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寿星总是万众瞩目的焦点,聚会上的任何话题都绕不开钟芷,好在她并不介……
寿星总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聚会上的任何话题都绕不开钟芷,好在她并不介意被大家当作席间的话题,就算是聊到自己从前的糗事也毫不在意。
宋初在一众谈笑风生中显得有些沉默, 钟芷总是习惯性回头看看他的状况,见那人听着她在工作上或者在宿舍里的趣事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随着大家浅笑盈盈才放下心来。
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微微震动, 钟芷解锁屏幕看到微信上跳出一条新消息, 她读完那短短的一行字之后却眉头紧皱, 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同事好友:“你们有人告诉林宿我今天生日吗?”
林宿这个名字宋初从未听过, 包厢里有人和他一样满脸困惑, 有人倒是反应极快, 江时序立马就接上了钟芷的问题:“没有吧,他办公室都和我们不在一个楼层。”
“他说他也在这家餐馆,想要来给我庆生。”
钟芷无奈又烦闷的语气宋初在她身旁听得分明,只是这话一出, 包括江时序在内的几个同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突然安静下来的包厢里有人出声:“不是吧,他怎么又要来……”
什么叫又要来?
他之前还做过什么?
这个林宿到底是谁?
宋初一肚子的问题显然在此刻得不到解答,他看着钟芷面色凝重地在微信上回复了那条消息, 消息发送出去之后便立即锁屏深呼一口气:“没事,他说他来喝杯酒就走。”
“林宿是谁?”坐在钟芷身旁的叶舒语与宋初一样一头雾水,抓住钟芷回复消息的空挡赶紧提问。
钟芷的语气比方才低落许多:“我领导。”
“……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过生日撞见领导更加棘手的问题了, 同意他来估计包括钟芷在内的所有人都会拘束难安, 不同意他来又显得钟芷过于生疏, 在公司里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点处理人际关系的基本情商钟芷怎么可能不懂其中道理。
再加上林宿过于热情和强硬的态度,钟芷也不好直言拒绝顶头上司, 只好先松口答应。
不到三分钟之后包厢的大门被侍应生从外侧打开,钟芷抬头看到来人的那刻先主动打了声招呼:“林宿哥,你来了。”
走进的男士身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洁白的衬衫袖口露出一对银制袖扣,头发被一层发胶固定在脑后纹丝不动,两侧的鬓角被修剪整齐,眉宇间的锐利锋芒毕露,看向钟芷的眼神里是令人不适的热切,他绕过席间众人直接走到钟芷面前,递上一个白色的纸袋。
“林宿哥,这怎么好意思,无功不受禄。”
钟芷将纸袋轻轻推开,端起手边的酒杯冲着侍应生稍稍示意,侍应生立刻在新的玻璃杯中装满红酒送到二人面前,钟芷接过红酒递给林宿:“我先敬您一杯,林宿哥能记得我的生日本来就是我的荣幸。”
她的语气平和得体,挑不出错的同时又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是宋初从来没有见过的钟芷。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钟芷好像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具。那面具上的笑容明明温和亲切,可宋初却总是能感觉到面具之下钟芷全身竖起的利刺,好像在她四周建起自保的屏障,任何跨越过安全距离的人都会无差别被那些利刺所伤。
钟芷仰头喝下那杯红酒的时候,宋初分明看到她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厌恶,就连喉间吞咽的声音都像在勉强自己。
林宿接过酒杯却没有顺势喝下,将酒杯放在桌面上腾出两只手打开纸袋,掏出一方首饰盒举到钟芷眼前:“看看你喜不喜欢。”
首饰盒的顶盖被林宿掀开,打开的同时盒子上的绿色丝带自动脱落,掉在宋初手边无人在意,可他却将丝带上那行小字看得清楚。
那是一排他十分熟悉的品牌标志,他藏在口袋中的礼盒上也印有一模一样的图案。
包厢里不知谁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好像是……全球限量吧。”
宋初这才抬头看清那盒子里是一条粉色贝母的银饰手链,无论是尺寸或是款式都与自己挑选的那条如出一辙,只是……
只是在他付款的时候,似乎没有人提到“全球限量”之类的字眼,相较之下自己口袋里那串价值将近六万元的礼物瞬间变得拿不出手。
林宿拽着手链一头将它从盒子里拉出,双手举起手链凑近钟芷作势要给她戴上,钟芷眼疾手快地躲开,向后稍稍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林宿哥,这个我真的不能收。”
可是对方却不依不饶:“这有什么不能收的,你先戴上试试。”
话音未落,林宿接着上前一步伸手用力抓住了钟芷皓白的手腕。
“你放手!”
在那只手接触到钟芷皮肤的刹那,宋初瞳孔瞬间收缩,一股热流直冲大脑,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挡在钟芷深身前:“她说了她不要。”
聚会全程保持沉默的宋初此刻眼神里像是含着淬火的钢刃,时常泛白的脸色此刻被怒潮染得满面通红,站在他身后的钟芷还能看见他正不由自主战栗的双手,以及他衣袖撸起的小臂上一条条凸起的青筋。
“阿初,没事的。”钟芷在宋初身后小声安慰,轻轻拍打着他剧烈起伏的后背。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还是江时序先开口打了圆场:“林宿哥,林宿哥,来来来,我也敬您一杯,芷妹过个生日,大家和和气气的!”
即便江时序刚刚说完仰头就将满满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林宿却始终眼神未曾看向他一秒,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宋初眼神玩味:“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那串手链被林宿放回盒子中,他无意将钟芷的生日聚会搅得不欢而散,转身离去前他将首饰盒推至钟芷面前:“钟芷,生日快乐。”
林宿踏出包厢的那一刻钟芷仿佛全身肌肉才终于放松下来,她落在眼前首饰盒上的眼神晦暗不明,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盒子收进了自己的背包里放置妥帖。
这……这是什么意思?
阿芷要收下那个人的礼物吗?
那……那他的礼物该怎么办呢……
“阿芷……”
宋初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沉浸在思考里的钟芷没有听到那声呼唤。宋初伸进口袋里将那枚小小的方盒紧紧攥住,任凭它四周尖锐的棱角将他的手掌刺痛-
那场生日聚会的后半场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江时序和叶舒语组织大家玩了几轮互动游戏尽力热场也还是没能挽回包厢里凝固的氛围。
从饭店回家的路上,钟芷和宋初坐在出租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宋初口袋里还装着他未送出去的生日礼物,锦盒的缎面被他手掌心的冷汗打湿,在阴暗角落里的那只手不断将礼盒拿起又放下,重复数次,也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拿出来摆在钟芷面前。
那只放在钟芷背包里的手链就如同长在他血肉里的一根刺,他想要问问阿芷为什么收下林宿的礼物,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既没有提问的勇气,更没有质疑的资格。
毕竟那串手链比他的贵重,比他的稀有,比他的华丽。
送礼物的人也比他成功,比他优秀,更……更比他健康。
“阿芷……”
“嗯?”
“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准备好,过两天再给你好吗?”宋初不动声色地侧头瞟向钟芷,他生怕在对方脸上看到一丝失望或者怨怼。
出租车向前飞驰,路过街道两旁的路灯时,昏黄的光线将钟芷的面容照亮,她满脸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呆呆望着窗外掠过的夜景,表面平静无澜的眸色下暗潮汹涌。
“好。”
简短的回答之后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引擎运转的嗡鸣声萦绕在耳边。
也许在今晚的聚会之前,钟芷对自己的生日礼物还略有期待,其实无论宋初准备什么,在钟芷看来他自己便是最好的礼物。
只是此时此刻,她有更加棘手的问题需要面对。
林宿是她上一世从未接近过的人物。
上一世她没有调换部门的经历,即使早有耳闻林宿是另外一条业务支线的领导,但由于工作上他们之间毫无交集,钟芷对林宿唯一的记忆也不过是几次高层会议的点头之交。
命运的抉择就如同蝴蝶效应,细微的变动就可以带来出人意料的故事走向,林宿这一个月来在她身上展现的极大兴趣便是钟芷未曾预想到的意外事件。
她并不傻,加在一起十几年的职场阅历让她清楚地知道林宿一系列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以及这样的行为背后她接受或者拒绝都必须要承担的后果。
一周以前,她还有自信可以做到平衡利弊,在两级分化的选择中找出最优解,可是现实让她明白她还是高估了自己,或者,是这样的问题本身就不具备最优解。
不过……
不过今天也有意外之喜,她还不知道阿初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钟芷回头看向车内,坐在她身旁的宋初正低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她满是疑虑的双眼中渐渐涌上暖意。
她想,原来阿初也会冲动,也会莽撞,也会在愤怒之下不顾一切挡在她面前,好像被他保护的滋味也不算太差。
城市的午夜依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急速行驶的车辆就如同被时间推搡着向前的人们,即使多么想要逃避现实,明天也将和现实一同如约而至。
第22章 周一早上十点,钟芷刚到公司在工位上连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就在企业内部……
周一早上十点, 钟芷刚到公司在工位上连椅子都还没有坐热,就在企业内部的聊天软件里收到了林宿发来的消息。
“钟芷,来我办公室一趟。”
短短的一行字给周一的早晨立刻拢上阴霾, 钟芷无奈地在心中长叹一声,林宿真是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钟芷从背包里翻出原封未动的珠宝包装袋,转身离开座位上了电梯。
林宿的办公室设在顶层, 这一层的高度俯瞰江景视野最佳, 公司里的高管基本都选择将办公室定在这里。办公室四面的墙壁由透明玻璃代替, 来往的员工可以毫不费力看到办公室内的一举一动。
钟芷站在办公室外叩响玻璃门发出清脆的声音:“林宿哥, 我来了。”
“嗯, 先坐。”
林宿似是在百忙之中分出心神抬眼和钟芷打了声招呼, 他快速指了指办公桌一旁的会客沙发,便低头再次全神贯注地面向电脑屏幕,手指间时不时传来一阵密集的键盘敲击声。
如果不是从钟芷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身后书柜玻璃窗上的反光,她可能也不会想到林宿这幅勤勉敬业的模样实则是在畅游一款最新上线的电脑游戏。
“钟芷, 不好意思, 让你久等了,”大概五六分钟过去,林宿才终于将双手从键盘上移开:“周一上午积压的工作量最大, 你见谅。”
装什么装……
钟芷在内心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只是表面客气还要维持,钟芷嘴上倒没显露出任何情绪:“林宿哥太客气了,不知道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 ”林宿站起从办公室一角的饮水机里端出两杯热茶:“是这样, 我现在手头有个项目希望能由你来负责。”
林宿拿过办公桌上的便携式笔记本, 一份企划书已经被提前打开展示在屏幕上, 钟芷扫过一眼企划书的标题呼吸微滞,是她感兴趣的人工智能方向。
十几页的企划书不过十分钟不到的时间钟芷已经读完大半, 十几年的工作经验足够她总结如何快速在商业文件中找到重点,不可否认,这份企划书写得扎实详细,无论是从经验积累还是从业务拓宽的角度来看,都不失为一个近乎满分的项目。
林宿在看到钟芷的反应时已经胸有成竹:“这份企划书你拿回去研究研究,这周内给我一个具体的项目细则,到时候我们再讨论。”
不容拒绝的语气根本没给钟芷留下任何周旋的余地。
甚至她也没有任何回绝的借口,于情她不该拒绝上司交给她的工作任务,于理她不该错过这样可贵的工作机会。
“……好,我回去认真看看,感谢林宿哥给我这个机会。”
相较于周五的生日聚会,工作场合的林宿显得收敛许多。
也许是顾及办公室外众目睽睽的数名员工,也许是忌惮散落在公司各个角落的二十四小时摄像头,林宿交代完一些细节也未让钟芷多做停留,将负责领导的架子做了个足。
只是当钟芷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时,林宿才看清在她刚刚就坐的沙发夹缝中,正放着一只白色包装袋。
林宿不动声色地微微挑眉,那纸袋上的细小折痕都与他周五送出的生日礼物如出一辙-
“阿芷……是,是今天的菜不和胃口吗?”
从坐上餐桌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钟芷碗里的米饭才刚刚被剥掉一层皮,吃进嘴里的每一口饭都可以按粒计算,更不要提桌上摆着的几道菜也没有被她夹起过几筷,看得宋初心里发慌,连他自己咽下的饭菜都味同嚼蜡。
“啊……没有,没有!很好吃!”
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钟芷连忙夹起一块排骨忙不迭地送进嘴里,酸甜口的糖醋排骨是宋初的拿手好菜,钟芷就着排骨又咽下一大口米饭以示她对美食的尊重。
“那,那就好。”
钟芷夸张的反应并没有给宋初带来些许宽慰,甚至他紧皱的眉头都没有丝毫松动。
以宋初对钟芷的了解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她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实意,宋初机械性地吞咽下碗里的饭菜,再次望向钟芷时,果不其然她又在摆弄着手机不知道正在回复谁的消息。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
从周一开始钟芷每天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即便宋初在晚餐时换着花样尽量贴合钟芷的口味,她却依旧在饭桌上意兴阑珊,应付几口草草了事,手机里需要她回复的消息越来越多,甚至每晚下班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今天这顿晚饭直到将近晚上九点才开动。
钟芷担心宋初等着自己一起用餐的时间太晚,在微信上叮嘱他先吃,可那人在这件事情上性子却执拗得厉害,最多也只是在她回家之前打开一袋饼干充饥,桌上的饭菜一动未动仍旧保持着刚出锅时的品相。
“今天我洗碗,阿初,你去休息吧!”
钟芷赶在宋初起身前先端着几个吃光的碗碟进了厨房,这些天她因为新项目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下班的时间也越拖越晚,搅得阿初也没办法按时吃饭,钟芷满心歉疚主动包揽了洗碗的工作。
厨房水槽里传来哗哗的冲水声,宋初跟在钟芷身后将几碟没有吃完的小菜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的冷藏室,明天早上他煮一点白粥,配上剩菜就可以顶一顿早餐。
“阿初,你不用管,我很快就洗完了,你快出去!”
生怕宋初将她手里的活又抢了回去,钟芷推着宋初回到餐厅,在他身后将厨房的推拉门重重合上,不给他留下一丝回绝的缝隙。
餐桌上还留有几道碗碟压过的痕迹,菜汁溢出碗碟边沿在桌面上留下几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除此之外,还有钟芷遗忘在同一张桌子上,方才一直在回复消息还未自动熄屏的手机。
宋初拿过湿纸巾习惯性地将那些痕迹擦拭干净,余光不可自控地瞟向那块发亮的手机屏幕,还未来得及退出的微信聊天界面他最是熟悉不过*7.7.z.l,聊天框最上方备注的“林宿”二字似是终于给他这些天的惶恐一个最终答案,也给他那刻惴惴不安的心判了死刑。
阿芷,这些天一直在跟他聊天吗……
那……那她一直这么晚下班也是因为同一个人吗?
那个叫林宿的人是在追求阿芷吗?
也对,能在生日聚会时送给她那样贵重的礼物怎么能不算是追求呢?宋初自嘲自己居然还会抱有这样可笑的疑问,在他人眼中昭然若揭的事实也只有他需要花这么多天才愿意承认。
终于暗下的屏幕带走了宋初面前刺眼的光,可他被那束强光灼伤的眼睛却依旧烫得发疼。
“阿初,你怎么了?”
钟芷拉开厨房门没走近几步,就看到宋初颓然地佝坐在餐桌前纹丝不动,手中的湿纸巾被他捏在手掌心蹂躏地面目全非。
“我没事,阿芷,就是有点累。”宋初慌忙垂头将自己泛红的眼眶隐匿在阴影中,将湿纸巾快速揉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到拙劣的借口逃离现场:“我,我先休息了,阿芷你也早点睡。”
“我……”钟芷的声音被次卧紧闭的房门阻隔在外,她还是放心不下屈指轻叩房门:“阿初,阿初,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就是很困了。”
宋初的声音透过房门似乎真能听出几分倦色,本就因为自己加班影响了宋初的正常作息,钟芷压在心底的歉意又加深了一层:“那你早点休息,别忘记睡前吃药。”
叮嘱过两句钟芷也不敢再打扰宋初,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他身体才刚刚有了起色,再过两周就是去医院复查的日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钟芷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之前的努力全部都功亏一篑。
轻手轻脚地离开宋初门前,取走餐桌上的手机钟芷也转身进了主卧,直到另外一扇门咔嗒落锁的声音传来,宋初才终于松了口气,放任积蓄已久的泪珠顺着长睫滚落至枕边。
他在害怕,他在恐慌。
他害怕自己所有的缺点和短板终于在竞争者的映衬下相形见绌,他恐慌自己苦苦艰守才终于近在咫尺的幸福就这样转瞬即逝。
如果被永久地囚禁在寒夜,他本可以在踽踽独行中忍受那份孤苦;只是当钟芷与暖春一同降临在他身边时,他再也做不到放弃光明。
不够!
宋初从床榻上坐起,他幡然醒悟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
是他还做的不够,远远不够。
他应该为阿芷付出的多些,再多些……
惨白的月光照亮他泪痕错杂的脸庞,他再次向着皎洁明月乞问:是否只要他竭尽全力,和煦的春光就会心软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冬日的清晨早上七点天色依旧昏暗,叽叽咋咋的白头翁却准时飞上枝头在窗外啼鸣,钟芷被阵阵鸟声搅得无心睡眠,走出卧室准备去趟洗手间再继续她的回笼觉。
只是她才刚刚踏出房门,厨房方向就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细微响动。
暖色的灯光透过厨房推拉门上的磨砂玻璃印出一团黑色的人影,忽明忽暗间应当是那人在门内忙忙碌碌。他将锅碗的摩擦声控制得极轻,如果不是钟芷出了房门大概也意识不到宋初今天这么早就起床开始忙碌。
“阿初?”
推拉门被打开的那刻宋初惊诧地转过头,还未等他出声解释,钟芷看到他眼睑下方乌青的黑眼圈时先一步紧锁眉头。
第23章 逼仄的厨房案板上摆满了被分成小块的面皮,操作台一角的不锈钢盆里装着……
逼仄的厨房案板上摆满了被分成小块的面皮, 操作台一角的不锈钢盆里装着还剩一半的肉馅,炉灶上的蒸锅已经沸腾上汽飘出阵阵香气,宋初手里举着刚好捏到一半的包子与钟芷面面相觑。
“阿芷, 怎么起这么早?”宋初连忙放下手中的面皮,揭开蒸锅的盖子笑盈盈地回头望向钟芷:“有一锅快好了,你是不是饿了?去洗漱一下马上就能吃。”
“……好。”打消了回笼觉的念头, 实在不想辜负阿初早起做饭的好意, 钟芷应声进了洗手间洗漱整齐。
站在厨房里的宋初瞬间被喜悦点燃, 一夜未睡的疲乏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他有些庆幸自己开始准备的时间够早, 稍稍晚一些可能阿芷起床就要饿着肚子等自己很久。
钟芷刚刚在餐桌前坐下, 两盘刚刚出炉的汤包就被宋初掐着点端上桌子,未等钟芷开口又钻回厨房取了几瓶调料和小碟:“阿芷,我没给你做过包子,如果味道不好你可以沾点醋汁。”
“你先坐, 我们一起吃。”宋初忙前忙后从她起床就没停下, 钟芷叫住他强硬让那人和自己一同吃完早餐。
“好,好,我也吃。”
宋初解下身上的围裙坐在钟芷对面的座椅上, 嘴上说着自己也吃,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起包子的意思,直勾勾地盯着钟芷咬下第一口, 飘忽忐忑的眼神中还有令人难以忽略的期待:“阿芷, 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 阿初, 真的很好吃。”
钟芷没有撒谎,宋初在厨艺方面有些令人羡艳的天赋, 即使是从未做过的菜肴也可以凭直觉复刻出七八分的原味。
可是比起这顿美味的早餐,她更在意他乌黑的眼圈和满脸的疲色:“……阿初,你昨晚真的有睡好吗?”
宋初愣住,钟芷的问题让他毫无防备,眼里的忧愁和蹙起的双眉更是让他有些不安。
刚刚过去的夜晚他一闭上眼就会想到生日聚会上林宿送给阿芷的那串手链,想象他们在公司里会如何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想象林宿会如何一点点取代阿芷生活里他的角色,又会如何渐渐蚕食阿芷记忆中他的存在。
整个晚上他在狭小的卧室里夜不能寐,辗转难眠。
“我……我昨天……昨天我有点失眠,睡得有点少,但其实也睡了,不是很过分的那种失眠,而且我……”宋初像个犯错的小孩一般低头给自己找着并不完全合理的理由,突然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从餐桌前站起快步走向屋内:“阿芷,你等等我,我有几样东西想拿给你看,你等我,很快。”
不消片刻宋初再次回到餐厅,手里拿着他刚刚打印好的一叠图纸,钟芷接过时还能摸到纸面上打印机残留的温度。
“阿芷,你看看,这个你用得上吗?”
那叠纸上印着三、四种风格各异的幻灯片模板,是钟芷在市面上从未见过的设计。
每一张纸都被分为四个部分,分别展示了幻灯片的封面设计,以及几种同系列的内页排版布局,每一种布局都仔细考虑了标题和文本甚至图表的摆放位置,设计者还在一旁做了详细的标注,解释了每一款适用的工作场景。
“阿初……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钟芷抬头看向他的眼神浓烈又复杂,是心疼还是责备,是感谢还是为难,宋初一时间分不清楚:“是,是我做的不对吗?”
“不是,不是……”钟芷再次低下头细细地看着一页页彩色的印纸:“是做得太好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昨夜纷杂的情绪铺天盖地压得宋初喘不过气来,慌乱中他突然想起这几天阿芷偶尔会抱怨自己加班的时间全部都浪费在美化幻灯片上。
宋初曾经猜想过也许是钟芷在理工科混迹太久的原因,她在内容和逻辑上总是让人挑不出错来,但她曾经闲聊时提起过在公司每每到了最后方案呈现的那一步,她往往会被领导们诟病要是做得再精美些,内容再直观些就能更上一层楼。
“阿初,谢谢你。”
宋初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立刻拿过手机在微信上将几套幻灯片的电子版全部发给钟芷:“阿芷,你先用,如果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改。”
他还可以改。
还可以做得更多。
只要阿芷需要的,他都可以去做。
只要她别走,只要她还愿意回头看看他-
钟芷本以为有了宋初的帮助她可以准时下班,未曾想接下来的几天她的工作量不降反增。
林宿开始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临近下班的时间点强行留下她,在过去的一周里,她在晚上七点以后应林宿的要求和同事一起开过三次部门会议,两次头脑风暴,到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可即便她和宋初反复叮嘱不用等她,那人依旧会在餐桌上留给她一份宵夜,点亮客厅里为她长明的灯。
下午六点整,新消息如约而至。
钟芷认命地叹了口气,点开消息通知果不其然又是林宿:“今天晚上跟我去见个供应商,这个项目大概率要合作。”
这种凭借职务之便拉近与下属距离的事情在职场上属实常见,如果换做想要走捷径的年轻人也许会顺着林宿抛来的橄榄枝迅速上位。
只是钟芷的阅历要高出她身份证上的年龄十年,用这种途径得来的位置就像是踩上云端的泡沫,任何突如其来的意外都可以让人瞬间坠落悬崖,更不要提这样的光芒背后是他人无尽的指指点点和即将伴随履历一生的污点。
钟芷深吸口气,敲击键盘发送回复:“林宿哥,不好意思,今晚我还得加班做完明早要用的方案,大概率没时间去吃饭了。”
这样的借口冠冕堂皇,就算是领导也很难拒绝,唯一的弊端就是她又要留在公司加班,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得起码呆到九点以后。
企业聊天软件里再没收到任何新消息,钟芷关闭对话框再次打开做到一半的方案,瞟到幻灯片一角的水印时不自觉眉眼弯了弯——那是宋初名字的缩写。
钟芷用了一周也是昨天才发现,她选用的这套设计里宋初把自己的符号悄悄融进了幻灯片的背景里,近乎于透明的艺术字体和幻灯片边缘的纹样组合在一起,相得益彰地组成一套简洁干练的图案,镶嵌在内部的缩写如果不知道宋初这个名字也不会引人注意。
像是只有他们之间才能意会的秘密。
钟芷在工位上忙到了临近九点,整层楼只剩三三两两还在加班的同事,偶尔有大楼负责巡逻的保安经过,脚步声在空荡的办公区内显得突兀不少。
“你待会儿怎么回家?”
电脑桌面上几个小时没有动静的聊天框再次亮起红色未读信息的标识,钟芷点开和林宿的对话框有点摸不着头脑,对方像是预计到她的迷惑,很快接着补上一句:“外面下雨了。”
钟芷这才反应过来望向办公楼外层的落地窗,室内的强光打在玻璃上形成大面积的反光,只有走近才能看到窗外蜿蜒而下的雨柱,远处江对岸的写字楼隐匿在层层雾气之中,整个城市被裹上一层水色。
“我应该坐地铁。”敷衍地回复完林宿这条与工作无关的消息,钟芷按下电脑关机键,从椅背上取下外套准备下班。
雨天的出租车最是抢手,钟芷甚至不用打开打车软件都可以预判现在前方等待的乘客少说也有二百人。
晚上八点三十分还不算太晚,城市地铁还能运行将近两个小时,算上她下楼步行到地铁站的时间大约是够的。
每日经过下班高峰期,大楼物业都会停运几部电梯,钟芷站在楼梯间里看了眼电子屏上显示电梯楼层正以龟速缓慢下降,她掏出手机趁着这个空档想给宋初发两条微信。
打开微信才发现宋初从一个多小时以前就给自己发了六、七条信息,其间还夹杂着两通语音电话,大概是她习惯性在公司将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模式的缘故,微信消息提示被自动静音,刚才她专注于工作完全没想起打开手机看看微信。
“阿芷,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我去接你下班,好吗?”
……
“还在忙吗?”
“阿芷,你怎么一直不回复,我有些担心你。”
钟芷粗略扫过宋初发来的几条信息,连忙按下语音通话给宋初拨回去,只是等待接通的音乐响过几十秒电话那头也暂时无人接听。
她有些担心。
因为宋初这几天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尽管他在自己面前依旧会强打起精神装作一副活力充沛的样子,可他眼下越来越重的乌青和几天就再次消瘦下去的脸颊无不透露出主人欠佳的身体状况,今早上班前她似乎还听出宋初的嗓音有些沙哑。
钟芷飞速敲击着手机键盘:“阿初,我正在回家路上,你别来了……”
消息正编辑到一半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在钟芷面前缓慢打开,就在她抬头的那刻,电梯里站着的男人微笑着向她挥了挥手,带动他手指上悬挂的车钥匙当啷作响。
林宿隔着电梯门先一步开口:“怎么能让美女下雨天挤地铁,走吧,我送你回家。”
直接拒绝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生硬,毕竟林宿还算是自己的上级,钟芷硬着头皮进了电梯,微信里才编辑到一半的消息被无意间按下了发送键。
第24章 窗外天色阴沉,霭霭乌云遮天蔽日,时间不过才约莫傍晚五点,整个城市就……
窗外天色阴沉, 霭霭乌云遮天蔽日,时间不过才约莫傍晚五点,整个城市就好像已经被夜色笼罩。
连续几日糟糕的睡眠让宋初一整天都大脑昏沉, 蜷缩在床榻一角半梦半醒地胡思乱想或又做起噩梦,也只有钟芷不在家时他才敢放任自己如此消沉颓败。
恍惚间又梦到阿芷用力挣开他紧握的手,任凭他如何呼唤也不再回头, 直到大雨倾盆他才终于从噩梦的漩涡中解脱出来。
习惯性地在枕头一侧找到手机, 他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在朦胧中大概猜到此时已经五点过半。
得起来做晚餐了, 宋初心想。
不知道阿芷今天晚上能不能早点下班。
他们已经有一周没有一起好好吃顿饭了……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 起身的瞬间太阳穴处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钝痛, 宋初下意识抬手扶住前额企图缓解,却在下一秒被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吓了一跳。
他好像发烧了。
也是,以他最近的作息,不生病才算奇怪。
从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找出退烧药, 吃得只剩下一半的药片还是上次生病时, 钟芷陪他一起去医院时开的心脏病人专用药。宋初就着桌上早已冷却的白开水将几粒药迅速喝下,祈祷退烧药能在钟芷回家前快点起效。
坐在床边缓过最难捱的那阵,依稀觉得大脑清明了些许, 宋初咬了咬牙扶住床头将自己撑着站起。
他得去厨房做饭了。
钟芷今早出门前说过她大概晚上又要加班,只是宋初还执拗得抱着一丝希望期待她能按时回家,每天依旧赶在七点前默默将晚饭端上餐桌。
只是今天他大脑一片混沌, 连带着手下切菜的动作也迟钝了许多。
手机上七点钟的闹铃响起, 宋初才终于把所有的食材备好放入锅中, 藕汤大概要炖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他扶着门框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躬身曲起一只胳膊垫在额头下。
头好疼。
再坚持一下, 等晚饭做好就可以休息了。
炉灶上煮锅里沸腾的开水搅起食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宋初趴在餐桌上眼皮缓缓又开始打架,眯起眼睛想要短暂的小憩片刻,然而仅仅过了十分钟,一直蓄积在乌云里的水蒸气终于化成雨滴缓缓坠落,在凛风的吹拂下打在房间四面的窗户上噼啪作响。
宋初打开餐桌一旁的窗户,呼啸的冷风夹杂着水汽立刻扑面而来,面颊和鼻头不过几息就被吹得通红,小区路面上来往行人在大雨中慌忙跑进楼道,刺骨的寒意正在预示人们真正的冬季才刚刚拉开序幕。
再次将窗关上后淅沥的雨声立刻被挡在屋外,宋初打开手机,微信的消息界面依旧空荡,他犹豫着点开和钟芷的对话框,小心翼翼地谨慎措辞才终于发出一条微信:“阿芷,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消息发送出去十分钟还没有收到回复,宋初又觉得也许是自己的态度不够积极,补上一条:“我去接你下班,好吗?”
锅里的藕汤渐渐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宋初将炉灶上的文火关灭,盛出米饭和小菜一齐放在厨房的加热板上,在不确定钟芷什么时间到家的日子里,宋初总是会用这样的办法给饭菜保温,确保她进门时能喝上一口热汤驱寒。
只是放在一旁的手机依旧悄无声息。
忐忑不安的心脏像是比病发时还要跳得更加杂乱无章,微信里毫无应答的消息足够宋初短时间内把所有的可能性在脑海中想象一遍。
他安慰自己也许阿芷在开会,忙碌中还没来得及查看新消息;又或者已经在回家的路上,没剩几分钟就到了节省时间才没有回复……
在所有的可能性中他最害怕的无外乎阿芷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而他却没有陪在她身边。
如果更糟糕些,他不仅仅没有陪在她身边,甚至阿芷身边的位置还被那个叫做林宿的人取代。
手机在掌心被攥地更紧,脑海中一刻不停的胡思乱想快要将他的理智吞噬,从卧室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厚实的羽绒服穿在身上,将玄关处立在墙角的两把雨伞揣进怀里,宋初转身就出了门将自己淹没在阴沉的雨幕里。
下班高峰期遇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地铁里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乘客挤得水泄不通,终于登上下一趟列车时宋初甚至觉得自己是被人潮推搡着前进的。
狭小的车厢里人头攒动,密闭的空间内氧气逐渐变得稀薄,奇怪的体味四处弥漫,即使隔着口罩宋初还是忍不住阵阵干呕,幸好他从早饭后就没再进食,胃里空荡荡地什么也吐不出来。
出了地铁口才发现CBD附近的雨势还要更大,宋初撑开一把伞快速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钟芷公司的方向奔去。
倾斜的雨水从伞底飘落在他身上将羽绒服打湿,疾步行走时鞋底溅起积水把两条裤腿全部浸透,只是宋初已经顾不得这些。
他得再快些,他得做的再多些,他得在阿芷需要帮助时及时出现。
体内滚烫的温度好像在寒风中再次升高,手脚关节处传来的阵阵酸楚仍在叫嚣,混沌的大脑只剩下这条唯一的信念支持他继续前行,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刺眼的远光灯从园区一角闪出的时候,宋初故障的大脑来不及反应,双眼被汽车远光灯的强光占据只剩一片雪白,双腿如同生锈一般被钉在原地,即使疾驰的车辆慌忙鸣笛,他仍旧呆愣地站在道路中央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车在雨帘中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大一辆车你没长眼睛,看不见吗?!”
黑色轿车在宋初面前不到一米时紧急转向生生避开与他相撞,暴怒的司机踩下刹车推门而出指着宋初破口大骂,将自己的爱车歪斜地停在道路中央。
在车门的另外一边,宋初跌落在积水里满身泥泞。
车头急速转向时,车身两侧凸出的车灯借着惯性将宋初推倒在地,他上身羽绒服被剐蹭到撕开一个大裂,宋初垂头隐隐能够看到布料下面绵软的白色羽绒。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宋初勉强从地上站起,两只手在刚刚跌倒时下意识地抓地稳住上身,掌心摩擦过粗糙的沥青表面留下大片渗血的擦伤,雨伞也被他慌乱间丢在一旁摔成了两瓣。
惨兮兮的样子让司机一时也没了脾气,从后方又驶来几辆车因为被挡住了去路而闪起远光灯示意。
“以后不要傻站在路中间。”
司机丢下一句话转身上车开走,给剩下的车辆让出空位。
宋初俯下身捡起地上被摔坏的雨伞,抬起头的一瞬间正好一辆灰色宝马从他眼前驶过,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正微微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她脸上映出熟悉的五官。
那是阿芷吗?
宋初有些不敢确认。
他慌忙在口袋里摸索着手机,想要再试着给钟芷拨通一次电话,才发现对话框里几分钟前钟芷发来的一条消息:“阿初,我正在回家路上,你别来了。”
也,也有可能阿芷是打车回家了。
刚刚车里的也不一定就是阿芷。
应该是他看错了。
被冬雨冻得发紫的指尖在屏幕上哆哆嗦嗦地按下,几秒过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喂,阿初?”
“阿芷……你在回家路上了吗?”
“嗯,对,我半个小时就到家了,你别担心。”电话那头钟芷的声音依旧明亮悦耳,宋初甚至能在背景音中分辨出车前窗上雨刷器左右划动的声音。
“好……”
“那你再等等我哦。”
“阿芷……”抬眼望去,那辆灰色的宝马轿车已经消失在川流不息的马路尽头,宋初紧咬下唇,嗫嚅许久终于问出心底的那个问题:“阿芷,你是打车回来吗?”
“嗯……不是。”电话那头钟芷的声音伴随着电流声显得尤为吞吐:“我朋友有车,刚好一起下班,他顺路送我回去……”
钟芷说到一半却被另外一道声音打断:“放心,保证把钟芷安全送到家!”
那是林宿的声音,宋初几乎立刻识别出来。
与他记忆中林宿的声线稳稳重叠。
短短的一句话也许在他人耳中不过是客套的问候,可是同为男人的宋初心知肚明,那不是安抚,那是示威,那是炫耀。
“阿初?你还在听吗?”
“阿初?”
被雨水浇灌过的听筒中钟芷的声音逐渐变得支离破碎,宋初无力地张口想要回复她时,手机终于在大雨不断地冲刷下突然黑屏,任凭他如何尝试开机也再无反应。
宋初全身已经湿透了。
雨滴透过羽绒服表面撕裂的破口将内胆打湿,凝成一团又一团的湿棉贴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血液从掌心的伤口中渗出混着雨水在他脚边嘀嗒坠落,被烧得模糊的大脑再也无法清晰思考,左胸里的那刻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他已经很努力了,他做了他能想到的一切。
为什么阿芷还是被别人从他身边夺走了?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好,阿芷不要他是应该的。
雨水顺着宋初消瘦的脸颊蜿蜒而下将他浓密的眼睫打湿,可那通红的双眼中也同样泪眼朦胧,叫人分不清哪一滴是雨,哪一滴是泪。
可是……
可是阿芷,我能不能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第25章 宋初不在家,钟芷寻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窗……
宋初不在家, 钟芷寻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窗外的大雨依旧下个不停,她攥紧手中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拨通宋初的号码,在一阵阵忙线声中越发恐慌。
半个小时前的那通电话挂断地急促又生硬, 钟芷没有意料到坐在驾驶座的林宿会突然出声,等她连忙向电话那头的宋初解释只是凑巧碰到而已,但却再也没收到对方的任何回复。几秒钟后, 通话因网络问题自动挂断。
她在车里向林宿开诚布公地把话说开。
纵使钟芷恋爱经验少得可怜, 仅凭她混迹职场数十年的情商也不难猜出林宿这一系列举动背后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无非是想要借用一些乘虚而入的机会来创造误会, 挑拨离间的伎俩在钟芷眼里龌龊又愚蠢。
高位者自以为他的垂青难能可贵, 这条权色交易利益置换的道路钟芷前世没有选择, 今生更是嗤之以鼻。
“林宿哥,可能你还不知道,”钟芷等待林宿将车在小区路边停至安全位置才缓缓开口:“我有喜欢的人,并且正在努力追求他。”
“可能你有印象, 就是那天生日聚会坐在我旁边的人, 也是刚刚和我通话的人。”
林宿没有接话,钟芷余光能够看到他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表面,似是在细细揣度她话中深意, 沉默良久才慢悠悠地出声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哪有为什么,和林宿哥分享一下感情生活罢了。”
她话中拒绝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让彼此都自觉尴尬, 是钟芷早已学成的一堂职场必修课。
“那我走了, 谢谢林宿哥今天送我。”
钟芷解开座位一侧的安全带, 在车门刚刚推开一条缝时身后的林宿突然又补上一句:“是因为刚刚你打电话时我说的话吗?”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多余, 但是既然对方把话说到这里,钟芷也乐意奉陪。
“无论刚才发生什么我都会选择把话挑明, ”她没有回头,冬季的寒风顺着门缝吹入车内为大脑带来一阵清明:“因为以后雨天我大概不用再麻烦林宿哥,自有会来接我回家的人。”
关上车门的瞬间钟芷听到从车内传出的一声嗤笑,不知是对她这份坦诚的不屑,还是被婉拒之后企图挽回几分脸面。
钟芷无意再去探究林宿的心思,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迎着蒙蒙冰雨冲进了夜色中,在漆黑雨夜的尽头,还有人正守着一束微光等待她踏上归家的路-
“嘟——”语音通话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钟芷实在无法再在沙发上苦等下去,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披在后背准备出门。
在她蹲在玄关处系紧最后一只鞋带的时候,大门从门外打开了,钟芷应声转头看向靠在门框边全身湿透的人,还没等她开口询问宋初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对方先开了口:“阿芷……你回来了?”
“我不回家还能去哪?”
宋初奇怪的发问让钟芷眉头紧皱,凑近了才将来人一身狼狈看得更加清楚,潮湿结块的羽绒紧紧贴在身上冻得他瑟瑟发抖,雨水顺着垂下的双手在门框边留下一滩血迹。
钟芷一把拽过还愣在门外吹着冷风的人,被她牵住的五指冰得刺骨,顺着她的力度将手掌在她眼前摊开,白皙的掌心伤痕错综,边缘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有些发白红肿。
“先进门。”一大堆的解释还来不及道明,钟芷抓紧时间径直将宋初拉进了浴室,随手先把热风打开,安排宋初乖乖坐在她身后的马桶盖上,钟芷弯下身将热水器的温度调到最大,打开注水口将热水添满浴缸。
热水蒸腾散发出的水汽将浴室逐渐化作朦胧一片,钟芷伸手试探水温的间隙回头发现宋初还穿着湿透的衣裳呆呆坐在原地,在热气的烘烤下每隔几秒就打过一个寒颤。
钟芷叹了口气回到宋初面前:“手抬起来,把身上的湿衣服先脱掉。”
好像一台只能接收主人直接命令的机器人,宋初听完钟芷的话才慢吞吞地将破损的外套拉链拉开,内里被完全淋湿的毛衣也在钟芷的帮助下硬生生地拽下,毛衣下原本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微微泛青,钟芷心疼地将两手搓热在他双臂外侧暖了暖:“热水马上放好了,快把裤子也脱了先洗个热水澡。”
得到下一条指令的宋初机械地解开腰带,在他还要脱得更干净之前钟芷连忙拦住将人拉进浴缸:“剩……剩下的就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宋初屈腿抱坐在浴缸里,任由钟芷举着花洒将温水自他头顶浇下,水流顺着一缕缕黑发划过他的额头再经过鼻梁,一颗颗水滴从卷翘的睫毛上不堪重负地掉落进双眼,宋初却好像无所察觉似的一动不动,即使眼眶被热水刺激地氤氲发红也始终直直望向近在咫尺的钟芷。
钟芷被他这幅样子看得心尖发软,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捏一下宋初的脸蛋:“看什么呢?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阿芷……”
“嗯?怎么了?”钟芷将手中的花洒转向,又顺着宋初的脊梁骨冲下,刚刚还有些发青的皮肤终于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甚至在上升的温度中泛着点点粉红,每当她和着热水轻轻抚过他后颈那段凸起的脊椎时,手下的身体都跟着她的力道微微颤栗。
“阿芷……刚刚是林宿送你回来的吗?”
他猜到了。
钟芷在宋初身后他看不见的位置无声地深呼一口气。
钟芷在心中暗骂林宿多嘴,原本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怒气值在看到宋初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之后,以光速飞升,近乎就要冲破她的最高忍耐阈值。
只是她还欠宋初一个解释。
她在脑海里飞快组织着在回家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草稿的措辞:“今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我才看到你发给我的消息,等电梯的时候正好凑巧碰见林宿,我怕你担心才坐了他的车想要快点回来……”
背对着她坐在浴缸里的人没有出声,钟芷起身将花洒关闭,失去水流冲击的声音后浴室里立时安静下来。
钟芷在浴缸边蹲下,抬手掬起一汪温水浇上宋初裸露在空气中的薄肩:“真的是凑巧,我也很意外他刚刚在车里说的话,我发誓,我真的是想要快点回来见你!”
“我发誓,”右手的中间三指牢牢并在一起,钟芷将手举在自己脸侧一脸真诚:“而且我,唔……”
一个带着潮湿和温度的拥抱将钟芷突然紧紧环住,她后半句还没有说出的解释被堵在口中。
湿漉漉的手臂绕过钟芷肩膀将她搂进自己怀中,略微发烫的前额用力抵在钟芷颈窝印下一片灼热,浴缸中的热水随着宋初起身的动作被猛地带起一阵水浪,钟芷望着水面一层层荡漾的涟漪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不要丢下我。”
钟芷抬手同样回抱住宋初颤抖的背脊:“阿……阿初,怎么了?别哭,你别哭。”*7.7.z.l
急切的询问没有换来对方的回应,宋初反而将钟芷抱得更紧,双臂用力似是想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口中语无伦次喃喃不休:“我不在乎他是谁,只要你别丢下我,阿芷,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别的我都不在乎,都不在乎……”
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无论是谁也好,无论他们要做什么也好,他都可以视而不见,他都可以保持沉默。
他只要一样,他只要阿芷。
他只要还能留在阿芷身边就好。
此刻他紧紧抱住面前的姑娘,如同卑微的信徒向唯一能够实现他心愿的神明苦苦乞求。
求她别丢下他。
直到他身上的水汽因为蒸发而缓缓降温,那怀抱也未曾松动半分。
瘦弱的身躯即在钟芷怀中止不住地颤抖,哽咽的声线在句句祈求中支离破碎。
“不会,不会丢下你,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他的恳求一一给予坚定的答复。
如果她真的是他的神明,那么她便来保佑他所愿皆所得。
“不会丢下你,永远不会了。”
长久的拥抱中钟芷企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身上的凉意,随着衬衫肩膀上的布料被滚烫的泪珠渐渐洇湿,怀中人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了几分。
抽泣的声音仍在狭小的浴室中回荡,钟芷伸出双手捧起宋初泪痕交错的脸颊,肿起的双眼通红得如同是在泣血,下唇被贝齿咬住蹂躏出一圈深深的印迹,又是一滴泪从那双温润的眼眸中滑落,钟芷终于丢盔弃甲,选择遵循本心吻上他瘦削冰冷的面颊上那颗晶莹泪珠。
“阿,阿芷……”好像被钟芷的吻彻底冻结,宋初呆愣地望着面前的钟芷甚至忘记了呼吸。
钟芷担心他会着凉,扯过衣架上烘干过的浴巾将他上身团团裹住,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人依旧泛红的鼻尖:“傻啦?回回神,我还有一肚子的话没跟你说呢。”
“说……说什么呀?”宋初已然宕机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刚刚想说,今晚下车前我其实已经跟林宿说过以后都不用麻烦他送我回家了。”
“况且,我还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叫……”钟芷垂眸将宋初泪眼汪汪又暗含着隐隐期待的神色看进眼里:“他叫宋初。”
孱弱的心脏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瞬间爆炸,炸弹的碎片分崩离析嵌进宋初的全身骨肉,他撕下一块碎片含进嘴里。
是甜的。
比他吃过最甜的糖果还要甜。
“阿芷……”
“嗯,什么?”
“我也,我也喜欢你……”眼神闪躲着回应了她的告白,却在话音刚落时慌忙改口:“不,不是,是……是我爱你。”
“我爱你的……阿芷。”
只要阿芷还在就好了。
他只需要她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他不在乎什么公平对等,也不计较什么你我得失,只要她喜欢自己一分,他就可以将自己开膛皮肚,回馈给她千倍、万倍的爱意。
第26章 钝痛的前额和乏力的身体正在发出立即休息的指令,然而大脑皮层传来的阵……
钝痛的前额和乏力的身体正在发出立即休息的指令, 然而大脑皮层传来的阵阵刺激让宋初兴奋到难以入眠。
混沌的大脑反应迟钝,只剩下唯一的意识不断循环:阿芷说她喜欢他。
坦白过自己淋了一整晚的雨以及手机被因为进水被报废后,宋初乖乖躺在钟芷铺好的电热毯里任凭处置。
配合她将两只手的伤口清理干净再上药包扎, 偶尔伤口处传来的刺痛叫人忍不住痛呼出声;包扎完毕后又就着钟芷的手将一大把药片喝下,就算有些药片在嗓间融化留下淡淡的涩味也不敢再有一句异议。
“你先睡,过半个小时我来给你关电热毯。”心脏病人使用电热毯的时间不能过长, 钟芷在手机上设定好了闹钟时间。
在她走到床边准备关掉台灯离开时, 才发现宋初从被子底下探出了一只手正将她的衣角轻轻勾住:“别走好不好?我, 我冷……”
耳边传来轻叹一声, 床边的台灯还是被她“无情”熄灭, 昏黄的房间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宋初心底突然窜出几分失落。
她……她要走了吗?
下一刻,宋初身边的床位突然轻轻陷下去几公分,躺在床垫上的人因为重力而微微歪斜至一侧,正好落入了一个馨香的怀抱。
“睡吧, 我抱着你睡。”
她没走。
方才生出的丝丝失落被汹涌的爱意瞬间席卷一空, 宋初侧身在钟芷的怀里找到一个最为舒服的位置,一睁眼就能看到月光正好透过窗台洒在钟芷脸颊,将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照得透亮, 正随着主人平稳的呼气起起伏伏,宋初痴望着想要将夜色中她的轮廓刻进自己眼中。
“别看了,快睡觉。”
躺在他对面的钟芷突然出声, 吓得宋初赶紧闭起双眼, 颤抖的睫毛因为慌张在微微发颤, 看得钟芷忍俊不禁:“怎么了?睡不着吗?”
“嗯……”
犹豫着将眼睛再次挣开一条缝, 宋初确定钟芷没有在生气才放松着看向她,环住她腰间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阿芷, 我们聊聊天再睡好吗?”
钟芷将手掌放在他背后靠左边的位置,细细感受掌心传来的心跳节奏,速度略快还是让她无法放心:“只能聊十分钟,十分钟以后就马上睡觉。”
“好。”
毛茸茸的脑袋在钟芷的颈窝蹭了又蹭,好像是她养的小猫在使出浑身解数和她撒娇一般埋在她胸前不愿抬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闷着叫她听得迷迷糊糊:“那我们聊聊林宿吧,他是不是在你面前天天献殷勤?”
献殷勤?
如果利用职务之便分配工作向她施压,又用各种借口压缩她的空闲时间也算献殷勤的话,钟芷宁愿拒绝这种所谓的殷勤。
“没有……”钟芷顺手将怀里宋初头顶的一簇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我和他每天除了工作基本上都没有交集。”
“……哦。”宋初软趴趴的嗓音有股说不出的委屈。
钟芷的解释显然没有换来宋初的信任,在钟芷怀里扬起脸,荡漾着盈盈水色的双眸被月光照出几分怯懦着才敢袒露的不忿:“但是,但是他生日送你那么贵的手链,也算是献殷勤……”
“手链?你是因为这个一直耿耿于怀呀?”钟芷放开那簇发丝,将她手下的黑发揉成一团,面对宋初嗔怪的表情笑得眉眼弯弯:“你就那么在意那串手链?”
“因为……”憋在心底的秘密因为此刻的彼此坦诚好像再也难以压制,宋初终于鼓起勇气将心里的疙瘩敞开给钟芷看:“因为我也给你买了手链,可是,可是他的比我的好……”
“你也买了手链送我?”钟芷惊讶地捧起宋初满是沮丧的脸,看着他垂下湿漉漉的眸子无声地点了点头,钟芷好笑地捏了捏他泛酸的鼻头:“那你怎么不早早拿给我,而且他的怎么可能比你的好,你知不知道……”
钟芷拖长的尾音故意卖起关子,果然宋初扬起脸顺着她的话追问:“知道什么?”
“他在公司里追女下属是出了名地爱买高仿。”
“什,什么?高仿是什么?”突如其来的答案让宋初发昏的大脑无法顺畅运转,生僻的字眼更是让向来对奢侈品不甚在意的他难以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钟芷轻叹一声,暗自懊恼她怎么没有早些将这些事情和宋初解释清楚,连“高仿”都没有听说过的人怎么可能靠他自己想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她拽起宋初身上滑落的被角将人包裹严实,紧紧抱在怀中才对上那人茫然的双眼继续开口解释:“高仿就是假货,生日聚会之后第一天上班我就把礼物还给他了,不明不白的礼物我怎么可能会收。”
“假货?假……假的?”
“嗯,假的。”
宋初登时从床上坐起,被窝里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在顷刻间消散,他从床的里侧翻过钟芷快速下地,在书桌前拉开抽屉像是摸索着什么。
“阿初,怎么了?”
钟芷跟在宋初身后将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给他披上,黑暗中她看不清宋初手里的动作,直到熟悉的盒子被他放在眼前,盒子里白色贝母温润的颜色映着边缘钻石璀璨的光芒照进她晃动的双眸里。
“这……这是你原本要送我的礼物吗?”
宋初点点头,探究不安的眼神在身上流转,生怕看到钟芷一丝一毫的不喜,磕磕绊绊地补充道:“我这个,不是假的。”
“我知道。”
一截精致的皓腕伸到宋初手边,钟芷用指尖轻点盒里的手串示意他给自己戴上。宋初双手因为疼痛而不住颤抖,却已然固执地将昂贵的珠宝从首饰盒里取出,笨拙地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学会如何打开手链背后细小的环扣。
将手链成功套在钟芷手腕上的那刻宋初终于忍不住将她的手腕紧紧牵住,手指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链表面凹凸不平的镶刻纹理,直到它与他们的体温融最终为一体。
心里的疙瘩松开了。
那些缠绕着、压迫着、撕扯着的愁思也终于随之散落,宋初深吸一口气,好像直到现在空气中的氧气才终于能够直达肺底。
钟芷手腕扭转,撑开的五指正好与宋初的手指相扣,她略微使力,毫无防备的宋初随着她的力道向后踉跄两步顺势坐在了书桌桌沿,他抬起惊慌的眼眸正正好撞上她映着熠熠光辉的双目。
“阿芷……唔……”
后半句话被倾身袭来的拥吻淹没。
钟芷温柔地吮吸着他柔软温热的唇瓣,药片留下的淡淡苦涩像是独属于宋初的味道,引诱着她继续深入。
青雉的小舌顺从地任由她欺负,急促的呼吸还有唇齿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宋初耳垂红得似要滴血。
“闭眼。”
钟芷借着间隙出声,宋初连忙合上双眼,在眼前陷入彻底的空无后身体其他部位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呼吸在交缠中融为一体,只剩下原始的本能用热吻来表达汹涌的爱意,宋初发烫的身体逐渐在拥抱中变得瘫软无力。
一室旖旎,放肆沉迷-
温存一夜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凌晨时骤起的高烧。
钟芷是被身旁滚烫的体温惊醒的。
前夜她顾及宋初的身体没敢折腾他到太晚,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担心他因淋雨而着凉,因此当钟芷感受到掌心传来高于常人的温度时就立刻从睡梦中坐起。
“阿初,阿初,醒醒。”
“唔……”高烧之下的宋初已经被烧得几乎昏厥,钟芷呼唤他的名字都只能收到些迷迷糊糊的应答。
散落在书桌上的药片还没有被放进抽屉,钟芷眼疾手快地从一片混乱中找出宋初经常服用的退烧药和感冒药,半抱起他哄着那人喝水咽下。
可药片才刚刚经过嗓子眼,就被刺激出的胃液反呕出来,呛得宋初在一片混沌中咳嗽不停。
嘶哑的咳喘夹杂着肺部的杂音让钟芷皱紧了眉头。
她当机立断找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的电话号码,在对方的询问下精准地描述着宋初此事的状况:“心脏病患者,淋过雨发烧了,有可能是肺炎,意识不太清楚。”
心脏病人再加上肺炎发作,医护人员的速度和专业超出钟芷的想象。
四位医护人员用担架快速将宋初从房间内转移到救护车上,钟芷跟在他们身后睡衣也没来得及换,穿着前一晚脱在床边的棉拖鞋都跟着上了车。
司机很快再次发动引擎,奔驰的救护车上急救设备开始运转,淡绿色的氧气面罩将宋初小半张脸完全盖住,前襟的纽扣被完全打开露出一片惨白嶙峋的胸膛,医生在他左胸的位置贴好磁片,另外一头的机器上显示着起起伏伏的折线。
狭小的救护车厢里医护人员忙作一团,钟芷只能透过纷乱人影的空隙看到宋初那张高烧之下潮红的脸,还有他昏沉间下意识寻找着自己的迷蒙双眼。
钟芷找到机会抓住宋初垂在担架旁冰冷的指尖,将它们在自己的两手之间反复搓热:“阿初别怕,我在呢,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痛了。”
钟芷一直紧跟在医护人员身后,直到急救室的大门在她面前被重重合上,大门上方的红色指示灯应声点亮。
黎明的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照进室内,逐渐杂乱的医院里来往医患行色匆匆,他们都心中牵挂着这座大楼里某个角落的一位病人,一如钟芷。
第27章 牵挂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细丝吊在空中无依无靠……
牵挂的滋味原来并不好受, 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一根细丝吊在空中无依无靠。
即使不断安慰着自己宋初的情况应该没有非常糟糕,钟芷依旧忍不住在抢救室外用手机在搜索引擎中不断查找肺炎的相关词条,每一条可能产生的并发症都能让她呼吸停滞, 心乱如麻。
钟芷将相关护理知识一条一条整齐地记录在备忘录里,手机屏幕逐渐被密密麻麻的笔记占据,磨砂的手机外壳沾上了一层自她手心渗出的薄汗。
抢救室的指示灯在两个小时后悄然熄灭。
宋初被医护人员包围着推出抢救室, 钟芷一路跟着医护人员急促的步伐跑进住院大楼, 直到确认他被安排在普通病房最里侧的位置, 钟芷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不是她方才查阅到的最坏情况。
住满的四人病房显得有些拥挤, 宋初的床位紧挨窗边, 玻璃推拉窗不知道是被谁拉开了一个小缝, 冬季冷冽的空气顺着那道缝隙窜进房内,一进病房还有些意识模糊的宋初被冷风刺激得低咳两声。
钟芷快速走到床边顺手将窗户合上,又不放心地转身将两扇窗户之间的安全扣掰下锁死。
“病人已经清醒了,家属注意一□□温, 如果再超过三十八度就立马呼叫护士台。”
留下了几句叮嘱后医生转身离开病房, 钟芷坐在床边俯下身摩挲宋初依旧微烫的前额,将他散落的碎发细致地别在耳后:“还难受吗?”
他瘦削的脸上被氧气面罩遮盖了大半,心脏病人感染肺炎后血氧更容易下降, 在没有得到医生允许前,这些天他只能依赖医疗设备辅助呼吸。
宋初撑着昏沉钝痛的大脑轻轻摇头,隔着面罩向钟芷微微抿唇, 钟芷在水汽模糊中看懂了他的意思, 他叫她别太担心。
伸进被褥里找到宋初扎着针头的那只手, 冰冷的指尖在触碰到钟芷温热的皮肤时抑制不住猛地打个寒颤, 钟芷才意识到本该柔软舒适的床褥表层像是被凝结了一层冬霜,冰凉刺骨。
钟芷捏了捏蜷缩在自己掌心无力的手指:“这么冷都不说。”
说完便作势要从椅子上站起, 宋初迷茫的瞳孔随着她的动作立刻慌乱起来,勾住她一根小指不愿放她离开,直到钟芷连忙解释:“我去楼下超市买点日用品,医生刚刚说你得住院观察几天,我二十分钟以内就回来。”
宋初反应有些迟钝,隔了几秒才微微颌首,不情不愿地放开她的手-
医院超市里病人所需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老板特意将冬天取暖的商品摆放在超市进门便能一眼看到的货架上,钟芷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将暖宝宝、热水袋、电热毯再加上碗筷和脸盆丢进购物篮里,准备结账时她余光正好瞟见坐在柜台背后的老板看到这幕满脸得意,似在夸赞自己不愧是有商业头脑的生意人。
用刷脸支付结账完毕后全程也花了不过十多分钟,钟芷提着两只最大号的购物袋在一楼等了一会儿电梯。
时间正好赶上中午饭点,两部住院楼的电梯上下速度无比缓慢,钟芷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楼梯间踏上一层层台阶,她实在放心不下将宋初一个人丢在病房里,心里总担心她不在有病患家属又毫不顾忌他人,打开了宋初床位边上的那扇窗户。
万幸三层楼还不算太高,钟芷走进住院部走廊时也只是有些微微发喘,在病房门口又稍稍休整将呼吸平复下来才走了进去。
宋初躺在纯白的床褥里双目轻阖,冬日和煦的阳光打在他脸颊上泛起一层光晕。
阿初睡着了。
一半病床被护士摇起大概十五度左右,由于呼吸不畅宋初只能半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身躯藏在厚重的棉被里只剩下薄薄一片,从棉被一角伸出几根电线连接着床边的机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钟芷回到床边靠近了才发现宋初颤抖的睫毛下眼珠正在左右晃动,就算是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我回来了。”她在他耳边轻声说。
半梦半醒间宋初好像还留了一丝清醒等着她回来,听到她的声音后才慢慢彻底放松,迷迷糊糊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声若有似乎的音调似是回应,片刻过后他微蹙的眉间才终于恢复了原本安然恬静的神色。
钟芷在他病号服上贴了好几张暖宝宝先紧急取暖,安抚着宋初踏实睡沉后又去水房灌满了四个热水袋,分别放在他身旁脚底。
感觉到钟芷的动作,宋初朦胧的双眼再次睁开眯起一条小缝,映出一线水光。
钟芷坐回床边牵住他略微回温的手指: “好了,我哪也不去了,现在好好睡吧。”
这一觉宋初从中午日头正盛睡到了傍晚霞光漫天。
前段时间他显然睡眠严重不足,且不说眼睑下浓重的乌青叫人看着心疼,偶尔被隔壁床病人的咳嗽声打搅也仍是一副不甚清明睁不开眼的样子,钟芷只好不厌其烦地在他惊醒时柔声安慰:“没事,没事,我在呢,睡吧。”
然后内心盘算着过两天把自己的眼霜带来医院给宋初用用,不知道对他的黑眼圈能不能起到淡化作用。
整个下午钟芷一直靠在病床边上用手机处理着工作业务几乎寸步不离,遵循医嘱每隔半个小时伸出手探探宋初额头的温度,确认高烧没有反复又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虽然早上十点前钟芷已经提前在公司系统里申请了请假审批,但该处理的工作也容不得她偷懒。请假流程卡在林宿名下的时候钟芷皱了皱眉也没再理会,直到中午安顿好宋初才拿出手机看到林宿已经审批通过的消息。
钟芷盯着手机屏幕上已经完成的流程链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林宿难得如此爽快,甚至没有等她特地去私聊告知,也许他最近也想要避开自己越远越好吧。
夜幕降临前,钟芷咬咬牙还是一鼓作气将宋初从熟睡中叫醒,如果不是担心他一天没怎么吃饭身体撑不住,她也不忍心打断他得之不易的安眠。
帮宋初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换成鼻氧,病床也从十五度升起到四十度,突然改变的体位让他有些头晕恶心,钟芷双手抵在他太阳穴两边打着圈:“这样好些吗?还反胃吗?”
按揉了两分钟宋初才缓过劲睁开双眼,意识到钟芷的手还放在自己耳侧下意识地偏头蹭了蹭她掌心,将自己一半脸蛋放在她手里才慢吞吞地开口:“好多了……”
她自然将对方抓住一切几乎贴贴的小心思看在眼里,钟芷盯着对方逐渐变红的耳垂暗自偷笑,也许是这份喜欢会给一切覆上一层粉红色的滤镜,宋初做些什么如今在她眼里都带着三份可爱讨喜。
钟芷转身端起方才从走廊经过的餐车上买到的甜粥,一勺一勺认真吹凉,每喂一口耐心地等对方咽下再喂上第二口,宋初胃口不太好吃得有些慢,小半碗整整花了半个小时才喂完。
钟芷在水房里将碗筷清洗干净,再踏进病房就看见宋初一个人半躺在病床上一脸憨足,笑眯眯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高兴吗?”
被钟芷正好抓包的人愣了一瞬,这次倒是承认地十分干脆利落:“高兴,”待她走近了些又压低声音补上一句:“我又想起你昨晚说你喜欢我。”
“你呀……”钟芷绕过宋初肩头拿到氧气面罩,再次将鼻氧换回面罩,这一切做好之后对方灼热的视线还依旧停留在她身上,钟芷实在抵御不了宋初这样无比期待的眼神:“好好好,喜欢你,最喜欢你了,这样够不够?”
听见她重复了两遍“喜欢”才心满意足地再次闭上眼,在被窝里扭动了两下身子,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没几秒又再度睁开双眼,隔着氧气面罩他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钟芷将面罩稍稍拉起透出一点空隙才听清宋初在问:“晚上你怎么睡?”
“我听隔壁床的阿姨说可以去租一个行军床放在旁边,我等会儿去搬一个,你快睡吧,别想那么多。”
听完钟芷的解释宋初非但没有安稳下来,反倒在被子里挣扎地更加厉害,自己伸出一只手拽下面罩:“不行,那个床不舒服……”说着又吃力地向病床一边挪出一半空位:“你上来一起睡,病床舒服一些。”
“那肯定不行!”宋初的提议果不其然遭到了严词拒绝:“我怎么能委屈病人挤在一张床上?”
钟芷摆了摆手揣着手机就想要出门去租一架行军床,还没等她迈出两步,宋初就急得恨不得要拔出手背上的针头下床来拦她,输液管与病床扶手相撞发出轻响,钟芷连忙转身在宋初快要栽倒的前一秒扶住他歪斜的上身。
拽住他的手背认真检查,确认针头没有移位,输液管里也没有回血的迹象才将宋初的手放回被窝里。
“我真是……”
钟芷实在无计可施,准备先把宋初哄睡了再想想其他办法。
宋初太瘦,侧身而眠连床位的一半面积都占不满,钟芷拉上床位之间隔断的帘子,小心翼翼地上床避开他身上的软管和连接线将人拦腰抱进怀里。
低头去看他有没有不舒服时才发现宋初在她怀里如愿以偿地偷偷扬起嘴角。
“我看你呀,就是故意的。”
装睡的人没有回答,只是在她怀里又钻得更深了些。
第28章 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宁静,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轻的病灶……
呼吸科病房的夜晚并不宁静, 患者大多呼吸道和肺部都有些或重或轻的病灶,直到凌晨还是会时常传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不知哪位患者家属匆忙打开了病房里的吸顶灯,强光立刻照亮了室内的角角落落, 紧接着几名护士端着输液瓶走进病房停在宋初隔壁床位,隔着帘子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宋初被吵得睡不踏实。
上次在这样的四人病房里留宿,还是宋初妈妈重病住院的时候, 似曾相识的动静不断在他耳畔此起彼伏, 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又被卷入了那段无依无靠、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一步一步被推向死亡边缘的日子。
钟芷也没睡熟。
脑海里紧绷着一根弦, 始终顾念着把宋初哄睡之后她再去租借行军床的事情, 大约凌晨一点刚过钟芷便迷糊地睁开双眼, 右手刚刚抬起将身上的棉被揭开一角, 就被怀里宋初惨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吓了一跳。
“阿初,阿初,醒醒……”轻轻拍打他被冷汗打湿的侧脸,钟芷拽起袖子将额头的那层薄汗擦干。
宋初慢吞吞地睁开双眼, 他迷茫的瞳孔还有些涣散看不清眼前事物, 双手先由着本能抓住了钟芷的衣角。
见他挣扎着要说话,钟芷熟练地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又换回了鼻氧,挣脱束缚的那一刻宋初再也顾不上干涩肿痛的喉咙, 急切地重复钟芷的名字:“阿芷,阿芷……”
“我在,”钟芷俯身绕过宋初双肩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 才发现他身上的病号服都被冷汗沾湿泛起阵阵潮意:“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嗯……梦到妈妈了。”
方才的噩梦里宋初又再次看到了母亲濒死时枯槁的病容, 母亲瘦到完全凹陷的双颊和浑浊发黄的双目都在不断预示着死神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他好像又再次握住了母亲嶙峋干枯的那只手, 伴随着病床周围机器尖锐的提示音, 母亲手指尖的温度越来越低,直至最终好似在他掌心化为一团寒冰。
宋初稍稍挪动上身想要被钟芷抱得更紧些, 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正在叫嚣渴求着她的温度:“阿芷,抱抱我,我害怕。”
“不怕,我在呢,我抱着呢。”
钟芷用力收紧双臂把宋初牢牢禁锢在怀,细碎的吻毫无章法地落在他额头、眉间、脸颊和嘴唇上,手掌顺着他后背凸起的骨节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直到感觉掌下紧绷的肌肉再次变得松弛,钟芷才又在他眼皮上轻啄两下:“快睡吧,才不到两点。”
“嗯……”
神志再次变得模糊,宋初病中虚弱的身体也无法继续支撑,周身被独属于钟芷的气息萦绕,只是双手还是没有放开被他早已蹂躏褶皱的衣角,在滑入睡梦中的前一秒钟芷听到他口中喃喃:“别走,和我睡……”
钟芷怔愣一瞬,拍打的手掌在空中暂停。
行吧。
看来今晚她势必和行军床无缘-
宋初辗转难眠了一整晚,即使和钟芷睡在一起也还是会被时不时惊醒。
第二天大清早钟芷就不顾宋初的犹豫申请了单人病房,原本他太觉得有些铺张浪费想要拒绝,但一想到会连累钟芷天天守着他挤在小床里还是把剩下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单人病房的基础设施明显比普通病房完备不少。
除了远离连绵不断的噪音不说,病床旁边的条形沙发,独立的单人卫浴,还有配套的简易厨房都让钟芷确认搬来单人病房的决定完全正确。
刚搬进单人病房没有十分钟,连带来的日用品都还没来得及收纳整齐时,宋初吞吞吐吐地问起:“单人病房一天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不然我们还是搬回去吧?”
钟芷冲着半躺在病床上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的人狡黠地眨眨眼:“我刷了你的卡,你忘记啦?你的银行卡早就交给我了。”
听到钟芷的说法宋初才长舒一口气,靠在床头立起的软枕上微微喘气:“那……那就好。”
被钟芷打消了唯一的顾虑之后,宋初才渐渐真切体会到单人病房存在的真正意义。
前天晚上听到钟芷那句“喜欢你”之后,宋初总会将这段裹上蜜的记忆时不时在脑海中再次读取播放,心情像是被充满了氢气的气球,飘飘然荡漾在高空中,涨鼓鼓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只是碍于身处医院这样的公共场所又一直被医生和其他患者环绕,他这两天最多都只敢和阿芷悄声耳语两句,多讨要几个拥抱罢了。
可是拥抱怎么足够。
那是他渴求和大半个人生的姑娘。
再怎么靠近都是不够的。
在相对私密的单人病房里,在一关上门就只剩他和钟芷的二人世界中,宋初就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变着法地和钟芷时刻紧挨在一起。
就像他爱钟芷一般,也从来不需要别人教导就已经能够无师自通。
傍晚两个人凑在病床的小桌板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晚饭,还没等钟芷将小桌板完全回归原位,她就听到宋初手掌虚盖在自己胃部和她低声抱怨着:“阿芷,胃胀。”
不经意拖长的语调微不可查地夹杂有几丝雀跃,刚刚对上钟芷狐疑的眼神宋初就立刻心虚地避开目光。
就在他快要败下阵来收回自己刚刚的话时,突然感觉到后背的靠枕被人撤走,下一秒他便陷入了一个温暖馨香的怀抱里。
是钟芷脱掉鞋子上床坐在了宋初身后,两只手环住他的腰放在他柔软的腹部顺时针打圈:“这样给你揉揉会好点吗?”
“嗯,嗯……好,好多了。”
终于得偿所愿的人却登时羞得连舌头都打上了结,短短的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可即使这样他也维持着坐姿从未动过一丝离开这个怀抱的念头。
轻柔的按摩使得人昏昏欲睡,宋初渐渐放松了全身肌肉靠在钟芷肩膀上,整个人就像是连骨头都已经化成了水的烂泥。
“咔嗒——”
为了保证紧急情况的救治速度,医院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允许病人自行将房门关闭反锁,因此当宋初的主治医生出于职业习惯径直踏入病房时,病床上二人抱坐在一起的画面还是让医生有些始料未及,尴尬地顿住脚下步伐:“咳咳,病人家属有时间吗?方便的话我们在外面聊一下吧。”
然后略显僵硬地退出病房候在门外。
钟芷担心医生需要传达什么重要消息,立刻扶着宋初靠回床头,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跟着医生转身出了病房。
独留宋初一人脸颊烧得火红,甚至比窗外的丹霞颜色还要艳丽几分。
候在门外的医生轻咳两声,将手里调取的宋初病例递给钟芷,那是两个月前她陪宋初来医院检查的诊断报告,报告的最底部还留有“张琰”医生的署名。
“医院系统里有患者的就诊记录,我调取之后发现他身体有一些指标相较于两个月前又有些下降。”
医生从档案夹中又找出一张检查报告单,上面的名词在这几个月突飞猛进的医学知识学习下,钟芷也能立马认出几项,果然医生指着钟芷双眼锁定的其中一串数字向她解释:“这里血红蛋白的指标相较上一份报告又下降了一些,再加上肺部炎症的情况不宜再拖,我的建议是这段时间通过医学介入的手段提升身体机能,能够尽快手术对病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这几天钟芷不断想要逃避的问题,终究还是在此刻向她迎*7.7.z.l面袭来。
除了感冒发烧引起的肺炎以外,宋初前段时间萎靡的精神状态和混乱的作息时间无疑是对现在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接受治疗的情况下,他可以多快达到可以手术的标准呢?”
“这个很难预计,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但是从经验上来看,平均都要花两周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钟芷点了点头,紧抿的双唇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也不用太过担心,住院治疗还是会高效安全很多。”
医院里还有大量其他病人需要查看,医生在简短安慰过钟芷几句后便转身向走廊深处另外一间病房走去。
钟芷斜靠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呆滞地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检查单,她不知道向这一切转告给宋初,更不知道如何面对病房里正在等待的他。
“阿芷……?”
病房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隙,钟芷猛地回过神侧头看去,是宋初自己撤掉了鼻氧下床来找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脚上也只有她从楼下超市刚刚买回的塑料防滑拖鞋,没穿袜子裸露在外的脚趾像是怕冷似的轻轻向内蜷缩。
“怎么自己跑出来?”
钟芷吸了吸鼻子拉着宋初的手又牵回了病床,把他用棉被再次裹紧之后又伸手试了试被窝里那双脚的温度,不出意料地冰凉一片,她没再出声,默默从储物柜里取出两片暖宝宝,撕开包装贴在他两只脚背上。
“阿芷……你生气了吗?我下次不乱跑了……”
修长纤细的手指再次勾上她衣角,摇摇晃晃的半是讨饶半是撒娇。
钟芷抓住那只手顺势将人拉进自己的怀抱,她开口时颤抖的声线令宋初有些惊慌:“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在生自己的气。”
深吸一口气,钟芷终于说出那句她这些天憋在心底百转千回了无数遍的话:“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第29章 或许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带几分泰然,也或许是在人生沉浮后强行被苦……
或许先天不足的人天性中便多带几分泰然, 也或许是在人生沉浮后强行被苦难催生出了从容。
当钟芷将医生的话用尽量委婉的方式转告给宋初时,对方只是平静地将她叮嘱的每一句话一一应下,甚至反过来安慰钟芷不用太担心, 在面对疾病这件事上心理素质相较于钟芷确实略高一筹。
单人病房里的床铺比起普通病房的确更为宽敞,宋初从钟芷洗漱完毕之后就默默向病床另外一边转移,预留出来的大半空位像是在无声呼唤她的莅临。
随手将床头的灯光调暗, 钟芷今晚没再推辞, 掀开病床棉被一角躺进被窝, 还未等她调整好枕头的位置, 一双还缠着绷带的双手就先抓紧了她的衣角。
钟芷没有推拒, 快速调整好姿势将宋初抱紧:“你先睡, 过半个小时我把电热毯关掉再闭眼。”
“不,不好,”他舍不得她一个人撑着熬夜:“我们聊会儿天然后再一起睡吧。”
“也行。”
他们之间的共同话题并不难找,从初中时代到大学生涯任何一件趣事都能拉出来聊上十几分钟, 正好叶舒语最近好像刚刚交了新男朋友, 只是没等钟芷将整个八卦故事像宋初和盘托出,躺在她身侧的人就已经悄悄阖上了双眼。
他还是身体太虚弱了,即使有心和她多睡会儿话, 体力也不允许他肆意妄为。
在注意到宋初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时,钟芷的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睡吧。”
她伸出手想要将宋初肩膀滑落的棉被拽得高些,不经意间牵动了穿在上半身的睡衣, 宋初拉着她衣角的双手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动, 原本已经陷入梦乡的人不安地皱起眉头, 下意识寻着她的方向呢喃:“别走, 阿芷,别走……”
“我不走, 我在呢,睡吧,快睡吧。”
钟芷垂头在他额间轻吻,宋初瞬间被安抚了躁动心绪复又平静下来,她静静聆听着黑夜里耳畔的一切响动,直到确认他的呼吸再次变得绵长。
这些天总是这样。
每当她稍有动作,宋初即便再是疲困,都能被浓烈的恐惧搅动变得辗转不安,挣扎着就要幽幽转醒。
钟芷知道为什么。
因为她听见了宋初入睡后才敢袒露的心声,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梦呓。
“阿芷,不要丢下我。”
“不要和他走。”
“不要,不要林宿……”
林宿……
当林宿这个名字从宋初嘴里脱口而出时,钟芷满是心疼的双眸中总是会泛起一丝暗色,那是对未来未知的疑虑。
林宿的出现是她始料未及的意外,之后接连发生的事件更非她所愿,她不得不承认,重来一次她并没有因为比他人多出的记忆而具备应对一切的能力。
只有一件事她可以确认。
钟芷将宋初勾着她衣角的手轻轻握住,顾及他手心的伤口也只能虚虚拖在手掌上。
她可以确认在未来数万种可能性中,她的选择将永远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如果每一道人生的岔路口都建有指向牌,那么她踏上的那条路一定印有宋初的名字-
没有特殊情况不能连续请假几乎是国内大厂不成文的规定,即便是有些舍不得,钟芷还是在周一的早上如约抵达公司大楼楼下。
只是今天早晨有些例外,与以往快速步入一楼大厅赶着时间打卡签到不同,钟芷在公司大楼门前驻足几秒,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一张前门照片然后点击发送,又配上一段简短的文字:“到公司了,上班啦!”
握在掌心的手机很快震动几下,屏幕上消息通知处显示着宋初的回复:“好呀,加油!”
略微间隔几秒,还没等钟芷登上电梯便又再次收到了一条回复,宋初学着相似的口吻向她报备:“早上的药吃完了,还喝了一杯牛奶,医生说今天有三瓶点滴。”
而后再配上一张照片,是病床一角被护士高高吊起的输液瓶。
宋初好像在爱人这件事上比她更具备天赋,无需她强调任何便能无师自通,钟芷心满意足地退出微信的照片界面,嘴角不自觉地高高扬起。
周一上午是部门例行周会的时间,作为部门领导的林宿自然也几乎次次到场,听取每一位组员轮流汇报近段时间的工作进度。
该来的总会来的。
职场多年练就的专业和理智让钟芷不会拘泥于私情就逃避和林宿的交集,她抱起笔记本同几位同事一起走进事先预定的会议室,进门撞见林宿时也依旧神色如常。
投影仪将共创表格投射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表格按照工作项目分成将近十个不同的板块,每个板块的进度细则以及数据更新都由各自负责人提前填写完整。
这点工作量对于钟芷来说不过二十分钟以内便可以完成的内容,她上周周末就在医院用手机准备好了本周的汇报内容。
只是出乎意料地,当她按照往常顺序在前一位同事之后开始汇报自己所负责的项目时,林宿出声打断,跳过了本应轮到钟芷的次序。
钟芷有些惊讶却依旧面上不动声色,掀起眼帘刚好看见林宿向她投来的眼神,在四目相对时又率先闪躲开来。
有问题。
这场会议一定会出岔子。
敏锐的职场嗅觉让她已经开始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当原本属于她的工作由他人代为陈述时,钟芷才看清大屏幕上她曾经填写过的空格已经被陌生的文字所替代,那段文字中陌生的用词能叫她一眼判定这绝非出自自己之手。
她被架空了,钟芷恍然大悟。
会议全程所有人依次发言,进展顺利,只有钟芷一人被排除在外。
她被蓄意放在聚光灯下供人打量,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令她感到尴尬失措,无地自处。
好似觉得这样也依旧无法满足他贪婪的报复心,林宿在会议的最后像是记忆复苏般叫到了钟芷的名字,他看向钟芷的眼神中有挑衅,有怨怒,更有快要溢出眼眶的满满自得:“钟芷,最近你的工作成果有些差强人意。”
他故作姿态地略微沉吟后再次开口:“这样,你今天下班前发给我一篇检讨,反思一下这段时间的错误和疏漏。”
如果说抢走她的项目成功是工作层面的打压报复,那么提交个人检讨可以称得上是人格羞辱了。
在医院的这些天钟芷曾经反复揣测琢磨,拒绝林宿之后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后果。对林宿过往的种种她略有耳闻,也早已对任何结果都做足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林宿居然可以将职场游戏玩得如此下作。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林宿锐利的眼神像是威逼她在强压之下服软。
可是曾经飞翔在天际的雄鹰怎么会被野鸡的把戏玩弄?
钟芷在整个部门数十人的注视下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出会议室将门在她身后合上,大门哐当落锁的声音便是钟芷给林宿最终的答复-
八卦总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公司内部这样的系统中扩散地尤为快速,待到午休用餐时钟芷在周会上的一切遭遇几乎已经传遍了角角落落。
江时序提前预定了附近餐厅的位置正坐在钟芷对面面满愁容,一副受欺负的人不是钟芷而是他的样子:“那你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任由林宿搓圆搓扁吧?”
钟芷低头摆弄着手机好像正在编辑微信消息,连抬头看一眼江时序都顾不上,直到手机屏幕上绿色的对话框发送出去才悠悠然地出声,只是听着有些答非所问:“前两个月刚离职的那个女生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之前也是林宿下属的那位?”
江时序这样圆滑热情的人公司上上下下不说全部认识,起码有一半也能叫得上名字,他立即反应过来钟芷提到的人是谁:“高漾?你要她的联系方式干什么?她又没有什么成功经验。”
被林宿招惹的人无非两种下场,一种是甘愿依附,在互相利用中谋求捷径,一种是不甘沉沦,最后又只能在强压和排挤之下认输离场。
钟芷现在便属于第二种,但是她并不准备就此离开。
“我不需要成功的经验,我只需要经验。”
江时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手机上将联系人名片推送给钟芷,钟芷立刻点开主页发送好友申请,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你需要她经验能干什么?”对面的人再次发问,满头问号正迫切需要钟芷一一解答,然而中午午休时间向来紧迫,在他还没有等到一个明晰的解释前钟芷的手机铃声先一步响起。
“喂,阿初?”钟芷的声音突然就比和江时序说话的时候轻柔了好几度:“你在吃午饭吗?我已经快吃完了……”
这样鲜明的态度差异让江时序默默瘪了瘪嘴。
“你稍等一下,我这边有点吵,我换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说话。”钟芷说着就从椅子上坐起,用口型示意江时序自己得先出去接个电话。
餐厅玻璃窗外钟芷来回踱步,浅笑着不知和电话那头聊到什么神采风扬,突然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在手机键盘上快速按下几个按钮,接着举起手机放回耳边,继续电话里还未结束的通话。
与此同时,坐在餐厅内暗自痛骂钟芷见色忘义的江时序在微信上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钟芷:“小江同学,就让钟老师为你表演一场职场‘以下犯上’的好戏吧!”
第30章 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其中最让钟芷满意的一条便是可以准点下班……
被迫移交大半工作量有利有弊, 其中最让钟芷满意的一条便是可以准点下班。
踩着时间点将桌面文档一一保存退出,利落地按下电脑关机键离开工位,赶在下班高峰期来临之前顺利坐上了最后一班直达电梯。
放在挎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 是公司系统软件提前设定好的下班登记提醒。趁着定位还停留在大楼区域内,钟芷掏出手机快速完成打卡,退出打卡界面时正好瞟见同个软件里与林宿的聊天对话框。
对话框里最后一次消息记录还停留在上周, 今天整整一天她没有向林宿主动发过任何一条消息。
包括他在周会时当着全组要求的那篇检讨书。
钟芷不打算发, 更不打算写。
快速踏出公司大门将一切纷乱抛之脑后, 她知道几公里外弥漫着浓重药水味道的病房里, 还有更重要的人正期待着她快些回来。
走出地铁站去往医院的路上正好途径商场, 商场一楼的电子产品专卖店外正在播放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创意广告, 画面中是位小女孩抱着平板电脑对着窗外的山川风景涂涂画画。
钟芷停住脚步将一分多钟的广告认真看完,而后思考不过片刻便径直走进了专卖店门。
直奔主题向来是钟芷逛街购物的个人风格,为宋初添置冬装时她不会左顾右盼分出心神为自己挑件女装,走入专卖店后更是向店员开门见山, 询问最新款平板电脑的功能和价位。
从演示到付款全程不过二十分钟, 当店员拿出触控笔在平板电脑上展示了近乎于纸上作画的最新功能后,钟芷毫不犹豫地将触控笔与平板电脑一齐拿下。
“您是要买给朋友做礼物吗?”
服务钟芷的店员看出她本人实际上并不熟悉平板电脑的绘画软件,但却对各种细枝末节的功能表现出极大的求知欲, 终于在送钟芷走出店门时忍不住多问一句。
“嗯……”沉甸甸的纸盒掂量在手里有些分量,钟芷下意识地回答后又立马反应过来,她已经可以改口了:“不是, 是送给男朋友。”
曾经在听到别人口中提及“男朋友”类似的字眼时, 或在看到他人深陷爱情的沉溺眼神时, 钟芷总不自觉地浑身发麻手指蜷缩, 惋惜又有一位朋友沦为了被感性裹挟而失去理智的恋爱脑。
然而当她自己也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她才明白这样的言辞背后是对于恋人的坦诚和巨大的自我满足, 甜蜜中夹杂着几丝羞怯,是只有爱情才能赋予的专属心情。
“你男朋友真有福气!”店员有些感叹,能够在短短二十分钟时间内为恋人豪掷千金的顾客屈指可数,在付款时互相推辞、寻找借口的客人倒是数不胜数。
钟芷抿了抿唇角再没接话,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被称为宋初的福气,过往的种种是她难以抵消的错误。
万幸她拥有一个宽容的恋人,愿意体谅包容她曾经的自私和伤害;那么她会为了这份体谅继续努力,直到有一天她可以底气十足地承认,她就是宋初的福气-
宋初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钟芷刚刚走到长廊过半的位置就能闻到阵阵肉香。
这味道……
这味道好像宋初拿手的排骨煲汤。
转动病房门把手,在开门的瞬间满室浓郁香气扑面而来,宋初靠坐在病床上笑得温柔:“阿芷,你回来啦,时间正好,今天有排骨汤。”
“小钟回来啦!”搬着椅子坐在橱柜旁边的护工阿姨顺着宋初的话搭腔两句。
工作日势必要天天去公司报到,把宋初一个人丢在医院里钟芷属实有些于心不忍,在与宋初几轮你来我往的拉扯过后终于各退一步,在请护工白天来病房照顾宋初这件事上好不容易才达成了一致。
与护工阿姨商量好的下班时间是晚上七点,钟芷进病房的时间刚好踩着七点钟刚刚过了五分,护工阿姨在医院工作时间长,见多了奔走于工作和医院之间焦头烂额的家属,偶尔稍微晚上几分钟也毫无怨言,等到家属回到病房把人全须全尾地交到手上才算顺利交接。
“行了,那我就先走了!”护工阿姨站起身,提起挂在沙发靠背边上的布袋准备下班。
迟到了几分钟钟芷心里未免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随口就拿排骨汤借花献佛做了个顺水人情:“阿姨要不留下吃个晚饭吧?刚好做了排骨汤。”
“那是人小宋从下午开始就给你煲的汤,老婆子我赶着回家吃老伴儿做的饭去!”护工阿姨倒是个自来熟,不过相处了才一天时间就能拿捏好分寸说两句玩笑话,临了快要关上病房房门前又好似想起什么,面向钟芷补上一句:“小姑娘有福气,遇到这么体贴的男朋友!”
有什么词好像似曾相识?
有福气?
一天内被不同的人用了相同的词夸赞两遍,钟芷愣在原地暗自偷笑,真应该让专卖店店员和护工阿姨当面聊聊,看看到底是宋初福气满满,还是她略胜一筹。
“阿芷,快来。”靠坐在病床上被冷落多时的宋初出声打断了钟芷的思考。
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冲着她摇晃示意,提前放在暖水袋上暖了好半天的手指温热柔软,相较之下冬季室内外巨大的温度落差让钟芷的手摸着犹如冰块,宋初皱紧眉头牵着钟芷的手一起放进棉被下:“手这么凉,外面是不是特别冷?”
“还好啦,”平日里双手插在兜里其实并不太冷,只是今天手上提着平板电脑在寒风里吹了太久才会摸着吓人,钟芷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更有兴趣:“你怎么做到在病房里煲汤的?我之前看这里也没有灶台呀!”
单人病房的设施虽说是比普通病房要齐全许多,但牵扯到煤气、天然气和明火之类具有安全隐患的装置是绝对不可能在病房里出现的存在,钟芷顺着宋初下巴微微扬起的角度去看,一台正插电运作中的电饭煲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我请阿姨帮我在超市买了电饭煲和一些菜,煲汤比起炒菜方便很多,我只用切好菜放进锅里就能煮好,”宋初略微停顿,语气染上些歉疚:“医院暂时没办法做其他菜,等我出院了,加倍做给你吃好不好?”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做饭原本就不是他天经地义的责任,生病住院也绝非他个人的过错,一股脑把所有事揽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提前想好了补救措施,听得钟芷连忙摇头快要把自己晃成了拨浪鼓:“不用不用,你不用做这些,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不许瞎想!”
“好……”钟芷字里行间浓浓的关心他怎么会听不出,宋初眸色比起方才又亮了几度,忍不住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抛开说给钟芷听:“但是我喜欢给你做饭的,想着你做饭切菜其实……很幸福的。”
最后四个字声音陡然低弱下去,要不是钟芷离得近也要险些捕捉不到。
“吧唧——”
钟芷俯下身在宋初微微泛红的脸颊留下一点朱色唇印,眼看着他脸上的颜色瞬间红得比唇膏印记都要浓重几分。
“可是你还没康复,做饭不能太累,尤其是手上的伤……”
“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宋初藏在被褥里的双手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突然将钟芷的双手攥紧。
钟芷回握片刻才发觉原本缠着一圈圈白色绷带的粗糙触感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肌肤原本的光滑柔软。
掀开棉被将宋初双手捧在眼前细细打量,前些天伤痕交错的手心果然已经剩下一行行黑红色的血痂,有些地方甚至血痂也早已脱落,露出颜色更加粉嫩的肉芽。
“那你的手可以动了吗?”
钟芷的语气突然兴奋,宋初满脸迷惑地轻轻颌首,虽然今天医生给他拆掉纱布时也曾经想象过钟芷会因此而高兴片刻,但这种程度的雀跃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那这样的话,这个你今天就可以用了!”
从身后的纸袋里飞快掏出长方体纸盒,白色的极简包装上仅仅印有商品的模型图以及品牌的平面logo,常年与平面作画为伴的宋初一眼就能看出钟芷手上拿的是最新款的平板电脑。
去年年底这款产品就在各种社交平台占据过宋初的首页推送,他也曾经在潮水般的好评和赞美声中被怂恿着想要下单一台,只是后来接踵而至的抄袭事件以及母亲病倒让他近乎对创作失去了任何兴趣,这件商品还已经躺在自己的购物车里再无人问津。
“阿芷……是你买的吗?”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毫无预警就从天而降的礼物:“是……是给我的吗?”
“当然了!”
钟芷拉开纸袋从底部又掏出一枚小小的纸盒,坐在他床边将触控笔从纸盒中取出递给宋初:“你快试试,有什么不会用的我交给你,我在专卖店和店员学习了二十分钟呢!”
这样的绘图软件几乎大同小异,平板电脑和电脑软件最大的区别也不过就是触控笔的手感和随处携带的便捷,常年使用这些软件的宋初哪里会有什么不会用的。
可他却没有结果那只笔,只是轻轻把头靠在钟芷肩上:“我不会,阿芷给我示范一下吧。”
“啊……好呀!”钟芷攥着触控笔按照记忆里店员的示范一板一眼地操作着,嘴里振振有词:“这个叫笔刷,你看我压下去线条就会粗些,这个是图层,如果想要叠加效果就可以新建一张图层,这个……”
钟芷滔滔不绝的产品介绍像是被注入了力量将病房里的冷寂驱散,同样深入宋初骨髓对医院的厌恶和反感也在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消散。
原来医院也可以没有噩梦,还有比做梦更加美妙的记忆。
妈妈,你看,病房里可以没有哭声。
妈妈,你看,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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