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结束的第二天分住主卧和次卧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睡到了日照三杆,唯一的区别是钟芷在自然醒后主动从床上自己爬下来,而宋初则是在她敲了两次门都没有反应之后,才被钟芷从他浸满了冷汗的被窝里捞出来。
“阿初,阿初,醒醒!”
两颊烧得通红的人眼皮只稍稍掀开一条缝,张口说话的嗓音比昨天声嘶力竭吼了两个小时的钟芷还要沙哑,用红肿发烫的喉咙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近乎只剩气音:“阿芷……”
昨天夜里果然还是感冒了,虽然两人步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立刻打车回家,但宋初偏弱的体质加上昨天单薄的外套还是没能抵御十月的冷风。
钟芷当机立断从衣柜中拿出毛衫和大衣,甚至连冬天最冷的月份才会换上的保暖裤也被她从柜底翻了出来:“阿初,我们得去医院,你能自己换衣服吗?”
滚烫的脑袋阵阵发晕,混沌中勉强听清钟芷的话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坐在床上慢吞吞地解开睡衣扣子再套上钟芷放在床边的毛衣,要换下睡裤的时候,两只卡在睡裤裤腰的手突然一顿:“我,我要换裤子……”
“噗嗤——”站在宋初书桌前翻找他病例本的钟芷没忍住笑出了声,都这会儿了还想着害羞:“好好好,我背对着你,你换好了跟我说。”
坐在床上的宋初见钟芷已经背过身翻看手上他的病历本,立刻飞快地脱掉睡裤,换上钟芷取出的保暖裤和外裤,一系列事情做完本来就没剩什么力气的人背靠在床头微微喘气:“好了……”
“这么快?”钟芷惊讶地转过身,她才等了不到一分钟,这人就换好了?
直到她看见宋初比方才她进屋时还差了三分的脸色,还有因为头晕只能紧闭的双眼才暗暗叹气:“那么着急干什么……”
钟芷无奈地从衣柜里再拿出一双棉袜,蹲在床边将宋初光裸在空气中的双脚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手撑开棉袜缓缓套上冰凉的脚掌。感觉到钟芷动作的宋初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双脚:“阿芷,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动。”
抽回的双脚被钟芷眼疾手快地拉住,抓着那人细瘦的脚腕把套到一半的棉袜穿好,然后再将袜口拉上脚踝,最后还不忘对着棉袜缝线调整位置好让他穿着舒服。
从宋初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将钟芷手上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他有多久没有被这样温柔对待了……
以往在生病的时候宋初总是喜欢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假象,在心底深深扎根的自厌让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更害怕因为身体的原因麻烦拖累到别人而承受的那些嫌恶、不耐的眼神。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就算生病也只能独自在房间里硬撑,抑或是去医院苦熬,好像上一次有人这样照顾他还是妈妈没有生病的时候……
过高的体温像是把昏沉大脑里那条名叫“理智”的弦烧得断裂,汹涌的情绪在一瞬间冲开感性的大门从眸底中夺眶而出,直到钟芷抬起头才发现一直坐在床上没出声的人早已经顶着红肿的双眼泪眼汪汪。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哭了?”
钟芷连忙从书桌上的纸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将宋初脸上的泪痕轻柔地擦干:“是不是很难受?等下到医院很快就不难受了,乖,不哭了。”
然而她一句句安慰完全无济于事,红着眼眶的人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住她的腰,用沙哑的嗓子伴着浓浓的鼻音在她怀里一遍遍小声抽泣:“阿芷,阿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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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没关系的。”
一个小时前刚起床就抱着钟芷泣不成声的人,此刻被迟来的害羞惹得抬不起头。
从坐进出租车开始一直到挂完号坐在观察室里等候输液,一路上无论钟芷说什么,宋初都不敢正眼看她,就连挂在耳朵上的医用口罩都没能完全遮住宋初脸颊上透出的两团红晕。
钟芷从药房领到的塑料袋中取出一个降温贴,撕开包装纸薄荷的清凉味道直冲鼻腔:“抬头,就一下,医生说要给你贴降温贴。”
钟芷轻轻拍了两下眼前这个毛茸茸的脑袋,被稍稍安抚下心情的人终于肯漏出光洁的额头任她摆弄,冰凉的降温贴贴上皮肤的瞬间就立刻被带走了些许灼热,晕乎乎的脑袋终于找回一丝清明,还没等宋初舒服几秒钟,护士小姐就端着几瓶药剂停在他身边:“一共要打三瓶药,想上厕所吗?”
“嗯……不用了。”
“行,那就直接开始。”
护士熟练地将橡胶带在宋初皓白的手腕上绑紧,握住手背多次拍打找出鼓起的血管,钟芷顺着护士的动作看向宋初手背,才发觉他手背细看之下血管附近全是曾经扎针时留下来的疤,看得她心脏猛地一阵酸涩。
相比之下见多识广的护士倒是没多说什么,飞快地在宋初手背上涂过酒精消毒,针头沿着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直直推入,在血线冲进针管时立刻松开橡胶带,药液一滴一滴从吊瓶中顺着软管缓缓流进身体里。
吊瓶滴液的速度被调到最慢,刺激性的药物可能会引发宋初心脏不适,护士跟钟芷交代过一些心脏病人特殊的注意事项以后才转身离开。
护士前脚刚走,钟芷就立刻坐回宋初身边,捧起他扎针的那只手沿着手背上疤痕的位置轻轻抚过,将他微凉的指尖拢进手心:“冷不冷?”
宋初抿起嘴角摇了摇头,钟芷眼里毫不掩饰的心疼让他第一次生出些想要撒娇的本能,卷翘的眼睫眨了又眨,犹豫着伸出另外一只空闲的手拽了拽钟芷衣袖:“困了,我想睡觉。”
钟芷在座位上直起上半身,微微向宋初那边靠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一侧肩膀:“睡吧,靠着我睡。”
“……嗯。”
小心翼翼地慢慢靠在钟芷的肩膀上,女人凸起的肩胛骨顶着宋初耳后的位置其实并不舒服,他也生怕自己压得她太重只能一直勉强收着力道,可就是在这样的怀抱里,宋初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躺好。”钟芷感觉到身旁的人全身肌肉紧绷,伸出一只手在宋初脸上轻轻拍了拍:“不重,你别想那么多,快躺好。”
输液室里的病人来来往往,即使被护士反复提醒“禁止喧闹”,周遭的环境也依旧嘈嘈切切。
宋初靠在钟芷颈窝里不安地蹭了蹭,钟芷立刻意会伸手将他抱得更紧。药液中的安定成分渐渐起效,疲倦的双眼终于重重落下眼帘,宋初第一次在嘈杂的输液室里沉沉睡去,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微微蜷缩,握着掌下钟芷的手指久久不曾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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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时宋初是被耳边低声说话的声音叫醒的。
“妈,你给他装一小碗白粥就行了,不用太多。”
“就这么一点?这会不会太少了?”
“没事,他平常就吃不太多,今天生病肯定胃口更小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输液室的病床上,几个小时前刚到的时候输液室里所有的床位都被其他病人占满了,这会儿应该是有病人离开,腾出的床位护士分给了自己。
“阿初,你醒啦?”
钟芷一回头就看见宋初半睁着眼,好似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钟芷伸出手帮他捋顺在枕头上蹭地杂乱的黑发:“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我怕外卖不干净,让我妈做了点粥带过来。”
“嗯……阿姨好。”宋初用了点力气想要坐起来,钟芷帮他稳住还在输液的胳膊给他借力,让人半靠在病床上等下方便吃饭。
宋初也算是从小到大被钟毓琴看着长大的,没上小学之前宋初比现在的体质还要更差,几乎天天往医院跑,有时宋初妈妈时间磨不开都是把宋初托付给钟毓琴照看,小时候打针哭得鼻涕泡一个接一个的窘样钟阿姨也同样没少见。
“小初好,尝尝阿姨熬得粥,只是白粥,没加什么料,怕你生病了吃不了味道重的。”
“谢谢,谢谢阿姨,一定很好吃。”
宋初从被子里抽出空闲的那只手想要自己拿起勺子吃,下一秒就被钟芷抢去了碗勺:“你别动了,我喂你吧。”
“别,不,不用……”
“啊——张嘴。”将对方的推拒完全无视,钟芷用勺子舀出一口白粥送到宋初唇边,根本不给他再拒绝的机会。
“我……唔……”宋初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被钟芷找准机会喂进一口粥,温热细腻的白粥立刻占据了口腔,因为药物而微微泛苦的味蕾终于被这口粥激活了一般,连带着胃里都突然觉得饿得厉害。
宋初心虚地不停用余光偷瞟钟阿姨,瞧见她背过身正在整理带过来的饭盒和水果,似乎是没太在意自己和钟芷这边的动静,才稍稍安心吃下钟芷已经舀好的第二勺粥,咽下白粥凑近钟芷悄声耳语:“阿芷,我不太好意思,你让我自己吃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段时间我也没少喂你吃东西呀?”
钟芷旁若无人、无所顾忌的样子惹得宋初在体温下降之后再次红了脸,扯着她袖子示意她别乱说,乖乖低头吃下她喂来的每一口粥,生怕这姑娘又说出什么让他面红耳赤的话。
依偎在病床边的两个人自觉平常,可在旁人眼里他们就如同被套上了粉红色的罩子,暧昧亲昵的氛围只在那一小片天地间流转,周围人向他们投去的目光中难免夹杂着些许艳羡。
可是,这份亲密看在钟毓琴眼里却只觉刺眼,背对着两人的那双眼里满是晦暗不明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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