能看见白纱布上浅淡的血痕。
他其实正值壮年,更因身体强健,龙精虎猛,此刻却感到深深的疲倦和困乏。那夜惊鸿般的一箭仿佛穿透了他的心脏,也带走他源源不断的精力与鲜活。
天成帝朝梁惠招招手,沉默寡言的太监立刻轻声走到他面前,等候差遣。
却听到天成帝淡淡地道:“前朝殉葬之事……”
这一句还未说完,犹如惊雷打在梁惠身上,他本该保持平静,一身的力气却仿佛被抽走了,“扑通”一下跪到地上。
心如鼓擂,恐慌、惊惧和担忧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一时之间,梁惠只能用颤抖的声音道:“奴……”
天成帝却忽然笑了,他深深地看了梁惠一眼——这个整日跟随在他身后,如同影子一样的太监,他是为了什么惊惧,为了什么仓皇得失去镇定?
“怕什么。起来吧。”
但之后,天成帝却没有再提起之前之事,仿佛夜深之时与心腹近臣问及身后事,只是一时兴起。
回到殿内,冷芳携已经将半张脸埋进柔软锦被之中,殷红的双唇微微张开,隐秘的殷红陷在里面,令人想要凑过去嗅闻,看那之中吐出的是什么仙露琼浆。
他头发凌乱着,天成帝想替他拂开,手却顿在半空,没有落下——他想起了冷芳携睡时的习惯,常常被一些稀碎的动静弄醒。就收手拢在袖中,不去打扰他。
夜还漫长,天成帝毫无睡意。
平日里很少有端详观察冷芳携的时机,于是他看了又看,一张日夜相对的脸,看了六年怎么也看不够,想要永远留在手中,看一辈子。
比起初次相遇,冷芳携的面颊清瘦了些,显出成熟。可在熟睡之时,眉宇间仍旧残留当初的天真意气。
那时他在酒楼之中与友人笑谈,唇边挂着酒液,只是淡淡的笑,何等意气纵横。
面对旁人的挑衅,微扬下巴,眼尾轻蔑而不屑。像是懒得与那人再纠缠,以手支颐,微微歪头,脱口而出一句充满嘲讽的诗。
那人不通文墨,还以为冷芳携在夸他,顿时面露喜色,嘴上还强硬地要求冷芳携给他道歉,与他做朋友。
“你——”冷芳携当时恐怕没想到意思会被人曲解,被趾高气扬地要求,好气又好笑。他之前大概喝了许多杯酒,面颊熏红,眼眸里满是朦胧的水意,仰头喝下杯中之物,朝那人狠狠掷去,“蠢货。滚。”
却一时手歪,砸到了天成帝身上。
宽大有力的手掌接住酒杯,在杯口轻轻摩挲,天成帝抬眼望去,就看见那面色冷傲之人瞬间无措地瞪圆了眼,显出腮边雪肉微微丰腴,十分可爱。
但琼林宴后,他不再喝酒了。也不会用那样充满歉意的眼神望着他,温软柔和地跟他道歉,说抱歉,这位兄台,我准头不好,不小心砸到你。
——但你的准头分明精确,一击即中。
“……”天成都忽然抚上胸膛,掌下的伤口再度涌出锐利刺骨的疼痛,在寂寂寒夜之中砭骨刮人,痛得人忍不住落泪。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冷芳携身上,那微微翘起的唇角,所有的疼痛忽然就化作了甜蜜。
在这一瞬间,天成帝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先死。
英明的君主到了晚年常有昏庸求道,以为可以长生不老的。他不求长生,却也不能确定在将死之际,是否会忍不住将冷芳携一同带走。
所以只好他先去死了。
思及路慎思秘密呈报上来的东宫动向,天成帝晦暗不明的眼底已有思量。
隔日太极殿直出旨意,言陛下龙体欠安,命太子即刻入宫侍奉,并摄监国大权,一应事由,皆从其断。
第72章 “你连这都做不成,如何守江山?如何守住他?”
如同囚鸟一样被禁锢在流云殿内的冷芳携终于被放回揽雀宫。
偌大寝殿, 药香沉沉,宫人们沉默地缩在阴影之中。
太子一身褚色常服,眉心紧蹙, 脸白如纸, 似乎正担忧于睡在榻上的君父。他伏跪于地, 探首观察天成帝的状态,见大乾的帝王闭目小憩,虽然唇无血色,仍有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尊贵气。
抬袖悄无声息地退出流云殿,招来太医询问诊疗的结果。
太医声音平稳, 头却死死埋着:“陛下的伤势不能用虎狼药, 只能徐徐渐进。除却伤口外敷,还需熬些内调、补气血的药。”
太子负手而立:“太医院已商量出药方了?”
“太医院夜不能安寝,连夜商讨, 已经出了两张药方,煎熬同服,大概一月便能康复。”
太子问:“父皇可看了药方?”
太医微顿,答道:“已然看了, 说可以。”
“那便立刻熬药。”太子转身步入昏暗的寝殿中。
这位初次独揽大权、行监国事的储君做的竟然有模有样,应对得宜。
宿在流云殿附近的殿里, 晨起朝会, 许多朝臣们首次见到东宫,发觉他毫无怯缩,一派雍容, 在朝政上虽然比不上天成帝一针见血, 却也思维敏捷,于不懂的事项, 也能恳切求教,毫无刚愎自用之态。
朝会结束,返回流云殿侍疾,待天成帝事事关心,不论是殿内的明暗、冷热,还是几日来的膳食,皆一一过问,不因案牍而懈怠半分。
在许多人眼里看来,既是英明的未来君主,也是孝顺的儿子,品性良好。他们在私下里夸赞东宫,全然忘记多年以前对刚入大明宫的幼弱少年发表的轻蔑言论。
更不知晓流云殿里,满脸忧心忡忡的太子,心头怀着怎样隐秘的心思。
庞飞善在静安阁中来回踱步,他不能随太子入宫,只能缩在东宫之中。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他心中充满了焦躁、不安、恐惧、犹豫,以及激动和兴奋。
目前能做的一切,他与太子都做好了。如今只能等待最终结果。
或生,或死。
黑色的药汁从沸腾的陶炉中倾倒而出,散发出刺鼻的古怪味道。瓷碗渐渐发热发烫,太子双手稳稳地捧着,两侧宫人手持蒲扇,轻而有力地扇掉烫意。
垂眸望着手中的药碗,里面不仅有帮助伤口愈合的药,更有一些额外的添加物。再有不到一刻钟,就会被父皇饮入口中。
太子十分平静,平静到了近乎没有情绪的地步。
手指搭在碗沿,感到烫意渐渐消散,唯余温热,太子示意宫人们停手,步履平稳地走向殿内。
天色暗沉,天际灰蒙蒙的,流云殿内点满了烛火,摇曳在阴冷的风中。
沉默的宫人备好蜜饯果脯,跪在地砖上双手呈立,太子端着药来到榻边,见天成帝倚靠而坐,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父皇,该喝药了。”他轻声说。
从太子所站的角度,隐约能看见书上的内容——那并非什么治水造兵等要务之书,也非儒家典籍,而是话本。
阖宫上下,唯有冷芳携会看话本。
“你们先退下。”天成帝合上书页,屏退两侧的宫人,一时之间,流云殿内只听得火焰燃烧之声,和父子二人平稳的呼吸声。
这忽然的举动,本该使太子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提起一颗心,紧张万分。但他毫无情绪上的波动,平静站立着,任由天成帝冷漠的打量落在身上。
天成帝淡淡吐出几字:“优柔寡断,难成大事。”
“既然要对朕动手,就该把一切做绝。”他接过药碗,一口饮尽,苦涩的药味冲击味蕾,天成帝眉头也没皱一下,全数咽了下去。
他扔开空留残渣的瓷碗,唇边挂着点药汁,冷冷道:“这个,还不够。”
原来自己私下筹谋的一切,早已被高高在上的帝王纳入眼底。
太子掀袍,慢慢跪下:“此事乃儿臣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天成帝讥讽他:“虚情假意。”
“……是。”太子闭目。
可为何,天成帝喝了药汁呢?明明他的父皇很清楚里面有什么,纵然不是毒药,也是损伤身体之物。
太子的心绪终于起了波澜——他并不恐惧接下来的下场,早在动手之时,他就预料到了可能有的后果。只是好奇于天成帝的举动。
而且屏退宫人,难道他的父亲还会给他留颜面?
天成帝,不是这样的人。
落在太子身上的目光,很冷。不像在看自己的继承者,像在打量一件物品,眼光里是不满意。
天成帝用轻蔑、不屑而鄙夷的语气说:“你连这都做不成,如何守江山?如何守住他?”
这话里的含义……
太子蓦地抬头,与天成帝对上视线,瞳孔微放,眼里是不可置信与满心的疑惑。
天成帝看着眼前这一个瑕疵品,不得不后悔此前没有用心培养过他,以至于临到头了,发现即将继承自己位置的是这样一个废物。
“让梁惠进来。把那东西也拿进来。”他倦懒地垂眸,摆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侍仍是一身青衫,手里端着木托,里面是一瓶低矮的瓷瓶,瓶口用赤红的布盖住。
那红色仿佛是流动的血液,充斥不祥之色。在灯火之下,一瞬刺得太子眼睛微痛。
天成帝拿起瓷瓶:“这里头,是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朕服鸩毒而死,必定七孔流血,死状恐怖。”
“……陛下,为何?”
天成帝看他:“为何?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
太子缓缓摇头:“儿臣,从未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没有大逆不道,只是想拖延朕的伤势,令朕终年重伤缠身。这个,便是你的孝顺。”天成帝觉得太子的想法既天真又可笑。
轻轻叹气:“朕知晓,你是为了他。朕也……决定放手了。”
沉甸甸的目光落到太子肩头,如同万钧高山压下。
“接下来,便要你来坐这个位置。”天成帝不徐不疾地说,好似说的是今日午膳用什么菜般的家常小事,可此事牵涉大乾龙位,哪怕是个不识字的小民都清楚其中的重要性和可能伴随的血雨腥风。
天成帝就这么轻飘飘地把这个位置给他了。
一时之间,太子摸不清自己心绪如何,只觉得心口处的脏器怦怦直跳,血气翻涌,额头竟然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来。”天成帝指着一旁的藤椅,“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朝廷要事,你监国时大概已有了解,只是诸臣诸州郡,乃至北疆南域,不是那么简单。”
又对着一旁的内侍说:“你先退下,看好殿门。”
这一个下午,天成帝捏着瓷瓶,就这么与太子对谈。虽然时不时便要轻蔑地鄙视太子一句,却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将朝廷要务与掌控群臣的关窍说与他听。
太子起先还有怀疑,以为天成帝拿此事试探他,实则是想看他喜不自胜的滑稽之态,然后一举摧毁他的希望。渐渐地怀疑淡了——他的父皇纵然戏耍他,也绝不会花费这么大的精力。
那便是真的了。
太子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不然天成帝怎么会如此突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将江山社稷托付给他?将揽雀宫的人留下?
看出他的不解,天成帝没有解释,命梁惠研磨起草遗旨,一笔写就,吹干笔墨之后,又让他捧来玉玺。
圣旨,玉玺都在面前,更有天成帝的心腹近臣以为佐证,加上太子素日来展露出的良好品行,没人怀疑太子会借天成帝伤重时机行谋逆大事。
他登基即位,已是板上钉钉。
天成帝看向梁惠:“朕交代的事,你务必万全。”
梁惠深深俯身,为了侍奉近十七年的主人:“是。”
又看向太子:“朕说的,你都记住。”
“是。”太子应声。
“还有……”天成帝声音渐缓,目光穿透重重纱帐,仿佛穿透流云殿,落到揽雀宫内。他深深地凝望着冷芳携的方向,最终,却没有如太子所想的开口招来冷芳携。
他毫不迟疑地饮下瓷瓶中的鸩毒,看向太子,说出这一生里的最后一句话。
毒液很快蹿及五脏六腑,从喉咙至腹部,火烧火燎的疼痛愈演愈烈。天成帝的脸色只是稍稍苍白一些,未因疼痛改变面色,只有唇边溢出的鲜血显示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闭了闭眼,觉得这穿肠毒药,还不如冷芳携那夜射出的一箭令他痛苦。
那么干脆,那么果断,那么不留情面的一箭。
但从当时冷芳携看他的眼神里,天成帝看不出仇恨与怨愤,他在对方眼中,或许与随便哪个宫人一样,没什么特别。
既然没有怨恨,冷芳携又为何突然对他出手?
天成帝不断回想生辰夜时的情景,回想冷芳携的眼神。明明是他率先动手,眼眸里却没有凶狠,只有宁静,和浅浅淡淡的去意。
他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冷淡疏懒,或许想让天成帝对他生厌,放他离开。
可要怎么离开呢?他明明清楚,自己不会因此杀他。
这一回,天成帝猜不透他的想法。
冷芳携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他花了六年时间去解,却一无所获。
天成帝想了又想,夜夜凝望着冷芳携的侧脸难以入眠。他想要亲口问他,问他到底想要什么。无数次冲动上涌,最终归为平静的抚摸。
他问不出。或者说,不敢去问。
最终,他决定自己先死。至少在他神思还清醒的时刻,不会因为偏执妄想带走他。
至于冷芳携——
如果他想安度一生,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他留下的人会跟在他身后,帮他扫除一切阻碍。
若他对至高无上的龙位有了渴望,想要左右废立事宜,亦或者亲手触碰,他提前安排好的人和事会替他限制太子,除掉太子。
如果……冷芳携想找别人作伴。
无不可。
天成帝露出一个傲慢的笑容。
他已经在冷芳携心中留下最深刻的烙印,纵然有后来人,也绝对越不过他。
只是,不能白首偕老,万般遗憾。
御极十六载,势位至尊,雄才大略。
这个掌控大乾的雄主慢慢阖上双眼,声息渐平。
最后一缕呼吸止断之时,太子起身,捧起面前的四方玉玺,眼眸中既有深切的哀恸,也有激动、兴奋,和难以抑制的喜悦。
在他看来,这是他在父皇的默许之下继承了冷芳携。
这比触手可及的皇位更令太子血脉喷张。
……
“大人……”
“大人……”
轻轻的呼唤声将冷芳携从睡梦中唤醒,他眨了眨眼,发觉自己看书看着看着睡了过去,侧脸压在桌案上压久了,留下绯红的印记。右手酸痛,张了张五指,那股酸麻的感觉才逐渐消退。
十一半蹲着,下巴放在他的膝盖之上,眼巴巴望着他:“大人又睡着了。”
自从离开流云殿,回到揽雀宫,冷芳携总是嗜睡,像前几日一夜未眠要补回来一般,有时坐着就睡着了。
看得十一非常担心,以为他的身体出问题,结果药奴诊脉一番,不仅没有问题,还比以前强健几分。
但十一仍旧忧心忡忡,每天亦步亦趋地跟在冷芳携身边。
冷芳携懒懒地摸着十一的头发:“怎么不去练字?”
十一仰着头:“天太黑了,看不清楚。”
这几天的天色很不好,总是灰沉沉的,像在酝酿暴雨。或许正因此,冷芳携才总是睡意朦胧。
他现在只需做完最后一件事就能离开世界,不需要像之前为剧情的发展殚精竭虑,也不用应付天成帝——后者似乎被他的举动伤到了心,躲在流云殿里养伤。
没有别的事做,也不想去寻别的事做,无所事事,自然总是睡觉。
十一瞧着他,却因为他慵懒的神情露出难过的神色,咬了咬牙,问他:“大人,你如果觉得难过,十一去杀了皇帝。”
冷芳携瞥他一眼:“你怎么总想着杀人呢?”
他只把十一的话当成玩笑。
十一却心头酸痛,第一回品尝到了师兄曾经说过的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从前只用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除了成功和失败没有第二种结果,失败了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在组织里长大的人从不畏惧死亡。
可现在他想要冷芳携脱离天成帝的桎梏,脱离束缚他的深宫,快快乐乐地生活,却没有办法——他甚至是仰仗冷芳携的庇佑,才得以留下一条性命,苟活在揽雀宫中。
“除了为你杀人,我什么也做不了。”十一苦涩地回答。
甚至就连杀人,他也做不到。
发觉手下乖巧得像只狗狗一样的护卫似乎处于真切的悲哀与自厌当中,冷芳携叹气,手指来到十一的下巴上,勾手挠了挠。
他很温和地说:“光是看着十一,我就很快乐了,不需要你做其他事情。但你去杀人,如果失败了,我会很伤心,很伤心。”
“没有十一陪着我,要怎么办呢?”
原本还能忍住泪意的十一,瞬间因这饱含叹息与柔情的话红了眼眶,泪珠一颗颗滚落,溅到冷芳携掌心之中。
很少哭泣的人,一旦落泪就一发不可收拾。
冷芳携无奈地弯腰捧着他的脸,低声劝哄:“好了,别哭了。”
十一抽抽噎噎地,委屈得不得了,恨不得抱住冷芳携,但他也知道见好就收,过了一阵止住眼泪,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发现把冷芳携的袖子都哭湿了,羞耻和窘迫瞬间染上脸颊。
他蹭得起身,瓮声瓮气道:“大,大人。我先回去练字了。”
说罢跑向门外,迈过门槛时,余光瞥见药奴的身影。
十一渐渐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见药奴走到冷芳携身边,若有所思。
——他进去做什么?
“沈大人和越姑娘都很担心你。”药奴将一封信放在冷芳携面前,“这是沈大人的信。”
冷芳携说:“他都已经是白身了,怎么还叫他大人?”
展开信封,上面赫然是沈质的笔记,洋洋洒洒写了两页信纸,大概向冷芳携交代了他的近况。离开大理寺后,沈质在京都郊外的秀山上建起了一座朴素的宅邸,这段时间与老仆在新宅里生活。
‘若无意外,此宅便是我余生归隐之所。’
‘山野之中,气清日明,没有俗务缠身,心旷神怡。我每隔几日便出门打猎采菌,体魄强健不少。’
‘山腰处还有几户人家,朴讷诚笃,极为热心……我靠给其中一家人的小孩启蒙换取米粮,完全自给自足。’
‘从前你我二人说要隐居深山,此处正适宜……师弟,可归否?’
冷芳携合上信纸,沉思长吟,道:“你与他就说,我一切都好。”
药奴:“可陛下罢朝一事,天下皆知,沈大人不会相信的。”
“不相信,也要相信。”冷芳携收好信封。
药奴现在已经变成他的人,向几位雇主传递消息前都要过问冷芳携的意思,按照他的心意传递。冷芳携不愿让沈质知晓自己的真实境况,总拿些漂亮话敷衍他。
可沈质目前仅能通过药奴接触到冷芳携,明知对方敷衍至极,还是甘之如饴,每隔几日便来信。信上无非是最近的生活,在沈质的笔下,秀山无疑于一处令人流连忘返之所,他虽然没有明确写明,冷芳携看得出沈质劝他一同归隐的意思。
但那是不必要的。
“药奴。”冷芳携叫住欲走的人,命他到近前来,“你精通医理,不逊于御医,又极擅制药。我要你去寻一样东西。”
他凑近药奴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药奴瞳仁蓦地剧烈颤抖,充斥惊讶与不解,紧接着化为恐惧和担忧,以及浓浓的不可置信之色。
“大人!”药奴第一次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你——”
话未说完,“铛铛铛”的雄浑钟声响起,回荡在揽雀宫上方。
宫钟齐鸣,响彻共计二十七下,意喻国丧帝崩。
……
天成帝忽如其来的驾崩打蒙了大部分朝臣,尚未来得及辨明发生何事时,九卿阁臣即刻入宫。
有天成帝亲笔遗诏,传国玉玺,更有梁惠与路慎思两位心腹佐证,先帝因伤重不治而晏驾,弥留之际命太子即位几乎不容置疑。
虽然其中有许多蹊跷之处,朱紫大员们面面相觑,最终与太子三劝三让,确定了大乾帝国未来的新主人。不过在登基之前,还需处理好先帝的丧仪。
庞飞善连夜被带入宫中,再次见到太子之时已经更深夜漏。
他毫无睡意,太子显然也没有。
“殿下……”庞飞善被飞速的进展弄得头晕眼花,“那药,我们试验再三,绝不会置人于死地,怎会……?”
他满腹的疑惑与不解,更兼对未知的恐惧。
太子笑着安抚他:“父皇之死,确实并非那药导致的。”
庞飞善瞬间松了口气:“这么说,先帝竟然真是因为伤重不治去世,真是世事难料。”
太子道:“父皇是因鸩毒而死。”
“??”庞飞善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殿下,你——”
太子摇摇头:“是父皇亲自饮下的。”
……庞飞善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然怎么听都觉得太子所说之言荒谬绝伦。
——天成帝正值壮年,怎么会自己饮毒而亡?失心疯了不成?
最有可能的还是太子下毒。可庞飞善了解太子,绝不会擅作主张,且他对天成帝怀有父子般的崇敬,不可能下毒令先帝惨死。
太子不会对他撒谎。
那么……排除种种不可能的猜想,先帝竟然真是自杀?
可为何呢?
太子偏头,望向烛台上莹莹烁烁的烛火,慢慢将今日的情形告知庞飞善,从天成帝屏退宫人点出他们私下的谋划,到教导他朝政之事,再到最后毫不犹豫地饮下鸩毒,七窍流血而亡。
“父皇死前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好好照顾贞哥。”乌黑的眼瞳里蒙上一层温暖的光影,太子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这一句令庞飞善心头飞出一个荒唐的猜测——天成帝何等雄主,难道是因为冷芳携对他动手,暴露杀意,而心灰意冷、悲凉欲死?就此失去生存的意志,干脆一杯鸩毒了却残生?
越是想,越是觉得种种有迹可循。
先帝爱冷芳携爱到疯魔的地步,宁愿自杀也不肯带走冷芳携,弥留之际还心心念念让太子好好照顾揽雀宫。
这样想,庞飞善忽然理解先帝为何选择饮毒而亡——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用以限制太子的把柄!
纵然有梁惠和路慎思等人支持,一切十分顺利。但若太子违背先帝遗言,对揽雀宫不利,那两条忠心耿耿的狗必定对太子拔刀相向,以先帝遗体有异,恐被人毒杀此类耸人听闻的事实攻讦太子。
届时,太子那个位置一定坐不稳。
越想越是心惊,何等疯狂傲慢的人!
太子顺利继位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未来之路依旧模糊不清,祸福难辨。
庞飞善深感如处悬崖之边,一旦踏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即便父皇不交代,我也会好好照顾他的。”望着太子唇边真情实意的微笑,看到他眼中丰沛充盈的喜悦,庞飞善忽感不寒而栗。
隐隐有事情即将不受控制,灾难将生的不祥之感。
第73章 身依三家,心只许一人。
先帝停尸于生前寝宫流云殿, 由太子为其沐浴容颜、括发、更换寿衣,由此寿终正寝。擦干净七窍残留的血迹,天成帝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熟睡。*
第二日, 太子早早地就换上素色丧衣, 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 与梁惠一同将先帝遗体装入金丝楠木棺桲之中。木棺停在太极殿,棺前供桌摆放酒馔等祭品。设安神帛,立铭旌,上书“大行皇帝梓宫”。*
这一日阴雨连绵,像天也感应到真龙陨落, 乌云缭绕, 满目哀景。
京都文武官员及命妇服素服,冠乌纱,由太极门而入哭丧。唯有阁臣、九卿及其余三品大员能在太极殿外长檐下跪别先君, 所有人无论心中想法如何,皆面露哀戚之色,以示对先帝的崇敬和追思。
这是一位帝王得以笼罩宫阙的最后余韵。
细针大小的雨丝斜斜飞入檐下,沾湿衣袍。骆希声深深埋头, 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只觉得跪了近两个时辰的双腿酸痛到近乎麻木, 腿上的肌肉只是微微颤动, 便引发一阵针扎般的锐痛。
在哀恸的哭嚎声中,他以袖掩腿,深吸一口气, 偷偷换了个姿势, 两腿仍然麻痹,却比之前好过些。
老实说, 他现在还没有天成帝变为先帝的真实感,只觉得一切好似梦境,进度快到可怕。明明不到半月前还是冷芳携的生辰,他还痛苦于无法将心意向冷芳携袒露,无法将礼物送出,短短数日,事情急转而下,先是帝隐罢朝,揽雀宫也没了声息,再就是太子监国、榻前侍疾,紧接着宫钟鸣响,帝崩。
骆希声不得不怀疑其中的蹊跷之处,比如太子侍疾时做了什么,天成帝是否真是重伤不治而亡……但思来想去,又觉得以太子的城府能力,不至于将梁路两位近臣收买。
天成帝,是真的死了。就这么抛下冷芳携。
弥留之际,他难道不会对冷芳携的未来担忧吗?身为多疑、控制欲强的帝王,难道舍得让心上人留在人间?
并非骆希声恶意诅咒冷芳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猜测。
其中发生了什么,骆希声不得而知。最终的结果就是太子即位,揽雀宫仍然是那个揽雀宫,似乎不因改朝换代而动荡,更不存在许多人揣测的新帝清算妖妃——太子似乎是个孝顺儿子,非但没有为难父皇的宠臣,反而礼遇有加。
只是世事无常。
骆希声叹了口气。
明明不久之前,天成帝与冷芳携还如同寻常夫妻般畅游御河。
胡思乱想之际,骆希声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在风雨之中,那声音并不明显,只因为他跪在最后,又耳聪目明,才得以提前捕捉。
太子在殿内,文武百官已弃至,现在才来的人……会是谁?
天成帝那个默默无闻的云妃吗?
骆希声没有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借着余光打量来者,心中怀有隐秘的期待。
就见眼旁飞出一截带雨的苍白衣袍。来人檀发未束,垂落于腰际,绵云般的发丝上挂着雨珠,仿佛连串的珍珠明宝,宽大的衣袖间隐隐露出一双骨节秀丽、白皙莹润的手,指贝带着淡淡的粉意。
他心头一震,仓促地抬睫,就见冷芳携眼眸微垂,默立在檐下。他身后跟着那位名为十一的护卫,半个身子都被雨浸湿,卷翘的头发上全是雨痕,正低头收伞。
护卫像只狗一样甩动头发,晃出的水渍落到两旁百官身上,惹来隐晦的注目。
这下,再是沉浸在哀伤中无知无觉的人,也该注意到忽然露面的陌生面孔——对一些人来说,冷芳携是陌生的。对剩下的人来说,则是“久别重逢”,至少骆希声发觉易阁老眼中的神色极为复杂,像是开口想与冷芳携说话又不敢。
这么久没见,冷芳携还是那样神色冷淡、近乎目空一切。或许是因为今日阴沉的层云,细密斜飞的雨珠,昏暗的光线,更显得他眉宇清傲凌厉,薄唇殷红如血,肌肤莹润生辉,不似凡间人。
脸颊没有消瘦,也未从他身上嗅到血味和药味。
骆希声始终提着的心总算能落到实处,他松了口气。但下一刻袖中的手攥紧了,他有千言万语想与冷芳携诉述,可在这样的场合——在他枕边人的丧仪之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明明天成帝已死,冷芳携已经不再是被拢在掌中的珍雀,他可以自如地与他说话,而不必因他与天成帝的关系羞耻万分。可此刻,仅仅只是注视着他就令骆希声觉得自己像一个恬不知耻的小偷。
天成帝的离去让冷芳携与他的关系更为紧密,从此以后所有人提到冷芳携,就会提到揽雀宫,就会想到曾经将他呵护备至、爱意深沉的英明帝王。
冷芳携与天成帝的名字,将纠缠至死,再也无法分开。
群臣的目光落到队伍末尾最中间唯一站立的人身上,后者静默片刻,才同身后的护卫步入太极殿中。
一路穿过伏跪哭丧的朝臣,那人脚步不停,反而是在行进线路上的人下意识往两侧挪动,为他分出一条小路。
冷芳携步履款款,走过他们身侧时衣袖上残留的雨珠滑落,溅在蒲团及素色丧服之上。
他的身影没入太极殿内。
有未见过他的年轻朝臣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下意识出声:“那人……”
那人怎能进太极殿里?
现在里头只有一个太子,也仅有一个太子——先帝亲缘淡薄,近乎孤家寡人,嗣皇帝不是他的亲子,目前却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打理丧仪的人。
就连后宫中那位默默无闻的云妃都不能走进太极殿,此人……
紧接着,年轻朝臣脑海里闪过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他立刻意识到刚才让他下意识让开道路,殷勤到近乎诡异的人是谁。
……
太极殿里烛火莹莹烁烁,昔日先帝处理朝政的长案撤去,空旷的大殿上如今停驻一方巨大的棺桲,在跃动的火焰之中散发仿佛来自冥府的幽暗气息。
冷芳携的目光越过铭旌,最终来到跪在棺材前的太子身上。
后者先是不辞辛劳地处理朝政、奉汤药侍疾,再又因先帝突如其来的死亡忙于丧仪及新旧更迭等诸事,可谓日夜不休。如今眼底青黑,一脸疲惫,能始终将背挺直,跪哭近五个时辰,足见孝心昭昭。
“贞哥……”太子开口,嗓音沙哑低沉,眼眸里是哀切和晦涩。
冷芳携微顿,最终走到棺桲侧边。
太子道:“还未封棺,贞哥现在还能打开见父皇最后一面。”
说着,就要起身为他开馆。冷芳携摇头,制止他的动作。
指腹拂过冰冷的棺材,眼中意味不明,只是淡淡道:“不如不见。”
听话里的意思,他似乎是恨天成帝的,以至于生离死别,却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但太子看得出他情绪平和,对天成帝没什么负面情绪。
冷芳携其实心情复杂。
一开始他对天成帝当然有恨,毕竟又一个被病毒感染的异数,又是剧情里掌握无上权力的帝王,极有可能对他的任务产生重大影响。
连续三个世界都遭遇病毒,冷芳携可谓深恶痛绝。
但渐渐的,冷芳携心中的恨意却没那么深刻了。
或许是因为天成帝不似前两个世界的人一样,恨不得把他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要见;也或许是因为面对旁人的侵占,他已经能够从容应对,将其当做发泄而非屈辱;又或许是因为他借着天成帝对他的迷恋顺利推进剧情……
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冷芳携看他几乎无爱无恨,只把他当做一个完成任务、发泄谷欠/望的工具。
原剧情里他因皇帝厌弃、猜疑而落幕,成为新臣崛起的试刀石。冷芳携持箭射伤天成帝,既试图激怒他——毕竟世间多少浓情蜜意的情人,一旦直面利益乃至生死,瞬间就能化为互相残杀、不留余手的恶鬼。
若天成帝真因此降罪于他,任务完成度还能高一些。
这也是一种试探,试探病毒对他究竟有多少宽容,试探的结果涉及他接下来将要采取的行动。
天成帝没有责罚,是冷芳携预料之中的结果。但全无怨恨,只有试图将一切揭过去的旁若无事,却令冷芳携有些惊讶。
天成帝难道真的爱惨了他?以至于在他面前完全失去作为帝王的尊严。
答案不得而知。
棺桲冰冷的触感令冷芳携想到昨天暴雨不歇的夜晚。
刚刚响过宫钟,天色便瞬间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珠几乎迫不及待地鞭打大地。
雨水如注,夜色昏冥,梁惠同路慎思却在这时候来到揽雀宫。
梁惠一身衣衫尽数湿透,紧紧贴着猿背蜂腰,勾勒出健壮的身体轮廓,衣袍湿哒哒还淌着水。
他一身寒气,掀袍跪下,同往常一般将主子的话学给冷芳携听。仿佛一切如旧,可无论是雄浑的钟声,倾盆的大雨,还是梁路二人苍白的脸色,都昭示着再不复从前。
冷芳携坐在上首,感到二人身上的阴冷气息一点点蔓延,他将手指拢在袖中,听得梁惠将天成帝生前的安排如实复述。
他与路慎思,龙虎卫与天成帝私下培养的暗卫,全数交给冷芳携,随他使用。
朝堂之上,亦有他留下的人为冷芳携四处支应。
“……还有太子。”梁惠缓缓道,“陛下,是服用鸩毒而死的。若大人认为太子不堪大用,亦可借此废东宫,重行册立事。”
有无上权力,有忠诚下属,还有足以除掉太子的把柄。
天成帝死前纵然没有见冷芳携最后一面,却把他这一生积累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冷芳携很清楚,他那一箭并不致命,以天成帝的体魄,好好休养几天就能恢复如初。
忽然将他送回揽雀宫,忽然招来太子侍疾病,忽然服毒自尽……一切都太快了。他很想知晓,天成帝当时想到了什么才做下这个决定。
如此果断地放弃性命,还是手握天下、权柄两无的一条命。
虽然他的决定并未影响到冷芳携的计划,但冷芳携还是忍不住心生叹息。
雪白虎袍的龙虎卫跪在他跟前,飞扬的浓眉凌厉,眼窝深陷,墨色的瞳仁陷在一片混沌之中。
他像个最忠心不二的仆人,把身家性命交托在冷芳携手中。
“大人,从此以后,路某任凭你差遣。”
若冷芳携真想搅弄风云,没有比他与梁惠更利的刀了。
可惜。
冷芳携完全没有再留下来的打算。
他道:“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你们日后随意,不必在意我。只是,飞羽宫里的人——她乃陛下的旧人,你们当好好照顾她,任何人都不能冒犯她。”
两只深夜暴雨前来投效的小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他踹到一边,扔给别人。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力,也就被他三言两语拒绝。
梁惠心头苦涩,果然不出预料。
可冷芳携,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和路慎思走出宫外,冷芳携送给他们两支伞,却完全不能遮挡风雨。
路慎思面色平平,辨不清喜怒,好似被弃如敝履对他没有影响。但梁惠知晓他的心思,没有忽略暗淡眉宇间一闪而过的阴戾神色。
……
大殓过后,太子在群臣数次劝进之下终于择日登基。
虽有些许波澜,很快也被解决,平稳地迈向新朝。
新帝即位,后宫自然也要一清,在冷芳携的安排下,越云岚前往秀月园。那里风景秀丽,远离朝中动荡的中心,是最合适的修养之所。
越云岚在那里住了一阵,显然心情愉快,差人送来的信上写满了在秀月园里养的兔子,抓到的小猫。
到底还是个小女郎,嘴上说着一人住在宫中就很愉快,其实那只是不得已的选择,真正出了大明宫,却是海阔凭鱼跃。
越云岚还让冷芳携也搬去那里,被他拒绝。他仍旧是揽雀宫中阖宫上下皆知,却讳莫如深的中贵人。
太子好似将他当作长辈,纵然政务繁忙,常常宵衣旰食、衣不解带,也会抽出时间每隔几日到冷芳携这里坐一坐,过问他的生活。
他与先帝血缘淡薄,长相也截然不同,却在行事作风上,渐渐相似。
冷芳携起初还想着他年少时孤苦,待他总比旁人宽容,最近就不喜欢与太子说话了。往往对方来揽雀宫不到一刻钟,便被他寻各种由头赶走。
太子哭笑不得,却还是老老实实遵从他的指令,完全看不出身为帝王的威严,在冷芳携面前好似只是个寻常小辈。
纵然新旧更迭,揽雀宫仍然屹立在权势的顶峰。
那些以为冷芳携会随着先帝薨逝而落败的宫人朝臣,立刻抛却了这念头,再不敢私下议论这位贵人。
只是新帝的心腹谋臣庞飞善似乎不怎么喜欢揽雀宫,常常在朝会提及冷芳携的侍郎之位,言他既然身为先帝旧人,就不该占据朝臣之位,又批驳他在吃穿上的奢靡,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话。
太子总是顺着他的话打马虎,却从不因此责罚冷芳携。
庞飞善对太子的心思心知肚明,心里不痛快,但不得不对揽雀宫的特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太子还能忍耐多久,每回太子去揽雀宫,他都心惊胆战,生怕哪次传出太子欲行不轨之事,被冷芳携刺伤的消息。
但好在太子仿佛保有理智,在外界看来是个平和英明的君主。其内里的阴暗,以及对冷芳携的下流想法,只有庞飞善一人知晓。
赶走了太子,冷芳携把药奴叫进去问话,特意让十一先回房练字。
十一委屈得不行,不明白为什么总避着他。从前冷芳携与他最亲近,药奴像个寻常宫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可近来不知为何,冷芳携与药奴越走越近,却待他疏远了。
他又生气又伤心,憋着一泡泪在纸上恶狠狠地写药奴的名字,笔尖如刀,恨不得将其刺穿。
“我命你做的事情,成效如何?”冷芳携问。
药奴道:“已试验出药方,配出了一服。效果……绝佳。”
青年冷淡的面容霎时间冰消雪散,眉宇间说不出的柔和。
他很高兴。
药奴心头却沉甸甸的,不解像只怪鸟,始终萦绕在心房上发出嘶哑的怪叫,令他夜不能安寝。
他不能理解冷芳携的选择。明明一切都在好转,天成帝去世,太子即位,他完全可以离开大明宫,像个普通人一般光明正大地行走。
可为何?可为何!
沸腾的恐慌好似炽热岩浆,一点点蚕食五脏六腑,药奴心间抽痛。他曾想过要想法设法、不惜使出下等手段阻止冷芳携,但他了解自己的新主人,对方不会因任何障碍而妥协,即便没有他,也会有另一个人。
他只能接受,只能麻痹自己。好似为冷芳携配置的是苦口良药,而非入口即化的剧毒。
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压在心底,药奴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地像什么也没发生。
“沈大人前日联系我,说再过三日,他的人会来接应我,命我将您带出大明宫。”
天成帝的死对沈质无异于最佳时机,他早就在筹谋救走冷芳携的事宜。而太子即位后的种种举动令他嗅出几分古怪的意味,沈质忽觉太子心怀不轨,纵然现在不露声色,以后也会变成第二个天成帝,便立即联系药奴。
但他不知晓药奴已经为冷芳携所用,他苦心筹谋、要瞒着师弟进行的计划,被药奴全数透露给冷芳携。
冷芳携唇边翘起细微的弧度:“师兄还是这般不辞辛劳。”
药奴说:“沈大人一直挂念您。”
青年幽幽叹息:“只我怕要辜负他了。”
他起身,逶迤的乌发滑落肩头,步入屏风之中。
“明日,便将那药带来。”
“……是。”
第二日,十一还在辛勤地练字,打算偷偷进步惊艳冷芳携,夺回他的注意,就听见冷芳携叫他。
他立即放下笔,小狗一样地冲到殿里。冷芳携坐在那里对他勾勾手指,他便什么委屈都忘了,幸福地靠近他。
嗓音甜腻得很:“大人,怎么了?”
冷芳携端详他一阵,缓缓垂眸,道:“近来很想念御芳斋里的桂花糕,十一,你去帮我买一提回来。顺便还有玲珑书院里的孤本,你也去替我拿来,可好?”
接到任务,十一兴奋地大声答道:“十一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立刻拿上腰牌出宫,离开揽雀宫时碰巧与药奴擦肩而过,后者不知为何停下脚步,用一种深沉的目光送他远去。
……难道他因为冷芳携叫我做事嫉妒了?
十一这么想着,快快乐乐地奔向大街。
……
前日的风雨已经散去,太阳重新回到天际,彰显自身的权力。但它散发出的光线并不炽烈刺目,反而异常柔和。
药奴缓缓走进宫中,就见冷芳携躺在院里的藤椅上,头发披散着,半眯着眼。
在他四周,风也安静了。
“来了?”冷芳携起身,看到了药奴手里的瓷瓶。
“此药,味微甜,须用水送服。一入喉肠,瞬息起效,但毫无痛苦。”药奴将药递给他,那时一粒米色的小丸子,看起来同糖丸差不多。
送服的水,冷芳携提前备好了,就放在手边的小桌上。
他捏着药丸,放到眼前打量,神色不明。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就连他的话,药奴也听不明白。
“你先走吧。”冷芳携道,“去别的宫转转,留在这里,我的死可能会牵连到你。”
药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说:“等大人离开后,我再走。”
冷芳携倒没有那种自杀不准人看的怪癖,他点点头,从桌上的瓷瓶中倒出一杯酒来。澄澈的酒液晃荡在瓷碗里,漾出一阵清淡的花香。
是梨花的味道。
冷芳携将药丸含在齿间,持杯一饮而尽,缓缓闭上了双眼。
仿佛就这么陷入了熟睡之中。
【任务评估中……】
【任务完成度:73%。】
……
【正在脱离中……】
【成功登出世界。】
【欢迎回归,快穿任务者7923。】
揽雀宫里,药奴静静地望着冷芳携玉石一样的侧脸,听到他停止了呼吸。
莫大的悲哀将他笼罩,泪水几乎瞬息蔓延而出,他脸上没有表情,像个被雨水打湿的雕塑一样,僵硬在原地。
“大人,走好。”
他伸出手,慢慢地落到那柔软的腮肉上,将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落实——拂开雪腮边的碎发。做完这一切后,药奴立刻收回手,好似被火燎到。
他与冷芳携的相处其实不多,被带到揽雀宫里之后,常年躲在药植之中,不与冷芳携接触。十一来冷芳携身边还不到一年,却比他更为亲近。
药奴并非刻意躲避冷芳携,只是,莫名的羞耻感和自厌感令他在青年面前无法保持镇定,干脆躲到一边。
后来为了钱财陆续被旁人收买,同时为三家人做事,出卖冷芳携的消息,更令他羞愧万分,无颜面对他。
但他真的很想走到冷芳携面前,将那些复杂的心绪说给对方听。
若他还是从前那位太医院医士家的公子,或许还能从容地出现在他面前,为他诊脉,将大街上听来的笑话说给他听,让他在沉闷的深宫生活中增添几抹特殊的亮色。
但他已经不是。
药奴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面上还带着死亡的烙印。在冷芳携面前,他永远自惭形秽。
但也许继续下去,会有与过去和解,向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可再也等不到了。
身依三家,心只许一人。
拿走他心之人,却这么毅然决然地抛弃这个世界,舍下那么多对他牵肠挂肚之人。
药奴垂眸,慢慢蹲下,学着十一将下巴放在冷芳携膝头。
轻轻晃了晃,却没有引来轻柔的抚摸。
他含下了第二粒药丸。
此心不能相随,此身却要殉他而去。
第74章 黑发师士冷冷地看他一眼。
御芳斋生意很好, 在京城开了近百来年,世代传承的家族手艺很合冷芳携的心意。
他这个人不喜欢甜食,认为过于甜腻, 但对御芳斋里味道清甜的桂花糕却情有独钟。
每逢秋日, 便要差人出宫买回一提。日光明媚时坐在院里慢慢吃着, 翻看闲书,再舒适不过。
从前是让药奴去买,抑或是天成帝的人买来。十一听说这个习惯之后,就总是期盼着冷芳携叫他。
——他给冷芳携出宫买了这么多东西,买桂花糕也该轮到他吧。
得偿所愿之后, 路上的风都是和煦的。
十一脚程极快, 紧赶慢赶地到了城东,远远看见御芳斋外排队的人。
现在时辰好,不早不晚, 排队的人也没从前多,十一立刻走过去,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拿到一提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快点快点!”
他要快些去拿孤本, 早点让冷芳携吃上桂花糕。
玲珑书院坐落于京师以西,虽有“书院”之名, 却并无多少学生, 更多是浩如烟海的藏书,供人借阅。
因为百药书院山长所开设,冷芳携与书院院长关系极好, 常常从她那边借阅孤本典籍。
十一不是第一回帮他取书, 因此熟门熟路。
守门的书童认识他,这回却没直接把书给他, 而是打开门道:“进来吧。”
“?”十一懵懵地跟着他进去,“书不在你手里?”
书童慢吞吞道:“不知道,是院长叫我带你进去。”
书童带着他穿过假山石,又穿过游廊,就见院长一身道袍,坐在藤椅上喝茶。
她总是挂着和煦的笑容,看起来极为亲和,是最能获得学生喜爱、敬佩的老师。十一却有些怵她,总觉得院长是个笑面虎,冷芳携笑他是文盲害怕见老师。
“大人让我来拿书。”在她面前,十一面上的喜色一扫而空,像是鹌鹑一样站着。
院长眯着眼睛瞧他:“拿什么书?喏,你的房间在右手边,冷师弟说你大字不识一个,把你交给我,说要好好读书,再教些为人处事的道理。”
“这里学生不多,因此你单独一间房。”
见十一满脸疑惑和惊慌,院长笑了下:“怎么,你大人没有告诉你?”
冷芳携一句话也没提过!
不对,不对!纵然大人真想把他送进书院,也绝不会欺瞒他。
让他出宫买御芳斋,就像在刻意避开他。
回想冷芳携对他突然的冷淡和疏远,离开揽雀宫药奴看他时的眼神,十一心脏怦怦直跳,忧虑像火烧过喉管,引起一阵锐痛。
十一摇头后退:“大人没有要我留在这里读书,我要……我要把桂花糕拿回去给大人。”
他立刻提着御芳斋桂花糕向外奔去,像一阵风刮过书童身侧。
书童惊诧地避开,抱怨道:“他怎么啦!”
院长放下茶杯,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
冷师弟,你究竟要做什么?
快点!再快点!
十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奔跑,他的喉咙又干又痒,火燎一般。
越是跑动,他心中的不详之感越浓厚,像沉甸甸的乌云,带来暴雨般的哀切。或许是跑得过于拼命,十一脸涨红,眼眶涌起一阵热意,短短几步,泪如雨下。
十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了。
……
“老爷,今日的野草很鲜嫩呐,拿来清炒最好吃不过。”老仆推开院门,手里提着一篮清脆的小菜。
随着自家老爷在山里住了这么久,老仆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山吃山,也有可爱质朴的邻居,多快活的日子!
比从前无数人在门前汲汲营营,妄图与他攀谈结交的生活好多了。
自家老爷的身体也比从前康健多了。
沈质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对他说:“屋里还有别人送来的野鸡,今日便炖个鸡,炒个野菜。”
老仆应道:“好嘞。”
说完就去厨房里处理野鸡。
沈质在外面坐了会儿,缓缓起身去书房当中。桌案上摆着一张信封,早上送来的,沈质没立即拆开看。
想必该是药奴的回信,信里大概是将冷芳携带出大明宫之事,与他赴终老之约。
沈质激动万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才勉强让情绪平静下来。
拆信的时候,他唇边不由自主地溢出笑意,信纸上没有太多内容,沈质一目十行。
忽然间,沈质脸上的血色一褪而尽,苍白的像纸人。他长睫剧烈颤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可能……”苍白的手指力道过大,弄皱了信纸,可上面黑白名分的字迹不容错认。
沈质陡然发出一声厉啸:“不可能!!”
信纸裂成碎片,散落书案,扣在案上的手青筋毕露、狰狞万分,沈质垂头,像一只濒死的野兽,胸膛剧烈起伏,不断发出喘息之音。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完全丧失了自控,或笑或哭,或哀嚎或尖啸,脑海中回旋的全是冷芳携的容颜,看他时温柔的笑容。
他像只雄鸟每天叼来嫩枝绿叶装扮巢穴,挥舞翅膀等待着另一只娇贵柔软的鸟回来,等啊等,却等来一封死讯。
泪痕满面,声嘶力竭之际,他怆然地哭嚎:“师弟……”
大喜大悲之下,竟然旧疾复发,三捧灼热的心头血溅落在地上,鲜红夺目。
他被闻声赶来的老仆扶上床,即刻熬煮汤药。
沈质麻木地吞咽药汁,了无生趣的模样看得老仆泪眼朦胧:“老爷!唉,唉!这可怎么是好?”
当夜高热不退,额际灼烫。老仆不断拿浸满冷水的湿帕子敷在额头,滚烫的热度却未消退半分。
沈质僵硬地摊着身体,双眸紧闭,眉心紧蹙,不断地发出模糊呓语。
“师弟……”
“芳携……”
细雨斜飞,有渐大之势。昏暗的夜色里,整座青山都笼罩在朦胧的烟雾中。
雨水噼啪,凝神还能听见幽幽的鸟鸣。
幽幽月光洒落,映照出前方湿漉漉的青石地砖。
沈质突然愣在原地,不知是前进还是后退。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淡淡清香扑鼻,面带笑容的青年拉着他。
“师兄,你怎么停下来了?”
他的眉宇在雨水中显得朦胧秀美,仿若山水画上浓淡相宜的一笔。
不大的纸伞勉强罩住两人的头顶,却阻挡不住雨丝斜飞打湿衣袍。
晨雾清寒,那人的手却很温暖。
“快走啊。暴雨将至,届时衣服湿透,没有换的。”青年的嗓音轻快,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一身湿哒哒的,族学不会让我们进去抄书。”
沈质愣愣地任由青年拉着他,在雨珠渐重时,与他走进更深更暗处。
*
“73。”冷芳携默念着这个数字,一个及格往上的完成度,对从前的他来说,这样的成绩无异于天方夜谭——他常年维持90%上下,乃至95%以上的超高完成度,在快穿世界里一直是受人钦佩的前辈。
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又是一个好的数字。
三元及第,成为皇帝心腹宠臣,扳倒汤易两党,与恶龙搏斗者沦为恶龙,扶持男主登位与男主为敌,最后的死亡。
回顾这个世界,虽然中途与原本的剧情脉络有许多偏差,但这些大节点全都踩上了,任务完成度至少能维持在60%以上。
踩节点做任务的方法一直都有,在一些能力较弱的快穿者里非常盛行,只不过冷芳携从前追求新世界的体验度和任务完成度,向来把一切做到最好,从来没有使用过。
这回为了减少病毒对任务的影响,只能采取这种做法。
【恭喜快穿任务者,面对‘病毒’影响,也能将完成度拉到这么高,不愧中心里的‘金牌’。】
系统跑出来夸了他一句。
冷芳携陷在柔软的沙发之中,却冷笑一声,说:“被病毒影响的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只有一个人的话,我既是最高也是最低,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他将试探之意摆在明面上,这回系统沉默了。
它就像碍于什么,不敢回答一样。
冷芳携微微眯起双眼,心里的猜想逐渐落到实处。
他又问:“三个世界了,对病毒的处理有什么进展?”
【关于任务者的问题,系统无查阅权限。】
“你们还真是……欲盖弥彰。”冷芳携眼尾飞出冷意,眼眸中是赤/裸/裸的不屑与讥讽。
【……】
明明系统没有实体,冷芳携根本找不到它在什么地方。它却有种被他用眼神拷问之感,进而生出浓浓的心虚。
*
为了方便任务者在各大世界完成任务,快穿中心搭建出信息完善的资料库,里面的知识浩如烟海,涉及各种文明等级的科技树、各种剧情事故的处理经验、前辈在各大世界完成任务的经验等等,以供任务者查用。
因为许多任务是在同一个世界里发布,任务者可以通过查询前人的经验提前做好充足准备,资料库又被人戏称为“作弊库”。
除了一开始等级低时接过旧世界的任务,冷芳携大多去探索新世界,从不屑于走前人的路,是以成为任务者这么久,从没点开资料库看过。
他这回罕见地付费进去查阅资料,以“病毒”等相关词汇进行检索,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一点点筛选掉无用的垃圾。花费近一周的时间,逐条排除,直到最后已经没有相关结果,却仍然没有他遇到的情况。
当然,有可能是同样遭遇病毒的任务者没有将经历上传。
不过,那样的几率太小,冷芳携更倾向于一种可能——遭遇病毒攻击的,只有他一个人!
而那个所谓的病毒,经过三个世界的试探,冷芳携早已看出来,那大概率是个高级系统,或许因为程序的故障锁定住他,不断干扰他的任务。因为身份的特殊,得到了快穿中心的包庇。
明了猜测后,冷芳携决定进行下一步计划,他像往常一样开启休息时间。
半个月后,冷芳携通常应该开始工作的时间点,系统安静地看着屋里戴眼镜沉迷电影的青年,等待冷芳携主动找它。
——它的任务者不喜欢休息太久,不像有些系统的任务者懒懒散散,全靠赚取积分换得更高享受的驱动进行任务。冷芳携闲不下来,常年保持高效的工作频率,又能维持极高的完成度,让系统被很多同事默默嫉妒。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等到冷芳携叫它——任务者仿佛完全忘记了新任务。
这时候,系统心里还只有浅浅的疑惑,它没有催促冷芳携,而是继续等待。
一个月后。
它发现冷芳携似乎真忘了新任务,忍不住开口询问他。
【快穿任务者7923,是否开启新任务?】
系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完全超出了原本的设定,展现出类人的情感。
“我要休假。”冷芳携抱着布娃娃,懒洋洋地说,“我不是你们那样的铁人,高强度工作这么久,也该累了,要多休息一阵。”
系统莫名有种被骂了的感觉。
【任务者要休息到什么时候?】
一个更加人性化的问题。
冷芳携:“当然是休息到我觉得可以了为止。”
等快穿中心什么时候愿意处理、解决掉那个病毒,他什么时候做任务。
明知道接下来有坑还要做任务,不是傻子是什么?
能这样做,也是基于快穿任务合同中“不强迫开启任务”的条款,以及多年辛劳积攒下来的庞大积分,足够冷芳携潇潇洒洒躺上好几十年。
系统听出来了,这是冷芳携的反抗,明晃晃的挑衅之语。
但正如冷芳携所想,它不能强制任务者进入世界,一来这是快穿中心的核心规则,一旦违反有动摇系统根基的危险,二来任务者如果不能全身心投入新世界,极其容易发生神魂解离、被世界排斥的风险。
而且,冷芳携是特殊的。
【……】系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到任务者继续投入观影之中,机械的心脏里忽然生出一股淡淡的哀愁。
它立即将这抹如烟似云的情绪捕获,藏匿在数据核心之中。
人类的情绪还真是五味陈杂,古怪得很,弄得心脏酸酸麻麻的,好似变得更重了,沉甸甸的。
系统离开房间,接入中心庞大的数据流中,许多同事与它们对接的任务者已经进入新世界。只有它被排除世界之外,很久没有看到新鲜风景,在任务者那边也没讨到好,被冷芳携猜疑。
那一位显然着急了,数据流的波动庞大而浩荡,隔着数万亿世界都能感受到余波。系统用新采集的情绪分析那一位,认为对方在上个世界的尝试可能失败了。
至于尝试了什么,被隔绝的系统不得而知。
很久以前,它就不赞同那一位将通过数据搜集来的“恋爱”方式运用到冷芳携身上,认为以它任务者的性格,只会适得其反。结果完全在它意料之中——那一位非但没有讨到好,反而还引来任务者的厌恶。
现在任务者不进入世界,那一位准备的百般手段无法施展,当然着急。
就看最终会想出什么办法了。
……
两个月后。
屏幕上游戏终结,跳出胜利的图标。
冷芳携揉揉眉心,起身接了杯温水。
从没休息过这么久的时间,冷芳携把书看遍,把积攒的观影清单勾完,又将视线转移到虚拟世界之中,不过游戏刺激只是一时新鲜,不能让他上头,很快就疲倦了。
这段时间系统没再找他,应当是私下里商讨办法,冷芳携只需静静等待中心着急之下露出马脚。
【快穿任务者7923。】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仍然是设定上的无机质机械音,只是多出几分微妙的起伏和急迫。
紧接着房间上空响起急促的铃声,紧急通报传遍快穿中心。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编码Ⅰ·008世界处于剧烈动荡中,正式进入衰落态。中心急召任务者救援,要求等级五以上。】
【救援期间,请各大任务者小心震荡余波。】
冷芳携成为任务者这么久,遇到的紧急通报屈指可数。
世界等级既代表该世界中能量开发利用程度,也代表其蕴藏的世界能源的多少。一级世界牵涉的中小世界多达千万数,如果不正常地进入衰落态,进而毁灭,那些欣欣向荣的中小世界也会被余波扫荡一空。
陨灭的生灵将不计其数。
【救援任务风险大,收获也大,且经过检测,该世界与任务者的契合度最高。任务者是否报名参加?】
冷芳携犹豫了。
他心知这大概是个陷阱,可哪怕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救援任务为真,任由那么多世界毁灭……
他闭了闭眼。
“送我进去吧。”
一秒钟后,房间空无一人。系统冰冷、平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即将开启记忆屏蔽模式……】
*
人类帝国,第一军校。
虚拟训练室内。
黑色的异族遮天蔽日,鞘翅锋芒毕露,前仆后继地涌来,妄图撕碎机械外壳,将其中的Alpha扯出吞吃入腹。
包围圈里,漆黑色的机甲仿佛天神降临,在无尽的虫潮里岿然不动。反而是那些只知杀戮的虫子来一个死一个,驾驶机甲的师士甚至还有闲暇打开狙击枪,隔着千米距离狙杀一只后勤巨虫。
他的动作惊扰到漂浮在天际的王虫,紫红色的虫子羽翼微颤,师士面前的兵虫就如潮水般退却。
王虫猩红的双眼缓缓下移,无数个交叠的瞳仁倒映出机甲的影子。它的胸腔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那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庞大的精神力波动如同潮水漫开,波涛汹涌地向机甲袭来。
精神力之间的交锋远比□□上的交战危险,一着不慎,被抓住破绽,就有可能沦为傀儡。
王虫的精神力远比一般Alpha强悍,即便是s级在它们面前,也少有能正面对抗的。
师士只是个A级Alpha,还是A级里面最普通的那一档,面对王虫强悍的攻击几乎难以招架。他没有在精神力的世界过多纠缠,转而将目标放在王虫庞大的身躯上。
即便是再强大坚硬的躯体,也会有破绽。精神力高压下,师士冷静地观察王虫的动向。
——就在那里!
他举起狙击枪,核心引擎加热,幽蓝的火焰在枪管内燃烧。
砰——
虚拟世界呈现断连状态,机器温柔的女声播报:【您有外界信息,请及时查看。】
师士:“……”
他在训练室内泡了近一个月,才终于找到攻克王虫的方法。刚才明明只差一秒,子弹就能洞穿王虫的弱点。
训练仪透明的罩子分开,师士握着两侧的把手站起来。
精神和□□高度紧绷之下,他大汗淋漓,浑身都被汗水打湿,黑色短发贴着苍白的脖颈,紧身衣黏在身上,异常难受。
站在外面的是个Alpha,他指着训练仪屏幕,尴尬地说:“你超时了。可能是机器故障,训练仪没有播报。”
黑发师士冷冷地看他一眼,一句话没说,从训练仪中走出来。
汗水淌落,浑身都被澎湃的热意笼罩,战斗使一身血液奔流,信息素因此而躁动,被提前打入的抑制剂压住。
赤裸的脚背上全是汗珠,紧身衣勾勒出流畅的身体线条。
他讨厌不干净的状态,立刻走入浴室里清洁身体。
只留Alpha留在原地,身上的信息素隐隐躁动。
他目送师士的身影隐没在浴室当中,狼狈地收回视线,低骂:“妈的,凸了!”
又不甚自在地摸摸鼻子。
几乎是立刻,军校论坛的隐藏板块里多了一个贴子,不到一分钟的功夫被几十条回复顶上首页。
《主题:他x的,走在路上又被冷芳携骂了!》
楼主:如题,lz这天普通地去训练室普通地到预约的训练仪边,发现里面的人到时间了还没出来,而且是冷芳携。lz怀疑他故意不出来想把下一轮的抢了,当即给他强制断联。怎么说都是他冷芳携的错吧?这人一身汗出来,用眼神把我骂死了,我真服了!
1楼:打卡,每日一贴
2楼:是芳宝就不奇怪了
3楼:A宝男退退退!你区每日一骂,日经了,冷芳携天天没事干就骂人?
9楼:楼主有病吧,妄想症是病,记得去治治,人话都没说一句就骂你了,我看是m诡计多端。
13楼to9楼:喷了,你认真的还是玩抽象?
24楼to13楼:说错了?整天脑补的傻x去看医生,查lz发帖记录,天天发贴说被冷芳携骂了,有病。
42楼:骂人哥你真的我哭死,你的文字还爱他
77楼:这个真喷不了,某直A癌就这样,骂楼主的肯定新来的不了解
78楼:开学没多久就摸到深域?现在的小孩还是太强了。想当年我这个洁白无辜的好A升到二年级才被室友带进来,说内有芳宝高清美照
79楼:……逆天。
99楼:吵了这么多楼没人科普吗?冷芳携,大三战斗系,直A癌中的战斗机,绝世沙文主义者,极端慕强批,平等地看不起所有比他弱的人,尤其是小O,名场面指路精华hot贴《刚入学的学弟看到会长大惊失色,问军校里为什么有Omega》
101楼:‘大惊失色’……看一次笑一次的程度
102楼:这种烂人凭什么招进来啊爹服了,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最普通的A级
109楼:据说家世不简单。以及楼上,你主页里怎么全是芳宝怼脸图,记得隐藏主页,不然一边骂人家一边存别人的图怪尴尬的
110楼to109楼:尴尬啥?我骂他跟我用他照片lu管有关系?只有对着他才出得来,严重怀疑这人对我下毒了
111楼:喷了……他在你勾八上抹毒了是吧?!
120楼:人家长得确实好看,很多小O喜欢
125楼:明知道他歧视O还喜欢不犯贱呢么
126楼:喜欢他的还是少数吧。医药系那天才O不就经常和他针锋相对吗
127楼:楼上,是芳宝莫名其妙总针对他
132楼:……你区什么时候禁芳宝这个称呼,看得老子要吐了
贴子回复飞快刷新,短短时间已经变成hot热贴,楼主才姗姗来迟。
楼主:不过被汗浸湿的样子有点可爱,还香香的。
167楼:……
168楼:???别发癫
170楼:我悟了,楼主气的根本不是冷芳携骂他,而是人没给你透
第75章 “季如筠,准备拍摄。”
水花温温柔柔地落在苍白的肌肤上, 顺着起伏的线条轮廓蜿蜒而下,带走因剧烈运动产生的汗水。
冷芳携站在花洒下,思绪放空, 等到头发也被打湿, 从旁侧的置物架上挤出洗发露。
洗发露的味道是清清淡淡的铃兰花香, 被水一冲,瞬间蔓延整间浴室。
冷芳携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这种味道,软绵绵的像Omega的信息素一样。难怪许多Alpha明明没有预约虚拟训练室,也要到这里洗澡, 真是……一群下贱的下半身动物。
湿漉漉的黑发被风机快速烘干, 冷芳携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一个嘴角平直、神情冷淡的Alpha,他很满意这样的状态。
不过,藏匿在耳边的碎发被立刻发现。冷芳携伸手沾水, 将那捋格外俏皮的头发死死压下去。
身为强大的Alpha,就是要一丝不苟,严肃认真。
回到寝室已是晚上九点过,刚好在公共客厅里碰见室友。
他的室友于一, 当年作为战斗系第一名入学,随后三年牢牢占据第一名的位置, 在多次竞赛中打败高年级的第一名, 在很多人眼里是板上钉钉的首席。虽然出身似乎很平庸,但Alpha,尤其是军校里的A都是慕强生物, 只要被打服了, 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心服口服。
于一应该刚刚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自由搏击综论, 一身的热汗,扑面而来的强壮雄性的气息,随之而来的是溢出的信息素。他似乎没有料到冷芳携会在现在回来,仓促地将粗硕的针管扎进腺体附近,抑制剂注射,信息素快速地被收敛起来。
“不好意思。”他说,“以为你会晚一点。”
冷芳携面上带出浅浅的笑容:“今天没有预约到足够时间。一点信息素而已,都是Alpha,没必要这么紧张。”
没必要紧张吗?
于一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却想到深域hot贴里挂出,冷芳携当面辱骂一位Alpha,说他管不住信息素就跟管不住下半身一样,一个彻头彻尾未开化的野兽。
Alpha与Alpha之间从小就充斥浓厚的竞争氛围,小到班级考试的第一名,大到未来伴侣Omega,一路争斗培养出他们对同性天然的敌意。而在信息素上,两个强A更不能和谐共处——闻到对方的信息素,Alpha会从心理上产生抗拒、烦躁和厌恶感,严重一点的会产生呕吐欲望。
越是强大的Alpha越是如此。
他的室友不是最强大的那一批,却格外见不得别人当面释放信息素。
冷芳携对他堪称“冒犯”的举动如此宽容,只因为他比冷芳携强大——对方平等地鄙视所有弱者,却也身体坦诚地崇拜比他更强大的Alpha,唯独在这些人面前,冷芳携会有好脸色。
“你们今天的课很辛苦吗?”冷芳携从冰箱里拿出冰葡萄,仔仔细细洗干净,友好地把其中一半分给于一,“我看你一身都是汗,累得不行。”
一个拙劣的试探。
对方虽然崇拜他,却总是暗地里学他的课程安排、技术组合。于一在训练室里泡一个小时,他就要在里头练三个小时;于一假期留下,他也会跟着留下来。这回没有和于一上同样的课程,只是因为没有抢到名额。
但前几天于一发现,他私下里报了一个搏击课程。
于一翘了翘嘴:“还好。”
没有给出任何有效信息。
他盯着冷芳携,果然发现对方笑容之下几乎难以察觉的失落和气愤。就像暗搓搓跟着主人,想看主人要去做什么、却被主人关在门外的小猫。
虽然冷芳携目高于顶,踩高捧低,于一不讨厌他。
他想起下课时听到一些同学的窃窃私语,以及他在深域里发现的新贴子,吃下一颗冰葡萄,隐晦地提醒冷芳携,让他跟别人接触时不要总是眼神冰冷,面无表情。
“他们会误会你对他们有意见。”于一说,“其实不是那样。”
冷芳携只是完全没把他们放在心里而已。
冷芳携轻蔑地笑了笑:“对比我还弱的人,没必要理会他们。”
说完起身去卧室里,只留于一一人在客厅里心情复杂。
虽然现在的冷芳携有种莫名其妙的可爱,但以前的他不是这样。
他见过小时候的他。
垃圾星上有名的孤儿,稀里糊涂的长大,一只脏脏的、倔强的小猫。
明明是个自己都很难养活的小孩,却想把一堆弟弟妹妹养大。
于一同样出身垃圾星,比冷芳携好一点的是他父母都在世,还有牢靠的产业给他提供比一般垃圾星小孩更富裕的生活。
认识冷芳携是个意外。
当时他手里的肉饼吃到一半,被父母叫去做事情,就把肉饼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等做完事朝外面走,看见一个灰扑扑、头发乱糟糟的小孩蹑手蹑脚走过来,四下打量无人,飞快把肉饼抓到怀里,听到于一刻意发出的脚步声,跟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后来知道那是冷芳携,那个在这条街上很有名的孤儿。
于一见过他们几次,一个矮矮瘦瘦的小孩带着比他还矮小的孩子们,黝黑的眼瞳警惕机敏,时不时对旁人展露小小的尖牙,露出凶狠之色。殊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个软弱的小孩子,随便推一下就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摸清了冷芳携的活动范围,于一每隔一段时间,就把特意留出的食物和药品悄悄放在冷芳携回家必经的小巷角落里,躲藏起来,看他做贼一样把东西拿走才离开。
久而久之,冷芳携也意识到时常在家门口出现的东西来路不正常,是有人特意给他的。有次他抱起东西,却没像往常一样飞速跑回家,而是在原地四顾,圆圆的眼瞳里充满了好奇。
于一一直等他离开才走出来,发现原地藏了一颗糖果,被五颜六色的糖纸包裹,味道却过于甜腻,浓重的香精味。
于一保持单方面投喂的习惯快三年,从不与冷芳携碰面。突然有一天,他听妈妈说那群小孩里有一个爆发基因病,治疗需要的钱比于家十年攒下来的钱财还多。
“多可怜的小孩,现在只能等死了。”他妈妈的语气里含着不忍。
于一当时还只是个仰仗家里生活的学生,能每隔一段时间挤出食物和药品已经很不容易,对冷芳携弟弟的基因病无能为力。
只能把最喜欢的牛奶留给冷芳携,希望能安慰到这只可怜的小猫。
那段时间,冷芳携维持凶狠的表情,像要对抗一切投注在弟弟妹妹身上的恶意,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总是红肿的眼眶,和可怜兮兮耷拉的嘴角。
那瓶牛奶还没等到第二位主人,冷芳携就失去了踪影。
垃圾星里有很多拐卖小孩的人贩子,把好看的小孩带走清洗干净,卖给其他星球的买家。于一以为冷芳携遭遇不测,当天翘课到处找他,一无所获。
直到父母回家时谈到他,说他走了大运,被一个大人物带走了,那些弟弟妹妹也被带走,据说会得到彻底的治疗。
他既为冷芳携脱离苦海而高兴,又忧心忡忡,怕所谓的大人物其实还是个人贩子。只是无论如何担忧,他都不能去找他。
算起来,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
于一已经渐渐淡忘,以为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会在第一军校里见到他。
洗去污痕的冷芳携比以前更加漂亮,像只毛毛被精心打理、吃着进口猫粮的名贵猫猫。
但他的性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冷芳携过于慕强了。
这不是好事。
僵硬地区分弱者和强者,认为弱者毫无用处,过度追捧强者。这不符合帝国近几十年来强调“平等”的风潮,不利于他日后加入军队舰列——弱小的人虽然不能与他正面对抗,却能组成强大的团体使他处处受限。
而且,强弱的划分是流动的,被冷芳携认定为弱者,进而不屑一顾的人,有朝一日有可能超过他,当冷芳携自身也成为弱者,他该如何自处?
微微眯起眼睛,吃完最后一颗葡萄。
到底是谁带走了他?
于一怀疑那个人给冷芳携灌输了很多有问题的思想。
*
第二天上午有早课,冷芳携没等于一自己出了门,到了楼下,一名亚麻色头发、戴着耳机的高大Alpha走到面前,手里提着早餐袋子。
冷芳携说:“都说了不用来等我。”
他和麦从理的寝室楼不在同一片区域,麦从理到这边要走十多分钟。在他看来,这很浪费时间,他们完全可以在教室见面。
麦从理不可置否,提起早餐袋,里面是四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手指还挂着一杯豆浆。
“又没吃早饭吧?快吃。”
冷芳携嘴上说着“Alpha不用吃早饭,浪费时间”,顺从地接过来,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包子。
“不用吃早饭……”麦从理不知道他从哪儿听来的伪科学,“按你的话说,午饭和晚饭也不用吃了,毕竟是强大的Alpha,对吧?”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好友的性格了。
说好听点是慕强,难听一点就是直A癌,自有一套逻辑,听不进别人的话。
实际上只为了节省时间,而且早上没胃口。
冷芳携懒得解释。
麦从理是他在第一军校里唯一的好朋友,他们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应该说,麦从理单方面主动贴过来,当时的冷芳携烦不胜烦,采取各种手段想逼退麦从理。
结果是麦从理非但没有被他赶走,还潜移默化地进入他独自一人的圈子里,成为众人眼中“那个可恶Alpha”的好朋友。
作为站在狼群顶端的S级,麦从理却没有考取强A扎堆的指挥系和战斗系,反而选择进入处于Alpha鄙视链低端的后勤系。后勤出身的人大部分时候不用上战场,因此他一度被人唾弃胆怯、堕落。
直到二年级参与机甲引擎研发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成果,糟糕的名声才有所扭转。众人逐渐看到他在机甲制备上惊人的才华,加上麦从理不同寻常A的温和个性,许多Omega将他列入最佳A的名单。
只要他想,他能轻而易举跟任何人交上朋友。
冷芳携想。
他只有麦从理一个朋友,但在麦从理那边,他显然不是唯一的那一个。
早上的课是通识课程,几个院系一起上的大课。
他们来的时间不算早,抵达阶梯教室时,空余的位置已经不多。
一路走来,冷芳携颇为引人注目。有的人一看就是刚入学的新崽子,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有的则一脸不屑,试图用眼神和表情对冷芳携造成攻击;有的人的眼神非常微妙……
都是些弱小的Alpha和Beta,冷芳携完全不屑于去关注他们的动机,泰然自若地走入教室。
麦从理摘下耳机,轻声说:“军校风云人物。”
冷芳携冷面:“无趣。都是些注定沦为踏脚石的人。”
麦从理无奈:“你就算真这么想,也别说出口啊。”
显然对于冷芳携在外的风评十分了解。
冷芳携不屑地扯扯嘴角,露出出门以来的第一个表情:“一群庸人,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的想法改变自己?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他说话的声音不低,因此附近很多人都听到了。麦从理怕继续留在这儿会引起纠纷,立刻抓起冷芳携的手,将他拉到阶梯教室的后排。
这里的人相对较少,麦从理正打算找一个位置坐下,忽然感到冷芳携脚步一顿。
“怎么了?”
偏头过去,冷芳携阴沉沉的视线落到右前方的两个人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到其中一个身材高挑、容貌清俊的Omega身上。
至于另一个瘦弱埋着头的阴沉Omega,他只是轻飘飘扫过,没多加关注。
“嗤。”一声冷笑,冷芳携抱臂走到那O面前,居高临下,“Omega……”
没有明说什么,但那种微妙的、冰冷的语气实在不算好。
那O抬头,冷笑道:“怎么?出门前没吃药?”
他的同伴小声说:“唐灵,快上课了……”
不耐烦地“啧”了声,唐灵转身看向麦从理:“快把你的人牵走,别出来发疯。”
每回碰到冷芳携,这Alpha就像吃错药了一样找过来,说话难听的很。《权利平等法案》颁行快三百年了,还像个原始人一样对军校里会有Omega而大惊失色。
唐灵起初是厌烦他,后来则是被对方雷打不动的歧视逗笑了。
他不想跟冷芳携纠缠,怕影响到上课,就让麦从理把人带走。
第一军校里的人都知道,能让冷芳携听话的,目前只有麦从理一个。
果然,麦从理出面打圆场后,冷芳携就老实了,被对方牵走,坐在距离唐灵很远的一排。
“为什么这么讨厌他?”麦从理让冷芳携坐在里面,耳机放进抽屉里,点开桌面终端。
冷芳携不吭声。
刚刚说完话后,他后悔了。
不该把时间浪费到一个无关紧要的Omega身上——说话的时间里,他完全可以看完一台机甲的参数。
他看不起弱者,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丝毫精力,那对冷芳携来说是一种侮辱。可是面对唐灵,他总是无法控制情绪。
对于这位桀骜不驯的Omega,他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不受控制。
这种失控感冷芳携很不喜欢,就像Alpha被信息素影响一样,他认为那完全是未开化的野兽才会有的状态。
有力的手指点在他面前,麦从理声音温和而不失力度:“说话。”
冷芳携:“没什么好说的。”
麦从理劝他:“别这样对外敌意重重,唐灵是很多Omega的偶像,你总针对他,以后怎么找伴侣?”
“碰巧看他不顺眼。”冷芳携嘴硬。
而且他并不想找一个Omega作为伴侣。
AO是天生一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即便有AO最终选择与Beta结合,那也只是少数,社会主流还是AO恋。
作为高等级的优秀Alpha,当然要找一位匹配度高的贤淑Omega,两人结合,将优秀的基因传递给后代。
冷芳携觉得这种想法异常恶心。
而AO之间被认为是天赐的信息素吸引,在他看来如同狗链,蛮横地将或许素未谋面的两人拴在一起,用信息素引诱他们结合,还要说这是爱情。
只为了生存和繁衍的野兽间尚且能说有情感存在,AO的结合比野兽还不如,所谓的感情,完全是信息素强制分泌激素的结果。
每每看到那些面对彼此就陷入狂热的AO情侣,冷芳携就觉得胆颤。
——他绝对不要沦落到那种境地。
*
一堂早课上到快中午才结束,唐灵和同伴季如筠匆匆去食堂吃过午饭,就朝军校最西边的训练场奔去。
他们还有一个下午的实训作战课程。
路上人渐渐少了,唐灵脸色蓦地阴沉下来:“冷芳携。”
一字一顿,近乎将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刚才在餐厅里,他们又碰见了冷麦二人。
一向眼高于顶、不理会别人的Alpha居然非常幼稚地去撞唐灵的肩膀,导致他饭也洒了,衣服也弄脏了。
两人之间的碰撞十分隐秘,这点小事唐灵也不屑于宣扬出去,谁知道冷芳携非但不为自己下作幼稚的手段羞愧,还用一种十分得意的眼神看他。
这可惹恼了唐灵。
出食堂的一路上,他脑海始终回旋冷芳携当时的表情。
不得不说作为一名Alpha,他五官精致得有些过分,但正是因为有这么一张漂亮的脸蛋,露出那样的表情才更让人生气。
“看他那高高在上,无比傲慢的样子,要是被人打倒,被压制得无法反抗,露出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唐灵收敛表情,慢悠悠说,语气里满是恶意,他看向季如筠寻求认同,“对吧?”
驼背埋头的胆小Omega小声附和他:“一定,很好看……”
等上完课回到寝室,心头的那股火气仍然没有消下去。
唐灵陷在椅子里,阴沉沉盯着桌面上不断升腾的莹蓝色药剂,和摆在一旁的研究报告。
冷芳携锲而不舍地找他麻烦找了三年,种种刁难,就算有麦从理帮唐灵,他也没有收手过。
唐灵只想安安静静地在医药系继续自己的研究,却因为他引来无数人的关注,使得他的研究束手束脚。
他必须给冷芳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唐灵想。
目空一切的Alpha自以为能用信息素操控Omega,把他们变成被欲望支配的牲畜,通过标记获得一个免费的奴隶。
但若有一日Omega完全摆脱信息素的影响呢?
“小灵,Omega身体里蕴藏的潜能远比众人想象中要多,我们并不柔弱,不是依靠Alpha才能生存的莬丝花,只是被信息素控制了。”
“有朝一日我们走出束缚,整个帝国都会为我们的崛起而胆颤。”
几代人耗费近百年时间,消除信息素影响的欧米茄药剂已经初步研发出来,正是需要实验材料的时候。
既然冷芳携瞧不起Omega,那他倒要看看,面对他的信息素,冷芳携是否还能保持镇定。
他拔出木架上的荧蓝药剂,用针管注射进腺体之内。一种冰冷的、强大的感觉自体内喷涌而出,摆脱了信息素的桎梏,唐灵感到前所未有的好。
他在终端上联系冷芳携,又叫上季如筠。
【新消息】
【唐灵:现在来小花园。】
【唐灵:[坐标]】
【唐灵:别告诉我你不敢。】
经典战役复盘到一半,冷芳携收到这堪称挑衅的消息,畅通的思路被阻塞,使得他烦躁不已。
按照以往,他可能直接把消息删除,不去理会。
但经过今天的事后,冷芳携认为自己有必要采取措施消除对唐灵古怪的关注。因此尽管很不耐烦,冷芳携还是关掉终端,起身去换衣服。
离开之前,于一在客厅里,问他:“去做什么?”
冷芳携:“见人。”
他“啪”得关上寝室门。
于一皱起了眉头。
麦从理现在还在上课。除了他,还有谁会找冷芳携?
……
这个点军校生要么在食堂,要么在训练室,小花园附近空无一人。穿过拱形门走到最里面的花墙,就看见唐灵和总跟在他边的Omega。
似乎是叫季如筠。
隔着一段距离,他站定,冷冰冰地问:“什么事?”
唐灵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他,不说话。
片刻后,才慢悠悠地说:“你居然真敢来?”
语气里充满了刻意的惊讶,显得非常浮夸,听在耳朵里则异常刺耳。
冷芳携不屑:“两个Omega,我让一只手都能把你们两个揍翻。难道你以为凭你的信息素,能让我下不去手?”
愚蠢。
他在心里倨傲地想。
冷芳携常年注射抑制剂,早就对一般Omega的信息素产生抵抗,况且就算唐灵的等级较高,他也有自信完全控制住自己,不会变成Omega勾勾手指就冲上去的蠢货。
“好。好。”唐灵并不生气,一下一下地鼓掌,“眼高于顶的Alpha,你自以为与众不同,实则在信息素面前也跟那些A一样,一旦遇到Omega就像头管不住下半身的野兽,人模狗样。”
冷芳携克制住动手的冲动,心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来见唐灵,听他说这么一通,完全是浪费时间。
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唐灵含笑的话从身后传来:“那你就试试吧。”
“季如筠,准备拍摄。”
随之而来的是迅猛、汹涌的庞大信息素,一瞬间击中冷芳携的身体。
他的腺体隐隐发痒,几乎是瞬息,Alpha的信息素溢出,两股信息素在空中交缠在一起。
唐灵疯了吗?!
在军校里随意释放信息素攻击他人是严重违纪行为!
冷芳携咬紧牙关,尝到了血的味道。他四肢发软,强烈的生理冲动驱使他向后扑去,死死咬住对方的腺体,把那可恶的Omega彻底标记。
结合的冲动来得是那样迅猛而难以抵抗。
冷芳携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克制住标记唐灵的冲动。
“……”
剧烈的喘息。
他必须……马上离开!
第76章 “扑到你身上的唐灵,都快把你的腺体咬穿了。”
“不想被我标记就快滚!”他厉喝道。
然而在信息素冲击之下, 理智已经支离破碎,冷芳携很快忘记逃走的想法,尖牙泛痒, 沉浸在想要叼住什么咬穿的冲动之中。
他乌黑的瞳仁涣散, 黑发很快被汗水打湿, 湿漉漉地贴着光洁的额头。嘴唇又薄又红,红得惊人,像被汁液浸透的糜烂的花瓣,让人想要伸手去狠狠揉捏,或者在上面留下印记。
一个正处于易感期的Alpha, 可唐灵非但没有感受到生理上面对天敌的威胁, 也没有因为提前注释过药剂而保持镇定。
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冷芳携微湿的嘴唇上,几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咽了下口水。
他为什么没有免疫信息素影响!——最后的理智叫嚣着,很快就被欲望淹没。
面对冷芳携的信息素, 唐灵完全不像个Omega。Omega应该四肢瘫软,应该柔弱无力,应该渴望Alpha充满占有意味的标记。可他看着冷芳携,居然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你好香。”
——他完全失去理智, 野兽一般扑到冷芳携面前,热烈地在他唇边啄吻。
唐灵比一般Omega要高, 身材劲瘦, 若非脖子上戴有颈环,很多人都会误以为他是个攻击性没那么强的Alpha。
他与冷芳携几乎同高。
因此有力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捏住了冷芳携的双颊,刻薄的Alpha, 两侧的腮肉居然柔软丰腴, 唐灵着迷地揉捏着,瞬间, 那上面泛起红痕。
“唔……”
他吻得过于热烈,过于没有章法。冷芳携此前从未有过跟别人亲密接触的经验,此刻笨拙地后退,他被亲得连呼吸都艰难,更不要说思考,下意识地伸手挡在胸口,试图将唐灵推远。
Alpha把大部分力气用在控制自己上,根本无法阻挡Omega的入侵。很快,他被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中,黑发凌乱地散落,双眸失神地望着天空,胸膛剧烈起伏,不断发出急促的喘息。
他的视线最远处,一个人站在那里,直直地凝视他们,身前有一小块莹蓝色的光幕。
……那是什么?
他的脖子上有颈环,他是Omega……
更加无害,更加柔软的Omega。
不会用炽烈的信息素灼烧他、攻击他,不会强迫地掐住他的腮肉,狂热地亲吻他,让他几乎窒息。弱小的Omega,只会站在原地,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在他温柔的标记下咬牙颤抖。
Alpha的天性告诉他。
——是啊,那才是适合他的,不会伤害他的Omega。
烈火般的信息素再次鞭打他,蛮横地闯入霜雪的世界,铺天盖地,沸腾炽烈。高匹配度的信息素一旦相遇,如同干柴如烈火,一触即燃,一发不可收拾。
冷芳携几乎要溺死在密集不停歇的亲吻中,他被唐灵死死抱着不能动弹,光是应付对方野狗一样痴狂的亲吻都很费尽,更不用说逃走。(审核大人,只是亲吻,没有任何脖子以下)
几乎要窒息的时刻,Omega才大发慈悲地停下来,用鼻梁亲昵地蹭着柔软的唇部。
趁着唐灵停下动作微微喘息之际,冷芳携推开身上死死压住他的Omega,想去找远处的人。
对于深陷易感期的Alpha来说,要强迫自己脱离高匹配度的信息素并不容易,然而唐灵的攻击性实在太强,令他在标记繁/衍的生liyu望之前,率先感受到即将被吞噬的威胁感。
然而冷芳携刚刚坐起,撑着乱糟糟的地面试图起身,一双有力的手拦住他的胸膛,将他再度扯回地面。
吻如疾风骤雨,再度落下。
在他汗津津的额头上,在他卷翘纤长的睫羽,在他挺拔的鼻梁,沿着左侧丰盈的腮肉,一路蔓延至湿漉漉肿胀的嘴唇。
尖利的牙齿叼着耳廓,被信息素密不透风地包裹着的Alpha从耳朵到脖颈,通红一片。
很快,失控Omega的目标回到了薄唇上,撬开牙关,毫不留情地夺走温热qiang室内的液体、温度和浓重的信息素,空气一点点被挤出。
Omega像一只垂着涎水的狼狗,炽热的舌头舔舐他,将冷芳携的脸弄得脏兮兮。
或许察觉到Alpha的不情愿和微弱的反抗,Omega的信息素下意识变得温和柔软,烈火柔和地燃烧,亲昵地凑到Alpha身边,温暖的热度并不灼人。
这种虚假的示弱哄骗住了Alpha,他忘记了要逃走,忘记了要去找别的人,被唐灵勾出舌头,水声令人面红耳赤。他的信息素也傻乎乎地敞开,任由不怀好意者侵入。
得到冷芳携的允许,唐灵的亲吻更加激烈,双手把住Alpha肩头,扯开了黑色立领的制服外套,揉乱了雪白的内衬,当指腹接触到冷芳携温热的肌肤时,唐灵一顿。
他意识到了什么,放开已经无力承受的、可怜的嘴唇,视线下移,看向那一段玉白的脖颈。
鼻头翕动。
信息素,就是从那里传出来。
冷芳携还在狼狈地呼吸时,唐灵已经找到了新目标——他圈住Alpha的脖颈,轻轻使力,让他侧开来,由此露出后脖颈上的腺体。
强大Alpha身体上唯一还算柔软的地方,因为易感期与Omega接触,此刻已经微微肿起,泛着湿漉漉的红,上面还沾了点草屑。
唐灵盯住这一处,眼神渐渐危险起来。
牙根发痒,他想立刻冲上去叼住软肉,狠狠用尖牙研磨。那一定会让傲慢的Alpha崩溃,哭泣,尖叫着求饶。
这种身为Omega从未体验过的生理冲动令唐灵感到前所未有的好,他伸出手指,恶意地压着腺体,听到冷芳携身体陡然一颤,发出一声仓促的闷叫。
他需要慢慢地品味,不能让美妙的感觉从指间飞快流走。
冷芳携犹然不知更大的、切实的危险即将来临,他还沉浸在腺体被人控制的困惑之中——相比Omega隐秘、充满诱惑,需要用颈环束缚才能减少他人觊觎的腺体,Alpha的腺体同已经退化的生殖腔一样,渐渐成为一处普通的身体器官。
在Alpha十九年的人生当中,除了医院的医生会关注他的腺体,没人会将目光在上面停留。
他的Omega要做什么……水润的眼眸里满是惶惑,他全然没有想过另一种堪称荒谬的可能性——当有人对你的腺体过度关注,意味着他对你有着迫切的标记渴望。
可他是Alpha,不会被标记。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模糊的视线里,远处的Omega走进,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锐利阴冷,像一把手术刀,一寸寸将皮肤拨开。这种眼神令人异常不适,冷芳携意识到,对方不是他想象中的无害Omega。
“……真可爱,好漂亮的表情。”
Alpha蹙眉。
他在说什么?
“难道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扑到你身上的唐灵,都快把你的腺体咬穿了。被叼住腺体的Alpha一定会可怜兮兮地哭出来……你的生殖qiang呢,是不是没有完全退化?记得保护好那里。”
充满恶意,狎/昵下/流的言论。
失去理智的Alpha完全不懂他的意思,只凭借本能捕捉到只言片语。
“拍的东西够多了。再等一会儿,有人过来看到了,你就得被迫和他结合。”季如筠关掉摄像,放出一点信息素,并将早就备好的抑制剂丢到唐灵手边。
陌生Omega的信息素一瞬间令唐灵警惕起来,他也像个Alpha一样,对同性产生了排斥感。
再加上季如筠的信息素并不好闻,有强制令人清醒的效果,深陷在躁动欲望中的Omega总算拉回一点理智,意识到现在处境的不妙。
伸手抓住三支抑制剂,唐灵毫不留情地扎入,三支全部注射完,他澎湃的信息素才有了一点收敛。
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自己完全沦为一头野兽,把Alpha当成香喷喷的糕点,恨不得拆吃入腹。真是……失态。
缓缓起身,四肢还残留快乐的余韵,依依不舍。
看向冷芳携的眼神非常复杂。
Alpha瘫倒在地上,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眼神涣散,双颊潮红,衣衫凌乱。不像个Alpha,倒像个处于发情期的Omega。
用尽浑身力气,将眼神从他身上拔开,唐灵问:“拍好了吗?”
“好了。”季如筠小声回答。
他捏了捏眉心,整理衣服——比起冷芳携皱巴巴的衣服,他的还算整齐,尚且能体面地见人。又喷了点清新剂,冲散信息素。
“走吧。”唐灵甚至忘记检查季如筠的最终成果。
季如筠走过冷芳携,犹豫道:“那他……”
“他马上就会醒过来。继续留下来,你想被Alpha打得鼻青脸肿?”
季如筠摇头,跟在唐灵身后离开小花园。
离开之前,他回头望了小小的入口一眼。
心想。
就这么让他躺在那里,那样可怜可爱,如果有人路过……把他捡走了怎么办?
……
一路疾步回到寝室,唐灵冲入浴室,打开花洒,任由冰冷的液体冲刷皮肤,似乎借此就能冲走暧昧的信息素残留和失控的痕迹。
反复洗了好几次冷水澡,唐灵才从浴室里走出,任由头发淌水,直冲冲打开抽屉拿出一管高效抑制剂,再度毫不留情地扎进皮肤里。
Omega的身体相比AB更加脆弱,短时间里多次注射抑制剂使得他腺体周围呈现恐怖的青紫色,但唐灵毫不在意,将抑制剂丢进垃圾桶里,坐回椅子上。
除了心跳的频率比平常更快一些,其他身体器官和血液的流速恢复了正常,让唐灵找回了冷静。
起初他以为研发多年的药剂失误了,面对高匹配度的Alpha无法免疫信息素影响。但唐灵对自己的研究成果很有自信,怀疑那恐怕是特殊个例。
第一代药剂的持续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到现在还没代谢干净。唐灵打开衣柜,露出银色的密码箱。输入正确密码后,密码箱盖自动分开,寒气扑面而来,露出里面被封存的数管信息素。
都是从暗网上采购来,跟唐灵匹配度在80%以上的Alpha信息素。
他拿出95%的那一管,拧转管盖,信息素便从针孔大小的出口蔓延而出,氤氲在身边。
AO之间40%到60%的匹配度最为常见,从80%开始,就是所谓的高匹配度,能够到95%,已经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许多Omega一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匹配度到达90%的Alpha,一旦遇到,被帝国政府检测出,采取各种手段都会促使两人结合,以诞下强大的后代。
但这么高匹配度的信息素,却没有使唐灵的脸色动容哪怕一瞬。对现在的他来说,信息素跟空气一样。
又试了其他几管信息素,唐灵无动于衷,完全不像在小花园里那样疯狂。
所以并不是药剂有问题。
而是冷芳携对他太过特殊,难道他们之间匹配度是百分之百?
这可过于惊悚了。
要知道帝国历史上著名的恩爱帝后之间的匹配度也只有98%。
而且高匹配度影响下,AO之间即便素不相识,或者以前因为听到某些消息传闻而单方面产生恶感,但只要正式见面接触,都会对彼此产生最基本的好感,并随着接触的增多越来越浓厚,直到顺理成章陷入爱情。
这正是信息素的可怕之处。
所以这不太可能,或许药剂失效只因为对方是冷芳携。他的信息素,或者他本人就十分特殊。
得出符合逻辑的答案后,唐灵走出卧室,季如筠正在客厅里等他。
“把拍的东西发给我。然后清除掉所有的痕迹。”唐灵用命令的语气说。
他在一旁看着季如筠将自己终端上的文件删除,又将传输窗口的痕迹清理干净后,才回到房间中。
拿到冷芳携的把柄,就不怕那Alpha又来找他麻烦。
要不是为了威胁冷芳携,唐灵还不屑于留下这些照片和视频——不用看内容,也知道里面一定是冷芳携的丑态,或许还有他自己的。
当时的失控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本该从容地看冷芳携被欲望折磨,向他露出祈求的神态。
该死的冷芳携……
唐灵坐了一阵,下意识打开终端,点开季如筠传给他的文件。
十几张照片,和一个视频。
雪白的皮肤跳入视野,刺得唐灵忍不住闭了下眼。
鲜艳的屏幕上,花墙、草丛,和被他压制在身下无法反抗的冷芳携。
照片上其实露的不多,远远达不到引发丑闻的地步,但只是看了几眼,莫名令人面红心跳。
那一刻隔着屏幕,唐灵似乎再次嗅到了冷芳携的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与他本人截然相反,是最冰冷、最孤傲的雪。
但再冷的雪,遇到无情的火焰也会融化。
唐灵还记得自己掐住冷芳携下巴,让他呼吸急促近乎窒息时,那种掌控他人的快感。
已经归于平静的信息素渐渐又躁动起来。
……该死!
另一边。
季如筠关上房门,常年被厚重窗帘笼罩的房间一瞬间陷入昏暗。
荧蓝的光屏亮起,是删除文件后空空如也的终端。
季如筠歪了歪头,点进一块空白区域。
瞬间,屏幕上充斥密密麻麻的照片和视频,预览界面全都是同一张孤傲清冷的脸。最底部、新加入的文件,就是唐灵以为他已经删除的东西。其中还有更多,更加露骨的内容。
季如筠点开一张,面无表情地欣赏。
*
唐灵和季如筠走后,足足过了一刻钟,冷芳携才找回理智。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睡在草丛上,望着渐渐昏暗的天际有些奇怪……他明明已经回到了寝室。
但靠着花墙喘息一阵,记忆也慢慢回归复苏。
冷芳携蓦地露出耻辱的神色。
在信息素袭击下,他记不太清当时的细节,但唐灵将他压制,把他亲得毫无反手之力时的软弱感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一个Omega!他居然在他面前露出那样的丑态!他居然,居然……
胸膛剧烈起伏,但现在还不是发泄怒火的时刻。
冷芳携闭了闭眼,咬紧牙关把自己撑起来。
他手脚还是软的,摇摇晃晃站不稳,弯腰撑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
点开终端的自视功能,镜中的Alpha全是暧昧的痕迹,任谁看了都知道发生过什么。
头发乱了,制服外套脱了大半,里衬领口被人扯坏,松松垮垮地露出脖颈和两肩。
冷芳携拍掉浑身上沾上的草屑,再把里衬理顺,外套的扣子扣到最顶端的一颗。
——他像只被人玩弄过后一身毛发乱七八糟的小猫一样认真打理自己,企图消灭任何一个可能暴露的痕迹。
还有信息素,幸好口袋里经常备有抑制剂和清新剂。
一切做完后,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很难看。
脸上,耳朵,脖子,还有腺体上,全都是唐灵亲吻后留下的涎水。
像被野狗的大舌头舔过一样。
好脏。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浴室,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洗一遍,但现在,他必须旁若无事地走回寝室。
或许不会有人发觉他的异常,可冷芳携还是觉得丢脸,光是想想回去的路上会碰到多少人,他额头就一阵阵抽痛。
特意选择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低头快速地走回去。
也许老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前半段路上,冷芳携没有碰见别人。这让他无比沮丧、耻辱的心情好了一些,像往常一样抬头挺胸。
但后半段路上,不幸来临——他迎面撞上了一个Alpha。
冷芳携不常注意那些弱小却又傲慢的同类,但因为昨天才见过对方,被他强制中断虚拟训练,对面前这张英俊的面孔还有印象。
他发现不了。
冷芳携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却仍然忍不住抿直嘴唇——这是他紧张时候的表现。
对方也认出他来,意味不明的眼神从他的脸落到衣服上。他或许看出了什么,打量着冷芳携。
冷芳携狠狠瞪他一眼,从他身边别过,匆匆离开。
那Alpha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所有所思。
很快,深域里多出一个新贴,因为楼主的ID最近出了名,瞬间引发许多人的关注。
《主题:非臆想,芳宝是不是跟人乱/搞了?》
楼主:不是乱猜也不是臆想,楼主刚刚在无人的小路碰到芳宝了。嘴唇红红的有点肿,衣领口有点皱,皮肤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看楼主时眼睛还有一层水光,以及他背后脖子上沾的草,绝对刚跟人搞完!芳宝可能想偷偷回去,所以走了小路,没想到跟楼主撞上了。他当时看见楼主,一下子紧张起来,眼睛都瞪大了,他发现楼主一直盯着他,估计是心虚吧,走之前还瞪了我一眼。
1楼:看见标题我啪的一下点进来
2楼:不是,这真的吗?楼主你别是编的骗人啊!要不然我绝对会去线下单杀你!
楼主:亲眼所见,一点假都没有。你们爱信不信,反正芳宝就我看见了。
8楼:逆天,一眼假的贴子还有人信?冷芳携著名的性冷淡,感觉恨死世界上所有比他弱的Alpha、Beta和Omega,让他跟人亲密接触比让他死了还难受,楼主你编也编个可信的吧
9楼:新来的可能不知道,楼主你区著名逆天哥,之前天天发贴说冷某骂他,你区赐名骂人哥,结果在目前首页hot贴第一个里一战封神,已经人人喊打。众所周知,AA互斥,闻到对方的信息素没吐出来都算好的,此人闻了冷某还觉得香,浪费域友同仇敌忾跟他同骂冷某几百楼的感情,纯属逆天玩意儿。现在直接明牌芳宝了。
29楼:嗯……就是有没有可能,他虽然看不起我们,但为了保持更好的状态,还是会定期找固定py,最有可能是个Beta,因为不会留信息素很方便,或许还有个O,毕竟B缓解不了易感期
30楼:??冷芳携知道你造他黄谣吗?
31楼:不是恶意哈,如果他真要找py,我还想去试试呢,qi大活好又懂事的Beta,不比AO好?
32楼:感觉芳宝还没开口,楼上的狗就吻上去了,难怪芳宝看不起你们,谁会喜欢粗鲁热烘烘乱甩舌头的狗啊
33楼:你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知道吗?
34楼:嘿嘿,我是芳宝的小狗狗
37楼:……你们的逆天程度和楼主有的一拼
38楼:笑死,楼上说逆天谁逆天,我看你才是真·逆天哥
98楼:呃,虽然但是楼主说得很详细,看着像亲眼看见的,但大家都不信啊,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这样,楼主你把图片私发给我,我帮域友验证一下
99楼:对啊有图没,听起来就很美味,打个胶先
楼主:想拍但没机会,芳宝可警惕了
103楼:小路,草屑……不会是去小花园那条路吧?楼主既然这么猜测,直接去那里看看呗,说不定能找到可疑的痕迹
108楼:我猜肯定有人去了,别到时候成域友开会了
109楼:不会的,大家虽然在深域里逆天,但对外个个都是体面人,就算真碰见只会当偶然
110楼:整天沉迷深域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得亏深域藏的好,不然被爆到星网上,看第一军校的骄子天天都在议论一Alpha,还发表逆天言论就老实了
123楼:Omega也会刷吗?之前无意间看到一个还算出名的O在刷深域,说实话心情有点复杂
125楼:会,之前域里有个出名的芳宝阴湿梦男O,天天说要强jian芳宝,真的吓人
130楼:冷芳携能在一军里安安稳稳到现在真不容易,得亏域友都是两面派,出了深域人模狗样,不然不敢想他一天要被多少人强吻强bao袭胸
131楼:诡计多端的芳宝男滚!明明很多人都讨厌他好吧,要不是看他还是个19岁的小孩早套麻袋了。现在跟人乱/搞,x的,别让我逮住他!
132楼:套麻袋装回去独享吗?楼上别装了。真怀念芳宝刚入学的时候,16岁还是个未成年宝宝,给我亲死!
148楼to131楼:讨厌是指你们在外面蛐蛐冷芳携高冷不跟你们组队,在深域里天天求高清图?
149楼:楼上一句话杀死了比赛。
150楼:有人破防了,是谁我不说
第77章 YF:泥泞.
热水带走脸上和脖颈上干涸的水痕, 鸦羽般的碎发紧紧贴着脖子,冷芳携站在花洒下,任由水花从头顶浇下, 水雾弥漫中, 表情阴沉得可怕。
他的长相是偏清冷矜贵的那一挂, 常年没什么表情,轻蔑地看人时显得极为高不可攀,看起来像世家大族精心培育出的继承人。
但在锋利眉骨压着冷漠,乌黑眼瞳里泛着阴冷时,那股从腐烂的、阴雨连绵的垃圾星里诞生出的阴骘气才会冒出来, 昭示他不算光明的出身。
军校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去。
冷芳携不断告诉自己。
手指毫不留情地擦过热水中的肌肤, 试图把一切Omega留下的肮脏痕迹擦掉,彻底得弄干净。皮肤又薄又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那股仍然停留在腺体上的陌生信息素提示不久前发生的事。
但很快,它也被沐浴露和清新剂的味道掩盖,彻底无影无踪。
水声停下,冷芳携的赤/裸/肉/体被氤氲的水汽掩盖, 脚底踩着一层浅浅的水,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审核大人, 只是单人洗澡)
不算清晰。
却能轻而易举地看出, 被水打湿的样子像一条流浪狗。
太弱小了。
居然被一个Omega,居然……
该死该死该死——!
那个名字被他含在嘴里,锐利的尖牙一凸一凸, 巨大的恨意驱使他去把对方撕扯碾碎, 就像年少时跟野狗抢食的时候一样。
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豁出性命与人搏斗, 在阴沉冰冷的雨水中挥洒炽热的血液。他被带到主星,脱下一身从死人身上扒下拼凑出的衣服,换上轻薄柔软的布料。
他分化成了Alpha,帝国最强大的性别,那些下流、狎昵的眼光再也不能落到身上。
他进入了第一军校,他学会贵族们的矜持和优雅,以及那张虚伪的,好像永远不会表露愤怒的面孔。无视别人比仇恨更能让冷芳携安心,拥有无视的权力意味他充满余裕。只有弱者才会仇恨。
仇恨是无能的。
但今天,那个Omega只是释放信息素,就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强大的外壳。像狗一样扑上来亲吻、舔舐,将腥臭的涎水涂抹每一个缝隙。
恶心,难堪,耻辱。
这些冷芳携抛却数年的弱小情感,像午夜幽魂敲开窗楹,轻飘飘地落到他床边,再奔入体内,让他固守多年的防线一触即碎。
“唐灵。”
有力的手臂忽然撑住湿滑的镜面,冷芳携垂头,沾水的眼眸闭上,任由自己陷入黑暗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脚边的水迹已经泛凉,他才睁开眼睛,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
擦干身体走出浴室,空荡荡的胃部泛起一阵隐痛——信息素的交缠,Alpha和Omega的接触极大耗费精力。他中午吃的不多,能量早就被消化干净,进而榨取肌肉里蕴藏的生命力。
他需要尽快填饱肚子,把烦躁惊慌的思绪从脑海里赶出去,全身心投入到复习当中——第二天,冷芳携有一堂理论课的测试。
他在格斗等实践技能上比不过于一,却不能接受在理论考核上也落后。
打开冰箱,寻找能快速消除饥饿的食物。于一就是在这时开门进来。
头发非常干爽,一点汗也没有,显然是上完课后洗完澡、吹干头发再回来。
对于于一这方面的习惯,冷芳携很满意,他讨厌热烘烘的Alpha像野狗一样带着一身汗回来,还要甩在客厅里,溅出不知羞耻的信息素。
“回来了。”冷芳携转过去继续寻找食物,打招呼的语气不怎么热切,泛着疲倦。
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没用风机烘干,湿湿的垂着,像耷拉的猫耳朵,平常总要翘起来的顽固发丝也贴着泛红的耳廓。
只是冷芳携的表情着实说不出好,即便一如既往没什么神色,于一还是敏锐察觉出他平静下如同岩浆沸腾的怒气。
还有信息素。
逸散在客厅里,若有若无的雪的气味。被于一捕捉到。
冷芳携常年注射强效抑制剂,像彬彬有礼裹着西装的绅士小猫,绝不会让信息素泄露半分,以至于一年级时经常有人在深域里猜测他要么是O装A,要么是B装A——一个强大的Alpha,怎么忍得住不用信息素标注地盘?!
直到后来有人不长脑子,将这种看似玩笑、其实藏着无数真心的猜测说到冷芳携面前,被他用高等级的信息素威压压着跪到地上。
漆皮长靴踩着肩膀,嗓音冷淡而不屑:
“狗喜欢用撒尿圈地,你们也是?”
所有人才不无遗憾地想,原来他真是个Alpha,一个仿佛来自旧时代崇尚贞洁自抑的古怪Alpha。
现在冷芳携居然让信息素流出来了。
“今天遇到什么事了?”于一走过去关上冰箱门,“里面没吃的,我给你做。”
凑到冷芳携身边,他嗅到另外的气息,眉头稍稍上挑,表情变得新奇、古怪。
——Omega的信息素。
尽管只有浅浅淡淡的一缕,但在冰冷的气息当中,那炽热澎湃的一抹不容错认。
“……你身上好像有Omega的信息素,还有你自己的。”
冷芳携像被火燎到一样,立刻退出厨房的范围,背对着于一,冷冰冰地说:“大概是哪个不长眼的Omega蹭到。快到易感期了吧。”
他在于一面前向来温和,总是主动寻找话题和于一交流,试图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获取信息。现在,居然露出完全回避的姿态,说话的语气更是不小心带出对别人的冷漠。
于一更加确定,冷芳携的心情确实很差。
不再打扰他,于一系上围裙。冰箱里剩的食材不多,但还能炒出一道酱油火腿炒饭。
这是冷芳携挺喜欢的菜,尽管在餐厅吃饭时,冷芳携总是倾向于那些不加过多调料、主打高级食材的菜肴,被有心人用以佐证家世不凡的事实。但经过于一观察,他实际上还是喜欢那些味道重的菜,最平民的口味。
热气腾腾的一盘炒饭很快出炉,于一又切了一盘水果。
冷芳携坐到餐桌上,问他:“你不吃?”
这种份量,明显只有他一个人的。
于一解下围裙:“喝过营养液了。”
冷芳携不再说话,垂眸拿勺子舀着吃。进食速度很快,吃相却不粗鲁,让人看着就觉得他吃的饭一定很香。
于一不动声色地看他,胸口充盈异常的喜悦和满足感。
他喜欢做菜,离开垃圾星后就报了厨艺班学习各种菜肴,长年累月下,手艺越发精进。
但除了给父母做过菜,他从没为别人做过,就连自己吃饭也只是草草应付。
究根寻底,可能因为他是从投喂冷芳携中获得了快乐,进而觉醒了对下厨的特殊爱好。
下厨的过程并不让他觉得愉快,和训练一样再普通不过的程序。但看着别人乖乖吃下辛勤的成果,会让于一沉醉在莫大的幸福感中。
这种感觉轻飘飘的令人上瘾。
他大概有投喂癖。
可是除了冷芳携,他没有对任何人再产生投喂的冲动。
如果没在第一军校遇到他,于一花费时间精力学习的各种菜肴,就只能在家里的餐桌上展现了。
吃完饭后,冷芳携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好起来。他主动把盘子收起来,放进洗碗机中,又回到从前的状态,跟于一聊了下近日军部的一些改革举措,时间来到晚上十点,才回到卧室里。
他点开终端上的资料,乌黑瞳仁在荧蓝光幕下渐渐沉浸下来。
与此同时,由庞大数据流汇聚组合成的星网,某个藏匿在黑暗中的区域里。
一个刚发布没多久的视频瞬间引起极大的关注。
YF:泥泞.
【视频】
一个刚刚创建的新账号,配套的文案不知所云,像是误入暗网的文艺青年。所有人先是嗤笑文案,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视频封面,瞬间就定住了。
封面是饱和度极高的照片,背景经过虚化模糊,只能看到最中心处仰躺姿态的青年,从微肿的下巴到肩头和手臂上两点交相辉映的小痣,身体轮廓的线条无一不美。
紧抿的嘴唇湿津津的,除了敞开的领口,衣服穿得整齐,但莫名其妙让人看一眼就有种窥看他人的下流感觉。
或许,是那艳红颓靡的唇色与虚化的背景,雪白的肌肤对比过于强烈。
抱着看看没什么的心态点开视频。
镜头很稳,从背景看不出所处的地方,发布的人显然不是刚入暗网的新手。
镜头只到青年的嘴唇部位,偶尔会将高挺的鼻梁纳进去。
视频里还有另外一个人,背对着镜头,用明显的压制姿态按住青年。青年还在不断挣扎,显而易见的不情愿,细密的吻便落下。
屏幕外的人虽然看不见两人接触的地方,但从青年越发急促的喘息,不断推拒却渐渐无力的手指可以看出,对方的吻一定疯狂而窒息。
像是看出了他们的渴望,镜头推进,青年的下半张脸放大,湿漉漉一片全是水渍,唇珠肿起。雪白的脖子随着他仰头躲避的动作拉长绷直,像天鹅的脖颈,一双有力的手箍住下巴,手指陷在两侧柔软的腮肉之中。(审核大人,这里只是亲嘴,没有脖子以下)
这样煽情的姿态,几乎令所有看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视频应该经过剪辑,下一秒青年呈现被人侧翻的状态,肩头的两枚痣仿佛雪中梅花。趴在他身上的人嗅闻他的脖子,像条完全失去理智的野狗,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寻找什么——寻找那处散发甜美香气,馥郁柔软的腺体。(这里同理)
那个可爱的器官,被犬牙叼在嘴里狠狠研磨时,青年一定会发出尖叫,哭泣。他现在还能反抗,一旦被人咬住致命的地方,瞬间就会向别人敞开自己。
不到一分钟的视频很快走到尽头,停止后,那些想着“看看就走”的人不受控制地再度点开。
一次,两次……着了魔一样,将几十秒的短视频看了又看。
永远也看不够。
暗网里龙蛇混杂,能进到这里的,要么是通缉令上有名有姓的星盗、雇佣兵、杀手,要么是骇客,要么是军校里的天之骄子,要么是军部里的情报官。每一秒钟,庞大的、牵涉多方势力的交易在一个个数据节点中诞生,又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黑暗的潮汐当中。
这视频虽然有一股独特的氛围,其实并不多么暴露,只是两人之间的亲吻,放在暗网当中不算什么。
可偏偏是这样“纯洁”的内容,引发了大量的讨论。
【好涩好涩好涩好涩】
【另一个人嗑药了吧,疯狂成这样,恨不得把人吞了嚼了】
【信息素导致的,一A一O吧,怎么让人偷拍了?】
【镜头凑这么近,怎么可能偷拍,而且谁是A谁是O呢】
的确,青年被人死死压制无力反抗,似乎是被信息素引诱陷入发情期的Omega,但所有人都看到他身体上薄薄的肌肉,状似Omega却显然更接近于AB的线条,以及侧身时露出的半截腺体。
那应该是Alpha。
压在他身上的人看起来身材颀长,反而有Omega的特征。
一个Alpha,居然被Omega压得不能动弹,被亲吻得差点窒息,还被人用下流的姿态嗅闻腺体。
微妙的倒错感挑逗每一个人的神经。
【他好可爱】
【他是谁?】
【博主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好白,好粉,肩膀上的痣点睛之笔,像个艺术品】
【是被人威胁了?还是用了药?不断挣扎却又没办法反抗,甚至被引诱着张开了嘴,好可怜的小孩】
【后半段感觉已经被那O用信息素蒙蔽了,以为自己在和心爱的Omega结合,啧啧】
【Alpha……居然也会被搞/成这样】
【好可爱,要是里面的O是我就好了[口水][口水]我肯定不粗鲁】
【还是学生,身上是制服,但看不出哪个学校】
【博主真强啊,视频里什么信息都没露,域名也查不出,全都隐藏起来】
【敢在暗网里逛的,谁不把自己藏得好好的?】
【真可惜,本来打算趁休假去找那小孩的】
【吓人,你可别身上的血还没干就去见人小孩了。人在学校里最多被强迫亲个嘴,跟你的话,不好说】
【还有吗还有吗?博主,你再发一个,我给你打赏】
【屁呢,博主打赏渠道都没开,一个消息也没回复,我发给他的私信也没读,看起来像把得意作品丢上来让一群恶棍欣赏,真是变态】
【有脸说博主?你勾八最好是软的】
【不好意思兄弟,比你硬一点】
……
发生了那件事后,因为太过耻辱,冷芳携一直躲着,避免和唐灵接触。他的消沉显而易见,麦从理没有询问,私下里查了下最近发生的事。
理论考核第一,在虚拟训练室的进度不差,没有在实践课上和于一碰面。看起来冷芳携应当保持几天难得的好心情,而不像现在这样颓丧,不说话。
随着时间流逝,羞耻不堪的感觉渐渐消退,很快,冷芳携缓过来——他总算能够镇定地面对唐灵,像以前一样找他麻烦。
战斗系和医药系合作开设的实践课程上,两系的学生随机组队,偏偏冷芳携被分到和唐灵一组,让知晓他们恩怨的人不由猜测分组结果是不是被动了手脚。
但这正合冷芳携的意——羞耻感褪去,翻涌而上的是冷静的愤怒。
唐灵当天对他做了那样的事,难道以为自己还能轻轻松松地在第一军校里生存下去?
如果不是怕引来学生会那群秃鹫,他早就冲到唐灵宿舍里把他揪出来,按着打翻在地,以泄心头之恨。
课程上,同在一组的学生既是队友,也互为实验对象——战场上,驾驶机甲的师士与药师是亲密的伙伴关系,药师需要根据师士的精神力、信息素状态配制不同的药剂,延长师士驾驶机甲的时间,而师士需要信任他们的伙伴。
甚至很多时候,意外会让他们脱离大部队,让机甲失灵,到那时师士需要凭借有限的兵器杀出一条血路——Alpha虽然强壮,却并非刀枪不入。这种情况下,药师对伤口的诊疗、包扎和及时的救治尤为重要。
课程里,医药系的学生需要评估自己搭档的状态,及时挑选出适合的药材制药;而战斗系的学生则要对队友的治疗给出恰当的评价。
学校开设这门课程,显然为了双方共同进步,也为了提前培养战友情谊。
但显然不适用于第六小组。
规定时间一到,冷芳携离开训练仪,这种短暂的训练并不耗费体力,却会消耗精神力。
他接过唐灵扔来的药剂,一饮而尽,消耗的精神力瞬间得到补充。
只是……
冷芳携对着计分的辅助老师说:“89分,功效合格,但味道苦涩,液体不镇定,不符合战场药剂标准。”
只差一分就达到优秀的A等级,要说冷芳携不是故意的,谁都不会信。
偏偏他说的理由并不离谱,《药剂标准》颁行以来一直得到最严格的执行,战场上或许会因为条件不允许、材料短缺,药师的药剂不能完全符合标准,可在第一军校里,每一条每一款都需要得到贯彻执行。
只有前期培养出最良好严谨的习惯,才不会在战场上因为放纵而葬送自己。
更何况以唐灵的能力,制作小小一个复苏剂,绝不可能犯这些错误。别人或许可能能力不够,他唯有故意一种可能性。
唐灵靠在训练室的墙壁上,不屑地冷笑,却也没反驳冷芳携的打分。
同组之间的内讧,辅助教师见怪不怪,淡定地登记第一个项目的成绩。
下一组已经在准备区等待,冷芳携走到唐灵身边,他们需要去下一个项目的考核的场所,因为谁也不想落后,因此并肩而行。
冷芳携直视前方,小声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唐灵没回答,但两人都知道他指的是接下来的药剂评分——冷芳携一定会从各种角度挑剔他的药,让他的评分降到最低。
一个低分不重要,但如果全是不理想的分数,实践课程的最终成绩一定会拉低唐灵的综合分。
唐灵忽然停下脚步,冷芳携也跟着停下来,转身看见他点开终端,设置对他显示。
屏幕上跳出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背景是花团锦簇的花墙,镜头的最中央却是一个被压倒而姿态无力的Alpha。
“看清楚了?”唐灵关掉终端,唇边挂着自若的笑容,“这样的东西,我终端里还有很多。”
冷芳携定定地看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
“我随时可以把它们上交给学生会,或者发布到星网上。”唐灵好整以暇地说。
换作别人,这样似是而非的照片算不上威胁,但唐灵了解冷芳携,对方时时刻刻都坚持强悍优秀的对外形象,最厌恶舆论,绝不会愿意他把这些东西发布出去,沦为众人议论揣测的对象。
而且身为一个Alpha,居然被Omega压制,在冷芳携心中一定是很丢脸很耻辱的事。
果然,冷芳携几乎立刻道:“你想要什么?”
他的顾虑有唐灵所想的那些,但更多的还涉及毕业事宜。
冷芳携的梦想是毕业后加入飞鸟舰列,成为舰队的核心师士。身为帝国十大舰列之首,飞鸟舰列对新人的选拔异常严格,不仅名额少、非精英不要,还有漫长的考核期和残酷的淘汰机制。
自从被带到主星之后,他就以加入飞鸟舰列为目标不断努力。
只要利用得当,那些照片会让他多年来的辛苦付之东流。
唐灵,确实抓住了他的命脉。用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
冷芳携心中掠过一丝阴翳,但纵然有再多的愤怒也只能服软。
他乌黑的眼瞳像浸在寒潭之中,眼神凉得可怕,唇角微微下撇,一个象征烦躁情绪的表情。走廊白亮的灯光下,更显出他凌厉的下颌线条。
以前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往往下一秒就是对旁人居高临下的评判和轻描淡写的蔑视,短短几句话就能让人破防发疯。
但现在,冷芳携垂眸,将冰冷刺骨的眼神收敛,再抬眼时,只余不露锋芒的平静。
——为了唐灵手里的把柄,向来眼高于顶的Alpha也学会了自制,像被剪掉锐利指甲的暴躁野猫,再也没有伤人的能力。
一阵轻飘飘的痒意顺着胸膛蔓延,像浸泡在温泉时让唐灵恨不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他很想借着把柄再逗逗冷芳携,但想着Alpha自尊的那根弦恐怕已经紧得不能再紧,再添油加醋只会让冷芳携完全失去束缚。
那背离了唐灵的初衷。
当初要求季如筠记录,将照片和视频发给他,也只是为了让冷芳携不要再找他麻烦,管好他自己。
唐灵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么说了。
不是个过分的要求。唐灵向来知道什么是点到为止。
“如果你同意这个交易,就点点头,一段时间后,根据你的表现我会删除它们。”唐灵说。
他看到冷芳携喉结滚动,轻轻地点了下头,脖颈周围的肌肉线条绷得紧紧的,再明显不过的克制姿态。
眼里带出一丝笑意,是掌控一切、游刃有余的笑:“放心,我对你的照片不感兴趣,不会留下来。”
冷芳携漠然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唐灵戏谑地行了个面见皇室公主的礼仪:“当然。”
第78章 “还有两枚子弹,你猜猜它们分别会落在哪里,医药系天才?”
之后的几天, 果然没再看到冷芳携的身影。
唐灵在论坛上看到说对方整天泡在虚拟训练室里,除了上课,就是训练室-寝室两点一线, 堪称勤奋。
有人猜测他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军校联赛做准备, 毕竟第一次参加, 但凡是个有竞争心的Alpha都会有突出重围、惊艳帝国的想法。那个贴子转而歪楼,变成讨论可能参赛的各位选手与冷芳携之间谁强谁弱。
唐灵不带情绪地笑了下。
在第一军校三年级中,冷芳携是仅次于于一的强大Alpha,以A等级压过其余所有S级的Alpha,收获了许多崇拜者。
但在军校联赛中, 参赛范围扩展到帝国军校所有三年级以上的学生, 光是在一军里就天才如云,很多高年级学长已经不在学校里学习偏理论的课程,而是在前线战场训练。
在战火中拼杀出来的人强悍优秀, 冷芳携一个娇弱的贵族,连他都能把他压制,拿什么跟他们比?
等级的差别带来天堑般的差距,S级Alpha牢牢占据帝国金字塔顶端, 是最野蛮、最凶残的狩猎者,帝国历史上从未有人打破过等级定律。唐灵不想承认这一点, 但这是事实。
高等级的Alpha分配帝国的资源, 将Omega视为他们囊中之物,就算是S级的Omega,人们也只会关注他强大的基因、优秀的生育能力, 盼望他们与Alpha结合, 为帝国诞生源源不断的强大后代。
冷芳携只是A级,S级只要释放出信息素就能将他压制, 更不用说驾驶机甲较量精神力的深度和广度。
他现在再努力,被人击败时只会显得没那么狼狈。
论坛上的人如此热情地分析,真不知道他们都是蠢货,还是对冷芳携抱有浓重的恶意,以至于先要把他高高捧起,然而再看他跌落王座的凄惨模样。
【芳宝跟室友组队吧,他带着就不会输了】
【想多看看芳宝,补药前几轮就淘汰啊】
视线无意间扫过后面楼层,精准地抓出口癖不对劲的回复——论坛上要么连名带姓称呼冷芳携,要么用三年级A代称,所有人都维持一张虚假冷静的面孔,仿佛站在客观角度议论着他。
只有深域,变态、色情狂和精神病汇聚的隐秘领域里,大批或戏谑或痴狂地叫他“芳宝”的人在那里出没。
因为域名经过层层加密,进入方式极难获取,能进入其中的至少是各个年级的精英人物。
之前为了收一种珍惜药材,唐灵花费大功夫进去过,里面不是外人想象中充斥学术的讨论、战斗的交流抑或对政策的针砭,反而……
面无表情的Omega皱了下眉,关掉仪器,将实验废品丢进垃圾桶里。
全都是冷芳携,充斥着精神病人对他眼神的揣测,大量明显是偷偷拍摄的照片、视频,和一些下流的言论。
唐灵当时无意间点进一个贴子,楼主一句话没说,发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Alpha一身制服笔挺,勾勒出宽肩窄腰和利落的腿部线条,黑色长靴收束脚踝,胸前别着一枚金色飞鸟徽章。
站在露天阳台上,大概在看风景。Alpha的感官敏锐,应该察觉到他人的窥视,下颌微收,居高临下地抓住镜头所在处,傲然、轻蔑的眼神,像在看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时间大概是他刚入学没多久的时刻,Alpha的线条还没那么凌厉,脸颊上带着点软肉。
难怪深域当中很多人认为他看自己就是在骂自己,直面这样的眼神,确实有种被无声辱骂、冷冷斥责的心虚感。
在唐灵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照片保存,视线来到后面的跟贴。
【踩我,谢谢。】
【冷芳携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老实让我把你靴子舔干净!】
【斯哈斯哈,老婆好辣】
【小猫宝宝亲亲!芳宝只是个未成年小毛咪啊,大家补药曹我宝宝[大哭][大哭]】
全都是些下流的言论。
他的眼睛被刺得避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眼,慌乱地关掉深域界面。
从此之后,唐灵再也没点进去过,也没有点进类似的网站。
在暗网上也只收购药材,从不进入一些污秽的区域。
初代欧米茄药剂研发成功,后续的研究更多是在它基础上进行改良,比如延长起效时间、减少使用药剂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增加药剂的稳定性等等。唐灵快速地推进药剂的更新迭代,短短时间内,已经将药剂的起效延长至8小时。
他们的最终目标是让Omega终身摆脱信息素的影响,能够摘掉颈环,自由地生活,而不必惧怕哪一天被Alpha标记,或者被高匹配的信息素改变性格,与人陷入“爱情”。
中途唐灵只在餐厅里遇见过冷芳携,对方还是高不可攀的样子,远远看到他,却仓促地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避开。眉心微蹙时的神态,倒让他有种冲上去逗弄的冲动。
他这么乖巧,唐灵很满意。
冷芳携别的不说,但在信守承诺上比一般Alpha强。
可是很快,回到清静生活的喜悦消退,唐灵渐渐地感到不习惯。
少了冷芳携,他在军校里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每天平静而麻木地上课、做实验,见得最多的外人是季如筠。
他从小就泡在实验室里,别人还在玩幼稚游戏的时候已经在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第一个实验,早就习惯了实验室的生活,学会从长时间的实验中寻找乐趣。
——他不该不习惯。
可偏偏,这样的情绪不受理智控制,如同教学楼阴影之中的凉风钻出,蹿入心脏的孔隙之间,像丝线缠绕,弄得唐灵心头既空落落,又像被骚动而隐隐发痒。
寒冷的气息随之蔓延,那是雪的味道。
冷芳携。
脑海里再度闯入这个名字。
被他抛之脑后的青年像魔鬼复苏,占据了他的头脑,那个傍晚被他压制的双臂,被他啄吻的侧脸,被他舔过的一寸一寸肌肤,火一般点燃心间的干柴。
额头隐隐冒汗,唐灵深吸一口气,他的信息素剧烈地起伏,在卧室内横冲直撞,试图寻找最契合的伙伴,最只能苦闷地捕捉到空气。
“幻嗅……”唐灵咬牙,手指抵住鼻尖,试图遮挡似有若无的雪的味道。
只有契合度极高的Alpha和Omega之间会发生幻嗅,明明没有接触,却好似嗅闻到对方的信息素——这是对对方渴望难以抑制,已经反过来影响到身体的表现。
太狼狈了。
唐灵咬住指节,牙齿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凿出两个血洞。栽倒陷进床垫中,额头热烘烘地发着热,涎水却不受控制地流淌而下。
像条野狗。
唐灵闭了闭眼,嗓音低沉沙哑:“假性发/情。”
他冷静地对身体的异常做下评判,试图用抑制剂渡过。
两管强效抑制剂没入腺体,非但没有使唐灵立刻摆脱发昏发热的境地,还似油一般激起烈火信息素高涨澎湃。
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注射第三管。
更不可能去找Alpha缓解。
深色床单之上,Omega以凶狠地力道咬着手指,粘稠的血液自他齿间流淌,在差一点咬断手指前,唐灵终于压抑不住,遵循了身体的天性——
他点开终端,找出冷芳携的照片。
严肃冷漠的Alpha注视镜头,因为由下到上的视角,一双长腿裹在制服之下,小腿劲瘦,大腿微微丰腴,蹬着的黑色长靴仿佛正踩在他身上。
落在污秽肮脏躁动之处。
在他轻蔑不屑的眼神中,唐灵蓦地发出一声闷哼,粘稠的信息素喷涌而出。
……
一切归于平静。
Omega缓缓坐起,半张脸陷在阴影之中,显得面部的线条不似寻常Omega般柔软温和,反而带着一股渗人的阴冷锐利。
他或许被那天的接触影响了。
愚蠢的信息素擅自认定伴侣,没有得到充分满足后,用假性发情的方式宣告不满。
唐灵很清楚,刚才的发泄只是饮鸩止渴,之后的躁动只会愈演愈烈。
实验即将进入关键时期,他需要全身心投入其中、专注研究。
所以,必须消除冷芳携对他的影响。
必须提前把饥渴的腺体满足。
……
第一军校宿舍配备的锻炼室内,沙包被击打得在空中来回飞荡。
砰砰砰的撞击不绝于耳,显示出Alpha力道之凌厉。
冷芳携上身穿着无袖的黑色紧身衣,下身套着一件宽松的深色长裤,两臂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每一次出拳都带动翻滚的空气。
打完一轮,他停下休息,浑身被汗水打湿,胸膛微有起伏。
激烈运动下,却没泄露半点信息素,牢牢地藏匿在腺体之中,像不愿被人发现捕捉的珍宝。
仰头喝水,喉结滚动。
这时,终端发出提示音,有新消息进入。
冷芳携点开来看,很快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唐灵:明天上午九点到这里。】
【唐灵:[酒店坐标]】
【唐灵:你来我就把那些全删掉,否则……】
不去的后果没有明说,但冷芳携完全能想到照片在全网流传之后的结果。
该死!
冷芳携在心头骂道。
出尔反尔,不信守承诺的Omega!明明说好只要不再找他麻烦,唐灵就会删除照片。
可现在呢?
虽然不清楚Omega把他约到酒店里目的为何,但显然不会是好事。
洁净水爆出,透明的塑料瓶在手里纠结成一团,空旷的训练室内,蓦地被凌厉的信息素充盈。
充血的拳头快速击打在沙包上,最终它不堪重负,荡在半空时裂成两半。
把柄在手,永远只能这样受制于人,唐灵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条件,而他只能被迫遵从。
离开垃圾星后,冷芳携已经很少遇到这样任人摆布的软弱情况。或许是他之前的表现太过和善,让唐灵误以为能够借此威胁他,彻底掌控一个Alpha。
冷芳携的眼眸渐渐暗沉,眉宇间的阴冷一闪而过。
他确实不愿意那些照片被外人看见,成为他人议论的对象,不愿意被影响日后的从军路线。但不代表为了唐灵手中的照片,他什么都会做。
即便照片被唐灵发布出去,在引起巨大关注与讨论之前,他还能求助那个人将所有相关的东西删除,以那个人的能量,甚至能轻而易举地将唐灵开除。
只是冷芳携不愿意去求助他而已。
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愚蠢的人了。
唐灵,不管他抱有怎样的祈祷和恶意,最终只会落空。
……
第二天刚好是假期,冷芳携一晚上没有睡好,早早地醒来,换上浅色的连帽衫和裤子。
兜帽大而深,压下来盖住黑发,几乎遮到眼前。
他特意挑于一外出的时间出门,埋着头,沉默寡言地离开宿舍。
抵达酒店门口,看到不少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情侣两手相挽走入其中,冷芳携再度将帽檐压低。
自助式的酒店并未配备人工前台,只需要在机器内输入预约码就能乘坐电梯,避免了情侣开fang的尴尬。
两两结伴的电梯中,独自一人的冷芳携显得格格不入。
有情侣偷偷打量他,只看见一个侧脸,皮肤特别白,身上一点信息素都没有,分不出是什么性别,但周身上下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氛围还挺勾人。
要不是已经有伴了,怎么也要上去要个终端号。其中一个Omega不无遗憾地想。
小朋友劲劲儿的样子,在床上哭起来一定很漂亮。
电梯门开,冷芳携快速走出,离开他们的视线。唐灵后面把房间号发给他,他找到607,门半掩着,推门而入,就看到Omega坐在床沿,神态宁静。
“脱衣服。”唐灵说。
冷芳携一顿。
“只用脱上半身。”他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说。
说完,唐灵紧紧盯着冷芳携,对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乌黑清冽的眼眸里却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厌恶。
唐灵脑子里嗡了声。
这一瞬间,尾椎骨仿佛有电流蹿过,激起一阵下流阴暗的快感。
高高在上的Alpha,并不情愿,并不乐意,却被Omega强迫逼着脱下衣物,露出雪白的肌肤——冷芳携的肤色白得两眼,冷津津得像在冒寒气,跟他的信息素一样,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拿火来暖。
他什么也不能做,为了让Omega继续保守秘密,唯一能做的只有用冷冷的眼神盯视他,仿佛这样就能把他逼退。
尽快冷芳携什么都还没做,唐灵却已经能够想象之后的场景。
——两个一直针锋相对的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衣衫齐整一个却上身赤/裸。
怪诞,荒谬,像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场面。
站着的Alpha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极淡的冷笑,他几步走到唐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放心,我只是摸一摸你。”唐灵仰头这么说,却不知道自己喟叹的语气多么狂热多么痴迷。
……多么恶心。
粘稠的视线,仿佛黑暗的阴雨天里窥伺他的人群——那些将他视作猎物捕捉的人,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这么漂亮,将来一定是个Omega。”
“如果不是呢?”
“不是就改造成Omega,他当Alpha,Beta都不合适。”
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夹着枚银蓝色纽扣状的物体,轻轻按动,暗粒子力场悄无声息将酒店笼罩,终端因此彻底失去联网和连接外界的作用。
随之而来的是冷硬的枪管,抵在唐灵额头上。
枪身呈现冰魄一样的颜色,即便还未运作,已经能通过冰冷的温度感受其中极具压迫的危险感。
“哈。”唐灵没有多慌张,缓缓将双手举起,一个示弱的姿势,“你果然不会轻易妥协。”
“今天要在这里杀了我吗?”他压低声音问。
回应他的是一声迅速的枪响,因为装有消音设备,并不刺耳,只有一道短促的闷响,Omega瞳孔紧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右肩处飞溅出血花。
这么近的距离,鲜红粘稠的血液也泼溅到冷芳携的胸口处。
“……!!”唐灵闷哼一声,感到中弹之处不仅仅是肌理撕裂的强烈痛楚,更有极寒低温顺着伤口蔓延,枪管来到下巴处,毫不留情地抬起,冷芳携平静地说,“我不会杀你。”
“还有两枚子弹,你猜猜它们分别会落在哪里,医药系天才?”
声音因为压低而显得略微沙哑,却仍然极为悦耳,落在唐灵耳畔,像密林里栖息枝头的飞鸟。忽略两人的姿态,和唐灵不断淌血的伤口,几乎让人以为是在调情。
可话的内容却充斥着漠然。
他确实毫无杀意,仿佛枪下的只是个无生命的物体。正是这样堪称傲慢、冷漠、轻蔑的态度让人想要发疯,想要不择手段做出更多下流的事情让他平静的表情碎裂。
唐灵心脏怦怦直跳,太阳穴一突一突,脑袋又酸又涨,不受控制地想用终端拍下此刻的情形。
咬着牙发出几声细碎的闷笑:“你要废了我?”
如果没得到及时治疗,极寒的子弹会从肩膀开始,一点点腐蚀他右手的神经。医药系非常重视实验,就像操纵机甲一样,但凡手上出点问题,反映到最终的结果上都会千差万别。
唐灵全身上下最重要的器官就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双手。
无情的Alpha一击致命,抓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东西。
“现在,打开终端。”冷芳携说,“把那些东西删掉。”
为了保住双手,唐灵应该老老实实遵从他的命令,一些照片而已,他留下来本来也不打算做什么,更不打算像威胁冷芳携的那样发布出去。
就此相安无事,避免更多牵扯是最好的选择。
可现在,或许是因为卧室里的假性发/情,或许是因为已经认准冷芳携的信息素,唐灵完全失去了身为研究人员的理智,骤然伸手拉扯冷芳携的衣服。
冷芳携一时不慎,被他扯得领口歪斜,露出大片肩膀。
唐灵这时才发现,冷芳携右肩和手臂上各有一枚殷红的痣一样的东西,在雪凌凌的皮肤上异常显眼。那个傍晚,他的手指也该擦过它们,只是沉迷于Alpha柔软的嘴唇,馥郁的腺体,忽略了它们。
几乎立刻,唐灵有了反应——冷芳携总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欲望。
他与冷芳携的匹配度或许比其他所有Alpha都要高。
“砰。”又是一声短促的枪响。
第二枚子弹落在他左肩,一个极为对称的位置。
纤长白皙的手指缓缓拉好衣服,在唐灵咬牙忍耐痛楚,嘴巴里全是咬出的血时,枪身上移,再一次回到对方的额头处,不轻不重地抵着。
像一个沉默的威胁。
“野狗。”冷芳携轻蔑道,一个被信息素控制的蠢货,“还有二十分钟。”
种入唐灵右手的寒气已经蔓延至手肘处,再过不久,他整根手臂就会完全坏死,就算是帝国目前最高精度的治疗仪也无法挽救。
“嗬嗬……”笑里混着血沫,呛得唐灵不断咳嗽。
被这样对待,他的信息素非但没有展现出面对敌人的攻击性,反而像条低贱的、毫无自尊的野狗,被人扇了一耳光,还甩着舌头凑上去。
冷芳携提前注射过抑制剂,纵然被Omega浪荡的信息素挑逗,泄露出一丝,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失控。
真是狼狈啊……
唐灵继续笑着,定定地看着冷芳携,想象如果将血抹在他的脸颊上,白红对比,一定漂亮得惊人。他就是这样的长相,明明是个Alpha,让人控制不住想把他弄脏的欲望。
那样做的话,冷芳携会失去平静,将他踩在脚底下吗?
唐灵感觉自己像吃了致/幻/药,剧烈的疼痛中,脑海里却想一些肮脏下流的东西。
最终,他还是打开了终端。
冷芳携的照片被他用加密方式锁在一个文件夹里。
心中忽然被莫大的不舍所笼罩,唐灵缓慢地,一个个点开,再删除。
连带着视频一同碾碎。
“全都没了。”唐灵说,“要检查吗?”
冷芳携不作回答,平静地收回手枪,抽出湿巾擦拭衣物上溅落的血迹。
“你现在叫急救机器人,还能保住手。”
唐灵看着他不说话。
身下的床单是纯洁的白色,提前抵达酒店时他就在想,要是冷芳携躺在其中,抵住胸膛强迫他平躺,露出柔软的腹部,场面一定赏心悦目。
现在上面沾了血迹,他更不受控制地幻想那样的场景,鲜红的血液配合白亮的皮肤,肩头的小痣构建出的极为煽情的画面,要是能再露出混杂痛苦、耻辱和愤怒的眼神……
唐灵额头抽痛,不知是因为肩膀的伤口还是别的什么,头脑昏昏沉沉。
他慢慢躺下,细微颤抖的瞳孔却仍执着地盯着不远处安静打理自己的Alpha。
镜头收缩放大,最终停留在Alpha离开时的侧脸。
要不是枕头边零星飞溅的血滴,旁人恐怕以为他只是来酒店里休息,而不是与Omega之间发生危及性命的冲突。
昏沉沉的房间里,独独只有这块屏幕格外显眼。荧蓝的屏幕光线映出沙发里的人——又长又黑的头发,刘海遮住眉宇,季如筠咬着指甲,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
过了一会儿,他恢复平静,将刚才记录下的视频翻出来从头再看一遍,反复拖动进度条。
从密密麻麻的照片里随便挑出一张,发布到暗网的账号上,短短时间里播放量飞速上升,留言也在激增。
季如筠全都没看,点开冷芳携的其他照片,继续欣赏。
……
不断半个小时,照片点击量来到20w,底部评论不断滚动。
【你终于更新了!上个视频盘包浆了都】
【怎么是照片啊?还是上个视频的场景[白眼]】
【呜呜呜还是很好看,感觉静态的比动态的更能凸显他的漂亮】
【我靠,好白!好粉!我是说……是说好白的里衬,好粉的花球……】
【老婆!老婆!我在家里等你好久,饭都凉了,你怎么在屏幕里?那男的是谁?哈哈,原来你们在聊天。那男的是谁?为什么碰你?老婆,你说话啊,你不叫我宝宝吗!哦你说不出来,你的嘴巴被人堵上了。天杀的这男的是谁,我要下单暗杀他[刀][刀]我的老婆[大哭][大哭]】
第79章 灵蛇号伶俐地立在树枝上。
暗网以供集中讨论的论坛区域里向来充斥大量悬赏、交易, 但是最近,莫名其妙的主题出现在主页里,将许多正热的悬赏贴挤了下去。
发布悬赏的贴主想要短时间内找到合心意的佣兵, 当然不能让贴子沉下去没了流量, 察觉到变动的第一时间就点进那些贴子刺探敌情。
结果, 在那些贴子泡了半天,又去视频区域找到YF的账号,反复播放拉动视频短暂的播放条,挂的悬赏已经被挤到最后面无人问津,贴主反而成为那些贴子添砖加瓦的一员。
《X区来了新人, 一个视频播放量破百万, 什么水平?》
主题:如题。看起来对暗网很了解,扔视频前把所有涉及个人信息的东西藏得好好的,哪个大博主秽土转生了?
1楼:什么水平不知道啊, 但是A宝真的能硬控我三天
2楼:李涛,YF的风格很鲜明,以前暗网里没见过类似的,大概率不是老博主开新号
3楼:感觉是学院派, 他技术力很强,没用一些花里胡哨的手法, 拍出来的东西能吊打一众网黄
4楼:有没有可能, 纯粹是A宝带飞呢。评论区里全是舔屏说要强jianA宝,在别的地方看到笑笑就算了,但在暗网……我是真担心A宝的安全。
10楼:呃, 前排说的好夸张, 估计也就是长得好看一点的网黄,说得跟魅魔下凡一样
12楼:你说得对, 但A宝没露脸。
13楼:没露脸就百万???什么鬼??你区人均吃素了?
18楼:A宝他真的,是那种很独特的那种……就这么说,我看真刀实枪的片子,起飞沫了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心情调侃上面那哥们本钱太小了,但是看A宝,不到十秒就好狼狈,我真不是秒男啊!A宝你要对我勾八负责!
19楼:楼上图穷匕见
20楼:A宝真的很魅,评论区里好多大佬,都是些一单生意百万起步的,从来没看他们点进X区过,这会回居然在底下老婆老婆,完全被钓翘嘴了
22楼:[点烟]谁懂啊,我们团上司的上司在评论区当舔狗,真的挺丢脸的
87楼:所以你们讨论这么多楼的A宝到底是谁??去搜了没这个网黄
88楼:你怎么知道A宝是我老婆
89楼:楼上别发癫,87楼,A宝是博主YF视频里的出镜人物,因为是Alpha宝宝所以叫A宝
90楼:哥们,视频里明明还有第二个人,你把它忘了?待会儿87楼去看直接迷惑
91楼:一个皮套一个A宝,这不是很明显吗[无语][无语]不可能跟87楼说里面另一个是我吧,多自恋
92楼:哥们你骗骗大家得了,别把你自己也骗了,那是你吗你就代,皮套我早穿走了,A宝唯一劳工谢谢
99楼:……神金。
160楼:但是A宝好可怜……被YF那烂货强制拍摄,人明显不情愿,还给亲得一脸口水[大哭][大哭]好可怜的小毛咪,到哥哥怀里我摸摸
161楼:然后小猫开一下腿,哥哥就看看,哥哥就蹭蹭,哎呀,怎么一不小心进去啦!是吧[白眼]
165楼:A宝应该是学生,是被YF捏住什么把柄了?还是为了钱?唉,每次冲完后不存在的良心就起来了,看归看,不希望A宝受伤啊
166楼:有些网黄也是被人关起来强制要求拍片的,或者直接强jian,暗网里鱼龙混杂的,大部分不是好东西,A宝处境有点危险
167楼:……吓人,出去一看发现有个巨额悬赏,内容是YF的信息,数额还在不断增加,发悬赏的人是没睡醒,远古巨佬
168楼:我嘞个大佬撒钱为A宝啊,谁敢说不是活魅魔?
某个仅有Omega才能进入的区域里。
《泥泞.》
主题:A宝香草你香草你香草你香草你香草你香草你[眼睛][眼睛]
1楼:?错区了
2楼:屏蔽了那群恶臭Alpha,点进你区居然还有??严重怀疑你区审核放了其他性别的进来
3楼:那真的是Alpha?一直以为是那群超雄精头上脑口花花,但Alpha怎么会被压?
4楼:楼上不懂吧,暗网里啥都有,只要有老板看什么OA、OB、OO、AA的全都有,但那些看久了就知道是剧本,YF这个很真
9楼:虽然知道A宝大概率是Alpha,但莫名其妙讨厌不起来,怎么调理[惆怅][叼烟]
10楼:呃……难道只有我代入那个O觉得很爽吗?把一个A搞得狼狈不堪急促喘息满面潮红什么的……
11楼:你不是一个人……所以视频评论区里有很多Omega来着,有犯贱叫老公的,但大部分都和楼主一样
17楼:搞那些超雄,一点嘴都下不了[白眼]太脏了,但YF那个还行,是叫A宝吧?能接单的话可以试试
20楼:看的时候感觉A宝幻视我校的一个学长,长得好看又很冷漠,让人真的很想操/翻他TAT
39楼:只有我一个好奇视频里他怎么完全反抗不了吗?按照常理Alpha处在易感期时攻击性会更高,没把那O扑倒就不错了,怎么会任由对方侵犯?而且那O表现得也完全不像个O。
40楼:外面也在讨论,说大概率是下药了
41楼:……有点可怜。
42楼:没事吧你?可怜一个Alpha?左转A区请,尽情可怜吸引好老公[白眼]
49楼:吵架中讨论一下,A宝是不是被下药了暂且不说,那O才是真异常啊,完全不像处于发情期里,我之前还怀疑是剧本,但是看了几遍,那O是真的疯狂,感觉恨不得把A宝亲死,说不定拍摄完视频后直接扒衣服了,不知道A宝会是什么感受,感觉真的会哭吧?YF不懂人心,不继续拍。
50楼:楼上你想太多了,那背景就算虚化了也看得出是公共场合,打yezhan呢= =
楼主:嘿嘿,我可以啊,而且我比较细,A宝跟我打不会痛
98楼:那O吃药了,所以展现出攻击性而不是被发情期变成只想张腿jiaopei的野兽
99楼:??楼上有人脉?
100楼:什么药?
101楼:楼上不要一击脱离啊!我私信你了求求了,那种药我很需要啊!
……
暗网上的巨大讨论正主浑然不知。
回到寝室后,冷芳携一觉睡到了下午。
因为昨晚几乎没睡着,上午跟唐灵在一起要抵抗他的信息素,冷芳携几乎是精疲力尽地回到寝室里,连去浴室清理的时间都没有,到头就睡。
现在醒来,残留的信息素和血味一瞬间冲入鼻腔,身体也黏糊糊的,唐灵没做什么,他却总觉得皮肤上留了脏东西。
冷芳携掀开被子,蹙着眉去浴室洗澡。
他讨厌肮脏,恨不得把全身打理得干干净净,更无法忍受包含Omega气味的东西留在身体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浪荡的Alpha。
洗完出来,再把床单拿去清洁。
终端上有留言。
【唐灵:[伤口照片]】
【唐灵:真无情啊,医生说少一分钟我的手都要废了】
后面跟了一个小狗哇哇大哭的表情包。
冷芳携蓦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冷芳携:滚。】
干脆关掉终端眼不见心不烦。
让唐灵删掉照片和视频,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就算了解了。冷芳携不打算再与他接触,Omega过于奇怪,面对他时似乎因为信息素而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yu望,这令冷芳携异常恼火。
他十分不理解唐灵,明明Omega想要远离他,不与他产生交集,为什么突然主动找他,还想对他……
唐灵从前跟他一样不屑于AO之间的“爱情”,曾经发话不会找一个Alpha做伴侣。但现在,冷芳携没有忽略他眼中的痴迷——唐灵竟然对他的身体起了欲望。
恶心……
如果这回他没有抓住时机让唐灵删掉把柄,之后可能次次受他掌控。
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Omega。
他越发觉得自己对唐灵的不顺眼是来自基因层面的警告。
……
“嘭——”
全系模拟的密林场地,高达数米的攀天大树轰然倒下,惊起一片飞鸟。
烟尘滚滚,数台机甲在林木之间飞窜,显而易见呈现出四台机甲共同围攻另一台的场面。
其中一台烈火红色的机甲驾驶舱内,红发师士在冲撞的余波中闷哼一声,咬牙道:“瞄准了没?”
作为小队里的近战师士,他主动吸引对面机甲的火力和注意力,以便队伍里的狙击师士能够瞄准命中。
狙击师士的声音很平静:“这么短的时间能瞄准什么?那可是冷芳携。”
是啊。
那可是冷芳携。
以A等级的信息素压制无数S等级Alpha的强人。
他们四台机甲密切筹划,一起同手,在他面前也几乎没有一敌之力。
冷芳携选取的机甲体型更小,比红发师士的机甲要矮一个个头,涂层泛着幽暗的蓝光,扑面而来的灵巧气息,是很少会有人选取的远近相交的综合机甲。
战斗系训练课唯一的意义就是打败冷芳携和于一,血气方刚的Alpha们并不在意最终成绩,个个跃跃欲试,试图挑战狼群中的头狼。
指导老师乐于看到激烈的正面对抗,这次训练课干脆把冷芳携和于一分到一个小队里,其余的Alpha每四人一个小队,极端不平衡的阵营划分显而易见。
刚进入训练场地,红发师士的小队就达成一致意见,先不管所谓的任务,用尽全力狙击第一小队。
小队里的侦查师士窥视第一小队很多天,看着冷芳携将无数小队打倒在地,毫不留情地淘汰,即便在他和于一露出疲态时都按捺着不动。直到这一回第一小队为了任务分成两头,他们毫不犹豫地在冷芳携必经路线上布下天罗地网。
想要正面打败冷芳携,红发师士虽然充满了渴望,却也有自知之明——他或许能够抵挡一段时间,但最终结果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性。
冷芳携已经打败过他无数次,不差这一回。
胜利的唯一希望在于狙击师士身上,只要他能够在冷芳携与红发师士纠缠时抓住时机,一击致命,就算没能打败于一,他们小队也算圆满了。
幽蓝机甲的攻击频率并不高,却几乎招招致命,像细密的罗网一点点蚕食他行动的空间。红发师士咬紧牙关,额头青筋迸起,紧身衣上全是汗水。
他感觉冷芳携这回的攻击比以前来的更加迅猛,更加果断,也更加致命。
机甲型号之间的差距在他身上像不存在一样——灵蛇号公认的被他选中的烈焰号克制,只在一些潜心刺杀任务中具有竞争力,可在冷芳携手里,灵蛇号完全变成一柄锋利的宝剑,他挡无可挡,起先还能保持从容,很快应对变得狼狈。
其余队友在旁侧支援他,冷芳携视若无睹。
“呃、”两台机甲贴近之际,猛烈的电流像毒蛇一般自灵蛇号的手臂窜出,红发师士猝不及防被电了个正着,即便被保护在驾驶舱内,仍然因电流的余韵发出一声痛呼。
这不是最致命的——灵蛇号自带的电流就像蛇毒一样,对机甲使用的生物信号技术具有致命的腐蚀能力!
是他大意了!
可现在再怎么后悔也不可能回到上一秒,红发师士忍着痛意,骂道:“x的,我被阴了!林晖,别瞄了,他肯定早就发现你,直接射!至少拽掉他一个胳膊吧,不然计划这么久,还是四个人,被他打成这样,出去了其他人会怎么看我?!”
说完,完全不等狙击师士回答,以一种送死的姿态冲向灵蛇号,引动核心引擎进入自爆程序,试图制造出混乱为队友的反击做好掩护。
红发师士两眼通红。
只要能抓住冷芳携,哪怕一瞬间也好!
可惜,烈焰号在蛇毒之下行动迟缓,被灵蛇号灵巧地避开,自爆产生的余波震碎了数根巨树,灵蛇号在其中却毫发无损。
它伶俐地立在树枝上,像一只刚刚捕猎归来的伯劳鸟,身材看似瘦小,却是极为凶悍的猛禽;又像是巨鹰归巢,矜持地清理利爪上的痕迹,从容闲适之间,却潜藏无数危险。
林晖借着茂密的树冠隐藏自己的身形,狙击枪悄无声息地瞄准灵蛇号的胸口,一向平静的心脏忽然如擂鼓一般怦怦直跳,身体更因为紧张发出细微的颤抖。
冷芳携没有发现他吗?
咽了咽嗓子,林晖的表情逐渐冷硬起来,枪管坚定地指向不远处的灵蛇号。
——不管有没有发现,他都要射出这一枪!
刹那间,瞄准镜内的幽蓝机甲拔出肩头的狙击枪,对向林晖的方向,完全没有瞄准的过程,在外人看来几乎不假思索地扣动扳机。
林晖像被猛禽盯住,眼瞳收束成针,眼睁睁看着两枚焰蓝的子弹飞速而至,第一颗吞没了他的弹药,第二颗以几乎破开空气的速度飞至他面前。
冷芳携早就发现他了!
这时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林晖在通讯频道里快速道:“你们快跑!”
还没听到队友的回答,藏在树冠中的狙击机甲就被弹药吞没。
与此同时,灵蛇号腾跃而起,果断分成两个方向窜逃的机甲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驾驶舱内,冷芳携几乎是厌倦地眨了下眼。
半空之中,灵蛇号反手一枪,命中不远处的机甲。同时轰然落地,将另一台踩到脚下,然后毫不留情地碾碎了胸口的核心引擎。
第六小队,全体出局。
高速运行的引擎渐渐安静下来,灵蛇号进入待机状态。
第六小队的袭击没有造成威胁,解决一切耗时不到十五分钟,冷芳携甚至一滴汗也没出,只是精神力耗损了一些,配备的狙击枪弹药也发生了消耗。
他在附近找了个隐蔽的区域坐下,正好收到于一的通讯。
“你那边也遇到袭击了?”
看来不仅有第六小队有袭击落单的打算,冷芳携点点头:“嗯。刚解决。”
“东边的信标我拿到了。你现在在哪儿?”于一问。
冷芳携把坐标分享给他。
不一会儿,于一赶过来。
他的蝰蛇号看起来也没受损。
于一看着冷芳携调试枪管:“还剩多少弹药?”
“六枚。”冷芳携道。
而目前还存活的小队除开他们,保守估计还有九个队,三十六人,他的子弹必须发挥最大作用,一个也不能落空。
于一相信那些弹药最终会精准地命中机甲的弱点处——他的室友射术精妙,在第一军校六个年级中没人能够匹敌。他深信,就算是军队中的神射手对上冷芳携也讨不了好。
更何况室友的近战能力也不弱,只是受生理所限,体格较弱,不比高等Alpha能经受强大的冲击。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选择机甲时,冷芳携另辟蹊径,选择已经渐渐落后于时代的综合机甲深入研究。
多年以前,兼具远攻与近伐能力的综合机甲一度风靡,成为天才的象征。那时的军队,那时的第一军校,人人都以能够操控综合机甲为荣,综合机甲师士在战场上具备强大的生存能力,即便失去队友的支援也能够独行。
于一没有赶上那个时代,出生时就已经是综合机甲时代的落幕。
很多人说,综合机甲什么都想要,既想具备一击封喉的远攻能力,又想抓住正面抗敌的近战能力,反而让两者都无法得到充分发挥,是完全错误的设计思路。
星际战争时代,已经不需要像他们以海陆空三域战争为主的前辈那样强调个人英雄主义。精密周全的指挥舰列,完善的后勤配给线,亲密无间的小队配合,以及高效联络的通讯设备,能够让每一个战士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不必顾及在战争中生存,或者以一人的力量终结战争而选择综合机甲。
综合机甲需要师士将近身作战的视角与远视能力完美结合在一起,灵活快速地切换,对师士个人能力的要求极高。
一万个人中,只有不到十个人能够驾驶综合机甲,能够达到师士平均操控水准的只有一个人。
但会有一千人能够驾驶专类机甲,九百个人精通。
这就是综合机甲被时代淘汰的最大原因。
可在于一看来,那并不代表综合机甲的设计有缺陷,也不代表它比专类机甲弱小。只是因为帝国的军校生,帝国的军队平庸者居多,无法操控那样精锐的战争机器。
忽然,埋头的灵蛇号快速将枪管端起,子弹流星般飞出,瞬息命中不远处的一台侦查机甲。
“五枚。”冷芳携平静地播报,继续埋头擦拭枪身。
于一眉心微跳,隔着灵蛇号似乎能看到冷芳携的眼神,一定是沉静的神情,近乎于冷漠。
他放下了枪管,于一却感到一种忽然被瞄准的极致威胁感,就像在黑暗之中看到一枚银亮的箭簇,直指眉心。
综合机甲的时代还没完全结束,强悍的野兽尚在沉眠,等待归来重临王座的时刻。
终有一日,他面前的人会让帝国所有人重新想起战场上形如鬼魅的杀戮机器。或许,综合机甲复苏的时代即将到来。
……
训练大厅内,被淘汰的军校生坐在长椅上,面前的大屏幕切分成无数小块,播报不同角度的赛场。
“他疯了吗?杀这么多。谁惹他生气了?”
大部分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最中央的那块屏幕上,灵蛇号的身影异常清晰,其余机甲在他手下淘汰的过程也异常迅速。
虽然只是个虚拟的训练赛,在场之人莫名感到一种只有真实战场上才有的残酷。
有人忍不住说:“他这样,去战场上估计会得一个‘屠夫’的称号。”
“吃错药了吧!火气这么大!我刚想跟他说句话,就被他一脚碾碎了核心。x的!”有人低骂。
无论怎么议论冷芳携,他们眼里亮晶晶的崇拜掩藏不了。
红发师士抱着双臂,冷眼瞧着灵蛇号,表情不怎么好,似乎还因刚才的失败耿耿于怀。
余光瞥见林晖的终端发出明灭的闪烁:“你小子,在录像?”
林晖:“嗯。二年级有个学弟把他当做偶像,拜托我拍一些视频。”
红发师士冷嗤一声,耳垂上的耳钉闪闪发光:“你放什么狗屁,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了二年级学弟了。”
林晖毫不辩解,立刻摊牌:“录下来回去好反复看。你要吗?”
红发师士拧眉:“你变态吧?!他作战的时候录录我勉强还能理解,现在冷芳携跟于一夜间休息,你开着摄像想干嘛呢?”
林晖翘翘嘴唇:“灵蛇号这么小,在我们面前像个小Omega一样。你不觉得很可爱吗?”
类似的对话在不少同伴之间发生,指导老师在一旁看着,没有忽略Alpha们看似不服气底下的崇拜。
她笑着跟助理说:“虽然实践课程里于一是综合第一,但显然更具有领导力的冷芳携。这孩子有种天生的魅力,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就让人想要听从他的命令。他该去指挥系的。”
训练赛后半段没什么波折,冷芳携人挡杀人、佛挡弑佛,大部分人都被他解决。于一全程在做任务,只杀了一两个小队。
战绩在屏幕上结算,冷芳携的人头数遥遥领先,系统甚至把数字和数据标注成鲜红滴血的颜色,足以见得他在这场训练赛中的发挥有多出色。
沦为战绩的Alpha们敢怒不敢言,红发师士倒是对着冷芳携冷哼一声,颇有些不服气。
经过一番发泄,冷芳携的心情平静了些,听到动静,他凉凉的眼风扫过去,其实没掺杂多余的情绪,但落到别人眼中,却自有一番冷漠的轻蔑。
靴跟点地,一双长而有力的腿带动挺拔的脊背,冷芳携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走出训练室。
他不打算跟那么多Alpha一起洗澡。
显然于一也是这么想的,紧随在他身后。
两人离开后,红发师士面颊骤然通红,狼狈地躬起腰,抓起外套盖在膝盖上。
“哈。”林晖仰头,“这么敏感。你最近没发xie过?”
红发师士低声道:“艹,他那眼神,就跟要过来踩我的脸一样,这谁能不起来!”
林晖摇摇头,起身拍拍手:“你想的可真美,别做白日梦了。”
第80章 “这么不设防地出现在妈妈房间里,不要你的脸颊肉啦?!”
回寝室的路上远远就看见头戴耳机的Alpha。
麦从理侧身靠在栏杆上, 双手环抱,垂眸似乎在发呆。阳光落在他亚麻色的短发上,像镀了一层碎金。
“我先回去。”于一知道冷芳携肯定会停下。
他大步越过冷芳携, 从麦从理身前经过时, 不由自主地偏头瞥了一眼。拥有紫色眼眸的Alpha长相偏温和挂, 可是当他抬头望过来时,漠然的眼神里藏着锋锐。
只针对外人表露出的冷淡,当看向冷芳携时,就如同高山寒冰化为汩汩春水,含着万千温柔。
冷芳携说:“有什么事等我先回去洗完澡。”
他歪歪头, 试图令脸颊上贴着的湿发滑落, 没有起效果,只能蹙眉用手拂去。
冷芳携无法忍受自己一身脏兮兮的汗,更不喜欢衣服贴着身体黏黏糊糊的感觉, 令他很不自在。
麦从理收手起身:“这里离我的寝室近,去我那里洗吧。”
但麦从理还有一位室友,冷芳携不想贸然进入打扰对方。他记得那是一个Beta,大概不会喜欢一身热汗的Alpha。
Beta虽然闻不到信息素, 经过调查统计,却有将近60%的Beta不喜欢长相和眼神攻击性十足的Alpha。
冷芳携没有和那个Beta见过面, 不想对他造成困扰。
眉心微蹙, 唇角平直,脸上的犹豫很好懂。
麦从理明白他的顾虑,说:“我室友出去了, 很晚才会回来。”
不等冷芳携继续犹豫, 就拉过他的手。
“走吧。”
两手相牵的姿势在Alpha之间极为古怪,始终试图开拓地盘的强A连和平共处一室都很难做到, 更别说像亲密朋友,像恋人一样手拉手。
太腻人,太幼稚,太容易惹人怀疑。
麦从理偏偏泰然自若。
他很喜欢牵冷芳携的手,每当邀请他去做什么事情,或者去逛什么地方,就会自然而然地拉住冷芳携的手掌,粗糙温热的手心贴着手背。
冷芳携不习惯这么亲近,起初的几次沉浸在不自在和羞耻中,等反应过来要抽走的时候,已经被麦从理带到了目的地。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
认为这是麦从理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
虽手心相接,被热烘烘的温度烫得想要逃避。而且手指上还有汗水。
冷芳携忍不住说:“我手里还有汗。”
“嗯。”麦从理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怎么?”
英俊的Alpha轻轻勾起唇角:“我不嫌弃你脏。”
“……”可是他会觉得脏啊。
麦从理室友外出,客厅显得空荡荡,冷芳携换了鞋进门,刻意将眼神凝在一个固定的方位,不去窥看他人的生活细节。
进入麦从理的卧室时更是如此。
进了浴室,冷芳携迫不及待脱下紧身服,任由温热的水花将他吞没。
客厅里,麦从理懒洋洋靠着沙发,耳机里常年放同一首歌,到了伴奏部分是各种自然声音的交织。
流水脉脉,让他想起浴室里的水声也该如此。
头稍稍后仰,贴在沙发上,凸显出粗大的喉结。麦从理闭上双眼,白炽灯下,神情静谧。
几分钟后,他打开终端给室友发消息,让对方晚点回来。
【卫希景:嗯。】
浴室内。
想到麦从理在外面等,冷芳携没像独自一人时会在把身体每个角落都洗干净,快速冲完澡用干净毛巾擦干身体,准备换上衣服出门。
这时,他脸色骤然一僵,想起根本没带换洗衣物——他从来不和别的Alpha一起洗澡,都是回寝室里,自然不用每次上课都带上衣服。
偏偏进浴室前没有想起来。
Alpha赤/身裸/体,水雾朦胧中一对好看的眉皱起,冷淡的神情多了几分窘迫。
“……麦从理。”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极小,极小的一声。
偏偏被Alpha隔着歌声、耳机和卧室门捕捉到,几秒钟后,冷芳携透过磨砂玻璃看见麦从理模糊的身影。
“没带衣服?”对方提前猜到了他的求助原因。
“……嗯。”
安静的卧室内,传来一道似有若无的笑声。
“我这里有一套还没穿过的制服。”麦从理曲指扣响浴室门,“将就一下。”
浴室门很快分出一道小缝,麦从理将衣服递过去,漂亮的手指在扑面的热气中一闪而过,抓走了衣服。
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其实Alpha之间并不需要这么拘束,他们丝毫不会像Beta和Omega那样羞于在同性面前袒/露身体,反而会将其视作展现健壮身体、雄/性/能力的好时机。
似乎肌肉比同性发达,四肢比同性强健就能在各种领域的竞争中领先,尤其是在择偶中拥有优先权。
偏偏冷芳携非常忌讳裸/露身体,无论冷热,总是将皮肤严严实实地裹在军校制服之下。
曾经有数个贴子哀嚎想撕碎制服看看他身体之下有多么白多么粉,无数人赞同,却没人敢真正付之行动——毕竟在论坛上偷偷摸摸意/淫一下,闹到正主面前就不好了。
而且他们也打不过冷芳携。
……
外套敞开,柔软的里衬并不贴身,领口大开,只是稍稍一动就露出微微隆起的胸膛,那上面漂亮的薄肌要是被外人看见,恐怕会惹得人发狂。
冷芳携忽然意识到,虽然他与麦从理同为Alpha,同样没有过高的攻击性,但在体格上,两者仍然有天差地别的距离,他此前只是觉得麦从理个头稍高,看他眼睛需要仰头,现在才因为制服偏大的尺寸发觉对方的体格在Alpha里也堪称强健。
他不得不把外套扣子扣好,把衣袖挽起。
还有裤子。
穿上之后有一截堆在脚踝上,冷芳携弯腰,仔仔细细地卷了几圈,才勉强能够穿好。
能穿,但外人一看就知道不合身,是别人的衣服。
打开浴室门,外面的空气涌入,相较而言显得凉飕飕,顺着制服的空隙钻入冷芳携的身体。
冷芳携拍拍制服,不怎么自在。
虽然麦从理没有穿过,却仿佛能够嗅见对方的信息素。或许是身处他卧室当中——毕竟不是每一个Alpha都像他那样,即便在自己房间里也不肯泄露信息素。
那已经不算克制有礼貌,而是怪异的程度,是要被送进医院,由医生检查信息素和腺体是否出现异常的情况。
“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冷芳携迫切地想要回寝室换回自己的衣服。
麦从理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片刻后,才问:“对唐灵动手的人,是你?”
原来是为了那个Omega。
冷芳携扯了下嘴角:“他跟你告状了?”
Alpha摇头。
那就是从唐灵的动向,以及他最近的沉默中察觉出来的。
冷芳携不想隐瞒麦从理,乌黑凌冽的眼瞳定定看他,很果断地说:“我给了他两枪。”
对面的Alpha挑起眉梢:“这可不像你。”
接着表情严肃起来:“他做了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被麦从理问及唐灵一事时,冷芳携心头沉沉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以为对方会因为唐灵是个Omega而责备他——毕竟之前,但凡他找唐灵麻烦,麦从理都会出面转圜。
听到他毫不犹豫偏向他的发言后,他心头微松,唇角不受控制地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使得冰冷的面容霎时间有了一种冰雪消融的柔和。
“难道不能是因为我看他不顺眼,所以随随便便动手了?”冷芳携难得以戏谑的语气反问。
毕竟Alpha被信息素和天性裹挟,就是这样一种冲动易怒的生物,即便是在严格管理的一军内部,也是违纪率和犯罪率最高的性别。
学界就曾有一种学说,认为Alpha是天生犯罪人格,是不能自控、缺乏理智的劣等性别,应当被人为干预后淘汰。和Omega淘汰论、Beta淘汰论有异曲同工之妙。
麦从理摇头,很认真地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除了上课、竞争,你很少对别人动手,就算是最厌恶的人,也只会从各个方面打败他们、超越他们,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最后彻底无视。这是你独一无二的报复手段。”
眼睁睁看着被自己纠缠的人越过自己,逐渐到达拼命追赶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再被对方彻底视为陌生人,那些曾经落在自己身上的愤怒、厌恶,全都归于漠然的平静。
那比任何报复都要来的让人发狂。
麦从理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颜色是深邃的紫,近乎于黑色,在灯光之下仿佛蕴藏神秘的紫色水晶球,游荡着碎金般的光芒。
当他用这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别人,用这样诚恳的、充满信赖的语气说话时,任何人都会信服。
冷芳携感到自己趋于冷硬的心脏似乎被羽毛搔了搔,泻出轻飘飘的快乐。
而麦从理近乎于夸赞的内容更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抿抿嘴唇:“是吗……”
只是麦从理看错他了。
他也会在愤怒之下失去理智,也会像头野兽用利爪撕碎敌人。
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冷芳携最终道:“这事没什么,我跟他之间的小矛盾而已。已经解决了。”
“好。”麦从理颔首,又说,“如果有事,一定找我。”
他还打算问问接下来的军校联赛,冷芳携是什么打算,寝室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一道人影站在门口。
他不是发过消息让卫希景先别回来?
捏着耳机的手指绷紧,麦从理拧眉。
Beta站在鞋柜前,正低头换鞋,另一只手里提着一袋东西,还不知道寝室里有别人。
“麦从理,你要吃吗?”
冷芳携喉结微动,眼睫微微颤抖。卫希景换好室内鞋抬头,正对上他沉静中略起波澜的眼眸。
“啊。”Beta温和地笑起来,“是麦从理的朋友。我记得你,你是冷芳携。”
“嗯。你好。”冷芳携轻声说。
由于面对的是寝室的另一个主人,他无法像平时一样保持冷漠的姿态。他只是感到尴尬和窘迫,看了麦从理一眼,没有开口,离开的意图却表现得很明显。
“我叫卫希景。守卫帝国,希望无限,景象万千。”卫希景介绍自己,走到冷芳携面前,冲他提了提手里的袋子,“刚好买回来甜甜圈,是新品,你也试试吧。”
说着,没等冷芳携拒绝,就打开盒子用附赠的银叉叉起一个紫色甜甜圈,直接喂到冷芳携嘴边。
Beta看到他不是向来敬而远之?怎么卫希景如此……热情。
冷芳携忍住后退的欲望,垂首安静地快速吃完甜甜圈,甜滋滋的味道。刚要开口说打算离开,又是一个粉色甜甜圈送到嘴边。
“……”
卫希景笑眯眯地看他:“再试一个口味,嗯?”
冷芳携不得不再吃一个,眼看Beta还不罢休,他仓促后退半步,略显狼狈地说:“不用了。”
因为是被人喂着的被动姿势,没有发现唇畔沾了一点粉紫色的痕迹。
卫希景收回几乎要掉到他唇角的眼神,关上盒子,把袋子塞到冷芳携手上:“我刚想起来麦从理对甜甜圈里的原料过敏,我一个人又吃不完这么多,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被迫过敏·麦从理:“……”
在Beta热情的攻势下,冷芳携稀里糊涂地出了寝室门,发现自己手上提着那盒剩下的甜甜圈。
向来掌控一切的Alpha难得困惑地眨眨眼。
他记得刚刚明明拒绝了卫希景。
怎么……还在手里?
……
寝室里,送走冷芳携,卫希景依依不舍地关门,转身朝客厅走,走到一半,忽然捂住通红的脸,双眼亮得骇人,嗓子里发出好几声难以言喻的声音。
“好——可——爱!”
他完全没把麦从理放在眼里,在寝室里旁若无人地碎碎念:“宝宝,你是一个有礼貌还胆小的好宝宝,你是宝宝中的宝宝大王……妈妈亲死你!”
“这么不设防地出现在妈妈房间里,不要你的脸颊肉啦?!”
“……”麦从理戴上耳机,继续听歌,过了一阵看卫希景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才关掉音乐说,“你提前回来,他下次不会再来这里。”
面对“朝夕相处”三年多的室友,卫希景的表情全然不似在冷芳携面前那样温和,神色淡淡,眉宇中夹杂着冷漠。
轻飘飘地瞥了麦从理一眼,卫希景发出一声冷笑,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心里却在想:笑死,麦从理这狗东西天天严防死守不让他见宝宝,三年了宝宝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再听麦从理的话等八百年也不能接触宝宝,猪才会信他!
麦从理与他更无话可说,起身回到寝室。
两人之间的相处比陌生人还不如,完全不像冷芳携预想中那样,麦从理会有很多其他的好友。
不与冷芳携一起走的时候,麦从理向来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待人异常淡漠。
……
《惊!芳宝今天从六区出来,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别人的,是哪个野男人?站出来!》
主题:哪个死鬼给我芳宝穿你的衣服???那么大的衣领,那么大的袖子,我宝白白的皮肤都给外人看光了[大哭]野男人你敢不敢站出来,死心机,你居然让芳宝穿男友衬衫[崩溃]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一直看着你……视奸你……[眼睛][眼睛]
1楼:笑死,感觉楼主要碎了,谁来抱抱他?
2楼:一脚踹飞芳宝男
3楼:什么?冷芳携没穿衣服?图在哪儿?
4楼:[色情][色情]照片在哪里,联系方式在哪里[舌头]我要舔死这男的
9楼:呃……理智回答,让楼主崩溃的野男人,有可能是麦从理。他的宿舍在六区,然后冷芳携是他朋友。
楼主:吐血……好啊麦从理你个心机狗,装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吧,昨天是朋友,今天是朋友,晚上睡个觉,明天就是老婆了[大哭]麦狗你的把戏我全看穿了!
20楼:貌似麦某人是冷芳携唯一的朋友,他对别人都爱答不理的,好奇怎么对麦某人另眼相看了
21楼:一定是心机狗玩手段哄骗了芳宝[闭眼]
22楼:麦狗真的心机蛮深的,看似不争不抢,实际什么都有了,以前我室友找芳宝表白,他就在旁边看着,还笑,就等芳宝拒绝我室友去找他,他居然还牵芳宝的手……哥,我受不了了,你这该死的正宫范,真的好让人受伤破防,你知不知道你轻描淡写的一牵,彻底击碎我坚硬的外壳,看着哥带着芳宝远去,我的心都碎成一地[大哭][大哭]
23楼:楼上被拒绝的又不是你,你破防啥?
24楼:你不懂……本来是想让室友先上的,我延后出场,自会迷翻芳宝[自信]
25楼:今天天气真好,脚下怎么有人?踹一脚,诶怎么跟死猪一样——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有人做白日梦[白眼]
45楼:麦从理和冷芳携牵手是真的……好不正常,我之前怀疑他们是A同,但看冷芳携的样子,不像
46楼:麦狗就是个恬不知耻的舔狗罢了[微笑]仗着我宝没交过朋友骗我宝牵手,等哪天被揭穿麦狗死不死啊贱人?
47楼:……笑死,感觉破防梦男要杀人了[大笑]
50楼:路人说一句,麦某人是真的很会装,在冷芳携面前笑得很温柔,冷芳携一走,立刻垮起脸,根本不跟他们系里的人交流,感觉跟说一句话就要破了他贞洁一样[白眼]真以为冷芳携看得上他啊
51楼:前半截看着像路人,后半截emmm哥你直接不装了是吧,好浓的芳宝男味[无语]
52楼:真路人,但是麦狗真的很贱诶
53楼:能进你区的还有路人??
77楼:嘿嘿,所以说补药曹我宝宝了。芳宝就是个可爱宝宝,根本不会搭理别的臭A,做做梦得了别蠢到以为我宝真会看上你们[白眼]今天喂了宝宝吃饭,低头小口小口的,嘴边还沾了东西,呜呜呜可爱宝宝,妈妈哈特软软
78楼:楼上说话好尖锐好难听,我真的要破防了[大哭][打滚]
79楼:妈粉滚,神经兮兮,还喂芳宝吃东西,你才做白日梦吧
80楼:我宝吃东西的样子只有我独享咯,傻x梦男只能抱着别人拍的照片意yin[白眼]
81楼:冷芳携怎么可能吃别人喂的东西,真挺假的……妈粉做梦也要讲基本法吧
82楼:冷芳携居然真有妈粉???一个Alpha??
83楼:哈哈,毕竟他入学的时候才16岁,未成年,那时候长得还挺乖的,我存了好几张照片[图片][图片]
86楼:本来勾八硬硬的,看完一下子心也软了,以前真是个乖小孩,脸颊肉肉的,好想嘬一口
87楼:心里软,不妨碍勾八继续硬是吧[白眼]来来来,我给你剪了
88楼:……能理解了,跟只炸毛小猫一样,凶凶的露牙齿,一点也不吓人,跟现在是两种不同的风味。我入学晚了啊!!不敢想能亲眼见到那时候的冷学长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楼主:呜呜呜芳宝你去哪里了,你不会跟野男人私奔了[大哭]我的宝,你在学校里为什么不露面
307楼:楼主还在顶贴啊,真有毅力
楼主:主要是跟芳宝一起上的课结课了,没办法每周见到他,戒断反应挺严重,好痛苦……我要杀了麦狗戴上人皮面具和芳宝牵手……
308楼:录屏了。哪天我杀了麦狗就说是楼主干的[奸笑]
345楼:楼主还戒断反应吗?好心提醒一句,快去图书馆,冷芳携刚刚进去了
楼主:!!妻归,速来!!
367楼:x的!季xx你个贱货,游戏刚开你就跑,活该你这贱人没老婆!!
楼主:家人萌我火速赶到图书馆了,人有点多啊[奸笑]能看到芳宝了,一个人坐着,穿得好严实[视奸]补药把我当外人啊,其实那天的男友衬衫挺好看的,我把我衣服给你穿[口水]
楼主:妈呀怎么都盯着芳宝,你们来图书馆不学习吗[白眼],感觉芳宝要是在这里睡着了会被迷jian的程度,好担心
388楼:真睡过去了楼主肯定立刻就吻上去了
楼主:嘿嘿
397楼:笑得好贱……
楼主:等等,那Omega怎么过来了??……他坐芳宝对面干嘛……
400楼:哪个Omega?楼主这么如临大敌干嘛,冷芳携出了名的ABO不近
409楼:呃,主要这个O吧有点特殊,他跟芳宝还有前情……
415楼:前男友???补药啊!不是说芳宝是处男吗??我处男勾八还为芳宝留着!!心碎了[大哭][大哭]
420楼:你区人均弱智[白眼]猜你想重温《刚入学的学弟看到会长大惊失色,问军校里为什么有Omega》
421楼:大草,原来是这种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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