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芷记不起距离自己上一次坐公交车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随着各类打车软件进入市场以及自己水涨船高的月薪,出租车已经成为了她出行的首选,不仅能够节省掉几乎所有步行花费的时间,也能提供给她相较之下较为私密的乘车环境。
甚至在步入职场五年后买下了人生第一辆属于自己的座驾,钟芷还能回忆起那是一款不到五十万的小型轿车,花费了她当时将近三分之一的存款,兴冲冲地完成了提车手续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刻她还清楚地记得意料之中的激动和兴奋并没有如约而至,那时她除了父母以外竟无一人可以分享喜悦,那是她前世第一次幽幽轻叹:“如果宋初还在就好了。”
“阿芷,坐下歇会儿吧。”宋初拍了拍身旁公交车站的公用座椅,虽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仅有一个小时午休时间的高中生绝大部分都聚集在街道两旁的餐馆里,将目之所及的店面都充斥地熙熙攘攘,反倒显得这边无人问津的公交车站冷清了些。
“好呀。”
钟芷走过去在宋初身旁的座位坐下,这才发现一排座椅背后是一块电视机大小的屏幕,上面正实时显示着这一站将要停靠的公交车线路以及下一辆车到达的时间。
“这也太实用了吧!”不由得发出感叹:“真的变化好大呀,你看到这个屏幕了吗?”
“嗯,如果是晚上还会显示下一趟车是不是末班车,确实便利很多。”宋初轻笑着补充道,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变化的时候也是和钟芷一样打心底里赞叹过科技对生活的影响。
“你怎么知道?你坐过末班车?”
慌忙与她错开的视线有些颤抖,宋初抿了抿唇,脱口而出的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嗯,坐过。”
两年前在他预谋着那场狼狈不堪的告白时,曾经也怀着热忱的爱意想要去学习钟芷最喜欢的煲仔饭应该怎么做。在电脑和数位板前坐了一整天的人依然能在晚饭过后,强打起精神跑到高中学校附近去跟老板偷师,只去了两三次就能在家里把那碗煲仔饭复刻到七八分的程度,也胡言之厚地试想过下次做给钟芷吃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是带着“男朋友”的身份下厨了。
寥寥数语的回答背后是宋初不愿再被人提及的伤疤。
然而敷衍的回答并未让钟芷察觉到任何异样,这些天宋初在聊到过去的事情时总会显得言简意赅。在她心里漫画家总是和她这样常年公司住所两点一线的普通人不一样,如果说她强调地是效率和结果,那么宋初一定会更看重体验和过程,深夜坐一趟末班车这么富有艺术家气息的事情在宋初身上发生实属正常。
等待公交车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四、五分钟的样子下一辆车就准时进站了。
也许高中三年养成的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钟芷先宋初一步上车,她总是习惯性去寻找车上空闲的位置,好能让这段十几分钟的车程尽量轻松些。
车身靠后的位置刚好有两个并排的空座,钟芷眼神亮了亮径直向那个的方向走过去,坐在驾驶位的司机一直注意着上车的乘客是否投币,还未等他开口拦住毫无付款意识的钟芷,那个人影就在他眼前晃了一瞬消失在公交车后方了。
慢他一步上车的宋初立刻反应过来,用自己的手机软件在仪器上扫过之后,又忙不迭地切换成了微信扫描车上的二维码付了另外一张车票:“不好意思,我付两张,跟我朋友一起。”
司机这才没有发作,向后挥了挥手示意两个人赶紧上车。回神反应过来自己又像从前那般总把公交车卡丢给宋初,让他每次上车都要负责给两个人刷两次卡,当惯了甩手掌柜甚至连上车需要付钱的意识早就退化了,不好意思地冲着向车后缓步走来的宋初扮了个鬼脸:“嘿嘿,我忘记啦,多亏你。”
与高中时期相比略显成熟的五官和记忆中青涩的脸庞牢牢重叠,有一瞬间宋初和钟芷都惊觉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深深打上青春烙印的时光,宋初欢喜于有一部分的钟芷始终未变,起码那个鬼马的笑容一如从前,而钟芷却庆幸于她有个机会回到宋初身边,放任自己还可以天真浪漫。
一时间二人都略有些沉默,而汽车发动行驶向前。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变化不是很大,钟芷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欣赏着窗外匆匆闪过的景色一言不发,这种不用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工作,将所有碎片化时间全部填满的生活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隐隐有些沉溺在其中的钟芷没有发现身旁的宋初脸颊泛起一丝浅粉。
技术再好的司机驾驶一辆笨重的公交车都不免有些摇摇晃晃,即使在座位上也无法始终保持力挺的姿势,宋初坐在钟芷身旁的位置总是在变换车道或者转弯时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肩膀相撞,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宋初总觉得钟芷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体香萦绕在他们周围,他有些不可自控地心跳加速,可刚刚饭前才吃过药他确信这不是因为心脏病发。
恍惚间一不留神整个车身突然一个急刹车,从司机的方向传来一阵咒骂声,应是从人行道上窜出的一只宠物狗挡住了车道,没反应过来的狗主人手里还攥着刚刚解开的狗绳不敢上前。
靠近车窗的钟芷本能地抓紧了座位旁边的扶手,没有任何防护的宋初被惯性带着上身向前方猛地一晃,本就心率有些快的心脏传来一阵刺痛,脸色立时从浅粉转为煞白,痛得宋初没忍住发出一声闷哼。
腰间被一截温暖的手臂轻柔地揽入怀中,不甚清明的大脑借着那股力道温顺地靠在身旁那人的肩膀上,紧紧攥住左胸前襟衣料的手被人用一只绵软的手掌代替,在心脏的位置熟练地顺时针画起圈来,模糊间宋初听见一声关切的低语:“还好吗?需不需要吃药?”
抵在钟芷肩头的脑袋微微摇晃,发作的并不算严重,宋初凭借经验晓得这样的情况他缓过几分钟就好。
略微恢复过来的神志可以想象他是以何种姿势被钟芷抱在怀里,即使是在公交车后排却也依然算得上是公共场合,平素绝无可能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任何亲密行为的人此时却生出了些许耍赖的幼稚心思,原本萦绕在鼻尖隐隐约约的馨香变得浓烈了数倍,将他团团包裹,让他莫名地想要在这温存里沉溺。
“好些了吗?”见宋初的脸色慢慢恢复了点血色,钟芷抬手将他鬓角渗出的薄薄一层冷汗用纸巾擦干。
“嗯……好多了。”
虽然还有些残留的心悸,但他怕靠得太久会让钟芷徒增忧虑,更怕会让对方看出来自己那点恬不知耻的小心思。恋恋不舍地从钟芷的怀抱里退出,宋初感到周身就像是从暖春倒退回了凛冬,冷风从袖口贴着肌肤表层嗖嗖灌进身体里,控制不住地打了个轻微地寒颤却还是坐直了身子。
“冷吗?”说着却并未给宋初太多回答的时间,钟芷已经顺手将宋初靠近自己这边的那只手揣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带着些许主人的体温丝丝暖意从指间蔓延至掌心,有些酥酥麻麻的。
“不……不用了……”下意识地想要把手抽回去,宋初向回拉了拉手臂被却钟芷抬手按住,覆着他手背也一齐将手塞进了同一边的口袋里,狭小的空间登时被两只手一大一小填地满满当当,钟芷的五指聚拢将宋初还散发着寒气的指间拢在一起:“别动,你手好冰,放在这里暖暖。”
宋初脸蛋像是紧挨着什么炉火、暖气被烘得染上两坨红晕,躲闪的眼神四处乱飘不知看哪里才好,就是不敢将视线落在钟芷身上,身旁的人却还如同恍然未觉一般聊起往事:“你还记得吗?以前冬天的时候我也总喜欢把手这样插进你校服口袋里,总觉得你口袋里要更暖和一些……”
他当然记得。
他还记得当他发现钟芷在冬天渐渐有了这个习惯私下里不知欣喜了多久,抱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被喜欢的人自然而然的亲近也算是少年时代最甜蜜的回忆。那时他总为了校服口袋的温度能尽量高一些,随时随地都在两侧校服口袋一边装上一只暖手宝,以防钟芷突然偷袭他也摸不准她会塞进那一边口袋。
青春的赤诚总是带着些虎头虎脑的莽撞,养成习惯长期塞着暖手宝偶尔也会有控制不好温度和时长的时候,有那么偶尔的几次宋初忘记口袋里的东西就这么在怀里揣了一整天,从淘宝高价买回的暖手宝一天过去掏出来时还是温热的,直到脱了羊毛衫才发现,隔着薄薄的一层毛衣小腹两侧细嫩的肌肤被低温烫伤出了两团深粉色的印记,后知后觉才感到几分火辣辣的疼。
说他傻也好说他倔也罢,宋初还是瞒着所有人在烫伤的位置贴好纱布,依然固执地将暖手宝放进口袋里,只为等着那个女孩无法预料的突然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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