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背德文学
本就快跳的心脏瞬间悬停。
秋月扭过头,定定看向大门。
“叮咚——”
门铃又响了一声。她依旧怔在原地没有动。
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梁弈没有表情地看她一眼,抬腿往外走。
秋月在他背后无力地张了张嘴,却彻底失语。
走到门口,男人动作顿住,随后猛然抬手,哗啦拉开门——
“你好,你的外卖送到啦!”
公寓的机器人闪着蓝眼睛大声:“祝您用餐愉快!”
“……”
双肩塌下时,秋月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屏息。
她走向门口。
“你点外卖了”梁弈问她。
“啊……”秋月含糊其辞,伸手拿外卖。
男人的大手快她一步。
看着梁弈捻起外卖袋上的单子,秋月的心也再次跟着拎起来。
“何棠是谁”梁弈问。
“哦……”秋月松出口气,“一个朋友。”
梁弈没再说什么,将东西递给她。
放下之前秋月瞟了眼。
——药店的外卖。
走回餐桌前,男人转过身来看着秋月。
秋月在他的注视下保持缄默。
越沉默,越觉得自己在被审判。
片刻,梁弈如常开口:“还有一个会,我先回公司了。”
秋月眼睫抖了下,点头:“好。”
梁弈拿起自己带来的购物袋,又从衣架上取下外套。
“明天如果还不舒服的话,就继续休息。工厂那边我会跟进。”
秋月有些木然:“嗯。”
男人没有再说话。
没有任何追问。
也没有提及那个被她挂断的语音……
秋月将梁弈送到门口:“路上慢一点。”
梁弈颔首:“注意休息。”
公寓的门近乎无声地关合,他迈开腿往电梯走。
脑海中不断回放秋月刚才后退半步的场景。
——那是她的本能反应。
走到电梯口,梁弈停下脚步,从购物袋里拿出刚才没来得及取出的东西。
是一袋药品。
镜片后的眼微微闪动,他扬手将药扔进垃圾桶,摁下电梯。
关上门后,秋月靠着门板发了好一会儿呆。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脑中思绪万千,又一片空白。
慢吞吞走回餐厅,秋月看着满桌一口未动的茶点,轻叹出口气。
将食物放进冰箱,她又拿起椅子上未拆封的外卖。
很大的一包。
拆开包装后,秋月一下就明白这包东西为什么这么大了——装满了五花八门的药品。
感冒药,发烧药,温度计,胃药,晕车药,过敏药……
甚至还有止痛药和暖宫贴。
药袋下面还有一个商超的包装。
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包糖果和两瓶牛奶。
牛奶瓶触手生温。
左手的温度一路向上,秋月的心脏也浮起密密麻麻的触动。
轻阖眼皮,她拿起手机。
何棠不久前发来几条微信。
[糖]:【我科目三又挂了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啊啊啊】
【听我哥说你不太舒服,没事吧】
【秋秋姐,我哥刚给你点了药,你收到了吗】
秋月逐条回复:
Luna:【这次又挂哪里了啊】
【早没事儿了,只是小毛病。】
【收到了,谢谢。】
指尖在屏幕上犹疑,她还有很多疑问:
你哥怎么知道我地址的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最后,秋月只发过去一句:
【我看外卖单上是你的名字啊。】
何棠回复得很快:
【嗯他用的我的号。他懒死,好些APP都没下全】
【哎不对啊,我记得之前他点过外卖啊】
【哼,等我去问问他】
秋月却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她退出和何棠的聊天页面,又不自觉点开下面的头像。
最后一条消息是她挂断通话的提示。
男人没有再发来消息。
【抱歉,昨晚不太舒服,睡得早。】
【病了】
【昨天开太快又晕车了】
【不是。】
【现在还不舒服吗】
【吃药了吗】
【已拒绝】
轻轻上划聊天记录,秋月看着自己的回复。
——简略,疏离,很冷淡。
【看来,是打算躲着我了】
——她的态度已然告诉他答案。
屏幕上端弹出一条新消息。
看来,梁弈已经开始在车上处理工作了。
YEE:【我打算举办一个酒会。】
Luna:【什么酒会】
YEE:【乘光十周年。】
【我想邀请一些合作方和友商来。到时候我们可以先透些Maje的消息出去,也包括乘光吉量深度合作的企划。】
听起来没什么毛病。
只是……有这个必要吗
业内早知道他们两家在合作造车了。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周年庆。她无需多言。
Luna:【听起来不错。你打算什么时候办】
YEE:【下周三晚,立秋那天。】
【也是你的生日。】
秋月怔住,后知后觉打开日历。
她自己都快忘了生日这事。
盯着梁弈的微信片刻,秋月慢慢摁出几个字。
Luna:【为什么要选那天】
同样隔了好一会儿,梁弈的消息才回过来。
YEE:【我在想,或许这样,能让你有所期待。】
很慢地眨了下眼,秋月没有回复,点击返回微信列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在看梁风的头像。
Ventose
一川风月。
少倾,秋月吸了口气,指尖作左滑,将这个头像和聊天记录一并删除。
重新点开和梁弈的聊天框,她快速打出两行字:
Luna:【谢谢。】
【我已经开始期待。】-
【对方已拒绝】
盯着这行字不知道看了多久,梁风终于撂开手机。
晃开长腿慢悠悠走下楼,他才发现暮色已至。
何棠一个人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面前摊着一张有她脸三倍大的披萨。
“于澈呢”梁风问。
“他家里有事回北城了。”小姑娘回答,“昨天不给你说了么”
“哦,对。”梁风想起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7号。”何棠狐疑看他,“昨天也给你说过了啊。”
梁风没接茬,划开手机日历。
7号,下周三。
立秋。
“哥,记不住事儿好像是脑瘫的前兆。”何棠一脸认真地提醒,“你从昨天开始就这样了。”
梁风瞥她一眼:“那你是不是该反思,今天怎么连脑瘫都没考过”
“……”
何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奈何帮她还嘴的人还不在。
最后,小姑娘只能弱弱抛下句“你别太得意我告诉你”,又恨恨地掀开披萨盒。
戴上手套之前,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AI人声开始阅读:“……
第12章,霸道小叔已黑化,他看着我,眼泪都掉下来,说,嫂子,我不是脆弱,我就是看你和我哥在一块儿我这里痛,我这里难受!嫂子我和我哥有一样的脸,为什么他行我不行,嫂子你不许这么偏心!嫂子开门啊,我是我哥……”
梁风拿披萨的手停在半空。
停了好一会儿。
他慢慢撩起眼皮:“你听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说呀。很好看的。”何棠咽下嘴里的东西,“你不懂,这叫背德文学。”
梁风黑眸虚眯了下:“bed,文学”
“信不信我打断你腿”
何棠俩眼一黑:“什么啊!”
“背、德,背德文学,不是bed——”她顿了下,突然想到什么,很小声,“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吧……”
“总之,背德文学也分好几类。”小姑娘咳地清了下嗓子,“什么师生禁忌,小妈文学,嫂子文学——”
她顿了下,斜眼看梁风,意味深长的:“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懂吧”
梁风阴仄仄地舔了下唇角:“……滚。”
眼看戳着人逆鳞了,何棠见好就收,将手机和自己的嘴都静音。
兄妹俩开始沉默地吃披萨。
食之无味半晌,梁风忽然开口:“结局”
何棠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风朝她手机挑挑下巴:“就你看那,结局是什么”
要说这个何棠可就来劲儿:“我还没看到呢。不过按照套路,女主肯定是和弟弟在一起了啊!”
梁风眉梢翘了下。唇边也是。
何棠拿起手机翻到小说尾页:“我来看看啊——”
她抽了口气,瞪大眼睛:“他们三个人在一起了!”
梁风嘴角抽了下:“……操。”
“没事没事!这本——”何棠赶紧安慰她哥,“这本肯定是作者乱写的。我看的大多数最后都跟弟弟在一起了。你等着啊我给你找一本!”
小姑娘开始翻找电子书架,又突然想起来:“对了,你不是装app了么,怎么还用我手机给秋秋姐点外卖啊她刚还问呢。”
“她问什么”梁风立刻问。
“就,问为什么是我的号啊。”
因为,她没有在躲你。
梁风垂下眼,语气淡淡:“我外卖软件删了。”
男人起身,单手抄进兜往楼上走。
“你这就不吃了啊”何棠在他背后问。
“唔。”
“食欲减退是精神病的前兆哦。”
“那你多吃点儿。”梁风干巴巴回她,“下次科三再挂就不会发病了。”
“啊啊啊啊啊——”
何棠像被踩到尾巴一样瞬间炸毛:“你闭嘴!我下次一定能考过!”-
摆烂一天后,秋月的生活翌日便回归正轨。
工厂和公司的人见到她都有点惊讶,说:“梁总已经都安排好了,您可以再好好休息两天。”
可秋月还是和他们一起忙活起来。
接手吉量后,她仿佛患上了休息羞耻症,只要停下来,就会忍不住焦虑内耗。
只要停下来,就会感到愧责——她甚至说不清为什么而愧疚。
转眼即到周三。
立秋,天气却丝毫不见凉意,高温甚至突破40°大关。
秋月站在落地镜前,打量身上的晚礼服。
经典款的连衣小黑裙,不为出彩,也挑不出错。
配饰也只选择了珍珠耳饰。化好妆后正要出门,手机很轻地响出一声。
来自微信。
YEE:【生日快乐。】
【稍后见。】
梁弈三天前去欧洲出差了,看这样子,估计要踩着晚宴的点才能回来了。
正要回复,梁弈就又发来一条微信。
YEE:【给你带了生日礼物。】
秋月眨眨眼,打字的指尖顿住。
心口的律动却微妙地快了一拍。
她想,她大约真的有了一些期待。
或许是因为他是这两年来第一个记挂她生日的。
也是第一个特意为她准备生日礼物的。
生于秋日,她从小过生日都跟着农历走,每年都不一样。
爸爸离开后,再也不会有人将立秋这一天在日历上标注出来,当成最隆重的节日庆祝……
秋月回复:【谢谢。】
【一会儿见。】
划走微信前,秋月眼神晃了下。
目光似乎总擅自在列表中寻找什么。
可自从她删掉那个头像后,他就再也没从聊天列表中弹出来。
这样是对的。
秋月对自己说。
这样就很好。
下到车库坐进驾驶位,秋月按着导航开。
正赶上晚高峰的尾巴,她最后抄了一段小道才没有迟到。
可有人迟了。
解开安全带时,梁弈的微信发过来。
YEE:【临时有点事,我晚些到。你先进。】
见怪不怪了。秋月拿上邀请函独自进场。
宴会地点在荣城新开业的六星级酒店顶层,让她有点意外的是,与梁弈轻描淡写的“酒会”不同,乘光这场十周年的庆典实际上规模颇大。
迎宾,红毯,签名环节样样不少,门口甚至还有采访拍照的媒体记者。
入场的女宾个个光彩照人,还有好几个甚至拖着隆重的大裙摆。
——相比之下,秋月这身不出错的打扮过于朴素。
却也歪打正着将她清冷疏离的气质衬托出挑,一众浓妆艳抹里的独一份。
打她入场,来搭讪的人就没断过。他们也都理所当然地默认她是某位大佬的陪衬女伴。
交换带头衔的名片时,秋月将对方或诧异尴尬,或不屑轻视的反应尽收眼底。
一笑置之。
很快,宴会过半。
秋月拿出手机瞟了眼。
梁弈的消息没来。
他人也没到。
正茫然接下来要如何,秋月就看到沈总助步伐匆匆地向自己走来。
他告诉她一会儿他会代替梁总致辞,有关Maje的环节照旧,还是她来。
“梁弈呢”秋月问他。
“梁总有事耽误了,晚些时候到。”总助的回答跟她收到的微信一致。
秋月轻声应“好”。
筹光交错中,她眼中的黯然也不明显。
很快,来宾一一入座,庆典正式拉开序幕。
能在梁弈手下如鱼得水,沈总助必然能力过硬,临时受命也游刃有余。
十年风雨,炼就龙头,稳坐业内老大位置,大家怎么样都会给面子,即便全程不见总裁,现场也一派其乐融融。
直到秋月登台。
好奇,质疑,轻视,窃窃私语——她受到的待遇和乘光早会那次无二分别。
一回生二回熟,秋月反而更淡定。
不管台下是谈笑风生还是玩手机,她自讲自的:“……优化后的电驱系统感知力更强,能够以毫秒级速度调整轮端动态,更精确地控制车身。大家请看——”
摁下手中遥控,大屏幕上跳出试跑的Maje样车。
可下一秒,画面忽而一转——
变成秋月都没有看过的画面:
监控录像里,一辆绿牌汽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司机前脚下车,电车前盖就突然着起火。
受惊的路人顿时乱作一团。返回的司机也惊慌失措地拍打着车玻璃——车里还有人。
火势很快烧起来,车门却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
情急之下,司机抡起路边护栏,疯狂地砸向玻璃。
——轰的一声巨响,车爆炸了。
……
“哐当”一下,秋月手中的话筒落地,拉出刺耳的鸣叫。
——也可能是她的大脑在嗡鸣。
嘴唇无声动了动,她下意识看台侧。
沈总助正在打电话,他掩着嘴,却没掩住神色惊惶——秋月还没见他慌成这样过。
她又回头看台下。
这下,所有人都在看她了。
他们也不再压着声音议论:
“……我去怎么回事那什么视频好吓人啊!”
“那不是吉量的自燃车事件么我记得当时闹可大,死了好几个人呢!”
“吉量吉量是谁”
“啧,不就上面那女的他们家车么——敢情你一点没听啊!”
“说起他们家我就来气,当初赶着吃螃蟹,打着国产第一新能源车的名号,也没带出个好头。后面自燃那事儿一出,别家电车都卖不动了——我一兄弟就为这破产的。”
“那他们家怎么没破产”
“人家这不抱上大腿了么。乘光上季度财报你没看那么有钱,什么摆不平。”
“不是乘光图什么啊他们真要一起造车啊”
“人这不都站台上了么,还能有假”
“那现在放吉量黑历史干什么啊这不等于当众打人脸么”
“也是……哎,他们老总人呢”
“对啊,怎么一直没见梁总……”
“抱歉,我来迟了。”
男人的声音不算大,可全场的注意力即刻向他集中。
望着他不急不缓走上台,秋月目光一晃。
又猛地跳了下。
梁弈走上台,镜片后的视线掠过台下,落在秋月身上。
眸光不动声色地拉深。
“想必各位已经对Maje有所了解了。”梁弈偏头看大屏——紫色样车已经重新占据屏幕,“Maje不仅是吉量多年的心血,也会是乘光下季度重点力推的合资款。”
“而刚才你们所看到的场景——”他顿住,棱角分明的侧脸沉郁肃穆,“绝不会在Maje身上重演。”
看着男人的目光转向自己,秋月很快反应过来,随即接上:“是的,吉量这几年一直在潜心研发电池技术,我们现在采用的高效热管理模块预留出充足的安全冗余……”
最后,她深吸了口气,荧荧目光不闪不避看台下:“对于过去发生过的悲剧,吉量从来没有逃避过。道歉,救治,赔偿,我们竭尽所能,与相关人员全部达成和解。”
“当然,不管如何弥补,也弥补不了生命付出的代价。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要让惨剧再发生。”
秋月扭头看台上另一边的男人——他也在看她,一直。
“感谢乘光一直以来在资金和智驾技术上的支持。今后,我们也盼望能和各位友商多多合作交流。希望我们国产的新能源车,早日在安全,技术上迎来新的展望。”
全场静默片刻,沈总助带头拍起巴掌。
底下也稀稀拉拉开始鼓掌。
一片掌声与人言啧啧中,男人单手抄进裤兜,不紧不慢向秋月走来。
“合作愉快啊,秋总。”
定定看着这双似笑而非的黑眸,秋月又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她低下头,笑了。
“梁风。”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尽管他今夜并没有以这个名字出场。
众人都错认,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梁风也笑了。
高大的身形压低,男人侵略性十足的荷尔蒙混合广藿香喷洒她颈侧。
“嘘——”
他在她耳边悄声:“我是我哥。”
秋月又嗤地笑出声来。
笑着笑着,鼻尖忽然就有点酸。
垂眸看着地上两人的脚,她不敢抬头。
“你怎么会来”
男人磁沉的嗓压在她脑顶:“想听官方的,还是私人的”
秋月缓缓抬头,先替他答出一个选项:“乘光也邀请你了。”
梁风很慢地阖了下眼:“嗯。”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私心,一道歌声忽而响起:
“All along it was a fever
(爱恋如同潮汐席卷神经)
A cold sweat hot-headed believer”②
(将你我变成头脑发热的信徒)
秋月回头,看见周围男女已经牵手走向灯光靡靡的舞池。
居然还有舞会。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开到她面前。
“I threw my hands in the air,I said show me something
(我摊开双手,悬浮空中,以求爱的确据)
He said,if you dare come a little closer”②
(他说,大胆一些吧,再靠近一点,)
秋月在缱绻深情的歌声中抬眸。
对上男人比歌声还要深切的眼。
他的手又往她身前探进半寸:“放心。”
“‘梁风’没有来。”
他自嘲般扯了下唇边。
“你不用躲着‘他’。”
“……”
说不出话来,秋月的喉咙泛起酸涩。
她沉默地伸过手。
很快被男人的掌牵住,裹挟。
炽热的,干燥的,严丝合缝的。
后腰也被强而有力的手握住,她跟着他移步,旋转,倾倒。
像提线木偶。
又心甘情愿地,沉溺在这样的旋律中。
“Something in the way you move
(你举手投足都让我深陷)
Makes me feel like I can''t live without you
(我无法自拔,无你不欢)
It takes me all the way
(我彻底被打败)
I want you to stay”②
(只想要你留下)
“抱歉……”
女孩的轻音宛如琉璃碎地,散落在舞池的嘈杂里。
可梁风还是听到了。
他很深地注视着她,满目温存,也难掩心伤——这一次,秋月确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这句抱歉,是对谁说的”他问她。
秋月唇瓣动了动:“没有来的……那个人。”
“那么,他不会跟你说‘没关系’。”
梁风说着,放开了女孩的手和腰。
秋月看着他慢慢摘掉鼻梁上的眼镜,挂在领口。
她没有动。
即便男人已经俯身而下——
“生日快乐,秋月。”
耳边传来私语,只有她能听到的:
“这是梁风想对你说的。”
第13章 生日
秋月呼吸一窒。
舞步已经停止,她却感觉自己还在男人的臂弯中旋转,摇晃。
摇得她头脑晕涨,晃得她心神都荡漾。
最后一个音符落在空气里,余音缭绕。
周围起舞的人群也都停下来。
沈总助穿过舞池走过来,附在梁风耳边低语两句。
梁风潦草点头,又看秋月:“我先撤了。”
秋月神色一黯:“哦……”
男人与沈总助步伐匆匆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秋月起伏整晚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随后一路下坠……
舞台边的乐队奏起新曲,这首很多人耳熟能详的《卡农》也很适合华尔兹。
没了舞伴,秋月也没再舞的心情。
然而她刚走出舞池,搭讪的人就接二连三,有旁敲侧击跟她打听乘光相关的,也有想邀她再跳舞的。
正与人周旋,手包很轻地震了下。
拿出手机看见久违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秋月觉得自己掉在脚面的心脏瞬间归位了。
梁风发来一张照片,应该是刚拍的:
酒店背面的招牌立在夜色里,被皎洁明月勾勒出亮边。
男人直截了当:
【出来】
秋月眼睫微动,却没有纠结。
和人敷衍两句后,她很快远离人群,不声不响地离开宴会厅。
电梯直达一楼,秋月从后门出来。
后区很大,停车场,高尔夫球场都在这儿。
可秋月还是一眼就看到他。
——黑压压的营地一片空旷,身高腿长的男人置身其中,侧影分明。
他显然不喜欢今晚的穿着,西服外套早不翼而飞,衬衫领口大喇喇敞着——正装也穿出一派风流。
隔着很远的距离,男人已经如有感应般转过头。
他站在月色下看着她,黑眸深幽而专注,一动不动。
——像是要把她走向自己的场景印刻在脑海里。
一直走到男人身前,秋月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跟刚才和他跳舞时一般无二。
梁风拎起一个手提袋:“何棠让我带给你的。”
秋月惊喜“啊”声,立刻接过来。
沉甸甸的。
打开来,她首先看到一张卡片,上面是小姑娘手写的生日祝福。
底下全是礼物——何棠送她的生日礼物不是一件,而是一堆。
有一看就很契合她气质的口红与香水,还有她总是忘带的发圈发夹。
秋月从礼物堆里拎出一个玲娜贝儿的小玩偶挂件,挂在自己的手包上。
“替我谢谢棠棠。”她笑眼弯弯跟梁风道,“我一会儿也会给她发消息的。”
“嗯。”
看着女孩笑意浅浅的唇角,梁风很慢地眨了下眼:“她的礼物送到了。现在,轮到她哥了。”
手上一顿,玩偶无声垂落。
秋月抬起头看男人。
梁风没说话,手抄进西装裤兜里摸出什么东西,拇指摁了下。
他们前方的空地乍然亮起来。
秋月定睛,杏眸瞬间瞪大。
那边停了一辆,好像从童话故事书开出的小巴士。
圆润的车身线条,圆圆的车灯,就连车漆也是蓝粉淡黄的马卡龙色。
车窗透出暖融融的亮光,上面还绑着彩带和气球。
秋月已经不自觉迈开步。
走上车后,她又不由轻“哇”出一声。
——车内也挂了很多和车同色的气球横幅,全是生贺字样。
秋月还从没见过这么迷你的小巴士,目测最多只能坐六七个人。
前排座椅还被拆掉了,换成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个双层蛋糕。
蛋糕上的Q版女孩有着和她一样的长直发,旁边还有一辆烟紫色的轿跑。
是她,和她的Maje。
眼睫微动,秋月的眸光与蛋糕上的火烛一起跳跃。
“这车以前是马德里一老贵族结婚用过的花车。”梁风的声音响起。
秋月回头,看见男人倚在车门口,带笑的黑眸被灯光染成暖色。
他抬手拍了拍车身,铁皮哐啷:“有些年头了,不值什么钱,上路呢肯定也上不了了。不过改一改,做个收藏,也算有意义。”
他晃开长腿走到秋月跟前,摊开手里的车钥匙给她——还是那种老式的机械钥匙。
“本来想改好了再给你,但我想,你应该更喜欢自己动手。”
秋月垂眸看男人掌心的钥匙,又抬头看他:“谢谢。”
她扬唇笑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灯光和气球的烘托,还是她很少笑得这么开,这个笑容满满都是少女心性。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车呢,确实很有收藏意义。”
梁风定定看着女孩的笑脸,唇边也勾起来。
“我说的意义不是这个。”
秋月不解:“那是……”
“来——”梁风抓上她手腕一起上前,示意她看挡风玻璃下角。
秋月弯下腰,看见了这辆车的车架号:
VSWG20000807
呼吸一滞,秋月心跳都慢了半拍。
2000年8月7号,正是二十四年前的立秋。
——这是一辆,以她出生日期为代码的汽车。
“你怎么找到的”秋月讷讷问男人。
这个车架号的车,全世界一定就这么一辆。
就像在一片森林里寻找一片特定纹路的树叶,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把车从国外运回来,也要花不少功夫……
梁风轻描淡写:“运气好。”
“每辆车的车架号都是独一无二的。”他看着她,黑眸比夜色还要暗昧,“像你一样。”
“生日快乐。”
“……”
心里有个地方无声塌陷。
随即起伏出密密麻麻的触动。
原来在惊喜的冲刷下,人只会失语。
唇瓣动了好几下,秋月才出声道谢:“谢谢……”
指尖抚过意义独特的编码,一段久远的记忆也被唤醒。
“小时候我还问过我爸爸,每辆车的车架号是不是都不一样……”谈起最爱的家人,女孩目光语气皆温柔。
她扭头朝梁风柔柔一笑:“我爸说是呀,就像人的指纹一样,独一无二。”
梁风眉心动了动,接上话:“可人有好些个指纹,车只有一个编码。”
秋月愣了下,眼中惊喜更甚:“我当时也是这么跟我爸说的!”
“我还说,车有车架号,人也应该有骨架号,就是不知道骨架号该怎么编,要是出生日期的话,那很多人就又都一样了……”
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似乎真在思考这种假设的可能。
“人要真有骨架号的话——”他低低开口,转眸看秋月,很深的。
“那我的骨架上,应该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秋月眼皮猛跳了下,烫到一样垂下视线。
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或者说,不敢再往下问了……
梁风眨眨眼偏过头,主动转移话题:“对了——”
他摸出一个巴掌大的证件:“我驾照到手了。”
秋月看着黑皮小本,莞尔:“恭喜。”
“还没在国
铱驊
内上街开过车。”男人晃晃手里的驾照,偏头向窗外,“一起兜一圈”
秋月看了眼黑漆漆的夜,发觉自己并不想拒绝——就像他刚才叫她出来一样。
“去哪儿”她问。
“你想去哪儿”梁风反问她。
“我……”秋月眉心微蹙,无奈笑,“我也不知道。”
回荣城之后,她基本两点一线。
人和心都困在这条线上了。
梁风望着窗外的夜幕,缓慢阖了下眼皮:“立秋这天,木星离月亮最近,叫木星伴月。”
他朝秋月挑挑下巴:“要不去找找看”
秋月还是第一次听说:“木星伴月”
“嗯,木星会很亮。”梁风回答,顿了下,他又看着她,“月亮也是。”
秋月心下一动。
开口正要应邀,手包突然响了起来。
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她动作与神色均一僵。
梁风也是。
不敢抬眸看面前的人,秋月转过身,摁下接听。
“嗯,还在。哦……好。”
她声音压得很低,简单讲了两句便挂断通话。
可转过身来的动作,却很慢。
“回去吧。”
不等她开口,梁风便低低道。
“……”
唇瓣无力翕合,秋月无言以对。
她能说什么呢。
谢谢
再见
还能再见么
还应该……再见么……
梁风往她身前迈了一步:“车我先弄回去放赛车场,你要来拿跟我说。”
顿了下,他眸光垂低:“跟何棠说也行。”
“……”
秋月咽了下晦涩的嗓,说“好”。
也只说了这样一个单薄的“好”,她便转身离开。
原路从后门返回酒店,秋月又穿过大堂来到前门。
梁弈的车就停在门口,打着双闪。
等她走近,后排磁吸门自动打开。
还没坐进车里,秋月便嗅到男人一身风尘仆仆。
“你刚到吗”她问他。
梁弈“嗯”了下,声音都透出疲累。
秋月很惊讶:“什么事情耽误这么久”
“你知道杜晨霍夫吧”梁弈问她。
秋月反应片刻:“是德国那位很有名的汽车经济专家”
梁弈颔首:“我在机场碰到他的,他飞机延误,正好有机会一起吃了晚饭。”
“……”
他一整晚都不见人,秋月设想过很多可能:
路上碰到不好的状况了公司突然有急事
或者,是他父亲那边有什么要紧事儿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缺席一整场晚宴,正因为在和别人吃饭。
……也是。
为什么不可以呢
结交珍贵的人脉,当然比庆功晚宴重要。
也比她的生日重要……
“他对咱们国内的新能源产业评价很高,有再来访问各大车企的打算。”梁弈推了下金丝框,说起这个,他眼中疲色都少了不少,“他手里还有Benz的股份,说不定到时候我们有合作的——”
“你知道今晚出事故了吗”秋月径直打断他,“就我在台上的时候。”
梁弈顿了下,点头,面色微沉:“我听沈总助说了。”
“应该是有人在酒店的设备上做了手脚。”
秋月“嗯”声:“猜到了。”
今晚来的人很多。虽然大家嘴上都说着友商友商,实际都恨不得一口吞掉对方。
“后续我会处理。”梁弈淡淡为这件事盖上板。
稍作沉吟,他语气略微不自然:“梁风这个圆场,打得很及时。”
“Maje接下来的节奏应该不会被今天这个事故影响。”
秋月看着窗外:“嗯。”
她又扭头看自己这位冷静得一如既往的未婚夫。
看着他扣至喉口的领带,还有纹丝不乱的头发,她想,他应该从没有体会过吧。
——一个人窘迫而恐慌地站在台上的时候……
“对了——”梁弈伸手从前排副驾上拿过东西。
“生日快乐。”
看见包装上的BVLGARI字样,秋月眼眸恍惚一瞬,伸手接过来。
慢慢打开首饰盒,她登时怔住。
“……”
“怎么了”察觉到女孩停滞的脸色,梁弈看她手里的蛇头手镯,“我记得你喜欢这个品牌。”
秋月僵硬地点了下头:“嗯。”
“谢谢。”她朝他弯了下嘴角,“很漂亮。”
“不客气。”梁弈温声,“喜欢就好。”
正想拿出手镯帮她戴上,女孩便轻轻合上了首饰盒。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望向车窗外时眼中却有种倦怠感——似乎她才是从国外出差赶远路回来的人。
梁弈注视着女孩淡漠的侧脸:“今晚吃得怎么样”
“想再来点夜宵吗”
秋月摇摇头,声音很轻:“我想回家休息了。”
梁弈睇她片刻,没再说话,仰面阖眼靠在座椅上。
一路沉默。
下车回到公寓时,秋月瞟了眼表:她的生日还剩下不到一小时。
没有像往常一样着急洗澡,她缓步坐到梳妆台前,将梁弈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再次打开。
满镶钻的玫瑰金手镯,蛇头是两颗红碧玺。
确实是漂亮又昂贵的礼物。
拉开梳妆台抽屉,秋月又拿出一个小盒子。
——一样的首饰盒。
她慢慢翻开。
——一样的手镯。
看着两件一模一样的首饰,秋月很轻地笑了下。
像无奈,又像释然。
她想,期待这个东西,最好还是不要有了。
没有期待,说不定就会有惊喜。
而期待多了,收到的,或许就只有失望……
散开脑后的长发,秋月脱掉身上的小黑裙。
也脱去满身的乏味与困倦。
“当啷”一声,有什么从手包里掉了出来。
秋月扯了把睡裙带子,蹲下身捡起一把老式车钥匙。
没有着急起来,她就蹲在地上定定举起那把车钥匙,出神一般盯着看。
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仿佛整夜都要如此时,秋月突然吸了口气,捞过一旁的手包。
拿出手机,她点开梁风的微信头像,很快发出去一条消息。
Luna:【如果现在去看木星伴月,会不会有些迟了】
对方回复得也很快。
Gale:【下来吧】
秋月怔住,刷地起身走到窗边。
一辆黑色SUV静静停在她楼下,远射的路灯好似巡夜的眼。
高大的男人倚在车旁,隐没在夜色里。
唯指间烧亮一点红,明明灭灭。
第14章 夜奔
换上牛仔裤,秋月将薄外套搭在手臂上。
“啪”关掉所有灯,她在出门前一刻收住脚。
君子论迹不论心。
今晚你要是走出这扇门,从此,就再也无法为自己辩白。
低头盯着入户地毯,秋月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刷地拉开大门。
那就,问心有愧吧。
电梯“叮”的直达一楼,秋月脚步无声。
推开旋转门时,她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攥紧手里的衣服。
原来,立秋的凉意在这里。
——在心脏每一次忐忑而心虚的跳动中。
看来,心虚的不止她一人。
要不然男人为什么放着满库的超跑不用,只开来这样一辆从车标到外观都不起眼的黑车呢
副驾车门轻声关合,秋月垂眼拢了下脸侧的碎发。
——拢不开身侧直勾勾的视线。
没有看男人,她默默拉过安全带。
安全带“咔”地入扣时,车门也瞬间反锁。
——不给她一丝反悔的余地。
骨节分明的大手轻打方向盘,车子启动,驶进漆深的夜。
驶向未知的远方。
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对向车道开过来一辆小轿车,带着乘光的车标。
“听歌么”梁风低低开口,嗓音有点哑。
秋月应声:“好。”
铱驊
男人点了下车机,带着电音的前奏缓缓响起。
浪漫,又拉扯着几分危险感。
这首歌,居然十分契合此时此景的他们:
“Midnight,you come and pick me up,no headlights
(午夜,你来接我,没开车灯)
Long drive,could end in burning flames or paradise
(漫长车旅,可能驶向天堂,也可能开向地狱)
I should just tell you to leave''cause I
(我应该直接让你离开我的)
Know exactly where it leads but I
(因为我知道我们的结局会如何)
Watch it go round and round each time”
(可我还是这样看着我们分分合合)
一首歌放完,女孩合着余音轻声开口:“我们在往哪儿开”
“不知道。”男人语调散漫。
瞟了眼窗外的月,他又看内视镜中的她,一语双关:“我只是跟着月亮走。”
秋月眼睫颤了两下。
“上高速吧。”
高速入口近在眼前,梁风方向盘一转,直入匝道。
以疯狂取胜的拉力赛车手,开民用车时居然是稳妥的风格。
也是,车技好坏不只看快,油刹结合,路况预判——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些。
汽车稳稳汇入主路,男人今天的加速没有任何推背和颠簸感。
黑漆漆的高速一路平坦,只有向前。
望着没有尽头的长路,秋月漫长地呼出一口气。
“喜欢开高速”梁风问她。
秋月不置可否:“高速车少,路况也相对简单些。”
顿了下,她望向远方:“只要一直往前开就好。”
没有转弯,不许倒车,只能一直往前开。
——这就是高速。
也是她不能回头的人生。
所以当生活推进艰难时,秋月也喜欢开夜车上高速兜风。
像进行某种祈愿仪式一样:跑完这一路畅通,自己的日子或许也能坦然些……
梁风那边默了片刻。
“不会累么”
秋月眸光一动。
她知道男人问的不止是开车。
但她只回答车的部分:“有服务站可以休息啊。”
梁风阖了下眼,缓声:“或者,也可以找个人和你一起开。”
他顿住,快速看她一眼。
“就像现在这样。”
秋月怔住,眼睫轻颤。
心弦也是。
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不知如何回应时,她打出个哈欠。
梁风唇边翘了下,无限包容:“困了就睡。”
“有我在,这条路你不用一个人开。”
“……”
秋月偏过头,看男人线条凌厉的侧脸,又看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
——她很久,没从副驾这个角度看人了。
总是独自坐在驾驶座,总是一往无前地开。
其实也想偶尔停下来,偶尔偷一下懒。
偶尔能有个人,让她安心地将方向盘让渡给他。
告诉她,困了就睡。
累了,也不必一直一个人。
不必总是清醒。
于是秋月真的睡了过去。
眼皮重重落下前,她只看见男人好看的手点击车机,用音乐为她遮盖噪音。
——唱完一路风花雪月。
那晚的歌秋月一首都不记得了。迷迷糊糊再醒来时,一阵晨钟暮鼓般的前奏入耳,唤醒她的歌曲念白很特别: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虽然我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但我有广阔的胸襟和强健的臂弯……”②
慢慢睁开眼,视野中果然映入男人结实的手臂。
以及一双一夜未眠,仍在守护她的眼。
“醒了”
秋月“唔”出声,带着睡意的嗓音慵懒:“几点了啊”
扭头看窗外,她瞌睡立刻惊走大半——
东方既白。
男人被她的反应逗笑:“嗯,天快亮了。”
秋月挣扎着坐起来,身上的外套无声滑落。
——不是她自己的。
或许正是被男人宽大厚实的外套裹挟,她才会睡得这样沉。
推门下车,秋月发现他们开进了不知道哪里的服务站。
抬头打量微亮的天空,她喃喃:“没有木星伴月了……”
“月亮还在。”梁风从驾驶座上下来,示意她往西边看。
顺着他抬手的方向,秋月看到一轮近乎透明的弯月。
她无声叹出口气:“天亮了,月亮就不亮了。”
梁风偏过头,隔着车看她两秒。
“不管亮不亮,月亮都好看。”
秋月回视着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
他说的是月亮,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也忽而明朗。
扭了扭脖子,秋月靠着车门抻了个懒腰:“来都来了——”
“要不看日出”
梁风愣了下,眉梢轻挑:“成啊。”
秋月又犹疑:“这边……能看到日出么”
“能。”男人笃定。
他看了眼手表:“我先去买点儿吃的。想喝什么咖啡”
“好啊。”
拉开后排车门拿过包,秋月从里面摸出一支香烟。
烟头烧亮,白雾上腾。
缭绕氤氲间,她看见梁风提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不知是尼古丁的作用还是在他面前不用藏起烟,丹唇缓缓吐出一口烟,秋月只感觉身上放松,心也坦然。
看了眼靠着车吞云吐雾的女孩,梁风拉开副驾放东西。
关上车门,又看了眼。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抽烟的女人,其实很性感
或许性感的,从来不是烟。
喉尖重重下沉,梁风也掏出一支烟咬进嘴里。
他走近她:“借个火”
男人咬着烟,嗓音低低窄窄,还被疲乏磨出颗粒感。
——秋月给这样的低音炮震得耳根一麻,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这样问自己借火的。
那次,她拒绝了他。
这次,正想将打火机递过去,梁风忽然又往她跟前迈进半步。
——近过点烟距离,也逾于社交距离。
这样近的,该是亲密距离了。
男人单手撑在她头顶的车柱上,宽肩阔背压低,就这么咬着自己的烟,就近她唇间燃烧的红点——
贴合,紧密。
火源的传递无声,可秋月分明听到“滋啦”一声,有什么,也一起点燃了。
他们的唇被两根烟连在一起。
秋月缓慢抬头,让眼目也交接。
他也在看她。
或许刚才点燃的,正是他的眼。
接不住这样直白灼热的目光,秋月仓皇垂眸。
视线略过他鼻梁的小痣,看到男人冒胡茬的下颌,最后落在那颗正翻滚不息的喉结上。
“咳、咳——”秋月一下被呛着,唇瓣翕出丝缕白雾。
梁风慢慢站直身,也缓慢吐出一口烟。
他们的烟缠绕在一起。
分不清了。
接下来,两人靠着车门,沉默了一支烟的时间。
秋月将熄火的烟草扔进垃圾桶。
“哪里能看到日出啊”
梁风打量四周,也掐灭烟。
“上车。”
他没怎么开,只将车挪到服务区的边缘。
这里,天边的鱼肚白更加明确,应该能看到日出东方。
——如果秋月也跟男人一样高的话。
踮起脚尖抻长脖子,秋月还是吁出口气:“看不见……”
梁风低低笑出声,意味和车上看她打哈欠时一样——包容,甚至宠溺。
单手撑了把车前盖,男人长腿一跃就跳上车,又弯腰朝女孩伸过一只手。
“来——”
抿抿唇,秋月抬起手。
却在下一刻轻声惊呼:“啊——”
梁风直接单手箍上她腰身,将她提抱上车顶。
就像他们昨晚相拥共舞那般。
一起被拎高的心脏还未落地,秋月又被眼前瞬间开阔的景象吸引。
SUV车内视野好,可她如今才知道,车顶上的视野,才是最佳。
高速之后,江面一望无垠。
水天相接之处已经溢出红光,太阳蓄势待发。
取上车里的外套和咖啡,梁风重新跃上车顶。
盛夏炎炎时,他曾递给她一杯桂花冰美式。
而立秋第一天的清晨,他又将一杯拿铁送到她手里。
触手生温。
秋月握着咖啡杯坐下,想开口道谢,却被秋风先惹出一个喷嚏。
梁风下意识垂眼——外套已经给她垫身下了。
可没关系,他还有强健的臂弯。
男人结实的胳膊从背后环绕而上时,秋月浑身一僵。
但没有动。
很快,她纤薄的肩背便慢慢塌陷,直至软绵。
——像投降,也是沦陷。
罢了。
秋月对自己说。
在走出公寓,或者说昨晚走出宴会厅——也许更早时,她便已经越界。
在良心的责备与内疚的夹击之下,她反而更加贪恋身后的温暖与安全感。
粗粝炙热的大手搭上她肩头,秋月将自己缩成一团——缩进背后男人的怀里。
前胸贴后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在安静的相拥之中等待。
等待日出的到来。
又希望它,永远都不要来……
“上次看日出……还是和我爸。”女孩的呢喃像自言自语,可她知道他听得到。
梁风嗓音闷哑:“我也有好多年没看过了。”
“那你上次是什么时候”秋月问他。
男人一时没吭声。
“七年前,S市那架断桥。”再开口时,他的眼中掀起一场无声的风暴。
——全部,都涌向怀里的女孩。
“和一个,已经不记得我的人。”
第15章 月亮
秋月眼中恍惚一瞬:“S市的断桥”
“又是你飞跃断桥的地方啊。”
看来,那不只是汽车公司策划的炫技炫车。
“在那儿拍广告是你的想法吗”秋月看着远处江面上的长桥,轻声问男人。
“感觉那个地方,对你有很有意义。”
“是我的主意。”梁风握着女孩肩头,稍往后坐了些。
——不想吵到她。
他的心跳震耳欲聋。
“那座桥对我确实很有意义。”
他在那儿见证过死亡,也迎来了新生。
那里是他赛道真正的起点。
咽喉翻滚晦涩,男人低低开口:“我妈去世的前一晚,就在断桥。”
胸前纤薄柔软的身体明显一僵。
梁风拇指在女孩肩头轻轻摩挲两下。
“她说想去看日出,我就带她去了。”
“……”
秋月咬住唇,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妈妈不会忘记你的……”她想,他之前说的那个已经忘记他的人,应该就是他妈妈吧。
“就像我们不会忘记离开的他们一样。”
秋月并不怎么会安慰人。尽管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
或许正因为感同身受,她才深知在失去至亲面前,任何安慰都作用不大……
知道她会错意,梁风在女孩看不到的地方扯了下唇角。
看来,他是真的被忘记了。
“嗯,我不会忘掉她。”
“你妈妈……是怎么去世的”秋月轻声问。
“生病。”梁风垂下头。
“我带她看过很多医生,西医诊断是心力衰竭,中医说她那叫积郁成疾,心病难医。”
秋月缓声:“那你妈妈应该有过一段不轻松的经历。”
她在引导他说出来。
她想听。
尽管他们的妈妈是同一位,可秋月发现,自己想要了解的,其实是梁风的妈妈。
“我十二岁那年,他俩离婚的。之后我妈带我去了国外,想投奔她爸。”
梁风顿了下:“可他并不想让我妈回去。”
秋月愣住:“为什么”
身后的男人吁出一口气,炽热的气息和低沉的嗓同时侵袭她耳廓:
“他在当地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商人,对外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老婆对他事业还有助力。这时候,一个几年没见的私生女跑来找他——你觉得,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秋月再次怔然,有点语无伦次:“你妈妈,你外祖父……”
梁父嗤了声:“他不是我外祖父。他不认我妈,自然也跟我没关系。”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人看他们母子俩跟看瘟神一样的眼神。
妈妈跪下来求他,说不认她可以,但能不能把她的孩子带回家,他也是他亲外孙。
然后梁风就看见那个他该叫外祖父的人忙不迭地推开妈妈,生怕有旁人看见。
梁风走上前扶起他妈妈,说:“我们走吧妈。我已经大了,不需要别人养活。”
“以后我来养活你。”
……
秋月胸口闷闷的。
“后来呢”
梁风语气淡淡:“有一阵子挺难的。”
他总是轻描淡写,可想也知道,那绝不是“挺难的”三字就能简单概括。
他说他长大了,可以养活自己和妈妈。
——可他终究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
“后来,我们就碰上何棠的妈妈。方阿姨是早年间偷-渡去外面的,过得……很不容易。”梁风很轻地咂了舌,“那时候等于是她们母女俩,把刚能填饱肚子的面包分了我们一半。”
秋月很慢地眨了下眼,突然想起之前说梁风的那个视频:
外界都说车神Gale身世成谜,有传他家是国外有名的富庶华商,也有说他之前不过在华人街勉强苟活。
两种天差地别的人生,居然都是真的。
居然都是他……
认识何棠母女后,他们似乎好过一点——抱团取暖总好过单打独斗;又好像没什么变化——生活还是一样艰难,他们还是一样总被命运捉弄玩笑。
自觉是家里唯一的男人,梁风总想多承担一些,多辛苦一些。他们的日子也确实因着他的成长和强大变好了一点。
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和何棠长大后,两个妈妈一个积郁成疾,一个积劳成疾,两年间先后去世。
梁风还记得妈妈走前的那个晚上,精神突然好了很多。她跟梁风说,她想要去看看日出。
梁风想带她上断桥看,可不知道是不是那段时间他累得脱力,背着妈妈,他们怎么也上不到施工封闭的桥顶。
妈妈很心疼他,说没关系,咱们就在桥下面等着看吧。
可桥下哪看得到日出啊。
他妈妈也确实没看到。
她的心跳停止在太阳升起之前。
最后的时间里,她问了梁风一个问题:后悔过吗
“那你……后悔过吗”
秋月侧过脸问男人,她也想知道。
她想,她明白梁风妈妈的意思:当初跟梁风他爸结婚时,两个孩子都被判给了父亲。
因为跟着更有经济实力的父亲,孩子们应该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教育。
——梁弈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名校毕业,青年才俊,身价斐然。
梁风本该和他这位双胞胎兄弟拥有一样的人生轨迹,是他自己坚持要跟妈妈走的。
是他自己选择从云间跌落泥潭。
——后悔吗
男人在秋月耳后不屑轻嗤:“忘了么,我是赌徒。”
“赌徒从不后悔。愿赌,就服输。”
秋月目光触动:“但是,你赢了。”
他将油门踩到底,在泥潭里开出一条新路。
——一条旷野中的花路。
“不是我。”梁风在女孩背后轻轻摇头,“我妈说,是她赢了。”
他继续道:“其实我问过我妈
铱驊
一样的问题:后悔吗”
后不后悔相信他爸许下的诺言
后不后悔赌上自己的青春,义无反顾地跟他远走他乡
后不后悔拿出自己所有的嫁妆财产支持他创业,最后却落了个两手空空,连自己拼命生下来的孩子都不属于自己
秋月似乎猜到了答案:“她说,不后悔”
梁风吐出一口气:“她说,后悔过。”
“可那天当我要跟她走时,她就再也不后悔。”
起码,在她的荒唐人生,和悲剧婚姻里,她并不是一无所获。
梁风唇边上翘,眼角慢慢却湿了。
“所以她说,她赌赢了。”
秋月点头,鼻尖微酸:“明白了。”
他是赌徒,也是赌注。
“是你的选择让她没有输。”秋月说,“你让她赢了。”
“当然。”凉风沉声。
肩头的大手分量更重,也更炙热。
与此同时,男人另一条强健的胳膊也环到她身前来。
秋月呼吸一窒。
侧脸被宽大的手掌包裹,他轻轻掰过她的头,让她和自己对视。
——男人的目光和语气一样坚决:
“赌我,我绝不会让她输。”
秋月眸光剧动,完全屏息。
她知道,男人话里的这个“她”,指的不仅是他妈妈。
“……”
“呜——”
远处的江面上传来汽笛声。
在轮船悠扬的声啸中,秋月看见男人的眼睛被晨曦一点一点填满。
他澄红的瞳孔这样近,这样深地凝视着她。
秋月觉得自己快要被烧着了。
唇瓣嗫嚅两下,她轻呓:“太阳出来了……”
梁风喉结下沉:“嗯。”
他放开她的脑袋,单手揽着她肩头起身,一起看日出。
秋月看到水天相接的江面被朝霞染红。
看到一搜搜轮船披戴着日光出港。
看到高速上的车辆开始追赶新生的太阳。
明明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模样,可她为什么会很想哭呢
“天亮了。”秋月轻声。
天亮了。
梦就该醒了。
就像出港的轮船,行路的汽车,她的生活,也该走上既定的轨道。
“高速上的车都变多了。”秋月喃喃。
“跨城通勤的人也很多。”梁风接上道。
“是啊。”秋月定定看着车水马龙,“通勤,有来就有回。”
她慢慢转过头看男人。
“我也该回去了。”
“……”
一阵更为明确的秋风吹过来。
吹动秋月脸侧的长发。
也吹散男人眼中的光。
梁风定定看了女孩半晌,弯腰捡起自己外套,披到她发凉的肩上。
“好。”他说。
“我送你回去。”-
返程的高速是秋月开的,和她不一样,男人全程清醒着。
下高速后梁风坐上驾驶座,沿着来时的路往女孩公寓开。
像上次分开时一样,他们这次也没有说“再见”。
——如果不想再见的话,那你为什么这样心虚呢
心虚到,要提前一个路口下车。
秋月没有理会内心的诘问,不紧不慢往公寓走。
行至大楼门口,手机上突然跳出微信提示。
他是已经开到了还是中途停了车
Gale:【[图片][图片][图片]】
【[视频]】
梁风一连发来好几张照片和视频。
秋月点开,看见一颗很亮的星星与接近满月的月亮同框。
原来,这就是木星半月。
Luna:【你居然拍下来了啊![惊喜]】
屏幕上端显示输入中的时间有点长,他回复的内容却简洁。
Gale:【因为,你想看】
盯着这几个字,秋月只会怔怔反问:
【你不想吗】
Gale:【我已经看到了我的月亮】
【[图片]】
指尖一颤,又一顿。秋月的心跳也是。
不用点开照片也能看清楚——那是一张她昨晚在副驾上的睡颜。
照片的拍摄者同时发来一条微信:
【介意的话,我删干净】
“……”
秋月眨眨眼,放下手机继续走路。
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她觉得自己并不介意。
但她似乎应该介意……
恍惚之间,秋月已经走到公寓大楼门口。
手机又响出一声。
但这次来信的,不是没收到回复的梁风。
YEE:【早。】
秋月的心很古怪地抽搐了下。
她发现昨晚梁弈带给自己的期期艾艾全部都烟消云散。
——她不再因被他忽略而埋怨他。
也不再为他的敷衍感到失望。
取而代之的,只有心虚和内疚。
她已经失去了在他面前理直气壮的资格。
这就是问心有愧的代价么
秋月回复:【早。】
梁弈今天回复很快:
【今天去公司还是工厂】
Luna:【工厂。】
YEE:【那一起给你带了早餐。】
“……”
秋月再次放下手机,走进公寓大门。
又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她有些想要拒绝。
可是好像……又不应该拒绝。
梁弈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在你公寓楼下了。】
瞬间停下脚步,秋月浑身都僵住。
手机还怔怔举在胸前,她缓慢抬起眼皮。
视野中首先出现一双手工定制的商务皮鞋。
往上,则是男人被西裤包裹的长腿。
梁弈握着手机,正立在电梯口望着她。
对上镜片后晦暗不明的双眼,秋月心头又猛然一跳。
——她依旧穿着梁风的外套。
身上,还裹着他的味道。
第16章 婚约
“嗒、嗒——”
鳄鱼皮鞋底踩响大理石地面。
秋月看着梁弈不急不缓向自己走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同时又在飞速运转:
不能说去晨练了。
没有人会穿着牛仔裤和男人的外套去跑步;
也不能说去买早点了。
因为她手里没提餐盒……
完全不知道如何圆场时,停到她面前的男人开口:“昨晚加班了”
“……”
像被人掐住脖子,秋月僵硬张嘴:“啊……”
梁弈指尖轻推鼻梁上的金丝框:“那先回去补个觉吧。工厂那边我会看着。”
秋月依旧处在宕机状态:“……好。”
“吃过早餐再睡。”梁弈拎起手提袋递给她,语气如常,“没睡好,更要吃好。”
秋月看着他深吸了口气,欲言又止。
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接过早点:“谢谢。”
梁弈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起手机回消息:“我就不送你上去了。”
秋月点头:“好,拜拜。”
刚走出两步,男人忽而又出声:“衣服给我吧。”
“我今天会和梁风见面。”
“……”
同刚才一样的当头棒喝,只不过秋月这次没有愣住。
她木然地脱下身上的外套。
梁弈接过来睇她一眼,温声:“好好休息。”
“……”
嘴唇动了动,秋月再也说不出话来,机械地朝电梯移动。
直到进了公寓门,她才回过神。
拎早餐的手无力垂落,她靠在门板上,漫长地吁出一口气。
过了不知道多久,秋月才走进房内,将手提袋放在岛台上。
早餐已经和梁风一起吃过了,她不饿。
加班是假的,她也不用补觉。
可是现在又不用去工厂了。
站到窗前,秋月茫然地望着下面忙碌的人群和车流。
她回来了。
可是,生活好像还是出现了一丝偏移。
高速行车时,任何一点速度或方向的偏差都会引起严重后果。
不能冲动,不能分神,不能见异思迁。
——她高速运转的生活也一样。
她一直都很清楚这些的,不是么
拿起手机,秋月点开梁弈的微信头像。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脑中浮现梁弈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手机屏上突然跳出来电。
秋月眨眨眼拉回思绪,摁下接听。
“喂薛叔。”
来电话的人是车间总经理,也是她爸爸创立吉量时就在任的老技术专家。
这样资历的员工当初不是拿钱走人就是高价被挖,能留下来的,秋月从心底里报以感激和敬重。
“小秋总,你现在在哪儿”
“在家。”听出薛叔语气不对,秋月立刻问,“怎么了”
“梁总刚才突然叫停试生产,怎么回事啊”
秋月脑中一嗡:“什么”
对面也愣了下,语气更焦:“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
深吸了口气,秋月很快镇定下来。
“您先别急。情况我这边还在了解,稍后咱们沟通。”
……
挂掉电话,页面自动跳回微信对话框。
——比刚才多出一条消息。
YEE:【收到消息了吧】
【有空吗我们谈谈。】
盯着这两行文字看了片刻,秋月摁下通话请求。
对方很快接起来。
“秋月”
秋月的开场白有点生硬:“薛叔刚给我打电话了。”
“嗯。”梁弈语气很淡,“采购部那边说,有个冲压零件缺货。”
“Maje那边可能要等些时间。”
“……”
秋月眼睫动了动:“只是零件的问题吗”
听筒里沉默几秒,再开口时,梁弈如常平静:“我觉得,你也需要一些时间再考虑一下。”
“考虑下我们的合作,以及婚约。”
秋月抬起一只手放上前额,从发顶慢慢顺至发尾。
“听起来,你好像已经考虑过了。”
和情绪稳定的人对谈,她觉得自己都变得异常冷静,或者说冷漠。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过。这段时间,我也明白了一些你的想法。”
他稍顿,自嘲般轻笑了下:“只是……我可能确实不是谈情说爱的人。”
秋月抿抿唇,没有做声。
梁弈继续:“可是秋月,在我看来,有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比如资源,比如真金白银,都比情爱来得更牢靠。”
秋月想起梁风今早告诉自己的那些往事——知道这些后,她反而更理解梁弈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可真像他父亲啊。
“如果你不赞同我的想法,或者说……”梁弈顿了下,意有所指,“你碰到了跟你更加志同道合的人。”
“那不妨,重新考虑下跟我的婚约。”
秋月很慢地眨了下眼。
脑中瞬间浮现出一身火红车服的男人,以及那双总是注视着她的,坚定炙热的眼。
然而下一秒,她心头又一凛。
“那……我们的合约呢”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印象中,梁弈似乎少有这样犹疑的时刻。他向来杀伐果断。
“Maje确实是个很有潜力的项目,但要只看项目,我不会投资这么多。”他很直白,一如既往。
“我一直以为,你也很明白这点。”
“……”
秋月握手机的指尖攥紧,没有接话。
梁弈吁出口气:“秋月,你是个很有信念感的梦想家,但抱歉,我不是慈善家。”
秋月讷讷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是商人,不做亏本买卖。
——婚约解除,合约也会废止。
吉量拿不到剩余的投资款不说,他们现在共享的技术,资源,材料也会全部收回……
通信两端的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重新开口时,梁弈语气稍缓:“我不想勉强你。但这次如果你考虑好了,我的诚意不会变。”
“我也希望,你能拿出真实的诚意。”
秋月咽了下晦涩的嗓:“好。”
……
挂掉电话后,秋月靠在窗边很久都没有动。
胃里突然翻腾难受起来。
看来要消化的情绪太多太复杂,一颗心已经不够翻涌。
走到冰箱前取出冰水一口气喝掉大半瓶,心情才慢慢平静复下来。
思路也是。
她想,这一切的问题都在她。
她去跟梁弈谈生意。
她变成生意。
——这些她早知道的啊。
他是他们合约中的甲方。
也是婚约中的甲方。
甲乙两方可以讲公平,但没有平等可言。
——签下合同,不就代表她接受了么。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问题吧。
是她将婚姻变成生意,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和内心。
那现在呢
她真的能接受不平等的情感关系吗
能控制住自己……不再心动么
手机又叮的响出一声。
秋月下意识皱眉,她已经有点PTSD了。
瞟了眼屏幕,她眉心稍展——不是梁弈。
也不是梁风。
只不过这条新闻推送,与他息息相关。
——《传奇车手Gale回国!将参加下周在荣城举行的新能源汽车拉力赛!》
眼皮跳了下,秋月点开这条微博新闻。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说失踪匿迹数月的风神确认回国了。荣城的这场拉力赛,也是他在国内首次公开参赛。
新闻和底下评论的重点全在猜测梁风为什么回国,看起来大家已经达成一致:应该是要跟国内的汽车公司签约了。
荣城这场比赛是新能源拉力赛,他要签的应该也是新能源公司了。
——那除了乘光,谁还有这样的实力啊……
一条微信在新闻页面上弹出来。
Gale:【收到消息了吧】
“……”
秋月干巴巴笑了下。
双胞胎间的联系真的微妙又诡异,即便分隔多年,即便完全对立,他们俩人还是时不时就冒出点默契感……
秋月直接将新闻分享给了梁风。
Luna:【这个吗】
梁风开门见山:【所以,来么】
秋月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乘光是这个比赛的赞助方,是他们请你去的吗】
Gale:【是我要去,他们才赶着赞助】
秋月莞尔。
她完全能想象到男人说这话时不屑又倨傲的表情。
但这话也没毛病。
——传奇车手的回国首秀,想也知道会有多高的关注度,赞助方肯定不会亏的。
无利不赶早,果然是梁弈的风格。
Luna:【我还以为这场比赛也是你们合同里面的。】
梁风打字的速度比平时还要快。
Gale:【我没有和乘光签】
【提醒你一下,上次我说要签吉量不是玩笑】
【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们合作的可能】
秋月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又是合作。
又让她考虑……
Luna:【我没有办法像乘光一样给你那么优厚的条件。】
Gale:【我不是商人,不做权衡利弊】
【赛车手的使命是赢得比赛】
心弦被他话里某个词扣动,秋月的胃之前翻腾得还要厉害,却不是难受的感觉。
——就好像,有蝴蝶在飞。
Luna:【可即便我们合作,也不能保证你赢得比赛啊。】
对话框安静片刻,梁风发来一个链接。
——是下周拉力赛的VIP门票。
Gale:【试试不就知道了】
【只要你在终点,我就一定能赢。】
第17章 终点
和暂停预生产的Maje一样,秋月的生活也陷入停摆。
Maje项目组的人比老板还着急,尤其是薛叔,基本天天追在秋后面问什么时候能恢复生产,秋月只能告诉他们再等等。
——其实不用等。只需要她给梁弈打一通电话就好。
以梁总雷厉风行的风格,挂掉电话后不出一刻钟生产就能恢复。
可每一次,每一次摁下梁弈的号码,她都会在下一秒挂断。
这些天,梁弈也一直没有联系她。
他在等她的答案。
可她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心里的答案是什么。
或者说……
她不敢看真心。
与此同时,梁风回国的消息也迅速发酵开来。
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秋月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对梁风的人气和影响力完全没有认知。
很难想象一个在国内没有直播的冷门运动会有如此大流量,短短几天,荣城拉力赛的门票就被炒到了四位数——去年比赛时,主办方还需要靠内部赠票才把场子勉强填满。
除了梁风,日本的一位名车手已于昨天抵荣。
还有一位跟Gale有宿敌之称的西班牙车手也会来参赛。
对此,网友锐评:【档次一下从“男生女生向前冲”变成奥运110跨栏。】
比赛的赞助商也是一天多过一天,但从官方更新来,乘光从始至终稳占头名。
梁风即将与乘光签约的消息也愈发喧嚣——大家似乎已经都默认。主要Gale前东家的签约费已是天价,那除了业内龙头乘光,谁还有本事让风神解约回国啊。
传闻越传越真,这两天,乘光的股票都涨了……
拉力赛开赛时间在周六傍晚。当天下午,秋月赶在晚高峰之前开出地库。
比赛地点设在荣城的一座名山风景区内,开过去也需要一段时间。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到地方后秋月还是吓了一跳——即便在节假日客流量高峰期,人也没有现在这么多。
艰难地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停好车,秋月茫然地挤进人群中。
拿出手机正想发微信,身后突然响起一嗓子:“秋秋姐!”
何棠好像一条顶着粉红头泡的小鱼,穿梭人流嗖嗖游来:“我算时间也知道你该到了。”
秋月拉住小姑娘的手,露出“好多人啊”表情包里的微笑:“怎么这么多人啊!”
小姑娘摇摇头啧声:“别说你,我都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说话间,一群女孩子说笑而过,不知道的一定会以为她们是来看演唱会的粉丝后援团——每个女孩手里都拿着带梁风名字的手幅。
秋月将目光从“forever33”的小旗子上收回来:“你们之前在国外比赛没有粉丝来看吗”
“有,但没这么多。”何棠回答,“国外粉丝虽然数量比不多,但有的绝对是重量级。”
她掰着手指数算:“比如穿着比基尼冲上赛道强吻我哥的,还有跟他求婚喊到警察都拉不住的——哦那还是个男粉丝。”
秋月惊呆:“啊!”
“不过我哥可没答应啊!”何棠赶忙替人澄清,“亲他的那个也没亲着……”
边走边聊,两个女孩到临时搭建的P房。何棠给秋月挂了个工作牌,直接把人带了进去。
尽管主办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扩张牌面,比起高级别赛事,这个P房还是有点不够看——所有车队都挤在一起。
作为头号大腕儿,梁风这边居然低调得可怕——除了临时过来的两名维修人员,后勤就只有何棠一个。
“还没签约,就先这样吧。”何棠一脸生无可恋,“反正也忙不死我。”
秋月立刻给小姑娘呼噜呼噜毛,又出去买了杯咖啡安慰她。
结果一回来,就听到隔壁车队在压着声音蛐蛐:“哎,你听说没啊,据说Gale女朋友今天也来了!”
秋月和何棠喝咖啡的动作同时顿住。
何棠瞪大眼睛,脑袋轰出三个字:怎么会!
前两天他哥还特意找人盯过媒体,说不能让他和秋秋姐的事儿透出去。
她当时还为姐姐鸣不平,说他既然要追干嘛不大大方方的,算什么男人。
结果她哥说你知道个屁,正因为他是男人,所以外人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
但他不想,也绝不能让别人的唾沫沾到她。
他也不想让旁的声音影响她的选择和判断……
被骂了何棠才反应过来:对哦,他哥可不是一般的追。
这是撬墙角啊!还是自己亲哥的墙角。
那可不得偷感重点。
——问题怎么还是被人知道了呢!
两个女孩端着咖啡杯继续侧耳:
“……就是的!是他之前在国外谈的。那女孩ins上自己都承认了。”
“真的啊!快,快给我看看她ins,我倒要看看哪个姐妹吃这么好!”
“我翻翻啊——哎我去,来了来了!就那个,那个就是——”
这边刚八卦完,不远处就有人高声:“Luna,Luna这边!”
秋月一惊,手里的咖啡差点落地。
她循声转身——
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刚走进来,从外貌到打扮都很出众:身上穿的是秀款小香妃套装,手上拎着Birkin,一张甜妹脸,散发的气质也是香香甜甜的。
一看就是家境优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还跟她英文名同名。
身旁的何棠忽然轻嘶出声。
秋月扭头,看见小姑娘脸上的诧异不亚于自己。
“不是,我哥好像……真跟她吃过饭。”
秋月微愣:“是么……”
“不过他没跟人谈啊!”看见秋月的脸色,何棠赶紧补充道,“只是很久之前吃过饭。”
“这样啊。”秋月语气淡淡,心里却很古怪地动了下。
“是!而且就只吃过那一次。”何棠斩钉截铁,“他很少和女孩子接触的,那次我还奇怪……哎呀总之——”
“我哥真没跟她谈,他就没谈过!”生怕坏了自家老哥撬墙角大计,何棠赶紧给人作保,“他这人虽然没道德,但绝对有男德!”
秋月失笑。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看见没道德的男德标兵进来了。
有的人大概天生就是焦点——尤其当他在主场。
秋月蓦染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穿赛车服的梁风的场景。
看样子,移不开眼的,绝不止她一个。
早习惯这样被人注视,梁风淡淡略过周遭视线,目光迅速而精准地锁定某个方向。
随即晃开长腿走过去。
之前进来那个叫Luna女孩一直在看他,这时候更主动上前:“Gale——”
梁风目不斜视地路过她。
紧随其后的于澈冲人抱歉笑:“不好意思,我们赛前不接受合影和采访。”
“……”
秋月看着男人脚步不停地走到自己面前,又摸出手机瞄了眼。
“到了怎么没跟我说”
“因为跟我说了呀!”何棠揽过秋月脖子,眉开眼笑地气她哥。
梁风凉飕飕睇她:“你很闲”
“那去外头交车。”
何棠拿着文件骂骂咧咧地走了。
于澈朝梁风不满啧声:“你怎么让她去交车”
梁风偏了下头:“你也去。”
顺嘴的事儿。
于是于澈也骂骂咧咧地走了。
视线幽幽转向唯一剩下的女孩,男人眉梢挑了下:“帮我个忙”
“……”
秋月仰头看着他,慢慢抿起唇。
怎么着
这是打算把人都支使个遍
梁风低低笑了下,转过身:“脖领后头不舒服,帮我理下”
看着高大宽阔的肩背为自己慢慢压低,秋月的心也随之塌陷,妥协。
算了。
谁叫人家今天有比赛呢。
纤细小巧的手从后脖领探入时,男女呼吸同时一窒。
一个被女性柔软无骨的指节硌到后背。
一个被雄性火热的荷尔蒙烫到指尖。
秋月动作一顿,却再也不敢动。
“好像没什么……”她低声喃喃,往外撤时忽而又停住。
手指动了动,女孩的胳膊抽出来。
也带出一个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布料小方块。
“这是——”秋月好不诧异,“护身符”
梁风呵笑:“唔。”
秋月半信半疑地看转过来的男人:“你……还信这些”
一个永远ALLIN,愿赌服输的赌徒会向鬼神求胜吗
铱驊
一个开着简易改装车,拿命凑装备的疯狂玩家会去跪拜天地么
“哪些”梁风懒洋洋反问。不等秋月说话,他又自问自答,“不烧香,不拜佛,不算命,不信卦。”
他拿过女孩手里的布块,在她眼前举了下,一字一顿:“我只信这个。”
男人黑眸沉沉,坚定得可怕,震得秋月心尖莫名一麻。
没有追问“这个”到底是什么,她换了个问法:“有用吗”
梁风将护身符小心翼翼地往车服里揣——贴着心口的地方。
他慢吞吞抬眼看秋月,混不正经的:“以后比赛你都来的话,更有用。”
“……”
秋月还没说话,何棠的声音就回来了:“嚯,又嘚瑟你那符呢。”
看着她哥在怀里放好东西,小姑娘皱眉:“你这护身符是真的吗干嘛藏着从来不给人看”
于澈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带着吧,带一个也好。之前日本那场记得不有个队在我们车底偷偷画鬼符。”
秋月瞪大眼:“还能这样”
于澈笑:“可不,别人精神攻击,咱也得有个精神盾不是么。”
梁风不屑哼笑:“老子卸一个轮儿他也跑不过。”
何棠翻了个白眼:“死装吧你就……”
梁风乜她:“说什么”
“没什么。”何棠一脸无辜,“说你很strong,you are a strong man!”
赛车手满意扬唇,带着导航员走了。
何棠和秋月对视一眼,嗤地笑出声来。
秋月看了眼时间:“我也该去外面了……”
“就在里面看呗。”何棠说,“这边有直播大屏,还能看到即时数据。”
秋月犹豫片刻。
刚才停车时她问过了:梁风给她的那张票,观战席在终点。
“不了,我还是过去看吧。”秋月对小姑娘道,“等比赛完我们再见。”-
离开P房,外面的人比刚才又多出不少。
除了源源不断的观众,身穿不同颜色马甲的工作人员也都到位。
没办法,某人的号召力过于强大,除了主办方,荣城的交通,文旅,通讯甚至电力部门都联动起来,只为保障这场拉力赛能顺利进行。
拉力赛的赛道一般都是开放的,观众和媒体可以随意选择站位,近距离观看赛车。
应该是怕出安全问题,荣城这场拉力赛不允许观众随便走动,观赛区都是固定的,票价和人数自然也跟着精彩程度走,比如弯道要比直线贵,后半程的票比前半程紧俏。
终点处的坐席更是VIP中的VIP。
摆渡车将秋月运送到终点观战区。
人一下少了很多,梁风的粉丝团全不见了。白色天幕下坐着的不是设备专业的媒体人,就是衣冠楚楚,一看就是哪家公司的高层或业内人员。还有好些个外国面孔。
秋月的座位在围界栏后的第一排,坐下后她就开始翻看观战指南的小册子。
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后背一僵。
梁弈正从摆渡车上下来,快步走向观战区。
工作人员殷切地将他引向座位——就在对面天幕下第一排。
正好,和她隔着中间的赛道。
坐下后,梁弈单手开解西装扣,一边偏头听沈总助汇报工作。
很快,周围就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一切客套完毕,金丝边框后的那双眼才不急不缓看了过来。
像是才发现她。
又一点不意外在这里见到她。
四目相对,梁弈朝秋月点了下头便淡淡转开视线。
秋月也没什么表情地低头继续看观战手册。
他们有多久没联系了来着
五天
一周
这段时间,秋月一直陷在犹豫,挣扎,内耗里。
原以为再见到梁弈,自己的心情一定会起伏不安。毕竟这一切都与他相关。
——然而并没有。
再见他时,她内心毫无波澜。
而且看起来,他也是一样……
一阵嘈杂打断秋月思绪。
她眨眨眼,扭头看天幕旁的观战大屏。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参加拉力赛的选手没法同时开跑,一般都是按照排名先后依次出发,跑完根据用时决胜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场,排名最高的梁风,被放到最后出场。
——很快,秋月便明白主办这么做的用意。
比赛开始后,最开始出场的几辆车压根没有完赛的,不是在弯路处人仰车翻,就是在窄道上故障停车。
——观赏性着实一般。
虽说看头不大,现场气氛却异常热烈。不少观众都是头一回现场看拉力,首次面对以毫秒为单位疾驰的赛车,视觉和听觉都会极其兴奋,鼓掌,起哄,口哨声络绎不绝。
当车手翻车时,不少观众还直接冲上赛道,安保拦都没法拦——毕竟拉力赛观众的三大乐趣就在于此嘛:吃灰,推车,捡零件。
这种乐子人氛围一直持续到一位来自北城的老将上场——他也成为本场第一位跑完全程的车手。
随着排名靠前的选手依次出场,比赛的激烈和紧张感也愈发明确。
倒数第三名出场的是那位远道而来的日本赛车手。竞技无国界,他比赛时同样收到了大家礼貌的掌声。可当他卡在一个N形弯中,调整角度最终巧妙出弯后,秋月清楚地看见,大屏里的好些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失望叹息。
——看来,大家的抗日情绪还是很浓厚啊。
压轴出场的,是梁风的“宿敌”。秋月后排的记者正好在给人做科普:这位西班牙名将,以前在欧洲一直是赛道统治者——直到梁风横空出世。
欧洲那些记者很缺德,专爱挑他俩的事儿,还老写些“既生瑜何生亮”,“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之类的,气得西班牙小哥没少破防。
几年交手下来,梁风总是更胜一筹,去年更是把这位宿敌摁在赛道上摩擦。
年初,Gale和老东家解约,同时缺席今年的WRC。冠军回到西班牙小哥手里,结果人家捧上奖杯也没个笑脸儿。
媒体,车迷都开玩笑说他想Gale了,得了“单思病”。
——没想到是真想了啊,这不都追到人家家门口了。
出发口令响,印着西班牙国旗的蓝黑赛车好比离弦箭。
秋月看过的比赛不多,但对速度很敏感——这应该是全场唯一能和梁风一争高低的车速。
而且他还开得很丝滑。
沙路,湖边,山道,都是全速过弯。就连冲上惊险刺激的大跳台时,也一点速度都不降。
赛车冲过终点后,解说语气很是微妙:西班牙选手刚破了自己同等赛段的最好成绩。
看来,再大的奖杯也没有棋逢对手香啊……
激动的南美人伸出自己满是纹身的手嚣张地指向镜头,说了一大串西班牙语混合英文。
秋月听懂了:Gale,这是你的地盘。
——so what
我就是要在你的地盘上做主!
现场气氛也因着这句挑衅躁动起来,还有股憋着劲儿的蓄势待发——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最后出场的车手。
梁弈放下平板,不动声色地抬眸。
对面的女孩坐在椅子上,松弛又端庄的仪态非常打眼。
她今天穿了件剪裁极佳的无袖连衣裙,全黑,却分明像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她向来敏感,总能很快察觉到周遭明的暗的打量,可今天却迟迟无知觉。
——一双明眸只定定看着大屏,一动不动。
秋月确定自己没眨眼,可她还是没看清——出发令响后,梁风的车怎么一下就到第一个弯道了
航拍都追不上的车速,观赛屏只能将视角拉到车内。
于澈有条不紊的声音传出来:“……100直路4级右转紧接2级右转,50接90°左转弯,400平路紧接坡顶后直路进入4级左转——小心!”
秋月一惊,连忙看车外视
铱驊
角:
前方弯道上有个观众将胳膊伸到围界外,使劲冲赛车挥手。
好在没两下就被安保拎住脖子扯了回去。
挣扎间,车迷的手里的照片洒在赛道上。
很快被疾驰而来的赛车高高扬起,四散乱飞。
车头入弯时,一只戴手套的大手乍然探出车窗。
准确无误地抓过一张照片进车。
——如水中探月,风过捻花。
车身完全没被影响,顺滑地在高速中漂移,完美过弯。
扬长而去时,刚才那张照片又从车窗抛出来。
立刻有车迷跳过去捡起来。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他惊声大叫:“签名了!Gale签名了!他刚签的名啊啊啊啊!”
全场哗然。
从没见过如此场面的导播只能默默将视角再切回车内:
导航员拿过自己那支被用作签名的笔,无奈,又见怪不怪地斜了车手一眼:“别浪。”
梁风低低笑了。
像是知道镜头正瞄准自己,男人抬起戴手套的手,食指并中指搭上头盔沿,冲着摄像头淡淡敬了个礼。
骚得没边了。
现场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喊叫声。
梁弈眉心拧起来——后排几个男男女女的笑声叫声太过刺耳,吵得他脑壳疼。
他抬起眼皮看对面。
她也在笑。
唇边的弧度很内敛,但看向屏幕的眼中都是光彩。
就连一向冷白的脸颊都有了颜色。
——他好像还没见过这样的她。
梁弈脑中倏地震出一个词:
鲜活。
比赛还在继续。
梁风瞟了眼仪表盘,问领航员:“还差多少”
于澈答:“二秒八。”
赛车手哼笑:“而已。”
不断加速的车转眼来到最大看点:山势自然拱起的大角度斜坡,成为赛车难以跨越的大跳台。
没有丝毫犹豫,33号赛车径直冲上斜坡——
腾空而起的高度不亚于低空飞行。
跳台旁的观战区快门响成一片:疯狂空转的车轮,飞扬的尘土和砂砾,阳光下的33号车标——组成全场比赛最出圈的名场面。
车轮落地后,发出一声巨响。
——声音明显不对。
下一秒,汽车的引擎盖直接弹起来!
不知道是速度太快还是怎么,弹起的前盖再也没下来。
就那么水灵灵地立在挡风玻璃前。
“完了!”秋月听见自己后面的观众发出悲鸣。
“车里啥都看不见了吧这怎么跑啊!”
这话说对一半:车里人的视野确实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赛车依旧在前进。
——速度还越来越快了。
秋月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屏息盯着屏幕里的车内视角:
他们……居然全都跟没事人一样。
于澈依旧不慌不忙地报着路书,手上的笔都没掉,甚至还在指尖上打了个转。
他身侧的赛车手在盲开,漂移通过最后一个窄路弯后,他嗓音沉沉:“差多少”
于澈咬了下牙:“1.2。”
“来了,来了!”
终点观战区瞬间骚动,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座位。
——除了隔着赛道相对而坐的男女。
梁弈定定看着女孩。
女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观赛屏。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吧——
此刻,她紧攥裙边的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
镜头扫过后车玻璃上“Ventose”几个字母时,秋月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握了一把。
她不由自主起身,望向赛车轰鸣的方向——
“还差0.3。”于澈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再加就收不住油了,你看不见终点——”
“能。”男人的声音低且坚定。
“我的终点不在前面。”
踩死油门的瞬间,他侧眸,在沸腾的人群中准确地接住一道视线。
——到了,我的终点。
在她看向我的那双眼。
第18章 门外
某个瞬间,秋月觉得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为何犹豫摇摆。
——因为贪恋。
她在贪恋被注视的感觉。
他总是在注视她。
在月色之下,在无声落花时。
在烟雾缭绕间,在日出的霞光中,在高速的后视镜里。
亦或者,在此刻。
——当他在万众瞩目下,大获全胜时。
他总是坚定,深切,甚至绝望地看向她。
只看向她。
她似乎永远都能被他看见。
原来,她想要的,也只是被看见……
“赢了卧槽!”观战区内一片沸腾欢呼。
“快0.3秒!”
“牛逼啊风神!”
“这名儿起得好啊——风神,就要封神!”
……
33号赛车后轮拉烟,顶着烧红的刹车盘急停在山崖边。
记者和车迷们瞬间一拥而上。
秋月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想,这一次,就让她看着他吧。
看着他被簇拥,看着他被崇拜。
看着他继续前路生花,意气风发-
坐摆渡车回到山下时,暮色四合。
站在P房门口,秋月望了半天也没发现何棠的身影。
不止他,大批蹲守Ventose的记者和车迷也都在东张西望。
手机上悄悄跳出两条微信:
【秋秋姐,我还等在数据台这边过不去[大哭]】
【P房人太多啦,斜后面有个休息室,你先过去我完事去找你】
秋月转身,视线越过P房,果然看到一间小房子。
看起来像景区的办公地点。
走过去后秋月心里一凉——这边人也没少到哪儿去。
休息室已经人满为患,其余区域也全都被采访征用。
秋月看见被话筒围绕的日本季军和西班牙亚军,俩人一个耸拉着眉,一个铁青着脸,活脱脱的没头脑和不高兴。
这么多人,唯独不见冠军身影。
准确点说,是不见冠军车手。
——于澈在接受采访。
没做停留,又转了一圈后,秋月总算在二楼角落找到个没人的小空间。
母婴室的门牌下贴了个临时打印的字条,上面写着:更衣(女)。
进去后,秋月给何棠发了个微信报位置。
[糖]:【好呢,等我这边处理完就过去哈!】
秋月回了个“不着急”,想了想,又发过去一条微信:
【我刚看见于澈在采访,听了一耳朵,他挺会应对媒体的哎】
[糖]:【当然啦,毕竟是法学高材生~】
【他很会废话文学,已读乱回,太极话术这些,所以赛后采访一般都他上,不会踩坑,嘿嘿】
秋月抿唇,慢慢摁出几个字:
【那,你哥呢】
[糖]:【他呀[哼]】
【他比赛完总喜欢一个人呆会儿,熟识的媒体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想采访的会另约】
Luna:【一个人呆着】
[糖]:【耶斯,不知道人家在想啥。前两年更闷,就算比赢了他也老自己呆着抽烟】
秋月眼眸垂落。
Luna:【压力大吧……】
[糖]:【可能吧。别看他和我还有于澈天天在一块儿,但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总喜欢一个人呆着,我猜,是想沈姨了吧】
秋月盯着这两条消息,若有所思地眨了下眼。
[糖]:【服了,发消息也不回】
【秋秋姐,我哥跟你联系了吗】
正想回复没有,秋月就听见“吱呀”一声。
愣了下,她抬头看窗户。
——差点惊叫出声。
一只大手从窗框扒上来,用力一撑。
撑出一张英气勃发的脸。
——一张此时此刻,外面全都在寻找等待的脸。
长腿一跨,梁风就轻松翻窗进来。
他吊儿郎当地冲女孩笑:“哟,这么巧。”
秋月目瞪口呆:“……你怎么来这儿了”
男人懒散散:“这不更衣室么。”
秋月:“这是女更衣室啊!”
梁风朝窗户偏了下头:“所以我翻进来的。”
……
神仙逻辑。
秋月居然无言以对。
她看着男人不紧不慢晃到沙发旁,从挎包里掏出一身衣服。
见女孩一直怔怔看着自己,男人玩味挑眉:“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旁边看——”
说着,他单手抓上领口,“滋啦”扯开车服——
秋月眼皮猛跳了下,刷地背过身。
“你无赖……”
她的嗔怨落在男人带气音的坏笑里。
紧接着,又是一阵衣料窸窣。
秋月低着头,想起梁风上次在赛车场脱衣服的场景。
她似乎,再也没法像上次那样故作淡定地转回头。
可这次明明没有看,脑袋里为什么还是会出现男人肩背的轮廓,甚至肌理的走势呢……
“嘶——”梁风突然轻吸了口气,“后领这儿有点扎。”
“帮我看下”
“……”
又来了。
秋月脑袋压得更低。
“我不。”
梁风弹了下舌:“这就咱俩,你不帮也得帮。”
男人语气强势,戏谑,还透出股浑不吝的坏劲儿——向她走来的脚步声也是。
“对了,我裤腰带还没系。”
秋月还没反应过来,男人高大的影就晃到眼前。
脑袋轰出一声,她抬手啪地盖住脸。
“不行——”
“……”
安静片刻,梁风轻轻笑出了声。
睫毛颤抖着动了动,秋月慢慢睁开眼。
透过指缝,她看到男人全黑的短裤与T恤。
——都穿得好好的。
一起垂坠在她眼前的,还有一枚亮闪闪的金牌。
秋月愣了下,立刻放下手,连生气都忘了。
“这就是这次的金牌么”
“唔。”梁风坐在女孩旁边的沙发上,眼里和声音都带着笑,“热乎的。”
秋月接过男人手里的金牌打量起来。
她看金牌的眼有多仔细。
他看她的眼就有多深。
“还蛮精致的哎。”秋月笑意浅浅,“你看,后面还有玉兰,荣城的市花。”
“嗯。”梁风低低应声,他并没看见金牌上的玉兰。
他只看到他的玫瑰。
秋月两只手将金牌递回给男人。
“恭喜!”
看着女孩明眸笑成弯月,男人很慢地眨了下眼。
他没接牌子,而是慢慢地,在她身前压低了头。
秋月愣住,眸光微动。
指尖紧了下,她缓缓展开锦带,温柔而郑重地,将金牌挂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恭喜你。”她又说了一遍,“回国的第一场比赛,旗开得胜!”
梁风笑了。
“谢谢。”
拿起脖子上的牌转了个面,他黑眸笑意更深:“这是迄今为止,我最重要的一个冠军。”
秋月眼中划过诧异。
——他可是拿过汽车拉力顶级赛事,WRC冠军的啊。
跟那比起来,荣城这场就是个小打小闹,热身赛都算不上。
“为什么啊”秋月好奇,“这是你回来后的第一次比赛”
“因为——”梁弈顿住,指尖抚过金牌,撩起眼皮深深看她。
“这是你给我戴上的。”
秋月怔住,心跳错乱半拍。
男人注视着她,目光一扫之前的不正经,只有认真。
——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很高兴你来看我比赛。”
“……”
正不知如何回应,敲门声乍响。
秋月被惊出一个激灵,大脑嗡了一声:
冠军和她在女更衣室里……
一万张嘴她也说不清。
“笃笃笃——”
外面的人又敲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大了点。
秋月呆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
一旁的梁风忽而起身。
看着男人长腿阔步地往门口走,秋月张了张嘴嘴,“别”字卡在嗓子眼里。
梁风没开门,走到门板后只瞟了下猫眼。
然后秋月就看见男人单手抄进兜,不动了。
她抿唇站起来,收着脚步声走到梁风身边,也向小孔探眼。
这一看,秋月浑身都僵住。
思考能力被褫夺时,视觉居然会被加强,眼前的一切,都像电影中的慢动作:
秋月呆呆看着梁风幽深的黑眸转向自己,薄唇缓慢开启——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怎么办
他炙热的唇片又慢慢摁上她耳垂,气音:“你未婚夫来了。”
不知道是被某个字眼惊着,还是给男人的温度烫到,秋月狠狠哆嗦出一下。
“笃笃笃——”
门第三次被叩响,这一次,清润的男声紧随其后:“秋月”
“你在里面么”
秋月立时心跳大作——梁弈怎么会知道她在里面!
那,他知道他在吗……
强健的胳膊从她背后环上来,跟他们那天一起看日出时一样。
只不过这次,梁风径直绕过她肩膀,宽大的手掌摁在门上。
他将她圈在自己胸口与门板之间,又朝外面挑挑下巴。
——让她出声。
秋月幽幽看了男人两秒,咽下晦涩的嗓。
“嗯,我在。”
她声音听起来都有点不像她了:“怎么了”
门外停顿片刻。
“刚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梁弈说,“在忙么”
视野被男人结实的胸肌牢牢压着,秋月有点说不出话来。
“还行。”她含糊答。
梁弈的语气有种刻意的松快感:“那,我们聊聊”
“……”
咬住下唇,秋月没有做声。
后脖忽然一紧。
她抬头,看见梁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自己的金牌,挂到她脖子上。
他阴沉沉睨她,长指顺着锦带下滑,慢慢握住金牌。
随后猛地往自己胸前一带——
秋月连人带牌子都扑进男人怀里,差点叫出声。
“外面人多——”鼻骨撞到赛车手结实的胸肌上,她声音发闷,“不太……方便吧。”
说完她从梁风怀中抬起头,狠狠白了他一眼。
——讨厌他。
更讨厌自己。
她糟糕透了。
名义上的未婚夫上就在门外,而她,却被他亲弟弟搂在怀里。
罪恶与羞愧感如雨后杂草般疯长。
她不敢看身前男人的眼,也不敢答门外男人的话。
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
可即便疯狂如此,她的身体,居然也没有挣脱他的裹挟。
或许,她贪恋的,远不止是他的注视……
“这里面没人吧”梁弈继续问,“你方便么”
“我进去咱们说”
“……”
秋月屏住呼吸,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
她怔怔看着自己胸前握金牌的大手,又摩挲着锦带一路向上。
粗粝的手掌握上她后颈,将她扣进怀里。
“让他进来。”
梁风跟她耳语:“我跟他说。”
秋月瞪大眼睛,用嘴型问他:
说——什——么
另只手搭上门把,男人高大的身躯压更低。
唇,也完全拓上她红热的耳廓:“说——”
“我想跟他未婚妻,谈恋爱。”
第19章 表白
猛吸了口气,却没有舒出来。
秋月好像忘记怎么呼吸了。
生怕一张口心脏就会从嘴里跳出来,她也没有说话。
只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梁风搭在门把上的手腕。
——纤纤指尖用力到扣进男人的小臂里。
他们同时也在用力地对视着。
女孩的唇瓣被自己咬得发红,冷白的面颊却全无血色。
她死死瞪着男人,眼里有愤怒,有惊恐,也有恳求。
片刻,梁风一侧眉动了下,偏开视线。
搭在门把上的手也放下来。
头脑过于混乱,以至于过了这么一会儿秋月才反应过来,其实婉拒梁弈进来的理由很简单。
“这边是女更衣室。”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如常,“算了吧。”
梁弈一时没说话,但也没有走。
“上次我们说的事情——”再开口时,他声音有点闷,“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秋月能感觉到拥着她的高大身躯瞬间绷紧。
嘴唇颤了颤,她没有吭声。
“我这几天不出差,都在荣城。”梁弈继续道,“联系我的话……随时。”
秋月垂低眼眸。
“好。”
门板后的脚步声和他的人一样沉稳,很快渐行渐远。
“他要你考虑什么事儿”梁风出声问。
“……”
秋月冷冷看了眼他,用力推开男人的怀抱,走回到沙发边。
脱开男人体温的烘烤,她的脑袋也迅速冷静下来。
——刚才疯狂的,不止她一个。
梁弈刚说要进来。
他难道没看到门上的标识吗
一个衣领上都找不到一丝褶皱的男人,居然,说要进女更衣室……
还有,他说想跟她谈恋爱。
他未婚夫的弟弟,说要跟她谈恋爱。
心跳的频率在听到“恋爱”两字时到达巅峰。
却不单是因为紧张和羞愧。
她居然难以自抑地兴奋,甚至期待起来……
门外又响起一串脚步声,夹杂女孩子的说笑。
秋月的心也一紧。
“你快出去吧。”她压低声音对梁风道,一边摘下脖子上的金牌,“可能还会有人进来。”
男人接过牌子,长指在锦带上勾绕,就像刚才在她脖子上那样。
“一起”
秋月愣了下:“……嗯”
梁风撩起眼皮沉沉看她:“一起走吧。”
“……”
他语气那样沉郁,让秋月产生一瞬间错觉:他说的,不是一起离开这个房间。
而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城,甚至离开这个星球。
离开一切的人事与困境。
只有他们两个……
思绪漂浮间,秋月瞥到亮屏的手机。
拿起来,她才发现何棠给自己发了微信:
【我哥找你去了那我先走啦】
二十分钟前的消息,这会儿估计已经走了吧……
回复完放下手机,秋月看向对面的男人:“我——”
“最后一次。”梁风打断她。
——他眸色深深看她,眼中有种她从没见过的无力感。
很快他又偏开目光,眉心拧起来。
“赶明儿你们……结婚,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
原来他以为,梁弈跟她商量的事是这个。
心脏好似被人重重握了一下,有点酸。
也有点疼。
秋月望着男人,目光微晃。
“去哪儿”
梁风神情一顿,回过头看她——表情没变化,脸色却明朗。
“这会儿人应该都走了。”男人朝窗外探目,“要不去走走”
秋月也缓步到窗边,发现月色已降临。
“好。”
“成。”梁风拿过东西,大喇喇坐上窗台,“那我先下。”
“啊”秋月低头看黑漆漆的楼下,又看男人,“那……我呢”
“……”
梁风看傻瓜一样看她两秒,朝房门挑挑下巴。
“你走出去。”
“……”
对哦。
大概是今天刺激来得太多,她真傻了……
“还是说,”梁风长腿一晃,吊儿郎当跨坐在窗台上,“你想等我下去——”
“往我怀里跳啊”
秋月一怔,抬手就在梁风胸口上拍一巴掌:“快走吧你!”
男人被她打得低低笑出声,随后两指并在眉梢,像之前比赛时那样给她敬个礼。
“Yes,Ma''am!”
话音刚落,他纵身一跳,消失在深深夜色中。
秋月的心也跟着砰砰两下。
探头朝窗下看了看,她也很快拿上东西出门。
外面人确实少了不少,但仍有些车迷和媒体在留守。
秋月低着头,脚步快而静谧地下楼走到外面。
——无人知晓,却还是心虚。
她想起偷偷溜去小黑屋的朱丽叶,又想起一边偷情一边忏悔的瑞纳夫人。
——子弹正中眉心的感觉。
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样让她共情故事里的角色:她们的放纵与自私,她们的挣扎与欲望。
——明知再往前走就会一脚踩空,却还是,自甘坠落……
来到房后梁风刚跳下去的地方,秋月停下脚步。
没发现人影。
正茫然张望时,一抹淡粉从她眉心飘摇而下。
秋月下意识伸手。
一朵毛茸茸的合欢花降落于她掌心。
眼睫动了动,秋月抬头。
男人披戴一身月光,吊着腿坐在树上。
气音轻笑了下,他示意秋月往边上站些。
随后一跃而下。
——也为她带来一场合欢雨。
看着朵朵伞花飘落,秋月目光有点恍惚:“合欢花还在开啊……”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合欢花开得正好。
——总感觉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总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
“本来没了。”梁风抬手拿掉女孩肩上的花。
“下过一场雨,又开了不少。”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边走边说。
说的毫无意义,走得漫无目的,却又都不愿意停下来。
脚下踩着枝叶发出沙沙声,鼻尖上萦绕新鲜的泥土气息。
当他黑夜里看向她时,月色都变暖。
某个时刻,他们一起站住脚。
前面的空地上一片明亮,人声喧嚣。
看来,赛车带来的刺激与多巴胺没那么容易消解,还延续出一场又一场的after party。
秋月和梁风一时没有说话,静默地站在热闹之外,看人群叫嚷,听他们又笑又唱:
“But I don‘t care what they say
(可是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I’m in love with you
(我深爱着你)
They try to pull me away
(人们极力阻止我)
But they don‘t know the truth
(但他们何曾明白我真心)
My heart’s crippled by the vein That I keep on closing
(我不断封闭伤痕累累的自己)
You cut me open and I
(你却温柔地切开我的心)
Keep bleeding
(我在流血)
Keep,keep bleeding love”
(我全然不顾)
“这歌我小时候就听过……”秋月轻声喃喃。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②
她吁出口气:“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又火起来了。”
“国内玩短视频的多吧。”梁风说。
一曲完毕,有人连上音箱又放起一首歌。
前奏很是聒噪。
秋月不自觉拧眉的小动作被男人捕捉到。
“不喜欢”
他哼笑了下,偏头:“走,唱个你喜欢的。”
秋月不解“嗯”出一声,下意识跟上梁风的脚步。
他往回折了一小段,远离吵闹的音乐,也远离人群的窥探。
装车服的包扔到地上,男人弯腰从里面翻东西。
然后居然拿出了一把吉他。
——哦不是吉他。
是比吉他小了很多的尤克里里。
意外之余,秋月又在心里失笑:看来,他为今天的比赛准备了不少。
准备的又都跟比赛没啥关系……
骨节分明的大手老练扫弦,梁风朝她挑挑下巴:“想听什么”
“两只老虎”
秋月无语:“喂……”
男人弹了下响舌:“那就小兔乖乖吧。”
说罢,他指间立刻淌出一串旋律。
——不是两只老虎,也不是小兔乖乖。
秋月愣住,又觉得分外耳熟。
梁风开口时,她屏息一瞬。
很快又不再惊讶。
男人唱歌好听不在她意料之外——他本就有一把磁性的好嗓。
“there I was again tonight,forcing laughter faking smiles,same old tired lonely place
(今晚我又踏入此地,带着勉强虚假的笑,那里还是一样陈旧偏僻
walls of insincerity,shifting eyes and vacancy,vanished when I saw your face
虚伪如铜墙铁壁将我包围。飘忽不定的眼神,惘然若失的心情,全在你出现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all I can say is,it was enchanting to meet you”③
(我只能说,遇见你,我深感荣幸)
一段记忆被唤醒,秋月颤抖着吸了口气。
男人声声缱绻,字词炽烈,却又不像在唱别人的歌。
——这本就是他埋藏于心底的独白。
他早就想说给她听:
“My thoughts will echo your name until I see you again
(我脑海中不断重复着你的名字,直到再见你的这一刻)
These are the words I held back as I was leaving too soon
(上次走得太急,这些话只能保留心里)
I was enchanted to meet you
(遇见你,我深感荣幸)
Please don''t be in love with someone else
(可不可以,不要再爱上别人)
Please don''t have somebody waiting on you
(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某人等你)
Please don''t be in love with someone else
(可不可以,不要再爱上别人)
Please don''t have somebody waiting on you”③
(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某人等你)
歌声与伴奏同时落幕。
秋月也立即低下眼眸。
她庆幸此刻夜色正浓,否则,他会看到她通红的眼。
男人在垂低的视野中向她走来,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视她,一如既往。
“你怎么知道……”秋月吸了下鼻子,声音有点闷,“我喜欢这首歌”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她就很喜欢。
彼时她青春又明媚,对爱情有很多幻想与期待:要是能有人用这首歌跟她表白就好了。
她一定会答应他。
而后第一次和梁弈见面,咖啡馆里放的也是这首歌。
他拿出合同,面色沉静地告诉她,他们的婚姻价值五十亿。
没有任何犹豫,秋月拿起笔在歌声中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最后一次听这首歌。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自己居然又听到了熟悉的旋律。
居然真的有人,将曾经的幻想与憧憬唱给她听。
在她选择出卖自己的爱情之后……
“上次开高速回去,你放的歌多一半都是这个歌手的。”梁风的嗓音从她脑顶落下,低沉的,有点哑,“回去后我翻了翻,发现这首歌最适合表白。”
他顿了下,重声:“最适合,现在的我来表白。”
秋月闭上了眼,轻而慢地吁出口气。
他还是说出来了。
这就意味着,她再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带来的暧昧与拉扯。
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他们之间越来越模糊的界限。
她必须要面对。
必须要选择……
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弄琴弦,梁风哼笑:“虽然之前我就表现得很明显,但还是想再正儿八经地跟你说一次——”
“秋月。”
从没有一个人只唤她名字,就能让她心底轰然。
秋月慢慢抬起头看男人。
梁风的眼和夜色一样深,几欲将她吞没。
“我喜欢你。很喜欢。”他一字一句定声。
“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从没喜欢过别人那样喜欢。”
顿了下,他喉结沉落。
“没法看着你跟别人结婚的那种喜欢。”
“……”
耳边噼啪一片,像耳鸣,又像大脑再放烟花。
咽了下发紧的嗓子,秋月听见自己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要跟你哥结婚的。”
“知道。”梁风语气淡淡。
“不过从一开始你也知道——”他盯住秋月的眼。
“我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
脑中的噼里啪啦还在继续,秋月完全失语。
梁风将手里的乐器撂在包上,向后倚上树干。
“我明白你为什么想和梁弈结婚,也理解你现在的处境。”
像被刺到眼睛一般,秋月眸光剧动,沉默着低下头。
男人缓步到她身前,大手托起她下巴,让她陷入他的眼。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
“但我不需要你用婚姻来交换。”
“一个男人喜欢你,怎么可能只想和你结婚。”
他深如永夜的黑眸下移,落在她咬红的唇珠上。
“他还想疯狂地吻遍你全身。”
第20章 窗外
下山后,秋月自己开车回了公寓。
相比以往,她今晚回家算早的。无所事事又茫然地在客厅里站了会儿,秋月照常翻开笔记本电脑。
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怔了一会儿,她叹出口气,合上笔电。
心不定,做什么都是浮躁的。
只能早早去床上躺着,做好失眠到后半夜的准备。
——却意外很快入睡。
只是睡得并不安宁,秋月时常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
她看见自己起床走出公寓,又偷偷地回到了山上的小树林。
合欢树下的男人依旧在唱歌。他像今晚一样跟她表白,告诉她他很喜欢他,告诉她他才是更适合她的男人,他和她有着相同的热情与梦想,他要驾驭Maje去最顶级的赛场,他愿意给她所有——只要她要,只要他有。
他说他疯了,他想吻遍她的全身。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
而她没有拒绝。
她不能,也不想拒绝。
她放任自己和他亲吻,纠缠,融化。
她好像一根羽毛飘然空中,又甘于堕落……
后来他们一起开上那条高速去看日出。
但不知道为什么,太阳一直没有升起来。
他们等了很久很久,东边才出现红光。
——红得有点过分了。
看清之后,秋月在梦里惊叫起来:
那是一片火海……
“嗡,嗡——”
骤然睁开眼,大片的火红终于消失。
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秋月慢慢吐出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直跳。
“嗡,嗡——”
她挣扎着从坐起来,拿过床头不停震动的手机。
是薛叔。
这几天他基本每天都会来电催复工催进度,可是——
秋月往墙上瞟了一眼。
——现在才刚六点啊……
她摁下接通:“喂薛叔。”
电话那边停顿两秒:“小秋啊……”
秋月愣了下——这是女人的声音。
“陆婶”
“哎,是我。”
秋月放下手机看屏幕。
——是薛叔的号没错。
“怎么了陆婶”
电话里的人叹出口气,小声说了句什么。
秋月慢慢瞪大眼睛。
“什么”-
秋月在早高峰之前赶到医院。
停好车后她吃了一惊——这么早,医院里的人就这么多了
走进国际部的住院大楼,电梯满满当当从一楼往上走。
门每开一次,人就少几个。
秋月的心也莫名多几分不安。
到达顶层时,电梯里只剩她一个。
走出电梯前,秋月瞟了眼墙上的指引牌,心重重下沉。
——这一层,是ICU病房。
踏上长廊,她一眼就看到椅子上的陆婶。
“婶婶!”秋月快步走过去,“薛叔怎么样”
她看向病房的玻璃门:“他怎么,怎么突然就……”
陆婶深深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他,他总是不听……”
薛叔向来工作狂,忙起来不眠不休是常事。
今早陆婶起床没看见人,推开卧室门就看见薛叔从书房出来。
陆婶很生气,问他是不是又熬夜琢磨那些车零件去了。
薛叔一口否认:“我没有,我就是刚起来上了个厕所——”
结果话音未落,他就一头栽倒在地。
陆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了救护车。
拉来医院后,薛叔直接就被推进ICU。
“医生说是脑出血。小秋——”陆婶茫然又心焦地看秋月,“你说,他们把他放这儿来,是为了让人快点醒,还是说已经……很严重了啊”
“……”
秋月也不知道答案。
好在这时病房门开了。
走出来的医生看见她们,不等陆婶开口就道:“现在还不到探视时间。”
陆婶缩回到椅子上,更加萎靡。
“请问病人情况现在怎么样”秋月柔声问医生,“他醒了吗”
没想到医生点了头:“刚清醒了一会儿。”
“他很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医生拿出一张纸,“我让他尝试写下来了。”
陆婶和秋月立马接过来。
纸张展开后,秋月傻眼——弯弯曲曲的笔迹好像蚯蚓,完全没有字形。
陆婶却能辨认出一二:“什么……可以……时候”
“欸这好像是‘秋’!”她指给秋月看,“这说的是你吧小秋”
秋月俯身仔细看,陆婶眯起眼睛继续认字:“问秋,什么时候……可以……工”
“……”
秋月明白薛叔想说什么了。
是他每天在焦灼的问题:Maje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试生产
再耽误下去的话,他们今年上市无望……
陆婶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笔记本。
“救护车来之前,我从他书房拿的。”她将本子递给秋月,“这老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拿着吧,别耽误你们工作。他电脑里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的话你就来家里。”
“……”
秋月沉默地接过总工的工作日志,没有立即翻开看。
她不想在陆婶面前失态。
陆婶拍了拍女孩的胳膊:“行了孩子,回去忙你的吧,这边没事儿的,啊。”
秋月抬不起头来:“您还安慰我……”
“你也很不容易啊。”陆婶感慨又无奈,“那么大一个工程,现在要靠你一个小姑娘撑起来……”
她抬手在秋月后背上摩挲了一把:“你的难处和辛苦,比起老薛只多不少啊。”
“……”
秋月说不出话来。
昨天被困在门后,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时,都不如此刻让她窘迫。
——愧疚感如海浪般层层堆叠,她无地自容-
尽管陆婶一再推辞,秋月还是在医院呆了一天。
陆婶五六十的人了,和薛叔又没有孩子,秋月帮他们请了二十四小时的护工。
——这样做,她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离开住院部时,天已经黑了。
秋月坐进车里没着急发动,先打开了薛叔的工作日志。
翻了两页她就看明白:这几天,薛叔一直调试配置新的冲压零件。
就是乘光号称采购不到,所以暂停预生产的零件。
可是他不知道,那只是梁弈和她博弈的一个借口。
薛叔信了这样随口一句的说辞,现在躺在ICU。
合上笔记本,秋月发现自己没有哭。
她好像是真的长大了。
知道情绪不会解决问题,也不会再随意发泄情绪。
她不会再随便哭。
只是,她似乎也不爱笑了……
面无表情地启动车子,秋月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开得并不够专注。
思绪首先跑到手机上:梁风今天给她发了微信,她还没来得及看。
堵车时,看着前面红成一片的刹车灯,秋月又想到薛叔的日志本。
她爸爸生前也有好多个那样的本子,他和薛叔都喜欢手写备份。
他们一笔一划地记下所有的工作。
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这么多年……
车流开始移动,后视镜里瞥到旁边有空隙,秋月立刻打了把方向盘——
砰!
下意识踩死刹车,她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撞上了。
就在变道时和后面上来的车。
木然地解开安全带,她赶紧下车。
后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正弯着腰看两车相撞的地方。
估计上了一天班累得慌,看见秋月下来,他火气有点大:“你搞什么会不会开车!”
他单手叉腰,指着地上的车道:“这本来都走得好好的,你突然变道干什么!”
无端的,秋月只觉得脑顶被狠狠锤了一下:
是啊,本来都走得好好的。
她为什么想变道呢
“……你们女司机都这个样子我发现。”男人依旧在教育她,“车有盲区的你知不知道你看都不看就变道,出大事怎么办!”
秋月嘴唇动了动:“是啊。”
路上不止她一个人。
总是要瞻前顾后的。
怎么能突然变道呢。
“……”
看她这样子,男人剩下的话也卡住了。他挥挥手:“哎呀算了算了,我着急回家——这你的全责,你认不认吧”
如果叫来交警细究的话,并非她全责。但秋月还是直接给他转了钱,当场私了完事。
坐回车里后,她开得更慢了一些。
又在下一个路口临时决定掉头,往市中的某个地址开。
没记错的话,梁弈这段时间一直在市中的那套大平层落脚。
——被摩托毁掉地板的老洋房还在修。
她从没来过梁弈这个住处,毫不意外地被安保拦在门外。
拿出手机发微信时,秋月忽然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如果他不在的话,我就回去。
她对自己说。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她先收到了自己心底的回声:
其实,你是希望他不在的,对吧
但很快,她的心便失望了。
——梁弈确实不在家。
可不到五分钟,他的车就开了过来。
司机放下西装革履的男人就开走。
来到秋月车边时,梁弈脚步忽顿,侧眸打量车上的伤痕。
他又立刻走向驾驶舱:“怎么回事撞车了”
秋月眼睫动了动:“啊……”
看着神思恍惚的女孩,梁弈镜片后的目光很深地闪了下。
“你人没事吧”
秋月摇头:“没事。”
抿了抿唇,她又问他:“你现在有空吗”
梁弈看了女孩煞白的脸两秒:“先回去再说吧。”
犹豫了下,他朝方向盘示意:“我来开。”
秋月眼中讶异一瞬,随后下车坐到副驾上。
梁弈不疾不徐将车开进社区。
刚才还在阻拦秋月的安保立刻向梁总问好,并告诉电子管家为他调好了空调和水温。
车直接开进地库。
缓坡下行时,秋月扭头看驾驶座。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梁奕开车。
并不算生疏。
停好车后,单体单梯将他们直接送到入户大门。
梁弈在玄关处翻找片刻,拿出一双新拖鞋给秋月。
正好合她脚的女式。
“想喝点什么”男人边脱西装外套便问她。
秋月一时没做声,目光打量四周。
豪宅对她并没什么冲击力或吸引力——这也是她曾经的日常。
视线落在占据整面墙的落地窗上,秋月慢慢走到窗边。
“想喝冰的。”
其实,她现在最想抽根烟。
但她不能。
唇间缓慢吐出不存在的烟雾,秋月怔怔望着窗外的夜景。
这里的楼宅近乎天价。
自然也拥有最繁华璀璨的夜景
铱驊
但秋月知道,梁弈置业在此的原因,不止因为这。
缓慢阖了下眼皮,她望向对面最高那栋的办公楼。
——乘光的大楼。
“来。”梁弈端着一杯牛奶走过来。
秋月轻声道谢,伸手接过来。
指尖触到杯壁时,她动作顿住。
抬眼看男人。
他金丝边框后的眼沉静如水:“冰的对胃不好,喝点温的吧。”
秋月没做声,继续接过这杯温牛奶。
唇瓣浸入白色的液面时,她只抿了下唇。
放下杯子,两个人就这样立在落地窗前,一时间都没说话。
“喜欢这儿的夜景吗”梁弈轻声问。
秋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道:“这边可以看到乘光的楼。”
梁弈“嗯”了声:“正好能看见。”
秋月唇线弯了下,扭头看他:“每天望过去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很有成就感”
梁弈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刚开始有。”
“现在,更多的是警醒。”
唇角笑意敛去,男人镜片后的目光沉沉:“警醒自己不能行差踏错。”
秋月垂下眼:“是。”
她冲自己点点头:“是需要时刻醒一醒。”
深深吸了口气,她看向梁弈:“我想给吉量开一个品牌升级发布会。”
梁弈眉心动了下:“什么性质的发布会”
“上次乘光晚宴,我发现业内业外,对我们好像都有点误解。”秋月指的是那个人为又恶意的“小意外”。
“所以我想趁着这次发布会,把之前的事情都说清楚,再让大家了解下我们以后发展的方向。顺便——”
她顿住,目光直直看着梁弈,说完这句话。
梁弈镜片后的眼微晃。
定定看了秋月片刻,他笑了:“好,我来安排。”
拿起窗边余温尚存的牛奶杯,他又开口:“我觉得你们之前的Pala系列也不错,考虑过再上市吗”
秋月微怔,扯了下唇角:“先把Maje做好吧。”
梁弈点头:“当然。不急。”
抬手轻推金丝边,他将窗前的女孩完全纳入镜框。
“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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