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约会


    确定眼前之人真的是沈君尧, 陈陌没忍住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可能没睡醒。


    “今天和我相亲的人,居然是你吗?”他声音有点飘。


    沈君尧似乎也愣了一下,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像是跟谁确认什么。


    这时, 穿旗袍的服务员走进来,笑着看了陈陌一眼,问沈君尧:“先生,客人到了, 要开始上菜吗?”


    沈君尧点头,指了指檀木桌对面的位置, 对陈陌道:“坐。”


    这间包厢不小,桌子却不大。里头装饰非常讲究, 很有中式风格的雅致, 包厢四壁悬挂着山水画,角落有镂空屏风, 屏风后摆着古筝, 屋内宫灯宁静,临窗的小院养着一丛翠竹。


    陈陌悄悄打量四周,这间店他第一次来, 没想到内里这么讲究。


    上菜速度很快, 几乎就在先前那服务员退出去的同时,便有一队人捧着端盘进来。


    在一片略显尴尬的安静中, 菜式很快上齐了。


    服务员低声确认之后, 先后退出去,并贴心地将包厢门关上。


    沈君尧先开口:“没问你喜欢吃什么, 这些都可以吗?”


    陈陌忙不迭地点头:“可以可以。”


    还有什么比相亲相到顶头上司这边更尴尬的了吗?更何况他今天这么不修边幅,穿人字拖的脚趾快要在地板上抠出一座大城堡。


    对面,沈君尧打量着他的模样,语气略带调侃:“你就穿这样来相亲?”


    比起自己的随意,沈君尧西装笔挺,精英范儿十足,不管内心具体是什么想法,至少表面上,沈君尧对这场相亲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


    陈陌真诚道歉:“对不起,我早上起晚了,来得匆忙,不是故意的。”


    沈君尧的目光落在他眼底的黑眼圈上,体谅地笑了笑,问:“昨晚几点睡的?”


    陈陌说了时间,想起昨晚就是对方送自己回家的,当时可没那么晚,便解释道:“我弄了会儿论文,想说利用晚上和周末把毕业季该做的工作都做了,毕竟时间也不多了。”


    入职的时候陈陌跟沈君尧提起过,他目前还没毕业,需要留出一部分精力处理毕业论文的事宜。


    因此沈君尧并不意外,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似的,问他:“你打算做什么选题?”


    “短视频平台对年轻消费者购买决策的影响。”陈陌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总比继续聊相亲强,“虽然跟目前的工作毫无关系,不过胜在有趣。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更想研究超能力对劳动生产率和经济增长的潜在影响。”


    沈君尧对此竟然很有共鸣:“其实我一直在研究超能力对个人财富积累的影响,以及超能者在某些行业的垄断效应应该如何应对。”


    “是吧?”陈陌说到这个就非常起劲,很好奇他的研究成果。沈君尧不止说了他对这些议题的心得,对于陈陌的短视频选题还提供了一些思路。


    两人越聊越投机,一度忘了这场饭局的初衷。


    晚餐吃得非常愉快,最后上的甜点是巧克力布朗尼,陈陌很喜欢。


    刚尝了一口,沈君尧忽然说回正题:“其实,我本来没打算结婚。”


    陈陌一口甜品卡在喉咙,差点没呛死。他慌忙咽下,乖乖巧巧坐好,看向沈君尧,本来打算不提这茬的,但既然对方主动说起,就希望他能体面的结束这件事。


    沈君尧果然跟他很像,顾虑的问题跟他也差不多:“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有很多事不好跟人解释,尤其是跟我们很亲近的人。”


    陈陌连连点头:“对对对!”


    这不正是他百般抗拒相亲的理由吗?不然这么好的年纪,谁不想谈场甜甜的恋爱呢?


    正惆怅着,沈君尧却忽然话音一转:“但如果对象是知根知底的队友,情况就不一样了。你认为呢?”


    “咳咳。”陈陌终究还是不小心呛咳了一下。


    他侧过脸小心地调整了表情,悄悄看了沈君尧一眼,低声说:“好像是这样。”


    沈君尧于是便笑了笑,朝他伸出手:“那么,就祝贺我们相亲成功?”


    陈陌:“?”


    不知是不是因为沈君尧的表情太过笃定。


    笃定到陈陌根本没想到可以反对这回事,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出去,和对方握了握。


    沈君尧瞥了一眼被他刮干净的甜品碟子,问:“吃好了?”


    陈陌点头:“吃好了。”


    沈君尧便起身,对他说:“那走吧,约会去。”


    陈陌:“?”


    怎么就,开始约会了?


    沈君尧看了一眼,笃定地说:“我想,会是你喜欢的方式。”


    这么肯定的吗?


    陈陌没有过类似的经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约会,猜测他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他们上了沈君尧的车,车子一路向城外驶去。


    路上,陈陌手机一直震个不停,是宋安凤打来的。


    他不用接都能猜到,母亲一定是急于知道相亲的进展。可他此刻就坐在沈君尧的副驾座位,两人这么近的距离,虽然气氛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可毕竟算是相亲成功了,当着对方的面,陈陌不好意思说太多,于是干脆把电话先按掉,打算回家再解释。


    “怎么不接?”沈君尧随口问。


    “啊,是广告电话。”陈陌随口糊弄。


    宋安凤之后就没有再打来,这让陈陌更加不好意思,心里莫名感到一丝窘迫。


    陈陌没想到的是,沈君尧带他去的“约会”地点还挺远。


    都到了邻省地界,因为走的高速,时间倒是不久,两个多小时,下高速居然饶了一段盘山路,来到一片深山老林。


    这一片显然有些特殊,被高压电铁丝网围了起来,先后经过三道哨岗,才抵达一片平房大院。


    “这边是一个异端隔离区。山林深处,有一个无法被收容、只能被隔离的强大异端,它有很强的污染性,很容易把其他生物污染成异端,附近的居民都被迁走了,但山里的动植物太多,没办法全部都迁走。”


    这些动植物被污染之后,就会无差别攻击人类,管理局在这里设置了驻点,派人专门负责看管这些异端感染物,防止它们跑出来威胁人类。


    隔离区被高压电铁丝网围了起来。虽然铁丝网不一定能完全困住那些异端,但至少能发出警报,让管理人员及时应对。


    除了山林深处那个强大异端自身,这些感染者其实不难对付,时间久了,这里变成了新人的训练基地。相比于在训练室里,实地训练显然更有效果。


    陈陌:“……”


    沈队说的没错,他果然很喜欢这样的约会方式!


    跟驻扎在这里的队员们打了个招呼,沈君尧带陈陌去装备科登记领武器,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你的枪法怎么样?”


    陈陌故作谦虚:“还行吧。”


    “要不要比一比?”沈君尧挑眉。


    陈陌一听,战意顿时涌上来。


    “来,比比!”


    两人在这个基地里训练到天黑。由于陈陌“家里管得严”,沈君尧没让他逗留太久,提出要离开的时候,倒是陈陌有些恋恋不舍。


    “走吧,以后有很多机会。”沈君尧说。


    经过一天的相处,陈陌觉得跟沈队还是从前的关系。


    看来他真的只是想找一个知根知底的队友而已,对他并没有任何暧昧的心思,难道他也有一对必须要应付的催婚父母?


    要说完全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安心。


    陈陌笑着跟上沈君尧的步伐,语调轻松地问他:“以后的约会都这么有趣吗?”


    沈君尧只是笑着看了他一眼。


    当晚便返回申城,到家十点多,竟比平时下班早多了。


    陈陌进门时,发现他妈宋安凤在门口探头探脑,表情暧昧,便有些不自在,问:“妈你看什么呢?”


    宋安凤问他:“谁送你回来的?”


    陈陌本能回答:“同事……”


    话刚出口,才想起他上班的事还没跟家里说,但要他改口说相亲对象,而且是相亲成功的对象,却根本开不了口。


    他想了想,干脆说了上班的事:“我最近找了个班上,所以每天回来得比较晚……”


    要是平时,宋安凤可能多问几句,但此刻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


    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你中午走错包厢遇到的人?”


    陈陌愣住:“什么?”


    走错包厢?


    宋安凤道:“今天中午不是安排你跟申家的那个孩子相亲吗?结果那孩子说等半天没等到你人,后来一个秘书模样的男人过来,说你走错包厢了,现在已经跟他老板相亲成功了!”


    陈陌:“!”


    陈陌掏出手机看了看老妈给他发的包厢号“春花秋月”,是这个包厢没错啊?


    不对,超绝记忆启动,他进的包厢好像是“春华秋实”。


    老天,他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种事的时候。


    问题是怎么会那么巧,他走错了包厢,然后遇到了沈队……所以沈队应该是早就知道,只是没说破,他当时打了一通电话,陈陌出于礼貌没有细听,现在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说让对方去哪里说明一下情况之类的……


    而真正的相亲对象申先生得知陈陌居然走错了包厢,等了好久还等来一个对方已经看中别人的结果,当然是气得不行,直接把这事儿告诉了中间人。


    中间人又将情况告知了宋安凤。


    宋安凤当时也急得不行,想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打了几个电话被按掉,后知后觉消化了秘书带的那句话:“已经跟他老板相亲成功了!”


    虽然放了朋友家孩子的鸽子很抱歉,但儿子终于找到了合心意的对象,这才是最重要的。宋安凤一下子安定了,再没打电话催促,而是耐心等到儿子回家才问清楚。


    她刚刚在院子就特别留意了,虽然距离远灯光暗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但那个男生个子高、身材好,亲自下车帮开车门,举手投足间看得出气质很好。


    怎能让她不兴奋?


    第32章 再约


    宋安凤问了很多, 陈陌却没太多可说的。原以为相亲相到顶头上司是有些尴尬的巧合,没想到真相竟是阴差阳错。


    明明知道他走错了包厢却不提醒,而是放任这场错误继续, 甚至促成了“相亲成功”这件事……


    陈陌摸不准沈君尧是怎么想的,应付了母亲独自回房间, 他犹豫着要不要问个清楚,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沈君尧打过来的。


    陈陌思忖着对方这通电话的来意,到底没让他等多久,很快接听起来:“队长?”


    电话那头, 沈君尧还在开车,像是临时起意打过来的:“对了, 刚才忘了问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陈陌打算在家准备论文来着, 但如果队长安排了很精彩的“约会”内容, 这事儿不是不可以往后推一下。


    沈君尧却说:“那你明天跟我去公司一趟。”


    陈陌:“啊?”


    去他的公司,那是什么训练项目?


    沈君尧解释:“是关于你的论文选题, 你不是要研究短视频对年轻消费者的影响吗?我想起来, 公司市场部这两年有开设这方面的业务,可以带你去了解一下具体是怎么运作的,再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内部资料给你参考。”


    陈陌精神一振, 还有这样的好事?


    “太好了!”他转念一想,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而且这些不会对你们公司的业务造成影响吗?”


    沈君尧轻描淡写地说:“具体需要注意什么, 回头你可以跟这边的负责人讨论一下。”


    这可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陈陌开开心心地应下来, 等挂断电话才想起自己忘了问走错包厢的事。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


    或许沈队就是跟他相似的处境, 很缺一个“知根知底”的相亲对象,甚至对方比自己的情况还要紧急,所以连毕业论文都愿意帮他搞定-


    次日一早,沈君尧开车来接陈陌。


    他人没进来,车停在院子外面,给陈陌打电话。


    陈陌出门时,就看到老妈宋安凤正在门口看院外的监控,见他要出去,笑容就显出了几分暧昧:“出去约会啊?”


    陈陌:“……”


    陈陌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有些窘迫。


    宋安凤一脸我都懂的表情,说:“去吧去吧,晚点回来也没关系。”


    陈陌:“……好。”


    推开院子的小门,他先探出半颗脑袋,看到沈君尧的车子停在路边的电线杆旁边,他人靠在副驾的旁边,低头正在看手机。


    便先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面色如常地走出去。


    “早啊,队长。”


    “早。”沈君尧把手机收起来,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陈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总觉得沈队跟他在一起的时候笑容好像比较多。


    他有些不大自在,问:“怎么了?”


    沈君尧反手拉开副驾的门,示意他上车,随口道:“你穿这身很好看。”


    陈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他今天,确实花了点心思挑选衣服。


    白衬衫外搭一件宽松的浅色V领毛衣,下身是一条灰色长裤,背了双肩包,里面装着他的笔记本电脑。


    看起来没那么学生气,倒有几分上班族的模样。


    不过,如果他在CBD的写字楼认真观察过就会发现,虽然他打扮上努力接近那些上班族,可他没有那种社畜身上才有的疲惫和“班味”,反而透着一股清新的感觉。


    像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为了体验生活,随便找了份工作。


    上车后,沈君尧问:“吃饭了没?”


    “还没……刚起来。”


    “那一起吃个早餐。”


    “……好。”


    于是他们先去附近的早茶店吃了早餐,才慢悠悠往沈君尧公司去。车上,沈君尧随意说着今天的安排:“市场销售部那边已经和负责人打过招呼了,待会儿你可以和他们聊聊短视频营销的策略,他们有一些非常有趣的案例,应该会对你的论文有所帮助的。”


    陈陌后知后觉问道:“今天是周末,会不会太麻烦他们了?”


    沈君尧目不斜视,手握方向盘,专注地开车:“他们本来就是周内轮休的,不过你放心,我们公司的工资比较高,不会让他们白白辛苦的。”


    陈陌忍不住看向他,今天的沈队还是西装革履的沈队,很商业精英的模样。他问:“队长,你们公司的效益很好吗?”


    沈君尧笑了笑,说:“还可以,怎么?”


    陈陌又问:“跟你的超能力有关吗?”


    这是又回到昨天的话题,沈君尧笑意更加明显,陈陌注意到他笑起来嘴角有浅浅的梨涡。


    这个发现让他暗自睁大了眼睛。


    “或多或少吧。”沈君尧并不否认,“不过仅限于超能者涉足的产业,不会用这种手段跟普通人抢饭碗。当然了,即便我想那么做,也是不被允许的,这方面国家管得很严。”


    陈陌注意到,他们的国家和有关部门很注意保护普通人的权益。


    “为什么?我以为有超能者的存在,会很容易导致普通人的地位和权益受损。”陈陌当然不会因为自己有超能力了,就会生出伤害普通人的念头,但确实有过类似的疑惑。


    沈君尧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应该说,是有这样的传统吧,守护普通人的传统。”


    他没说更多,陈陌于是似懂非懂。


    却也不再追问,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沈君尧的公司位于老城区CBD的核心地带,拥有一座独立的摩天大楼,造型简洁,却气势恢宏。


    大楼正门前,玻璃幕墙反射着初春晌午的阳光,车子刚停稳,便有泊车人员上前,熟练地将车开走。


    陈陌下车后,站在这栋大楼前,微微仰头,顿生一种渺小感。


    这是任何一个初出社会的新新人类在面对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城市森林时,都会生出的微妙怯意。


    沈君尧身上就没有这种感觉。


    陈陌与他并肩走进大楼,一路遇到的员工都对沈君尧恭敬问好,很像那种偶像剧里大佬出场的经典桥段。


    而他,陈陌,就是跟在大佬身边不谙世事的小白。


    怀揣着不为人知的胡乱联想,陈陌跟着沈君尧走进总裁专属电梯,内心暗自OS:哇,真的有专属电梯这回事!


    电梯内宽敞明亮,科技感十足,随着数字不断攀升,城市在他们脚下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片刻后,电梯门打开,抵达总裁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行政部的秘书小姐立即起身,微笑问候:“沈总。”


    沈君尧点了点头,随即交代:“让市场部的几位过来。”


    两人一路进了沈君尧的办公室。


    这也是一间只在影视剧里过的豪华办公室,简约大气的设计,整面墙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远处的浦江风光尽收眼底。


    靠窗的几盆绿植适度点缀了这个原本显得有些冷峻的空间,书架上摆放着不少大部头书籍,办公桌倒是干净整洁,只放着几份文件和造型简洁的电脑。


    “随便坐。”


    待客区有一组沙发,沈君尧随手把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看了眼。


    他姿态随意,陈陌也就不拘谨。


    随便选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秘书小姐送来茶点和咖啡,陈陌微笑道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觉得糖和奶的比例正好,很合自己的口味,暗自点了个赞。


    不多时,市场部的几位负责人过来,沈君尧便为他们介绍:“这是陈陌,我的朋友。他想了解一下公司短视频的相关业务,你们配合一下。”


    几人不禁多看了陈陌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和探究。毕竟,沈君尧很少带外人到公司来,尤其是以“朋友”的名义。


    “不知陈先生想了解哪部分的内容……”其中一位负责人礼貌问道。


    陈陌直接说出他的选题,几位负责人听了面面相觑。


    这个内容听起来不太像是业务合作,更像是沈总的考核,他们不清楚陈陌具体是什么身份,既然是沈总亲自交代的,自然不敢含糊,非常敬业的做了详细的介绍。


    应该是沈君尧提前打过招呼,他们做了一些准备。几人详细的讲解了公司是如何通过短视频精准捕捉年轻用户的兴趣点,并通过数据分析打造个性化营销策略。


    这些内容对陈陌的论文大有裨益,他不断做着笔记,时不时提出一些自己的问题。


    陈陌也做了一些功课,因此问的问题都比较有针对性,双方聊得算是尽兴。


    沈君尧原想在旁坐镇,见他们有来有往,便不再插手。干脆放他们自己聊,他则回到办公桌前,翻阅起其他需要签字的文件。


    他偶尔抬头望向陈陌,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模样,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等到讨论终于告一段落,几位负责人主动提出要带陈陌去参观公司相关部门,方便了解具体的业务流程,沈君尧却忽然出声打断:“行了,你们先去忙吧,晚点儿我带他去就行。”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猜测这位陈先生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要劳动沈总亲自带路。


    不过到底没敢多问,恭敬地告辞离开。


    等到办公室只剩下两人,陈陌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队长——呃,不,应该喊你沈总的,我自己跟他们去看看就行,你忙你的,不用陪我的。”


    沈君尧听到他改口喊“沈总”,不由得又笑了笑,却没纠正他,只轻描淡写地说:“到午饭时间了,放他们吃饭去吧。”


    陈陌这才注意到时间,连忙说:“对对,吃饭要紧。”


    沈君尧便站起身,将手边的文件稍稍整理好放在一边,说:“那走吧。”


    陈陌:“?”


    沈君尧抬头看着他,唇角一弯:“吃饭去。”


    第33章 参观


    餐厅位于这栋大楼的第11层, 为内部员工供应每日三餐。餐厅又分为普通员工用餐区和贵宾餐厅,后者专为公司高层和重要客人服务。


    沈君尧领着陈陌走进贵宾区,这里的布置低调奢华, 装潢简洁大方。每个座位之间用绿植巧妙隔开,既保证了开阔的视野, 又保留了恰到好处的私密性。


    “我平时中午会来这边用餐, 比较安静。”沈君尧介绍着,随手帮陈陌拉开椅子,请他入座。


    陈陌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体贴,但对方过于自然的态度又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不知不觉便顺从地坐了下来。


    沈君尧去不远处的吧台拿了水,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说:“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没给他们提前打招呼, 你自己点吧。”


    是扫码点餐。


    陈陌好奇地扫了码, 发现这里的菜品非常丰富,天南海北的美食应有尽有, 远远超出他对“公司食堂”的想象。


    沈君尧解释:“公司人多, 口味各异,餐厅的菜色自然要丰富些。”


    看来队长说他们公司待遇好,所言非虚啊。陈陌边滑动菜单边问:“你想吃什么?吃辣吗?”


    他们昨天才一起吃的饭, 那家店是本帮菜, 一点辣味都没有。


    “我都可以。”沈君尧笑着反问:“你很能吃辣?”


    陈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本地人,从小不怎么吃辣, 高中时经常和林隽他们一起吃饭, 尝试过川菜后就爱上了这种刺激的口感。他其实又菜又爱吃,每次吃辣都会被辣得鼻尖冒汗, 忍不住一直吐舌头。


    想到那副狼狈模样,陈陌难得生出几分包袱,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我不吃辣。”


    沈君尧看出什么,却没说破,只道:“那就点不辣的,没关系,这里选择很多。”


    陈陌最后点了酸甜口的咕咾肉,和油焖茄子。沈君尧则点了避风塘炒蟹、白斩鸡和白灼芥蓝。


    陈陌发现他点的自己也爱吃,不禁笑了笑:“看来我俩口味差不多。”


    沈君尧随口接道:“嗯,吃得到一块去。”


    陈陌耳朵微热,有些不自然地提起了论文的事。


    “队长,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还有那几位负责人,给了我很多思路。”


    沈君尧顺着他的话题,说:“你对这个选题了解也挺深入的,思路清晰,有几个观点也很前沿。”


    安全的话题聊起来总是比较愉快的,很快菜都上了,陈陌一边吃,一边听着沈君尧给他提的建议,不时补充几句自己的想法。


    等到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他想起什么,喝水的动作慢了下来。


    沈君尧敏锐地察觉到,抬眼问:“怎么了?”


    陈陌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憋着的,便道:“后来我听我妈说,昨天,我是走错包厢了对吗?”


    沈君尧轻笑了一声:“对。”


    陈陌有点尴尬,挠了挠鼻子:“队长,你当时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沈君尧顿了下,才说:“本来想提醒的,不过你说到相亲,就……”


    陈陌猜测:“所以,你也是家里催得很厉害吗?所以提出跟我……合作?”


    “合作吗?”沈君尧低声重复这个词。


    他轻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家里只有我,没有人催。”


    陈陌微愣,眼中透出几分惊讶来。


    他以为沈君尧也和他一样,是被家人逼着才不得不走上相亲这条路。


    不过,没有人催的意思是——没人敢催,还是……家里没人?


    陈陌觉得这个问题怎么问都有些不礼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沈君尧语气平静,主动解释道:“我现在是一个人,家里没别人。其实,很久之前有过,那时候,很幸福。”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后来……”


    空气中一下子变得沉重。


    陈陌心里涌起一股后悔的情绪,他显然触碰到了对方不愿回忆的伤痛,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沈君尧微微摇头,语气依然平静:“没关系,以后就好了。”


    他看向陈陌,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非常深邃,像是暗藏着很多复杂的情绪。陈陌被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心跳骤然加速,竟然莫名有些紧张。


    为了不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陈陌赶紧低下头喝了一口水,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然而,沈君尧的目光并没有离开,始终不动声色地落在他身上。


    长久的沉默之后,沈君尧像是终于觉察到陈陌的局促,主动转换了话题:“吃完休息一会儿,下午我带你去各部门看看?”


    “好啊好啊。”陈陌连忙顺着话题回到了工作上,悄悄释放莫名的紧张。


    午餐结束后,沈君尧果然亲自带陈陌去参观公司内部的一些核心部门,尤其是与短视频业务相关的团队。


    陈陌跟在他身后,一路感触颇深。


    因为是周末,大部分部门都在休息,集团大楼比平时安静许多。休息的部门办公区整洁有序,而值班的部门则高效运转,每个人都专注于手头的工作,神情专注而认真。


    两人走过的地方,遇到沈君尧的员工们都会暂时停下工作,礼貌问候。


    无论是三四十岁的中层管理者,还是五六十岁、资历深厚的高层领导,在见到沈君尧时,脸上无不流露出由衷的敬佩与尊重。陈陌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种敬畏和尊重并非仅仅因为沈君尧的身份,而是对他个人能力与成就的高度认可。


    这从他们之间寥寥几句的对话可以窥见一二。


    沈君尧带他参观的短短路程,遇到好几波人前来业务上的问题。他们通常问得简短直接,沈君尧则以寥寥几句迅速解答,为他们理清思路或指点方向。


    无论是数据分析上的细节问题,还是决策中的难点,沈君尧都能在三言两语间让对方豁然开朗。


    这种自信与掌控力,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拥有的。


    陈陌看在眼里,不禁想起他昨晚查过的一些资料。


    沈君尧身为异端管理局狩猎组一队队长这件事,其实鲜为人知,公众更熟悉的是他作为沈氏集团掌舵人的身份。


    年纪轻轻的他,便在短短几年内带领沈氏集团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小企业,迅速发展为如今在科技、金融、医疗等多个领域都拥有强大话语权的商业巨头。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各大财经杂志的封面,媒体常常称他为“商业奇迹的创造者”。而他领导的沈氏集团也在市场动荡时期逆流而上,屡屡创造惊人的财富神话。


    这样的男人很难不令人瞩目。


    陈陌站在他身边,内心升起一股微妙的敬佩。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可能也在某一天,像对方一样,从容自如地处理这些繁杂的公务?


    想象的结果是:人各有志。


    陈陌明白自己有自己的人生方向,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对沈队的欣赏与钦佩。


    他偷偷瞥了一眼沈君尧。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西装剪裁合体,线条流畅,步伐有力。他的眼睛漆黑而沉静,面容微冷,但骨子里透出的强大气场,和相处之后意料之外的温柔,令他不由自主感到心安-


    参观结束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陈陌犹豫着要不要提出告辞,毕竟占用了沈君尧不少时间。


    正当他准备开口时,沈君尧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完电话后,抬眼看向陈陌:“我这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你不急的话,可以去我的办公室等我。”


    “哦,好。”陈陌见他有点急的样子,就没多说什么。


    沈君尧却好像又没那么急,亲自把他送回办公室,之后才离开。


    陈陌待在宽敞空旷的办公室里,感觉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坐在沙发上,目光不自觉地环顾四周。


    这间办公室无论是设计还是布局都极具风格,简洁利落,又不失大气。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沈君尧的办公桌上,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对方刚才冷静处理公务的模样。


    “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性感,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心里暗暗感慨,随即连忙摇了摇头,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他拿出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的笔记和资料,时间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等他忙完抬头时,发现沈君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沈君尧没有打扰他,只是轻轻放下了一份下午茶点心在他旁边的桌上,然后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处理文件。


    办公室里很安静,两个人各自忙着手头的事情,这种无声的相处,意外地让陈陌感到舒适和放松。


    陈陌时不时抬头,偷偷看向对面的沈君尧。对方正专注地翻阅着文件,神色认真而专注。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为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余晖。


    他不禁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


    其实还不错。


    过了一会儿,沈君尧似乎察觉到了陈陌的视线,抬头看向他,嘴角微微一扬:“整理好了?”


    “还早呢,不过不急在一时。”陈陌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动作进行到一半想起不妥,连忙收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君尧体贴地没说什么,打开电脑传了份文件给他,说:“这是刚刚他们发来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陈陌点开一开,很多上午跟那几位聊选题时提到的资料,非常详细的内容,他开心地点头:“太有用了,谢谢!”


    沈君尧只笑了笑,将手头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起身走到陈陌面前:“走吧,下班了。去吃饭?”


    陈陌忍不住笑出声:“怎么感觉今天一直在吃饭?”


    沈君尧也笑了:“人类本来就一日三餐。”


    “可我还不太饿。”陈陌不自觉摸了摸肚子。


    沈君尧瞥了眼他的动作,唇角微弯:“那先去消化消化,怎么样?打球?”


    陈陌愣了一下,其实他原本打算提出先回家的,毕竟已经耽误对方整整一天了。


    但随即想到自己还没感谢他的帮助,便改口道:“行,结束之后我请你吃饭。”


    沈君尧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头道:“好。”


    他们便商量着准备去公司附近的网球场,就在这时,口袋里的通讯器同时震动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这是队里紧急任务的提示音。


    陈陌低头查看信息,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监测到异端异常活动?要求紧急归队。队长,这是要出任务吗?”


    “看来网球只能改天再打了。”沈君尧点了点头。


    毕竟异端想要作妖,可不会管你是想打球还是要休假。


    第34章 遇仙


    陈陌和沈君尧赶回基地时, 天色已经渐暗。


    管理局灯火通明,冷白灯光从头顶各处打下来,照得大厅如白昼般明亮。


    他们这次去的是任务指挥中心, 是狩猎组隔壁的建筑。


    虽然是休息日的晚上,大厅里人来人往, 大家都神色凝重, 空气中透着一丝紧迫感。


    沈君尧在前带路,他们按照通知前往指定的会议室,抵达时发现其他成员已经到齐,狩猎组派了一队成员, 除了他们俩,还有身材高大壮硕的大块头李浩然, 和相对瘦小的眼镜男王宇。


    其他几位是别的部门的,陈陌不大认识, 沈君尧给他低声介绍了一番。


    有调查组的、研究组、后勤组的, 等等。看来这次事件涉及较广,需要多部门联合行动。


    等人到齐, 调查组的成员李钧走到会议室前方, 按下了遥控器,投影屏亮起,带着些许荧光的淡蓝色光照在他脸上, 映出他严肃的神情。


    他只简单自我介绍一番, 就直奔主题。


    “管理局接到警方移交的案件,这个名叫‘遇仙’的网红密室逃脱店最近频繁出现常理难以解释的异常现象。部分玩家开始副本之后会失踪, 在数小时后以精神错乱的状态重新出现, 无法回忆起失踪期间经历过的事情,回归之后, 有人情绪失控,严重的甚至出现自残倾向。”


    他打开一个文件夹,投影屏上出现几张看起来很有氛围感的密室逃脱门店照片。


    密室逃脱是近几年年轻人中比较流行的休闲娱乐方式。


    申城有很多大大小小不同主题的密室逃脱,照片中的这间“遇仙”确实有名,陈陌都在同学群里看到大家聊起过几次,不过他自己没去过。


    李钧用遥控器给PPT翻页。


    密室逃脱多多少少带点恐怖元素,照片的风格都比较晦暗——昏暗的灯光、老旧的装修、潮湿的地面,以及墙上隐隐约约的血迹等等。


    看起来很有压迫感,好像在传递某种不祥的讯息。


    “据警方了解到的情况,这些玩家普遍在进入密室之后失踪,几个小时重新出现,出来后大多都出现了记忆空白或紊乱的症状。”


    李钧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对一些玩家进行催眠询问,调查结果显示,他们似乎在失踪期间进入人生过去、未来的某个时间段,被困在某个记忆深刻或恐惧的场景当中,被困的时间流速显然跟外界不同,外界只过去几个小时,但他们可能已经在里面被困了几年乃至几十年之久,这或许就是他们精神失常的原因。”


    陈陌皱了皱眉。


    PPT上展示了几张此次涉事的玩家照片。


    这些不会对外界公布的照片上,玩家们眼神空洞,表情扭曲,不乏有人做出自残举动,手法粗暴,伤痕累累。


    照片中的一名男子双眼无神,似乎在低声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恐惧。


    接着,李钧播放了几段录音。


    “那不是梦……我知道梦醒之后一切会消失,但那里不是。每一秒都那么真实,我能感觉到寒冷,饥饿……甚至疼痛。即使回到现实,我的手还常常隐隐作痛……我在那间小屋里被锁了很多年,事实上我不记得具体有多少年,我记得起码度过了三四个冬天……”


    “我见到了她……我以为她早就死了。可她还在,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想伸手触碰她,但她总是消失,然后再出现。我一直试图抓住她……”


    “我站在一个永远没有出口的走廊里。那个地方没有时间,我不停地走啊走,直到脚都磨出了血……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几个月?几年?可能更久。”


    “那个地方像是我小时候常去的老房子,但那里一切都错乱了。我看到父亲一遍遍朝我们挥出拳头,我想阻止他,可我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


    类似的录音文件有数十个,李钧只随机挑选了一些播放。


    每一段录音里,玩家的声音都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绝望与迷茫,仿佛他们的意识再度被拉扯进了某种不可名状的空间,而时间在那里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李钧暂停了录音,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些是我们的催眠人员录制的内容,用途为调查此次案件,在座的各位应该不用我多提醒,请为这些受害者的隐私保密。”他面色凝重地说道,“目前,我们无法确定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能看出来的是,他们的精神明显受到了无法逆转的冲击。”


    或许因为录音时这些玩家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他们的吐字并不清楚,接近含糊不清的呢喃。


    听起来像是某种梦魇,带着莫名的阴森感,令人毛骨悚然。


    陈陌专注地听着,心里开始默默整理线索。


    凭空失踪又回归、精神混乱、时间异常——这显然不是普通的案件。


    他想到之前遇到的红眼,会是类似的异端吗?


    陈陌不由自主看向沈君尧,后者却只是眉头紧锁,没说什么。


    倒是坐在他右手边的王宇给出一些类似的推测:“可能是某种强大的精神异端影响所致。”


    王宇的右侧,李浩然支着下巴补充:“而且玩家普遍都有‘失踪’的经历,这家伙还可能具备空间属性的超能力。”


    越说越像之前接触过的红眼,陈陌心想。


    不过红眼似乎只针对王超阳一个人,但这个异端却守着一个密室逃脱店铺频繁作案。从那些录音来看,受害者保守估计也有上百人了。


    双方的社会危害性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为什么直到这么多人出事之后才报案呢?”陈陌不禁疑惑。


    李钧知道他是新来的S级新人,并不因为问题的简单而忽略掉,特意解释了几句:“这种情况其实并不罕见,可以说是异端案件的特性之一。按理说,发现有人凭空失踪几个小时,再回来时神志不清,这本该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足以引起密室工作人员或其他玩家的警觉。但我们调查时发现,那些没受到影响的人,在看到失踪者平安回来后,似乎在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下,自动把事件的严重性淡化了,根本没想到要报警。”


    他顿了顿,继续道:“实际上,警方是因为几起自残事件才注意到这件事,走访调查时把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才发现了问题。很多涉及到异端的案子能通过正式手续移交给我们,其实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偶然性。”


    “不管怎么样,既然是异端所为,我们就按流程调查处置吧。”沈君尧没有参与细节的讨论,只表明狩猎组的立场。


    “是的。‘遇仙’玩家的经历表明,这件事背后的异端具备极大的威胁,需要我们配合,尽快处理。”


    李钧再次拿起遥控器,打开PPT,展示了密室内部的布局图。图中详细标注了每个房间的位置,并用红色标记了曾经出事的地点——从表面看,似乎毫无规律。


    “我们之前派人调查时,发现在没有接触密室剧情的情况下,基本不会被异端影响。”李钧说道,“因此,接下来我们计划派人模拟玩家行为,分组进入这些副本,找到触发异端的方法。”


    “这部分麻烦狩猎组四名同事,其他部门的同事配合行动,进入密室可能会遇到不确定的状况,大家务必小心。”


    李钧看向沈君尧,后者只简短地说:“这次行动的目标是找到作乱的异端,并实施控制。大家准备好精神屏蔽装备,保持警觉。”


    “好的。”包括陈陌在内的三名狩猎组成员同时答应。


    配备好此次行动可能需要的武器和装备,一行人驱车出发,很快来到了“遇仙”。


    密室位于闹市区,附近有高校和核心商圈,是年轻人经常逛到的地方。


    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陈陌跟在沈君尧身后,环视了一下周围,看上去与其他网红店无异。


    哪怕调动精神力细细感受,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陈陌暗自猜想,到底是自己实力有限,还是对方隐匿性太强?


    “你们好。”店内的工作人员迎了出来。


    这间密室目前已经被警方和管理局接手,被暂停营业,这个店员是为了配合调查特意来到现场的。


    店员是个有些圆圆的年轻男生,脸上带着强扯出来的微笑。被管理局的同事们解除神秘的精神力影响之后,他后知后觉,自己工作的地方每天都在发生那么离奇的事件,而他亲眼目睹竟然无动于衷。


    不是当事人本人,很难想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复杂心情。


    “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店员问。


    沈君尧简单地要求:“带我们看看现场。”


    “好的。”


    几人跟着店员穿过入口狭窄的走廊,店内装潢和布置很有氛围感,墙上挂着各种剧本海报,古代、科幻、恐怖……各种风格应有尽有。


    密室的陈设也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不过因为现在灯都开着,看起来倒也没那么恐怖。


    陈陌的精神力扫过墙壁、桌椅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试图捕捉任何异端残留的气息,然而没有任何收获。


    “那些出问题的玩家,玩的剧本是这几个……”店员指着墙上的副本海报,小声补充道,“感觉好像没有特别的针对性,出状况的情况似乎是随机发生的。”


    陈陌站在墙上那张最显眼的海报前,“遇仙”两个毛笔字浓墨重彩,极为夺目。


    这是这间密逃店最出圈的副本,连店名都来自它的标题,可见其份量。


    为了保证玩家的沉浸体验,网上关于副本的内容几乎没有剧透。虽然陈陌多次听别人提起“遇仙”,但具体讲什么,他依然一无所知。


    只知道大概是个古代主题的本子。


    沈君尧问三位队员:“你们打算选哪个副本?”


    李浩然见陈陌对“遇仙”似乎很感兴趣,便跟他说:“要不就选这个吧?”


    店员却说:“‘遇仙’是单人副本。”


    陈陌连忙说:“那就换个团队副本吧。”


    店员于是推荐了另一个副本,并带他们去更衣室,换上了道具服装。


    这是一个废弃医院主题的副本,陈陌抽中了医生的身份,换上了一件白大褂,之后戴上黑眼罩遮住视力,被店员牵着走进某个房间。


    “待会儿我出去,游戏开始后你再摘下眼罩,接下来就请自行探索。”店员简单交代了一下规则。


    陈陌点了点头,听到店员出去后关上门的声音。


    刚准备摘下眼罩,他忽然感到意识一阵模糊,像是被某种力量从身体中抽离。下一秒,他整个人仿佛被卷入了一片虚无的空间。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四周静悄悄的。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里,身上是锦绣华服,身下铺着盖着厚厚的锦被,外面的空气透着冰雪的寒意。


    他眨了眨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


    有某个瞬间,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秒,他想起来了。


    他是青阳城首富陈家的长子,陈陌。一个年过弱冠却体弱多病、几乎无法自理的富家少爷。今天,他难得状态比较好,因此应友人的邀请,去城外参加一场宴席。


    陈陌掀开车帘,莫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少爷,外面风大,您仔细着凉。”赶车的仆人察觉到他的动作,恭敬地请他进车,小心翼翼地替他遮好了帘子。


    只匆匆看了一眼,陈陌就注意到,马车外是一片苍茫的白雪,天地间空无一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这辆马车,在无尽的雪原中行进着。


    第35章 小蛇


    马车在陡峭的山路上疾驰。


    突然, 不知是不是碾到碎石,车身猛然一震,轰地翻下山崖。


    陈陌只觉得整个人被抛向空中, 随后重重地坠落。


    剧烈的晕眩与疼痛袭来,雪地冰冷刺骨。


    陈陌挣扎着起身, 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马车支离破碎, 仆人却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山林和漫天的飞雪。


    寒风呼啸,他的手指被冻得僵硬,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身体的虚弱感蔓延开来, 每走一步都要耗尽所有的力气。


    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衣襟也被雪水浸染。


    茫然不知方向。


    他想, 自己或许会在这片无人知晓的荒野中死去。


    陈陌拖着病弱的身体,步履艰难地在雪地里前行。


    深一脚浅一脚, 每走一步, 风雪都鼓动着他的衣衫,将他用力往后推。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突然, 他脚下一滑, 整个人扑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中。


    他的脚似乎扭伤了,身上各处也都痛得厉害,陈陌久久地趴在原地, 不能动, 也不想动了。


    要不,就这样吧。


    死在这样大雪纷飞的野地里, 质本洁来还洁去, 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被一抹微弱的动静所吸引。


    眼前的雪堆下面, 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发现里头是一条蛇。


    黑色的,受伤的,孱弱的。


    那蛇蜷缩在雪地里,细长的身体似乎被什么锐器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已凝结成暗色的痕迹,它微微颤抖,仿佛在严寒中挣扎着维持最后一丝生机。


    蛇的鳞片反射着雪地的光,隐隐泛着一层微弱的冷光,细碎的雪花不断堆积在它细长的身体上,已经将它完全掩埋。


    陈陌毫不怀疑,只要再晚一会儿,它便会随这漫天的白雪一起,被彻底吞噬在这片无情的荒野中。


    陈陌心中生出一股无法言说的哀伤。


    他同情这条小蛇,就像同情他自己一样,在这片冰天雪地里被抛弃、被遗忘。


    恍惚间,他做出了一件事后想起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的行为。


    他心怀怜悯,尽管自己的身体也快要冻僵,却还是伸出双手,将那条蛇轻轻捧起,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隔着最贴身的衣衫,依然能感受到,那蛇的身体冷得像一坨冰。


    陈陌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捂住它,用自己仅剩的体温为它取暖。


    一人一蛇,在这寒冷的世界里相依为命。


    陈陌用尽最后的力量爬了起来,拐着脚往前走。


    他不在乎方向,只往前走着,走了许久,找到了一棵勉强可以遮蔽风雪的老树。


    他再也走不动了,于是将自己缩成一团,背靠着这棵树叶已经掉光的、光秃秃的老树。


    他双手轻轻按着怀里微微凸起的蛇,疲惫地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模糊。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只有怀中逐渐回升的温度和依偎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雪,停了。


    陈陌不知怎的,竟然已经回到了陈家。他记不太清楚过程了,也不想追究那些细节。


    他只记得自己似乎遇到了一条蛇。


    他匆忙在胸前摸索。


    幸好,那蛇还在。


    它还在他的怀中安睡。


    陈陌放心了,将它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托出来。


    只是,他不免感到一丝疑惑,这蛇原本就这么小的吗?


    他隐隐记得之前这蛇似乎中等大小,托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


    可现在,这蛇看起来小了许多,只有他手指那么细,也不是很长,盘在他的手心里,像一串珠链般柔软,安稳地沉睡着。


    漆黑的身体衬得陈陌纤细的手如玉一般洁白温润。


    陈陌低头看着手中这条黑色的小生灵,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陈陌后来从仆从的闲谈中听说了当日回家时的全过程。


    原来那天,他出城访友,途径城外时马车发生意外侧翻,坠下了山崖。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但还是派人去找。


    结果竟然在崖底的老树下发现了他。


    一个孤零零的病秧子,居然在大风大雪的荒郊野外成功熬过了一晚,找到时身子还是温的。


    活的。


    这个结果或许让有些人失望了。


    可陈陌毕竟是陈家的长子,摔死了、冻死了可以怪天灾横祸,但既然活着被救了回来,就不能再被怠慢死了。


    于是,陈家大公子被精心的照料起来。


    城里的大夫都被请来,号脉、开药,仆人们进进出出,把本该清静的院子闹得乱七八糟。


    陈陌觉得自己忍耐得有点辛苦,他琢磨着该如何拒绝这份“好意”。


    这天,继母吴氏来探望他。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手里攥着一串佛珠,进门便横眉竖目,先是骂了一通所谓的罪魁祸首:“那杀千刀的赵德柱是怎么赶的车?累害我儿受此大难!这是找不着他,待找着了,我定要好好处置他!”


    接着,她脸色一变,神情关切地看向陈陌,眼中带泪、语气温柔:“说来真是菩萨显灵,保佑你捡回了这条命,否则我要怎么跟姐姐交待?”


    陈陌平静地看着她这番变脸的表演,淡淡道:“幸好我还活着,您就暂时不必去地下交待了。”


    他说话时手指不经意似的,轻轻拂过袖口。


    这些人进他屋子永远不懂得敲门,他刚刚仓促之下,把小蛇一把塞进了袖子。


    他不愿让其他人知道小蛇的存在。


    他曾经养过一只小狗,被人发现之后,第二天就看到小狗的尸体。


    吴氏听得出陈陌话中的寒意,脸上微微一僵。


    因为他没死所以不追究,他要是真出事,可能真要她到地下去跟他那死鬼母亲交待个清楚。


    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轻轻叹了口气,试探地问道:“说起来,那日你坠崖之后,实在是让我们吓得不轻……崖底风雪交加,你身子又虚,怎么熬过那漫漫长夜的呢?”


    陈陌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他犯不着向吴氏解释。


    只轻描淡写地回应:“或许是命大吧。”


    这幅态度让吴氏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心里越发忐忑,疑心陈陌是否已经察觉了什么。她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却笑得愈发不自然。


    “呵呵,那我儿可真是有福气……”


    她定了定神,面上恢复了慈爱的笑容,示意仆妇把药碗端来:“大夫说了,你得多喝药,好好调养身体,切莫再逞强。”


    她说的逞强,自然指的是陈陌在身体状况稍好些的情况下外出访友的行为。


    她当然希望,陈陌最好永远都不要出门。


    不要让外界知道,陈家还有个嫡长子,这个嫡长子虽然身体孱弱,却还活着。


    陈陌早已习惯了她的这副虚伪面孔,懒得应答,对那药碗是看都不看一眼。


    继母也习惯了他的冷漠,不以为意。


    她正说着漂亮话,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门外挤了进来。十来岁的男孩子,穿得珠光宝气,远远看去像只富贵的猪。


    小胖子看到陈陌没躺在床上,反而坐在窗前,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语气的遗憾毫不遮掩:“原来你还没死啊!”


    继母立刻轻声呵斥:“繁儿不许胡说,陌儿可是你哥哥!”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陈陌,脸上堆满了虚假的歉意:“你弟弟还小,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陈陌淡淡道:“无妨,他不过是真性情罢了。”


    比起继母的虚伪嘴脸,这小胖子的直白反而更真实一些。


    他懒得计较这些。


    横竖只要他活着,他们就永远不能顺心。


    继母见陈陌始终淡淡的,心里也觉得没趣,便不再多留,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儿子离开。


    陈陌顺势把那一大帮仆从也遣散了,院子终于恢复了应有的清净。


    生母留下的婢女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苦药。与吴氏派人送来的药不同,这碗他并没有拒绝。


    只是到底喝得艰难,每一口都苦得让他皱眉。


    他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心情很差。


    窗外的雪静静飘落,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无尽的白。


    小蛇从他袖中缓缓探出头,冰冷的鳞片在他手腕间微微滑动。陈陌的手指不自觉地抚摸上去,感受着那熟悉的凉意。


    小蛇便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膀,尾巴轻轻缠绕住他的脖子。


    那冰冷的触感贴在他的皮肤上,陈陌却没有任何抗拒,反而觉得有一丝安慰。


    看到它身上的伤口,陈陌让人去找大夫要了一些伤药,帮它仔细抹上。


    小蛇并不排斥他的触碰,安静地伏在他的手心,任由他摆弄。


    抹好药,陈陌给它缠上几层纱布,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起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陌的身体越来越差,连下床的力气也越来越少。


    他每天都靠在窗边,眼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来探望他的朋友们渐渐减少,只有少数几人还会偶尔来看他。


    可他已经没有多少心情去招待这些人了。


    有一天,一个旧友来了,带来一瓶好酒。


    陈陌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靠在床边,虚弱地笑了笑:“抱歉,恐怕无法陪你喝这酒了。”


    友人显得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勉强聊了几句便离开。


    陈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却也感到解脱。


    他身子骨不佳,常年深居简出,交友不广,性子也不热情。


    能坚持来探望他的这些人,有的为了他的家财,有的为了他外祖家的权势。


    但再多的家财,再多的权势,跟一个病秧子又有多少关系?


    自从坠崖之后,陈陌慢慢发现,自己并不期待那些客套的关心。


    那些虚伪的慰问甚至让他感到疲惫。


    他宁愿独自一人,或许孤独,反而更自由。


    他每天依旧在窗前读书,小蛇始终伴在他身边。它会静静地蜷缩在他的膝上,或是盘在他的衣袍上,时不时轻轻动动尾巴,懒洋洋的,十分舒服惬意。


    慢慢的,陈陌看书时一定会无意识地抚摸着它的身体。


    冰冰凉凉的手感一开始不是很习惯,但习惯了之后竟然离不开了。


    “我说,你最近是不是长大了点儿?”


    这天,陈陌捧起小蛇,发现它的身体明显变粗了些,他的手掌已经快托不住它的全身。


    他用手指丈量小蛇的身体,笑着说:“最初的时候,你只有筷子那么细,现在都快有凤尾竹那么粗了。”


    小蛇当然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蜷缩在他的手心里,黑色的身体像一条柔软的丝带,贴服着他的身体。


    小蛇的伤口早已痊愈,陈陌将纱布拆下时,发现它的鳞片依旧光滑细腻,甚至比之前更富有光泽。


    陈陌轻轻抚摸它的鳞片,那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很喜欢。


    病中孤寂,只有小蛇的存在,才能让他找到一点安慰。


    第36章 日常


    入春之后, 陈陌的身体状况竟奇迹般地好转了。


    他是该觉得惊讶的,无论是耿直的算命先生,还是重金延请的名医, 都早已断言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他竟然顺利度过了严寒,迎来了春天。


    这当然是一桩值得高兴的事。


    虽然他清楚, 并非所有人都会为此感到高兴。


    事实上, 不只是他自己的情况有所好转,就连小黑(这是他给那条小蛇取的名字)也越长越壮。


    而且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陈陌此前没有养过蛇,不懂得蛇的习性是怎么样的,也不懂得如何照顾它。


    他让人去寻找各种博物书籍, 希望能从书册中获得一些经验。可惜,能找到的蛇类记录少之又少。他转而请来一些老农和猎人, 通过跟他们的交谈,虽未得到太多有用的知识, 却得到一些零碎的常识——比如, 蛇长大是会蜕皮的。


    然而,小黑从未蜕过皮。


    至少, 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蜕过皮。


    如今的小黑已经长到和陈陌手臂一样粗, 身体蜿蜒而修长,能够轻松地爬过窗棱,每天在院子、屋舍、房顶和陈陌的卧室之间自由穿行。


    它现在变得非常重。


    睡觉时压在陈陌身上, 甚至惹他做起了噩梦。


    那些梦里, 陈陌总是背着一些很重的东西,寸步难行。或是被巨石给牢牢压住, 翻不了身。


    小黑非常喜欢与他亲近, 总爱缠绕在他的身上,贴着他的肌肤游动。


    从前它小, 陈陌任由它在衣服底下钻来钻去,只觉得痒痒。


    但现在,随着它的体型逐渐变大,这种接触却变成了一种甜蜜的负担。


    它时常缠在他的手腕、脚踝上。


    从前像条柔软的练子,不怎么费力,而且它的身体也不像最初那么冰冷,有些凉凉的,恰到好处的温度,让陈陌感到舒适。


    然而近段时间以来,它越长越大,越来越沉,背负它所耗费的力气也越来越多。


    陈陌是个病弱男子,常常觉得好累,也忍不住抗议过。


    “小黑,你现在越来越胖,不能再一直这样了。”


    小黑便拿它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看。


    陈陌很难完全拒绝它。


    于是跟它“商量”。


    他的手腕和脚踝是再也支撑不了小黑的重量了,于是它换成缠在他的腰腹和肩膀上。


    不过小黑似乎很不喜欢隔着衣物,总是紧紧贴着陈陌的肌肤。


    起初,这让陈陌很不习惯。甚至有些难以启齿的窘迫。


    可即便他抗议了,小黑也不会听他的——它毕竟只是一条蛇,压根听不懂他的意图。


    虽然有时候,陈陌隐约觉得,小黑其实应该很懂他的。


    于是忍耐着、忍耐着,最后竟也习惯了。


    甚至,产生了一些莫名的喜欢,他喜欢这种被小黑紧紧缠绕的感觉,喜欢它冰凉而柔滑的鳞片在肌肤上轻轻滑动的触感,喜欢这种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亲昵。


    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凉。


    明月高悬,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晕。


    夜深时,小黑不知从何处悄然归来,轻车熟路地顺着床腿游上床,缠上陈陌的手臂。


    陈陌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小黑的身体在他肌肤上游走,若有若无的凉意带着柔软的抚慰。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对上了小黑那双漆黑、深邃得看不到一丝光影的眼睛。


    曾经,陈陌对这双眼睛怀有几分恐惧,如今他早已习惯了。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小黑吐了吐信子,钻进锦被,又滑进了陈陌的衣衫。


    陈陌原本习以为常,正待沉沉睡去。


    不多时,却表情微变。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骤然绷紧。他没能成功忍耐,只得将手背紧紧咬住,压抑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闷哼声。


    像是痛苦,又像是难以言喻的欢愉。


    良久,他的呼吸渐渐平复。


    月光下,他低头看去,小黑在他的腹部蜿蜒滚动。


    那星星点点的乳白色液体全被它细致地蹭入了鳞片之中,不曾浪费分毫。


    之后,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陈陌亲眼看着小黑的身体,瞬间比之前又壮大了一圈。


    陈陌心中浮现一个离谱的猜测。


    难道,他的元阳,能够帮助小黑长大?


    像是看懂了他的震惊,小黑漆黑的眼睛看着他,之后缓缓低头,似乎打算再来一次。


    陈陌连忙捏住了它的七寸。


    “如果你需要,我会给你。不过……我还是个病人呐!”


    小黑又看了看他,似乎在权衡。


    不过即便被拿住了七寸,它也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甚至不曾挣扎。片刻之后,它将身体盘了起来,在陈陌枕侧的棉蒲团上沉静地睡下。


    陈陌松了口气,他松开手,指腹轻轻搭在小蛇的背上,不知不觉沉睡过去。


    修长指尖顺着它的身体滑过,指腹始终染着一层细腻和冰冷-


    有了第一回,后面的发展就顺理成章。


    陈陌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太放纵对方了。


    他从小因为身子骨弱,这方面即便不刻意控制,也几乎从来没什么想法。


    如今却总是轻易地被小黑勾出欲望,难以自持。


    起初,他以为这会损耗元气,毕竟纵欲伤身。可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非但没有恶化,反而越来越好了。


    从前万事都委托他人,时间久了,哪怕最忠诚的仆人也逐渐生出异心。如今他身体恢复,有些事务,陈陌开始慢慢收回手里。


    比如各大商铺的账本,都被要求送到他这边来。


    他生母的陪嫁自然都是他的,还有一些陈氏的产业,打他出生那天起,就记在他的名下。


    这些年却有不少流落到吴氏手中。


    他身体不好,旁人代管也就算了,如今好了,自然都要收回。


    吴氏心中暗恨,但在陈陌的正当要求之下,没有任何搪塞的理由。


    只得派人送了账本过去。


    并每日派管事的来他院子汇报、听训。


    如此一来,事务繁多,便少了几分清净。


    陈陌却感到久违的愉悦。


    任谁一病二十年,事事仰赖他人,一朝恢复了健康,都愿意多劳烦些的。


    病中失去联络的那些友人,也重新登门。


    陈陌与他们客客套套的交际,却不再像从前那般推心置腹。


    闲暇时光,他更愿意只与小黑相伴。


    小黑如今越发的粗壮,缠绕在他的腰间、肩膀上,十分沉重。


    陈陌却不再推拒它,反而将其当作一种锻炼。


    小黑缠在他的身上,他再在园子里走一圈,能出一身薄汗。


    这一层层的汗水流下去,仿佛带走了他体内的沉疴旧疾,让他的步伐越来越轻盈了。


    陈陌越来越习惯小黑的陪伴。若是哪天夜里没有它在枕边盘踞,反倒会感到一丝失落。


    他们通常是避着人的。


    陈陌亲自在卧房里腾出了一格衣橱,但凡有访客到了,便让小黑藏进去。


    或者,干脆提前将它支出去。


    他虽然身体好了,到底这么久没有掌权。即便是家中的下人,也无法完全拿捏。


    他不想给人伤害小黑的机会。


    但这种隐瞒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小黑是不懂得低调的,它在陈陌面前乖顺温和,在外头却嚣张至极,从不知道避着人。


    于是,府中许多人都曾目睹它的身影。


    “府里有一条大蛇”的消息在仆从当中悄然传开,各处都有人在悄悄设陷阱,想在不惊动主子的情况下,把这蛇给抓住。


    可就算是小黑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没人能抓得住它。


    “真是见鬼了,明明它就在我眼前,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


    那天晌午,陈陌见管事。


    说了两个时辰的公事,才将人打发了。


    如今日头渐暖,到了午间便觉得热,他起身将外袍脱下。


    才摘了衣带,不知打哪里钻出来的小黑便游上了他的腰肢,像一条黑色腰带般,柔韧地将他缠绕起来。


    有仆妇端着账本走进来,这是每日的例行事务,可今日她临时被些琐事绊住,来得匆忙,忘记了大公子新竖的规矩,没请示一声就推门。


    没料到撞见大公子在换衣,她慌忙道歉,正要转身出去,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陈陌的腰间。


    她原以为那是条造型怪异的腰带。


    定睛一看,却是条黑蛇!


    那黑蛇正紧紧缠在大公子的腰身上,鳞片闪烁着隐隐的光泽,蛇头抬起,冷冷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直视着她。


    仆妇的脸瞬间失了血色,脚下一软,几乎跌坐在地,手中的账本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惊呼一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站住。”陈陌声音不大,却透出一股让人无法违抗的威严,仆妇怯怯地停下了脚步,背脊僵硬,垂着头听吩咐。


    陈陌盯着她,半晌才道:“此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仆妇忙不迭地点头,跌跌撞撞出了院子。


    惊魂未定。


    原来,最近府内一直闹蛇的元凶,竟然是大公子圈养的!


    仆妇尽管嘴上答应得快,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条黑蛇紧紧圈在大公子细瘦的腰身上,那怪异又瘆人的模样。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对陈陌的承诺,转头进了主母的院子。


    把这事告诉了吴氏。


    第37章 V章


    陈陌养了一条蛇?


    吴氏听到这消息时, 眼中闪过一抹带着狠戾的笑意。


    这可真是个难得的消息。


    她还记得,这孩子十多岁时,跟繁儿如今差不多大的年纪, 曾养过一只小白狗。那小狗才两个多月大,浑身毛绒绒的, 活泼可爱。


    当时, 陈陌多喜欢它啊。


    因为病弱很少露出笑容的孩子,一整天眼中都含着软乎乎的暖意。


    可就在第二天,那只小狗便惨死在院中。


    是活活被几条大狗给咬死的。


    吴氏带着人把小狗支离破碎的尸体送到陈陌面前,满脸心疼地看着他垂目落泪。


    不出意料, 那孩子刚刚有所好转的身体立刻垮了下去。


    那次,好像病了好几个月, 差一点点儿就没能熬过去。


    可惜,最终他还是活了下来。


    吴氏深感遗憾。


    自那以后, 她寻过不少小动物给他, 有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白狗,巴掌大的小奶猫, 蓝羽毛的小鹦鹉、红嘴巴的小鸽子。


    但凡城里的孩子们可能喜欢的, 她都费心搜罗。


    谁能说她不是一个好母亲呢?


    然而,陈陌却再也没养过任何宠物。


    他身边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就连他生母留下来的亲信, 看着关系也淡淡的。


    她原本以为, 陈陌已经对这些温情事物已经彻底断了念头。


    谁知时隔多年,他竟然换了口味, 开始养起了蛇。


    想到这里, 吴氏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的乳母在旁,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 试探地问道:“夫人,要不要老身去把那条蛇处理掉?”


    吴氏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处理掉?怎么处理?杀了它吗?不必了。”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边,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养蛇不好吗?多怪啊。一个人想要一条小狗,旁人或许无可指摘。可一个人如果喜欢蛇,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转过身来,吩咐道:“把这件事散布出去吧。”


    于是,大少爷在院子里养了一条大蟒蛇的事情,迅速传遍了陈家,乃至整个青阳城。


    “那条蛇,居然是大少爷养的!”


    “怎么会有人养蛇啊,听起来怪瘆得慌……”


    “大少爷性子本就阴沉,成天闷在院子里不说话。”


    “听说那蛇长得非常快,一天一个长度,你们说,它会不会是妖物?”


    “……”


    仆人们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在谈论此事,脸上带着惊讶与恐惧。


    有人说那蛇是深山里的妖物,专门吸人的阳气为生,大少爷怕是叫它给魇住了;


    也有人觉得,他可能因为体弱多病,性情古怪,才养起这般异物;


    还有人想到一个事儿,陈大少爷原本体弱多病,却在坠崖之后忽然好转起来。按理说,一个病秧子坠崖怎么可能活着回来?莫非他是被那蛇妖附身,真正的大少爷早就归天了?


    谣言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离谱。


    管事和仆人们进出陈陌的院子,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私下里却聊什么的都有。


    吴氏每日派人打听这些新出的传闻,不时再叫人添油加醋。


    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得意。


    她一向擅长操纵人心,这次不过是故技重施。


    她虽然深居内宅,却非常清楚流言蜚语的危害。


    那就是一把钝刀,日复一日地割伤事主。


    他原本就体弱,倘若再失去所有人的信任,便会更加孤立无援。


    而她,正是要看着他在这份孤独中渐渐衰弱。


    最终,彻底倒下。


    这条蛇,或许会是她击垮陈陌的最好武器。


    吴氏着迷地想着-


    入夏之后,外出经商两年多的陈父终于回府了。


    全家人齐齐出城迎接。


    毕竟是青阳城首富归来,排场弄得挺大,几个主子分坐不同的马车,彼此并不沟通交流,气氛其实沉闷。


    直到陈父的车队到了,队伍才有了些动静。


    吴氏和陈繁赶忙迎了出去,陈陌才不急不慌下车。他人在城外,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出门时好说歹说才说服对方留在家中的小黑。


    但愿它能好好听话,乖乖留在院子里等他回去。


    而不是又在陈府内胡作非为,把各处都闹得鸡飞狗跳——关于吴氏散播出来的那些谣言,当然也有一部分传进了陈陌的耳朵,他并不在意,所以没有理会。


    可小黑不是那么好脾气的蛇。


    有人说它是妖,它就作妖,有人说它是怪,它就搞怪。


    横竖不让那些嚼舌根的人过安生日子。


    陈陌觉得自己找到了小黑能听懂人言的铁证,可这技能似乎总间接性失效。


    反正某些时候,它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陈陌在拒绝什么的。


    陈父有些意外,陈陌如今竟恢复得这么好。


    虽然信件里提到过他的病情有所好转,却远不及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


    他的这个儿子一点儿也不像自己,倒是更像早逝的发妻。


    陈陌从小就生得靡丽出众,继承了母亲一族的倾城容貌。即便在病弱时,也是青阳城独一份的好颜色,如今身体康健,姿容更胜往昔,眉眼如画、面如冠玉,气质越发的清逸出尘。


    陈父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顺便夸赞几句。


    吴氏便装作关心的模样,提了句:“陌儿最近身体确实好些了,不过你总爱跟那条蛇同吃同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父一听“蛇”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年轻时曾被毒蛇咬伤,险些丧命,对这种生物最是忌讳。


    他严厉地看向陈陌:“她说的什么蛇?”


    最近小黑的传言已经满城都是,陈陌想瞒也瞒不住,见吴氏挑拨,索性干脆承认。


    他漫不经心地解释了一句:“夫人说的是小黑。它是我坠崖那天捡到的。我观它似乎被人所害,伤势很重,奄奄一息,我与它同病相怜,才带回来养着……”


    “坠崖?这又是怎么回事?”陈父脸色更黑了,怎么说的每一件事他都不知道。


    虽然他常年在外,可毕竟是一家之主!


    吴氏心中一紧,脸色都白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连忙解释:“陌儿去年冬天外出访友,乘坐的马车翻了,摔了下去,所幸人没有大碍!”


    她尽量轻描淡写,试图轻轻揭过此事。


    但陈父自身就是宅斗赢家,轻易听出这里头的猫腻,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他多问了几句,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虽说他未必对这个病秧子长子有多深的感情,可陈陌毕竟是琅琊王氏的血脉。年轻时,陈父为了与琅琊王氏结亲,耗费了不少银钱心力,才顺利娶到嫡系的女子。


    虽然发妻早逝,可她为陈家留下了陈陌,两家有了血脉联系,王氏才因此给予了陈家不少便利。


    外祖那边权倾朝野,是陈家坚实有力的靠山。


    所以不论陈陌多么病弱,只要他活着,他在陈家的地位便不会动摇。


    陈父就算心底再怎么不喜他的孱弱,也绝不会任人动他分毫。


    吴氏正是因为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敢在明面上露出半分怠慢。


    说到底,这个家真正心口一致,始终对陈陌表现敌意的人,只有一个熊孩子陈繁。


    陈繁最近也听说了陈陌养蛇的事。


    很多人都传言那条蛇是妖物,不同于那些下人们揣测的,这妖物要吸陈陌的阳气,陈繁倒觉得这条蛇是一个大助力!


    它非但没有害死陈陌,反而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否则怎么解释这病痨鬼活着从崖底回来的事实呢?


    下人们都害怕那蛇,想找和尚道士收妖伏魔,可陈繁不怕。


    他不但不怕,还想拿下这只大妖。


    在吴氏的教导下,陈繁自小对陈陌就心怀深深的嫉妒与敌意。


    凭什么他娘都死了,他自己也快病死了,可陈家大部分的东西还是归了他?


    父亲的关注,家族的资源,全都落到那个病痨鬼名下。


    金银财富,陈繁可以勉强自己,暂时不去争抢,横竖病痨鬼死了就是他的了。


    可如今,陈陌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妖物?


    陈繁决不愿意让那个病痨鬼独占这大妖!


    从前,陈繁最不耐烦去陈陌的院子,除非听到他快死了,才会兴冲冲地去看热闹。


    最近却一反常态,有事没事都往他院里蹿。


    进去了眼睛东瞄西看,心里盘算着怎么找到那条大蛇。


    还真让他撞见了几次。


    他笑嘻嘻地对陈陌说:“这条大蛇给我玩几天怎么样?”


    陈陌被他气笑了,冷冷说:“滚。”


    陈繁一听这话,就不干了。


    他年纪虽小,却从不认为自己斗不过体弱的陈陌,二话不说便上手去抢。


    陈陌却没有和他抢的意思。


    他冷眼看着这个小胖子,心里暗笑:这小胖子也不看看自己抢的是什么?


    那可是一条蛇。


    再怎么通人性,也是一条蛇。


    果不其然,小胖子被咬了,哇哇大哭。


    吴氏和乳母闻讯赶来,把他抱回了房间。


    陈陌看着乳母那双颤巍巍的腿,难为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抱着两百斤撒泼打滚的宝宝。


    怎么说呢,竟然有些羡慕她的体力。


    不过小胖子被咬,也就是疼了几天。


    陈陌发现小黑这家伙,看着壮,块头一天比一天大,却没什么用的样子。


    辛辛苦苦咬了熊孩子,竟然没毒?!


    只能吓唬吓唬人。


    小胖子一开始确实被吓到了。


    被医好之后,依然贼心不死。


    他让吴氏帮他四处找和尚道士,想着怎么把这大蛇给收了。


    不过,这回陈繁改了主意。


    他不再想让这条大蛇效忠自己,他决定把它给吃了。


    煮一顿美美的蛇羹!


    谁让它敢咬他的?


    然而,被陈陌暗自嫌弃没用的小黑,开始用其他方式释放自己的威力。


    比如,用大尾巴抽他。


    不光是那些企图潜伏进来的家伙,包括胆大妄为的小胖子本人,都被小黑的尾巴狠狠抽得屁滚尿流。


    小胖子被结结实实抽了一顿之后,总算老实了一阵子。


    *


    没有人捣乱,陈陌的日子就过得很美。


    他的院子宽敞,院中还有一座独立的花园。


    陈陌总爱跟小黑在园子里到处转悠,但毕竟地方不大,逛久了也腻烦。


    好在他在青阳城外还有别苑,盛夏酷暑难耐,陈陌便带着小黑去城外的别苑避暑。


    那座别苑有一片荷池,池水碧绿,荷叶田田。


    陈陌喜欢泛舟在荷叶丛中,小船随风飘荡,十分惬意。


    这天烈日当空,热得人在屋子里难以安身。


    荷池边有一片老树浓荫,凉亭与曲桥横卧其间,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接天莲叶无穷碧。


    荷花轻摇,花瓣娇艳欲滴,也有不少粉嫩莲苞尚未绽放。


    陈陌倚在亭中,望着几支开得正好的荷花,心生喜爱,打算剪回去插瓶。


    他不愿仆从搅扰清净,索性亲自划舟。


    先前从未划过船,对于如何拨桨他毫无头绪,舟在水中打转,盘桓不前。好不容易,他才慢慢掌握了要领,不由得心生欣喜,一下一下划着小舟渐渐向荷叶深处去。


    剪下几朵半开的荷花与几枝莲苞,他随手放在身侧。


    回头一看,竟不知不觉来到曲桥下。


    桥体遮住了烈日,四下无人,安静幽凉,正是午憩的好地方。


    困倦涌上心头,陈陌松开衣襟,躺在船板上,轻轻阖上了眼,准备就在此小睡一会儿。


    荷塘清凉,水波轻荡,微风拂来淡淡的荷香。


    小舟悠悠漂浮,木桨闲置一旁,风流玉质的公子闭目而卧,姿态慵懒,青丝微乱,落入水中的半片衣角轻轻摇曳。


    不多时,水面泛起一道轻微的波纹,一条黑色巨蟒缓缓从桥下游出。


    它的身体修长,鳞片在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蟒蛇穿过荷叶,悄然攀上船沿,滑过木板,无声无息地钻进了陈陌的衣衫。


    冰冷鳞片滑过肌肤引发不自主的颤栗,陈陌睫毛轻颤,迷蒙地睁开双眼,呼吸逐渐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白皙玉肤泛起靡艳红晕。


    蛇身冰滑柔软,像上好的丝绸,贴着他的衣底游走,带着细细的水痕,凉意直沁骨髓。


    陈陌微微仰起头,薄唇轻启,克制低喘。


    船身微微晃动,荷叶上的露珠也随之轻颤,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叶脉滑落,悄然滴入水中,泛起微微的涟漪。


    他手指不自觉攀上船沿,指节细白,用力攥紧。


    衣衫本就松散,随着蛇身游动更加凌乱,黑影如影随形,抵死纠缠。


    水波也轻荡着,衣料渐渐遮不住那片白皙和逐渐攀上的红晕。蛇尾蜿蜒而下,带着无法抗拒的强硬和力量。


    陈陌猛地抽了一口气,喉头发出压抑的急喘,双眸半睁半闭,眼尾染上一抹嫣红。


    荷花似乎也感应到什么,花瓣愈发娇艳欲滴,随风微颤。


    黑色蛇身紧贴着陈陌的腰际,坚硬鳞片在他玉白肌肤上缓缓滑动,白与黑的对比愈发鲜明。


    湖面上,风渐起,碧波轻漾,荷花摇曳。


    他只愿,无人知晓桥下这桥下的隐秘与禁忌,除了这风,这水,这树,还有这盈盈的荷花-


    桥上,烈日炙烤着青石,一名仆人端着东西经过,低头匆匆而行。


    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这桥下的一幕。


    黑蛇缓缓游动,紧紧缠绕着公子,衣袍半遮半掩,玉白肤色若隐若现。


    画面奇诡而隐秘,极富冲击。


    仆人顿时僵住,瞪大眼睛,满脸惊骇。


    他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双腿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拔足狂奔,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迅速离开这座桥,心跳如鼓,手心冷汗直冒。


    脑海中那令人惊悚的一幕却始终挥之不去。


    大少爷,竟然和那条蛇……


    他不敢再想下去,脚下片刻不敢停歇,转眼便消失在荷塘小径的尽头。


    那事实在荒诞,又透着离奇。


    目击隐秘的仆人回到廊下,心神不宁。


    在同伴的追问之下,他片刻也没能忍住,便如实以告。


    消息便像燎原的野火般,迅速蔓延开来。


    “你说的是真的?大少爷居然和蛇……”


    “有人亲眼所见,就在莲池那边的曲桥下!”


    “怎么可能,人和蛇怎么能?”


    “真正的蛇不可能,那一定是妖孽!”


    “简直闻所未闻!大少爷难道真的被妖物蛊惑了?”


    一时之间,府内仆从皆是窃窃私语,低声议论,彼此交换着恐惧又狂热的眼神。


    很快,就连府外的人也开始谈论这件事-


    夏日的青阳城依旧热闹,街道上满是行人往来。


    茶楼酒肆,商铺集市,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这几日,城中最为热议的话题,不再是商贾之事,而是陈家大少爷的离奇传闻。


    茶铺里,几人正低声议论,声音不高,却人人心中充斥惊骇与好奇。


    “你听说了吗?陈家大少爷竟与一条蛇苟合!”身穿灰布衣衫的男人放下茶碗,语调神秘。


    “什么?”旁边的人眼珠子瞪得滚圆,“陈家大少爷?那不是青阳城有名的病秧子吗?怎么会和……蛇……”


    他打了个寒颤,脸上满是震惊。


    “可不是!我听说,那蛇根本不是普通的蛇,极有可能是个妖怪!”另一个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眼神里透着几分恐惧和兴奋,“陈陌的命都是那蛇救的!他原本活不过今年冬天的。”


    “咳,这事儿不早就传遍了吗?你们才知道啊,陈府里的人说,那蛇一直都和大少爷同床共枕……啧啧,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一人摇头叹息,语气中却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又有人插话道:“确实如此。陈家上下早就知道了,但那可是大少爷,谁敢抬到明面上来?听说那蛇能迷惑人心,陈陌早就被它迷得神魂颠倒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怀疑,有人唏嘘,但大多数人宁愿相信,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猜测,陈家大少爷恢复健康,是否真是靠那蛇的妖力。


    “要我说,陈陌本就是个怪人,现在竟然和妖物搅在一起,难道陈家真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一名商贩摇头叹道。


    “那可是妖怪,谁知道将来能闹出什么乱子?”有茶客放下茶碗,语气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冷漠。


    诸如此类的传言不止在市井流传,也传入了家族之人的耳中。


    陈氏亲族也开始在暗地里议论纷纷,对这个长子继承人的品行产生了质疑。


    陈家大宅内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而压抑,仆人们躲躲闪闪,低声耳语,人人都在猜测,大少爷是否真如传闻所言,已经被妖物蛊惑了心神-


    陈府正堂,气氛凝重。


    陈父端坐主位,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吴氏立于一旁,虽做出几分忧虑的神色,却掩不住眼底微不可察的得意。


    堂下陈陌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眼中暗藏着不安与担忧。


    这些日子,外界的流言愈演愈烈,关于他与小黑的种种绯闻传得满城风雨。


    陈父听闻此事,心中极为不满。


    他本就因为陈陌病弱多年难以掌控家事而隐忍与不快,如今更是被彻底激怒。


    “陈陌!”陈父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家主特有的威严,“你养蛇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现在这条蛇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传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你与妖物苟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陌垂目不语。


    这场闹剧发展至此,他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当他看见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怒意时,就已经明了,此事已经到了非了结不可的时候。


    陈陌的视线从父亲身旁的吴氏身上掠过,并不意外她脸上果然是那副关切的虚伪模样。


    陈陌的喉头微微发紧,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因为他清楚,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无法改变父亲的决心。


    他只能用这份无声的抗拒,表达内心的无奈与愤懑。


    “老爷,这事儿也不能怪陌儿,都是下人嘴碎,尽在那胡说八道。”吴氏轻声插话,语气温和,透着假意的关怀,“不过,那黑蛇确实来历不明,又有诸多蹊跷之处,恐怕对咱们陈家不利。我知道陌儿心善,但为了平息流言,我们不得不出面。这样吧,我已经请了几位方士前来,看看那黑蛇是否真是妖物。若它真的是妖物,就收服了;如若不是,我们就将其放生,也算一桩善事,如何?”


    陈陌闻言,冷笑一声。


    “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他讽刺的视线地落在吴氏身上,声音里满是寒意,“小黑是我的朋友,它从前被人所害,被我收留不过是惺惺相惜,我不愿它受此折辱,你若是真心善,就让你的那些下人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再散播谣言。”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抑着强烈的愤怒。


    陈父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拍案而起,眼中满是责备:“够了!你再怎么任性,也该看看如今的局面!不管传言是真是假,那蛇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祸害。若再任由此事发展下去,别说你自己,连陈家的声誉都会毁在这件事上!”


    吴氏听到这话,嘴角微扬,神色间得意快要压不住了。


    她慢慢走到陈陌身边,作出一副温情的模样,轻声道:“陌儿,老爷说得对。那蛇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就让大师们处理吧……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陈家。”


    陈陌的拳头在袖中紧紧握住,指节发白。


    “既然你们都已经做好决定了,又何必找我前来商议。”他定定地看向吴氏,“夫人,我已不是无知孩童,你若决意要害小黑,就不要后悔。”


    陈陌眼睛生得好看,漆黑如点墨。


    吴氏第一次知道,被这双眼睛森冷注视的感觉竟如此可怕,禁不住后退了半步。


    陈陌说完这话,转身大步离去,衣袍翻飞,带着他满腔的怒火。


    *


    陈陌的院落位于陈府东边最为清幽的一片地方。


    为了方便他养病,这里远离主宅,环境寂静,风景宜人。


    他回到院子时,没有立刻进屋,而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夏夜微风拂过,犹带着阵阵暑热。


    他倚靠在柱上,抬头看向天边一弯下弦月,眉头不展。


    夜色朦胧,而他的心情更加灰暗。


    小黑从屋内悄然游出,顺着陈陌的腿缓缓攀上他的腰肢,蛇头蜿蜒而上,在他眉心轻轻蹭着,带着一丝温存的安抚。


    陈陌垂眸,神情柔和了几分。


    最近关于他们之间的流言蜚语太多太多,他不得不请求它不要再现身于人前,小黑一反从前的任性,十分乖顺,听话地每日躲在卧室里。


    若有人来了,它便悄然藏身衣橱,尽量不给陈陌添麻烦。


    它太有灵性了,这份顺从反而让陈陌更加心疼。


    陈陌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无路可退。


    他与跟小黑之间的事,自己轻易地接受了,没什么负担,却也知道在世人眼中是多么的惊世骇俗。


    人言可畏,活在这个世上,很多时候不得不妥协退让。


    小黑表面看起来强大无比,可他比谁都清楚,它没有毒牙,最多不过是用尾巴抽人。


    性子又桀骜,不愿受委屈。


    若真的放任它跟那些人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整个府中都在寻找这条蛇,想试探它究竟是不是妖物。


    可陈陌知道,事实为何,其实根本不重要。


    跟童年那条小狗的命运一模一样,吴氏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若真证明它是妖物,它必被收服;倘若不是,它也难逃一死。


    与其让它被那些人折辱送命,不如主动送它离开。


    “小黑……”陈陌抬手,轻轻抚摸它的脑袋,语气温柔而沉痛,“我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他们都在找你。你,离开吧。”


    黑蛇黑色的瞳仁在微弱烛光中泛着光芒,它微微侧着脑袋,定定地看着陈陌,仿佛在判断他的情绪,又似乎在无言地安慰他。


    它的身躯微微游动,蛇尾轻轻缠上陈陌的手腕,像是在抗议,拒绝他的决定。


    “你走吧。”陈陌一寸一寸扒开它的缠绕。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陈陌第一次作出这样的举动。


    “嘶嘶——”小黑轻吐蛇信,发出低低的嘶鸣,反而缠得更紧。


    那任性霸道的力量非常熟悉,陈陌感到温情的同时,止不住一阵心痛。


    “小黑,你别这样……”陈陌闭上眼,眼中闪过挣扎与不舍。


    可他必须让它离开,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它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气,心头一阵刺痛。


    “让你走,也是顺势而为。”陈陌睁开眼,眼神冰冷了几分,语气里浮现几分疏离的冷淡,“其实,我也害怕你。你总是缠着我,强迫我,不顾我的感受。我也知道,你其实只是想要我的元阳,好提升你的修为。”


    小黑的身躯微微一僵,眼中透出一丝人性化的震惊和受伤。


    仿佛在惊讶陈陌为何会知道,又似乎在委屈他为何误解它。


    陈陌撇开视线,没再看它,嘴角露出一丝微嘲:“可你连保护我的能力都没有,还让我陷入这些流言蜚语之中!”


    “我的父亲责备我,那个女人借机构陷我。他们马上就要来找你,而我只能恳求你离开。”


    陈陌的声调渐低,冰冷又决绝,“如果你不离开,被他们抓到,肯定会杀了你。”


    “而我,又会怎么样?”他凄惨地笑了笑,“我也将不再有任何立足之地。”


    “你若再不离开……”陈陌喉头发紧,声音哽住,但他强迫自己继续,“我就亲手把你交出去,让他们处决你!”


    他的话如一记又一记的利刃,接连刺入小黑的心中。


    黑蛇虽然无法言语,但那双黑色的瞳仁闪动,已经诉说了所有的伤痛与不解。


    “嘶——”


    它缓缓松开了缠绕在陈陌手腕上的身躯。


    那曾经充满力量的蛇身,此刻显得格外沉重,像是再也无法支撑起它自己的重量。


    陈陌眼神微颤,心中有多少痛苦与不舍,只有自己知道。


    他看着小黑,努力维持着冷漠和无动于衷。


    “走吧。”他背过身,“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小黑静静地看着他,竖瞳微微收缩。


    良久,它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游向门外。


    陈陌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回头,听着那轻微的游动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小黑,走了。


    陈陌的拳头在袖中紧紧握住,指节发白,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挤压着,无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它。


    而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他太过软弱,太过无能-


    次日一大早,天才刚刚亮。


    陈府的侧门悄然打开,一群特殊的客人鱼贯而入。


    这群人中有和尚、有道士,他们各自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词。


    他们彼此之间有几分轻视,言辞却还算客气,都是些讨生活的江湖人士,身上有多少真本事倒也难说。


    在家主陈老爷和夫人吴氏的带领下,他们陆续走进东边的院子,神情肃穆。


    陈陌静静等在堂前。


    他身穿素衣,白袍轻拂,身形如竹,柔韧挺拔。


    为首的道士冷声开口,语气带着警告:“陈少爷,传闻已遍布青阳城。那蛇妖不仅蛊惑了你,还威胁整个陈家的安危。现在交出它,还不算太晚。”


    陈陌闻言,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他看向那道士,声音散漫:“你说的什么蛇妖?我不知道。不过,我的确养过一条蛇,名叫小黑,它很听话,我也很宠爱它,可今早一看,它却不见了。”


    他的目光冷冷落在吴氏身上,讽刺道:“我知道有人总见不得我过得好,养什么就拖累什么。我的能力有限,护不住爱宠,心里也烦。既然你们来了,就帮我找找吧,哪怕翻遍整个院子呢?如果你们能找到小黑,重重有赏。”


    道士是吴氏重金请来的,自然站在她那一边,闻言冷哼:“陈少爷此言差矣。妖物善于蛊惑,少爷被迷惑了也未可知。既然您准许搜查,那就恕我们不客气了。”


    他与身后的和尚对视一眼,随即示意众人行动。


    几名仆人低头站在一旁,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只能退至远处。


    这些人翻遍了陈陌的卧房、花园、廊道,甚至连角落的阴影处都不曾放过。每一个细小的地方都未曾放过,努力寻找传闻中的黑蛇。


    然而,整个院子静谧异常,只有风轻轻拂过树叶,发出簌簌声响。


    半晌后,他们的搜查仍然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其中一名道士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居然真的找不到?”


    “可能那妖物早已得知风声,逃走了吧。”另一个和尚低声说道。


    为首的道士脸色微青,对这次搜查无果感到极度不满。陈夫人曾亲口许诺过,不论那蛇究竟是不是妖怪,只要咬死它是,就赏他黄金百两。


    错过这笔巨额财富,让他十分扼腕。


    他回头看了看陈陌,眼中满是不甘。


    陈陌冷冷道:“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爬虫,你们都容不下。就因为自己不喜,便编出这些荒唐的传言。你们乐意折腾,就继续搜查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转身径直走回屋内。


    仿佛外面的这一切与他再无瓜葛。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舍不下那一大笔赏银,竟然果真继续搜查,但结果当然只能无功而返。


    他们搜遍了东院的每一个角落,却连蛇的影子都未见到。


    吴氏始终在旁关切,表面淡定,内心却焦躁不安。


    她原本计划借此机会将陈陌彻底压制,没想到事情竟以这样尴尬的结果收场。


    “陈少爷,”离开时,为首的道士仍不甘心,语气沉沉地对屋内说道,“你若再见到那条妖蛇,切记不可再让它靠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陌神色淡淡,翻动手中的书页,冷淡道:“不必你们提醒。”


    闲杂人等终于离开,走出陈府的长巷。


    院中终于再度恢复了宁静。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夏日的余热。


    陈陌坐在窗前,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内心却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那些人走了。


    小黑也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陈府大堂,气氛沉重得仿佛要凝成实质。


    一场闹剧毫无结果,仆人们低头站在两旁,大气不敢出。


    沉寂中,陈陌站在正中,神色冷峻。


    吴氏则端坐一旁,面色看似平静,眼中却藏着几分隐隐的焦躁与不甘。


    流言蜚语空无实据,今天这番大费干戈,就是为了让流言坐实,彻底毁掉陈陌的名声。


    可如今,蛇竟然不见了。


    她明明派人严防死守,陈陌院中任何风吹草动都被监视报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能让一条那么大的一条蛇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


    难不成,那蛇真的是妖物?


    吴氏暗忖。


    下人们的荒谬之言离谱至极,吴氏完全不信。


    她认为陈陌养蛇爱蛇是真,光天化日之下与蛇□□,怎么可能?


    怕是日光灼眼,有人看错了。


    但不论事实真假,只要她让人咬定那妖怪是真、奸情是真,陈陌就百口莫辩。


    可拿奸总要拿双,如今连蛇影子都见不着,费尽心机的谋划瞬间崩塌。


    陈陌一言不发,冷眼扫过吴氏,早已看透了一切。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冷冽:“夫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大费周章,兴师动众,无事生非,怎么,想借此机会把我赶尽杀绝?”


    语气虽平静,却透着刺骨的冰寒。


    吴氏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她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堆起一抹假意的微笑,轻声说道:“陌儿,你误会了。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和家族的名声着想,绝无恶意。”


    她的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母亲对儿子的“关怀”。


    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陈家的忠诚。


    陈陌眼底的讥讽更深,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毫无温度的冷笑。


    他直视着吴氏,语气寒冷刺骨:“家族的名声?你口口声声说着名声,却从未真正为这个家着想。如今陈家的名声好听吗?说什么斩妖除魔,不过是想除掉我的借口罢了。”


    吴氏的脸色微变,仍撑着一副无辜模样:“陌儿,你怎么能这样想?我只是希望你平安,家族不受牵连。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陈父一声怒喝打断。


    “够了!”陈父猛地起身,面色铁青,显然已经对这场闹剧感到极为厌倦。


    “吴氏。”陈父冷冷看向她,带着强烈的警告,“口无凭,你难道不明白这些流言对陈家的危害?我已经容忍你够久了,立即收手。”


    吴氏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是。”


    垂下的眼底却仍然藏着一丝倔强与不甘。


    陈陌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并无任何胜利的快感。


    表面上,是吴氏败下阵来,但他知道,自己付出的代价已经无法挽回。


    小黑已经走了。


    这个世界唯一与他心意相通的存在,永远离开了他。


    “陌儿,”陈父语气略微缓和,“这件事到此为止。无论传言多么荒诞,都不能再继续扩散。你是陈家的嫡长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更不会允许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


    陈陌微微低头,算是接受了父亲的维护。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吴氏,冷漠而疏离。


    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与这位继母的对立已彻底摆上了台面,再也没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她不会停手。


    而他,也不会再退让。


    第38章 V章


    寒风泠冽, 陈陌从酒肆走出,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马车停在路旁,小厮放下马凳, 陈陌一脚踏上去,忽有所觉, 目光在街道上游移, 似乎在找什么。


    随即却收回目光,感到一阵空芒。


    他心里清楚,什么也不会没有。


    小黑离开后,他把自己埋进庶务之中, 日日在铺子和账本间打转,连睡觉的时间也被压缩到了极短。


    原以为这样折腾会伤身, 奇怪的是,他现在的身体反而好得不像话。


    哪怕吃不好、睡不足, 也极少染病。过去二十年的病弱, 仿佛一场遥远的噩梦。


    健康的身体,显然更方便让他用无尽的忙碌来麻痹情绪。


    他依然瘦削, 身体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并不显得臃肿。


    洁白柔软的皮毛映衬下, 他的身形越发清减,眉目清秀如画,风流俊朗, 只是眉间的郁色, 谁都看得出来。


    就在他准备上车时,一个身影突然从街角冲出, 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蜷缩在一件破旧的斗篷里, 低着头,仿佛生怕被人瞧见。


    陈陌皱眉, 正要唤人,忽听那人低声喊道:“大少爷,是我啊,小人赵德柱!”


    陈陌动作一顿,清冷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赵德柱?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思索片刻,似乎就是去年冬天,自己坠崖时的那个赶车人?


    家里派人去崖底搜寻,只找回了陈陌,赵德柱却下落不明。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尸体可能被野兽叼走了。


    他竟然还活着?


    陈陌上下打量着赵德柱。


    斗篷遮住了他的脸,只有那双眼睛,藏在破布里,苍老、疲惫,充满惊惶与恐惧。


    赵德柱几步上前,苦苦哀求:“大少爷,求您救救我!夫人派人追杀小人,小人快撑不住了……”


    他突然跪下,双手抓住陈陌的衣摆:“小人躲了很久,几次差点被抓住……求求您,大少爷,找到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小人已经无路可走了……”


    陈陌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德柱,目光冰冷。


    被吴氏追杀?他心中闪过某种猜测。


    没有丝毫同情,一抹淡淡的嘲讽浮现在他眉梢。


    他轻笑一声:“活该。”


    赵德柱愣住了,抬头惊恐地看向陈陌:“大少爷,您,你已经知道了吗?可小人……小人当初是被逼的啊……”


    “被逼的?”陈陌打断他,冷冷道:“当初你可是毫不犹豫地帮着吴氏,故意把马车引向悬崖,想要我的命。现在却来求我救你,我说,你是怎么想的啊?”


    赵德柱脸色刷白,身子哆嗦着,嗫嚅道:“小人,小人是被夫人威胁的。”


    见此人居然真的承认了,陈陌的眼神愈发冷冽:“赵德柱,你把我当傻子吗?你怎么敢来见我的?”


    赵德柱瘫软在地,声音颤抖:“我错了,大少爷!当时,夫人抓住了小人的把柄,逼我驾车时故意把马车引向悬崖,说只要您死了,她就保我平安无事……可后来……她言而无信,她竟然派人追杀小人,我到处躲、到处逃,却总是被她的人找到……我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蛇蝎心肠!大少爷,只要您保我一命,我愿意帮您向老爷指证这个毒妇!”


    陈陌几乎笑出声,听听看吧,这人说的是些什么话呀!


    不过,向他的父亲指证吴氏吗?


    陈陌眸光流转,待赵德柱哭够了,才淡淡地开口:“指证?你要拿什么指证?光凭你这一张嘴?”


    赵德柱瞪大了眼,冷汗涔涔流下。


    “小人……小人有证据!夫人当初写了信,信上……信上指使我害您!”


    陈陌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信?”


    赵德柱点头如捣蒜:“是的,大少爷,她写了信。那封信我一直藏着……那封信很重要,只要您留我一条命,我一定能找到它……”


    陈陌沉默片刻,目光在赵德柱身上扫过,随即轻轻一笑,笑容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赵德柱,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好糊弄吗?”


    赵德柱浑身一抖,嘴唇哆嗦,想要再解释。


    “吴氏那样的人,会傻到留下‘信’这种证据?”陈陌的声音比这冬日的风还冷,“别说信了,依她的性情,当日指使你时,恐怕连面都没露过吧?”


    赵德柱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根本没有信,这封信只是他随口编出来的。


    非但没有信,大少爷说得对,当日指使他行事时,夫人也是让她身边的乳母传的口讯。


    他其实,什么证据也没有。


    可为什么,他什么证据也没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夫人为什么要契而不舍的追杀他呢?


    赵德柱眼中的希望渐渐崩塌,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陈陌目光中流露一丝怜悯,像看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般俯视着他:“你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是我的仇人啊,我没有叫人把你送去官府,已经仁慈得让人落泪了。我为什么要帮你?”


    赵德柱脸色惨白,整个人瘫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身体不住地发抖。


    陈陌脸色冷得像冰:“滚。”


    赵德柱疯了一般连连磕头:“大少爷,小人真的知错了!小人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没办法才害您的啊!求您饶小人一命啊,大少爷!”


    陈陌径自上了马车,思绪却不由自主,想起了去年的那场灾祸。


    那段时间,他的身体难得有所好转,接到友人的邀请,忍不住想出门散心,于是去城外赴宴。偏偏遇上了天降大雪,在城外滞留了几日。


    因为实在不习惯外宿,天色稍晴,他便决定回城。


    当日路上积雪深厚,马车走得极慢。


    他记得,车厢里的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带着微微的温热。他靠在车内,感觉有些困倦,便闭目养神。马车行进平稳,并无异样。


    谁知那场“意外”来得如此突然。


    马车突然失控,车厢猛烈颠簸,转瞬之间便坠入深谷。他记得自己被甩出车外,摔在厚厚的雪地上,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也是那时,他遇到了小黑。


    陈陌隐约猜测,可能是小黑救了他吧。


    不然要怎么解释,他能从那样的灾祸中平安归来?


    事发后,陈家派人去崖底搜寻,找到了他,却没有找到赵德柱。大家都以为赵德柱死了,尸体被野兽拖走了。


    赵德柱没其他亲人,此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因天气恶劣,山路难行,整件事看起来确实就像一场再自然不过的意外,连陈陌自己也未曾怀疑过其中另有阴谋。


    可现在赵德柱还活着。


    陈陌稍加思索,便将一切串联了起来。


    原来,吴氏早在去年就对他动了杀念吗?


    可笑的是,若不是因小黑之事被逼无奈,他至今还想着和对方井水不犯河水。


    他坐上马车,车夫扬起马鞭,准备赶车。


    “大少爷!”赵德柱忽然冲到马前,嘶哑着嗓子喊道,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我虽然没有信,但我在陈府多年,认识很多仆人,知道不少夫人的其他罪行!只要您饶我一命,我可以帮您策反她的心腹,她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总有破绽!”


    陈陌闻言,眉头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这个赵德柱,倒是个人才。


    他知道凭借一个谎言骗不到他,便立即开始抛出对陈陌真正有用的“筹码”。


    这些年吴氏把持陈家,心腹遍布,而陈陌刚刚接手,的确步步维艰。如果真的能找到足够的证据击垮她,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赵德柱虽无确凿证据,但他活着回来,本身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而且,他愿意指认吴氏,也有一定的说服力。


    只是,他需要找到其他更多更确切的证据才行。


    在赵德柱殷切的目光中,马车内传来陈陌冰冷的许诺:“好,我可以保住你。但你记住,如果你再敢耍花招,吴氏杀不了你,我也不会让你活。”


    赵德柱如释重负,仿佛从鬼门关拉回一命,连连磕头:“多谢大少爷!多谢大少爷!小人一定不负所托!”


    陈陌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放下车帘,吩咐道:“带他走。”


    车轮碾过雪地,赵德柱被仆人拖起,寒风依旧刺骨,他的心中却涌起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或许是吴氏的运气到头了,陈陌正缺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他回到家时,在东院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廊下,身形有些佝偻,见陈陌过来,微微垂下了眼,似乎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陈陌停住脚步,淡漠地看着他。


    “给大少爷请安。”那人低声道。


    “许管事?”陈陌淡淡回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您可是稀客。”


    许清身体不明显地抖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眼中压抑着久违的愧疚与不安。他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弯下腰,低声道:“请大少爷责罚。”


    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陈陌不动声色,笑了笑道:“这话怎么说的。”


    许清直起腰,手指紧紧捏住袖口,局促不安。他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愧对眼前的少年人。


    他原本是陈陌母亲的亲信,陈母王氏去世后,他因各种原因投向了吴氏。这些年,他袖手旁观,看着大少爷受苦,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是无可辩解的背叛。


    见他久久不言,陈陌有些不耐烦,冷声问道:“你找我有何贵干?”


    这句话中的疏离让许清心中更加不安。他老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但知道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早些年大家都说,大少爷活不过弱冠之年,可这一年来,他的身体却一日好过一日,失去的东西也逐渐收回手中。


    此时如果再不表明忠心,等他真正掌控全局,自己在陈家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许清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气恳切:“大少爷,小人是来赎罪的。”


    陈陌微微挑眉,目光变得深沉了几分:“赎罪?”


    许清强自镇定,不敢与陈陌对视,低声道:“大少爷,当年您病重,小人……小人自知能力有限,无法保住您的家产,只得假意投诚,倒向了吴氏。可小人从未忘本!这些年,小人搜集了不少吴氏的罪证。”


    说到这里,他心里一阵惶恐。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背叛了陈陌,陈陌也清楚这一点。


    可话还是得这么说。


    他需要一个台阶,而他相信,大少爷也需要他手里的东西,他会给自己这个台阶的。


    “吴氏做了很多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许清低着头,心脏几乎从胸腔里跳出来,“求您给小人一个机会,将功赎罪。”


    陈陌没有立刻作声,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进去说话。”陈陌转身,率先走进了院子。


    许清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你能给我什么?”


    两人来到书房,陈陌摘下狐裘,走到炉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他并不信任这个背叛过他的人,但许清这样的老管事,手里肯定掌握着吴氏的许多秘密,他的话,听一听倒也无妨。


    许清听见这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双手奉上:“大少爷,这是小人偷偷留下的账本。吴氏这些年虚报了许多陈家的支出,暗中把财产转移到她自己名下。”


    陈陌接过账册,随手翻了几页,眉头微蹙。


    账本上密密麻麻记载着各种虚假的开支,大量银钱被标在莫须有的名目下。


    陈陌一目十行,快速翻了一遍,指尖微微发紧。


    吴氏胃口不小啊!


    他的手指在账册上轻轻敲击,声音低沉:“还有什么?”


    许清观察陈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夫人……还用陈家的钱购买了不少田产和庄园,但都登记在她娘家亲戚名下。账目上看不出问题,不过,小人保留了她伪造的票据和土地契约,可以证明她用陈家财产为自己谋利。”


    陈陌抬眸看向他:“东西呢?”


    许清连忙道:“都在小人家中妥善保管着呢。因为比较多,这次没能带来,大少爷如果想看,随时可以查阅。”


    陈陌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眼底的光芒却越发冷冽。


    许清便继续表忠心:“吴氏以为我全心效忠她,实际上……小人根本不屑与她为伍。小人一直记着,自己可是琅琊王氏出来的人呢!大少爷,有了这些证据,就能证明她侵吞陈家财产,这可是七出的罪名啊!”


    陈陌合上账册,许久没有说话。


    寒风从廊下吹过,掠起他的衣摆,映衬着他那一张白净却带着寒意的脸庞。


    “你最好没有骗我,许管事。”


    许清猛地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磕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求大少爷能给小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陈陌手指轻敲着账册,垂眸思索。


    良久才道:“账册和契约我会看。你若真心悔过,自然会有你的好处。但若你有半句假话,许清,你知道后果。”


    许清连忙叩首:“多谢大少爷!小人必定竭尽全力,再也不敢有二心!”


    陈陌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如今陈陌手里捏着两样东西——许清的账本,吴氏中饱私囊、谋取私利的物证;赵德柱,吴氏害他性命的人证。


    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带着这些证据去找父亲谈一谈。


    这天,他去找父亲议事,走到书房门口,听到里面的交谈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吴氏正在添油加醋,提起几个月前的传言。


    谣传小黑是蛇妖的事情早已翻篇,但城里还有一些闲言碎语。


    “老爷,虽然那些事儿过去了,但您也知道,有些闲人的嘴巴就是不饶人,对咱们陈家的名声终究不好。”吴氏语气依旧温柔体贴,却带着几分煽动,“说起来,陌儿也该议亲了。旁人家像他这年纪,连孩子都有了。如果婚事办得风风光光,青阳城里有了新话题,那些流言自然就散了。”


    陈陌眼神骤然一冷。


    他听出,父亲对吴氏的提议似乎很感兴趣,问她是否有合适的姑娘。


    吴氏语气郑重起来,“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留了心。前些日子,我特意请了高人给陌儿看了八字。”


    陈陌听见父亲轻轻哼了一声,略显疲惫:“你是说……”


    吴氏走到陈父身后,抬手轻轻为他捏捏肩背,柔声说道:“您也知道,陌儿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如今他虽好转,但高人说,陌儿命格先天不足,婚姻大事不能随意。他得娶一位带有旺夫命的女子,才能稳住健康和家运。”


    陈陌冷笑不已,他可不信这女人能安什么好心。


    便听得父亲问她:“那这女子从何而来?哪家的姑娘能与陌儿八字相合?”


    果不其然,吴氏的野心藏不住,顺势道:“老爷,您还记得我娘家兄弟的女儿吗?她的八字与陌儿的竟然完全契合!高人仔细推算过了,说她就是能催旺陌儿运势、稳固健康的人选。况且,她性情温和、知书达理,与陌儿的性子也很相配。”


    “你娘家的侄女?”陈父显然有些犹豫,“陈陌向来与你不和,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他未必愿意,还是再看看吧。”


    吴氏不慌不忙,柔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当然是您做主了。陌儿性情虽倔强,但终究是您的儿子,只要您开口,他自然会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她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您想想,陌儿这些年总是病怏怏的,如今身子总算好起来,可不是得赶紧操办婚事?如果能有个合适的女子陪在身边,既能保住他的健康,又能为他打理家事,还可以为陈家开枝散叶,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陈父听得眉头渐渐舒展,显然被吴氏的话打动了。


    吴氏见状,柔顺地靠在他胸膛:“老爷,咱们陈家声望显赫,选个八字相合、门当户对的姑娘,对陌儿、对整个陈家都是有利无害。高人已经说得很清楚,顺应命理,陌儿的未来会顺风顺水,陈家的家运也会更加稳固。这件事,咱们可不能大意!”


    陈父沉默了片刻,最终拍板:“行吧,你先安排着。我再找个机会跟陌儿谈谈。”


    陈陌站在门外,不禁紧握双拳,气到发笑。


    这女人,竟然连他的婚事也要插手,真是不知所谓。


    可惜,他再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病弱少年,这次他会让她什么也做不成-


    陈陌匆匆离开主院,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他今天就要揭穿吴氏的真面目。


    这一幕偏巧被吴氏身边的乳母瞧见了。


    乳母见陈陌神色不对,立刻掀开门帘,悄悄把吴氏叫到一旁,耳语了几句。


    陈陌回到东院书房,摩挲着桌上的木盒。


    这是他多日来的调查成果,证据已经足够。几份账目记录,赵德柱的证词,加上吴氏勾结外人往来的信件,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这一次,必须让父亲看清吴氏的真面目。


    可陈陌不知道,吴氏已然察觉他的行动,并且早已准备了应对之策。


    吴氏心虚,一直在他身边安排了眼线。


    陈陌最近收集证据、拉拢仆人的举动,她一直看在眼里,所以才催生了谋划他婚事的法子。


    眼看危机迫近,吴氏意识到不能再等。


    她多年来的心血,绝不能被陈陌轻易毁掉。


    得知陈陌正带着账本和证人往主院赶来,吴氏咬紧牙关,决定孤注一掷。她遣散了所有仆从,独自走进内院深处的密室。


    密室内阴冷昏暗,终年与外界隔绝,密不透风。


    吴氏提着油灯,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她走到角落的柜子前,拉开柜门,取出一个多年来未曾使用过的布包。


    小心地打开包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用稻草扎成的小人。


    吴氏拿起草人,走到桌前。


    她从锦囊里取出几张符咒,符咒上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除此之外,还有一缕陈陌的头发和他儿时的一件旧衣。


    吴氏将陈陌的头发小心地缠绕在草人的脖子上,又将旧衣缠在草人的身上,以此代替陈陌的肉身。她双手合十,低头闭目,嘴里念起了古老的诅咒。


    手中草人随着她的念诵,竟然奇迹般地开始颤动。


    “阴阳同命,万物通灵,草人代身,命锁魂引……”


    吴氏的声音低沉沙哑,越来越快,在密室中回荡,仿若隐隐有寒风刮过。


    随即,她取出一根长针,针尖在烛火下闪着冷光。


    她举起草人,目光冰冷,嘴里一字一句地念着咒语,手中毫不犹豫,将长针狠狠扎入草人的胸口。


    与此同时,刚刚走出书房的陈陌忽然感到一阵剧痛袭上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


    他皱起眉头,扶住桌子,却发现身体越来越无力,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试图稳住身形,却无济于事,四肢渐渐失去知觉,心跳也变得钝重。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灵魂像是被拉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陈陌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少爷!少爷!”


    仆人们闻声赶来,看到陈陌倒在地上,慌了神,赶紧将他抬上床。屋内一片混乱,仆人们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然而,大夫检查后也束手无策。


    陈陌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脸色苍白如纸,但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仿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昏迷。


    “这……这莫非是中了邪?”大夫面露惊恐,却不敢多言。


    吴氏得知陈陌昏倒的消息时,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她知道,巫蛊之术已经生效。陈陌绝不会轻易醒来。而她,已经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足够她完成自己的计划-


    陈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厢房内大夫和仆人出出进进,气氛沉闷而压抑。


    吴氏随着陈父前来探望,脸上写满忧虑,见了谁都叮嘱几句。


    她走到床前,匆匆看了几眼,便焦急地对陈父低声道:“老爷,陌儿这病来得实在蹊跷,就连大夫也束手无策,怕是真叫高人给说中了。依我看,还是早些把婚事给办了吧!”


    陈父皱眉:“他这般模样,如何办婚事?”


    吴氏轻声说:“都说冲喜能转运,我看他情势确实不乐观,或许这婚事能保他一命也未可知啊。”


    陈陌一直昏迷不醒,换了许多大夫都查不出病因。


    陈父心里发慌,毕竟陈陌是维系他与王氏家族的唯一血脉,不可出半分差池。


    吴氏的话似有几分道理,陈父开始犹豫。


    “……冲喜吗?”陈父神色复杂地看了床上的儿子一眼。


    吴氏见状,继续劝道:“本来这桩婚事也在筹办了,只把日子提前,倒也便宜。”


    陈父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同意:“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安排吧。”


    吴氏心中暗喜,勉强维持住忧心忡忡的模样,转脸出去就立即开始筹备婚事。


    虽然陈府大少爷病重,府内却张灯结彩,喜庆的饰物挂满了整个院子。


    婚事紧锣密鼓地加紧筹备,一时间,办好这场婚礼成为了府中的头等大事。


    日子很快来到婚礼当天,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穿过城中的大街小巷。红色喜轿在队伍的中央,迎亲的锣鼓擂得震天响,热闹非常。


    经过城东古庙时,队伍停下来暂时歇脚。


    新娘独自留在花轿内,轿夫和随行人员四散休息。


    谁也不曾留意,一条黑色长蛇无声无息地爬进了轿子。


    吉时在即,众人稍作休息之后便继续赶路,完全没发现花轿里发生的异样。


    陈陌昏迷不醒,婚礼却如期举行。


    大堂上,吴氏安排了一只大公鸡代替陈陌与新娘拜堂。


    “一拜天地。”


    “再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娘安安静静地听从礼官指挥,与那只紧紧捆住翅膀与腿脚的大公鸡行了礼。


    吴氏端坐在高堂位置上,面带温婉的笑容,眼底满是得意。婚礼顺利进行,她终于松了口气。


    她心中盘算着,待婚礼结束,陈陌的命运将彻底掌握在她手中。


    她早已计划好,婚礼过后,只需让陈陌继续“昏迷”,等时机成熟,再悄然“送走”他。


    到那时,陈府的财产将尽归她侄女,也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欣慰地看着新娘,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疑惑。


    这位娘家内侄女她并不常见,所以不是很确定,这姑娘竟长得这么高么?


    礼成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


    新郎依旧昏迷,合眼躺在华贵的拔步床内,身穿华丽的红色婚服,面容苍白,呼吸微弱。


    这情形洞房是没什么闹的必要,众人草草走完流程便退了出去。


    房门从外头被关上,新房内冷冷清清,安静无比,只有一对喜烛在燃烧。


    昏迷的陈陌床畔,新娘一身大红嫁衣,静静坐着。


    院外的喧闹声远远传来,新娘等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摘下盖头,露出一张俊逸面孔。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插上门闩。


    转身回头的瞬间,俊逸的面容变为黑色三角蛇头,衣物散落在地,里头慢慢爬出一条黑色的蛇。


    倘若此刻有其他人在,就能认出,这就是那条传说中的黑蛇,跟大少爷纠缠不清的妖物——小黑。


    原来,早在迎亲途中,黑蛇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了真正的新娘,代替她完成了这场婚礼。


    小黑蛇身轻摇,缓缓游动,顺着床腿爬到了床边,黑色竖瞳静静地注视着昏迷中的陈陌。


    它身体盘绕上陈陌的四肢,尾巴轻轻在他胸口拍打,蛇口微张,周围开始浮现一缕一缕淡紫色的雾气。


    雾气慢慢弥漫开来,带着某种诡秘的力量,缓缓渗入陈陌的体内。


    伴随着紫色雾气蒸腾,陈陌的身体微微颤动。过了片刻,他的双眼迷蒙地睁开,意识渐渐从昏迷中回归。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黑?”


    陈陌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他一时无法分辨现实与幻觉。


    黑蛇见他醒来,盘桓在他身上的蛇身迅速后退,整条蛇盘成一团,卧在陈陌的身侧,与他保持半掌的距离,不再触及他分毫。


    陈陌未察觉它的动作,他此刻的心情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欣喜。


    “小黑,我这是在做梦吗?”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抚摸小黑的脑袋。


    小黑漆黑的眼睛凝视着他,一如既往的安静沉默。


    陈陌感受着掌心熟悉的触感,慢慢意识到,这不是梦,是真的小黑。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卧房内满眼的喜庆装饰让他微微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小黑盯着他,犹豫片刻,随后滑下床去。


    见它似乎要离开,陈陌连忙伸手揪住它的尾巴:“小黑,你去哪儿?”


    小黑回头,身形骤变,化作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子。


    陈陌目瞪口呆,男子却神色淡然,弯腰低头,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穿在身上。


    陈陌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良久才找回声音。


    “你……”他看着屋内忽然出现的高大陌生的男子,喉头滚动,咽了咽口水,“你是小黑吗?”


    男子系好衣带,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果真,是个妖怪?”陈陌难以置信地喃喃。


    男子未作回答,只是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深邃如墨,十分好看。


    他虽然没说话,但陈陌与小黑相处很久,竟从那双眼中读出了隐隐的难过,连忙解释:“放心,我不害怕你。不论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小黑。”


    小黑唇角微抿,随即露出一抹笑弧。


    那笑容虽浅,陈陌却看得有些痴了。


    “小黑,你真好看。”陈陌说,随即脸上闪过一抹困惑,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他歪了歪脑袋,苦思冥想,又说:“我还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小黑试探地朝他伸出手,陈陌立即把自己的手给他。


    小黑牵着他走到窗前的桌案上,取来了灯烛和纸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陈陌呆呆地望着他,心想:小黑这是不会说话吗?不过,他长得可真高啊,自己站起来都得仰着头看他。


    自己怕是年少时伤了身子,否则,也能长成这样伟岸的男子。


    正乱想着,小黑戳了戳他的手肘,将写好的字给他看。


    陈陌垂眸,发现纸上的字迹有些生疏,像是初学者所写,但笔顺正确,非常工整。


    他惊喜道:“小黑是第一次写字吗?看这样子,莫非是平日跟我一起写字看书,自己习得的?”


    小黑点了点头。


    陈陌忍不住赞许:“那你可真聪明,看一看就会了。”


    这才细看他写的内容:“你昏迷时,吴氏谋划将她侄女嫁你。我藏起了那女子,替她成了你的新娘。”


    陈陌一愣,昏迷前的剧烈胸痛涌上心头。


    他太熟悉那种痛了,从小伴随他多年,药石无效。只是这一次,痛苦来得更猛烈些。


    “我昏迷的事,是吴氏害的?”


    小黑提笔写道:“是她行了巫蛊之术。”


    原来如此。


    陈陌恍然大悟。


    他心中当然是愤怒的,不过此时此刻,他却分不出心神去计较。


    他忍不住看向小黑。


    他轻声道:“我感觉现在周身都轻松,比以前更健康。小黑,是不是你救了我?”


    小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视线微微闪躲,最终坚定地看向他,点头承认。


    “谢谢你,小黑。”陈陌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小黑久久地望着他握着自己的手,目光流连。


    “这次,多亏了你回来救我,否则,我可能就没命了。”陈陌毫不怀疑吴氏想要除掉自己的决心。


    小黑舍不得松开他的手,单手写字:“我一直在暗中守着你,从未离开。”


    陈陌看着那字条,怔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


    难怪他不止一次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总觉得小黑可能回来了,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它的踪影。


    只当作是自己思念过度,却原来,那不是错觉。


    “你……”陈陌喃喃,苦涩一笑。


    小黑似乎误解了什么,连忙写道:“放心,我不是为了你的元阳。”


    陈陌的心微微一颤,回想起之前自己故意对小黑说的那些狠话,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我知道。”他嗫嚅道,“当日我说那些话,只是想逼你离开。因为我太弱,无法保护你。”


    “对不起。”他低下头,心中自责。直到今天,他似乎也很难自信地说,能够守住小黑。


    他太弱了,轻易就被吴氏算计。


    小黑却忽然抱住了他,温柔的眼神传递着不必自责的意味。


    他单手写道:“没关系,我如今实力已经恢复大半,从凡人手中护住你,并非难事。”


    陈陌惊讶:“恢复实力?你原本不是小蛇吗?”


    小黑解释:“在遇到你之前,我刚经历一次天劫,若非你用体温和元气护我,我可能已经死去。”


    陈陌想起那次雪地里的初遇,心中一暖。


    当时惺惺相惜升起的念头,将它放入自己怀中取暖,竟然无意中真的救了他的性命吗?


    陈陌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庆幸。


    “其实,你说得对。”小黑垂下双眸,抿了抿唇,低头写道:“我确实需要你的元阳,那让我恢复的速度大大提升。”


    陈陌微微一笑,虽觉尴尬,却也不介意。


    他看着眼前高大俊逸的男子,忽然想起一事:“这么说,你就是我的新娘了?那你……为什么没化作女子?”


    小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陈陌笑了笑,也觉得自己问了傻话:“原来你本就是男子。”


    小黑点了点头。


    陈陌脸色微红,忽然踮起脚,轻轻在他颊边印下一吻。小黑微微一怔,片刻的欣喜之后,却轻轻摇头,退开一步,写道:“我现在不要了。”


    陈陌疑惑:“是不需要,还是不想要?”


    小黑却撇开目光,不回答这个问题。


    陈陌隐约明白了。


    他并非不想要,也不是不想要。


    而是怕了,怕他生气。


    “上次真的是我故意气你的,那全是假话……”他回忆了一番,一字一句反驳当初自己的话,“其实我根本不怕你,而是,喜欢你。”


    小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陈陌红着脸,抓住他的领口,吻上了他的唇。


    小黑喉头微动,动情回吻。


    陈陌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不禁有些惊讶,原来人类的小黑,亲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似乎比蛇形时,让他更加心动。


    第39章 半人半蛇


    起初的吻轻柔, 夜色深沉,烛光微微摇曳。


    他们小心翼翼地触碰彼此,带着谨慎的试探和掩不住的欢喜。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人类的姿态亲吻, 感觉有点陌生,又止不住的心动。


    唇与唇的接触出乎意料地柔软, 像落在云端, 轻得让人不敢呼吸。


    陈陌忍不住闭上眼,沉浸在这从未有过的感受里。


    两人都是新手,不懂得更多,只是静静地相贴着, 便已感到无比幸福。他们呼吸交错,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彼此之间。


    一切都很静, 唯有心跳愈发急促,如擂鼓般在胸膛震响。


    男人专注地看着他, 双眼炽热, 没有言语,目光中却流动着分明的温柔。


    久别重逢的喜悦在陈陌心中蔓延, 他无法自持, 心中的欣喜几乎要漫溢出来。


    男人低头在陈陌的唇上慢慢磨蹭着,轻轻咬住他,舌尖试探着碰触。陈陌身体微微一颤, 呼吸瞬间乱了, 没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瞬间脸色涨红, 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男人却温柔地捧住他的脸, 拇指轻轻拭去他唇上的一抹水渍,双眸黑得发亮, 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


    陈陌被这双眼睛迷住了,心跳得发狂,体温烫得吓人。


    下一秒,他们如磁石般吸在一起。


    陈陌的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襟,新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唇舌交缠,两人的呼吸都渐渐失序。


    不知何时起,那吻悄然变了性质。


    男人的呼吸变得急促,唇从陈陌的耳畔一路蹭向他的脖颈,呼吸也带上了急切。


    陈陌被他激动的情绪感染,情不自禁地回应。


    两人时不时抬眼相望,彼此的目光里充满着不自觉的迷恋与依赖。


    忽然,陈陌觉察到一股奇异的压迫感,他轻轻喘息,低下头看过去。


    眼睛倏然瞪大。


    男人的下半身竟然变成了粗壮的蛇尾。蛇尾顺着陈陌的腰间缠绕,紧紧束缚着他,尾尖悄无声息,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他的衣内。


    陈陌被这一幕震惊了,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也正看着他,眼中透着一丝紧张与不安。


    他的眼神里有歉意,小心翼翼的,像是担心会吓到他。


    但陈陌没有一丝惧意,反而露出好奇的眼神,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


    鳞片冰凉而光滑,是冷血动物独有的手感。


    男人蛇形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方才也见过他的完全人形。


    可眼下这种半人半蛇的状态,还是让他感到新奇。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小黑缠绕着自己的蛇尾,喃喃道:“这也太神奇了吧……”


    他顺着蛇尾一路向上,手指划过坚硬光滑的鳞片,凉意在手心里蔓延。男人的尾巴微微一颤,将他缠得更紧了些。


    见他果真没有畏惧的神色,男人眼中的不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笑意,低头想继续亲吻他。


    陈陌却将他的脸轻轻推开,眼睛亮亮的,说:“我想看。”


    男人疑惑地看向他。


    陈陌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盏烛火,慢慢走近。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男人身上。


    烛光映照下的画面实在奇诡,又有着说不出的美丽。


    男人上半身依旧穿着新娘礼服,黑发挽起,下半身却是黑色粗壮的蛇尾,在大红锦被上盘旋扭动。


    陈陌一点也不害怕,只感到惊奇。


    他走得更近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蛇尾。


    男人的衣物掩盖了他好奇的地方。


    陈陌看着他,软声要求:“能脱了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终究没有拒绝,抬手解开了衣带。


    红色嫁衣和白色亵衣都滑落在地。


    他干脆将头发也拆了,及腰的黑发如瀑般散落在身后。


    烛光下,男人的身材近乎完美。


    他的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肌肉紧实而不过于夸张,每一块线条都显得恰到好处。腰肢窄瘦,八块腹肌整齐排列,充满了力量感。


    冷白的肌肤在烛光映照下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陈陌的目光流连,很快被那奇妙的交界处吸引。


    男人的上半身仍是人类的模样,而自腰部往下,鳞片逐渐显现。颜色从半透明过渡到深灰,再到漆黑,最终蜿蜒成粗壮的蛇尾。鳞片与肌肤的过渡细腻自然,如同最精妙的艺术品。


    陈陌忍不住伸手,指腹轻轻划过这奇特的过渡之处。


    上半部分的皮肤带着温热的触感,手指滑过时,肌肉微微绷紧,能感受到底下暗藏的力量。


    鳞片与肌肤的连接毫无违和感,当然了,它们本就天生一体。


    陈陌细致地抚摸着,感觉最上方的鳞片柔软,带着近似人类肌肤的温度,越往下,鳞片逐渐变凉,光滑如玉。直到最底部,是全然的蛇类鳞片,已变得完全坚硬,冰凉得像金属。


    他指尖一寸一寸感受着,心跳微乱,眼中满是惊叹。


    陈陌可以发誓,他只是出于全然纯粹的好奇,却忽略了自己动作带来的影响。


    他修长的手指在那光滑而紧实的皮肤与鳞片交界处小心翼翼地来回摩挲,沉浸在这前所未见的视觉冲击和触觉体验中。


    男人的身体逐渐紧绷,呼吸开始变得沉重,尾尖因为极力的克制而难耐地蜷缩扭转着。


    陈陌毫无察觉,手底没一刻停顿的摩挲探索。


    每一次他无意识的轻抚,都点燃了男人体内的火焰。男人不由自主地靠近,眼神里的渴望愈发强烈,难以掩饰。


    当陈陌的手指来到一片颜色显得格外幽暗的鳞片时,男人的身体突然猛地一颤。


    陈陌愣住,抬头看向他。


    却发现对方的呼吸已经完全乱了,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陈陌,眼中情绪复杂,掩不住的渴望。


    薄唇死死咬住,眼神染上一丝迷乱。


    陈陌被吓到了,他停下了动作,手指僵在半空。


    男人又似乎有些不满。


    薄唇微微阖动着,像是恳求。但具体恳求的是什么,他不说,陈陌也不懂。


    只有那蛇尾诚实得多,愈发亲密地缠绕在陈陌的腿上。


    男人微微仰起脖子,眉头轻皱,显然在极力忍耐。


    陈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探索似乎有些过火了。


    他的手悬在空中,刚想缩回去,却突然瞥见了蛇身某处的变化。


    他瞬间瞪大了眼,呼吸也乱了。


    他愣愣地盯着那处,半晌说不出话来,脸颊瞬间烧红。


    男人的尾巴却募得缠得更紧了,像是察觉到他要逃跑似的。


    陈陌其实并没有想逃,相反,他朝男人伸出了双手,紧紧抱住。


    两人再次吻在一起。


    这一次,少了先前的温情,多了几分炙热。


    新房里渐渐弥漫出潮湿的热气。


    大红婚衣散落在地,猩红铺开,如一片艳海。


    黑蛇、雪肤,乌发、红被。


    密集的吻落下,陈陌不由自主地仰起头,脖子绷出优美的弧线。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他急促的低喘着。


    十指紧紧攥住床单,指节发白,身体抖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发,乌黑的发丝凌乱地贴在玉白的肌肤上。


    男人低头凝视,眼神越来越暗,蛇尾缠得更紧。


    陈陌的身体弓起又坠落,每次力气被抽离,他都想要逃离。可蛇尾轻柔却强韧,总是轻轻托住他,重新将他拉回男人坚实的怀抱。


    无处可逃,只能继续沉沦。


    终于,陈陌彻底泄了力气,瘫软在男人的怀中。


    他无力地睁开眼,喉咙干涩,仿佛有股火在燃烧。


    他艰难地推开紧贴着的男人胸膛,沙哑着开口:“水……”


    男人抱着他不肯分开,蛇尾游动到桌前,卷起杯盏,带着水回到床边。


    他托起陈陌的下巴,一口一口喂他喝。


    陈陌急切地啜饮,微涩的茶水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


    男人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微启的唇瓣上,凝视着被茶水濡湿滚动的喉结。


    甚至等不及他喝完,男人便俯身,再度吻住他。舌尖顺着唇线勾勒,带着炙热的渴望,仿佛要把他彻底吞入腹中。


    杯盏滑落,滚到床底。


    刚恢复的一丝体力,在这一吻中再次消耗殆尽。


    “真的没有了……”陈陌哽咽着求饶,带着哭腔,“我可是个病人。”


    他以前总这么说的,每次小黑听到,都会放过他的。


    可这次,这话却失效了。


    那副模样,本该引人怜惜的,却反而勾起男人眼中更深的侵略欲。他低头在陈陌的唇上轻吻,动作温柔了不少,却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


    “不,你早就好了。有我在,你可以一直做下去。”


    陈陌震惊地看向他,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好听是好听的,说的却是这种话。


    他想到方才几次被对方吞进去的东西,脸热不已。


    那东西竟有这样的奇效?!


    居然让一个哑巴学会说话了?!


    男人却没再开口,只顾着低头继续亲吻他。


    很快,陈陌忘记了抵抗,再次被他拉入欲望的深渊。


    夜色渐渐褪去,天光微露。


    烛光早已熄灭,窗外传来隐约的晨鸟啼鸣,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陌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睡去,脸上依旧带着未褪的红晕,呼吸绵长而安稳。男人低头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与怜爱。


    他轻轻抚摸陈陌的脸颊,随后化为黑蛇,从窗口游出,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厨房里,仆人们早早烧好了热水。


    不多时,黑蛇悄然回到新房。他看了眼熟睡的陈陌,没有惊动他,化为人形将他轻轻抱起,带着他一起进入屏风后的浴盆。


    温水包裹住陈陌的身体,他睡梦中微蹙的眉心慢慢舒展。


    似乎满意这水的温度。


    男人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每一寸肌肤都被细心地照顾。


    片刻后,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抱回婚床。


    整个过程,陈陌呼吸平稳,睡得一脸安详,丝毫没有察觉。


    男人躺在他身边,安静地看了他许久。


    眼中满是柔情和眷恋。


    许久,似乎也觉得累了,轻轻搂住陈陌,沉沉睡去。


    蛇尾悄然缠绕住他,不愿有一时半刻的分离。


    天光逐渐洒入房间,厨房内,仆人们忙着劈柴烧水,都忍不住心中疑惑:明明已经烧了那么多热水,究竟都去了哪里?-


    待到天色大亮,仆从来敲门唤起。


    小黑敏锐地睁开眼,陈陌昨夜累坏了,正靠在他怀中沉沉睡着。


    他没有惊动他,只是轻轻抽出手臂,悄悄起身,轻轻替他掖好被子,让他继续安睡。


    他走动时,身形渐渐模糊,再一转身,已化身为一位柔美的女子。


    眉目清秀,气质温婉,正是吴氏内侄女,也就是原本要嫁给陈陌的那位新娘模样。


    那女子也是个可怜人,本已有心上人,却被父亲和姨母逼迫,嫁给一个昏迷不醒的“活死人”冲喜。


    小黑那日本打算一口吞了她一了百了,揭开盖头时,看到女子泪流满面,哭得伤心欲绝,便猜到另有隐情。


    问明真相后,他使了个移形换影的术法,送她与心爱的情郎团聚去了。


    那时它尚且口不能言,只能通过意念威胁对方:“你若不走得远远的,敢回来坏我的事,我定叫你有来无回。”


    那女子又喜又怕,连连感谢蛇君成全。


    小黑整理了一下衣襟,再三确认镜中自己的模样与记忆中的女子无异,才唤人进来梳洗,然后跟随仆妇前往陈父与吴氏所在的主院请安。


    吴氏在陈父面前一如往常摆出慈母的姿态,笑容满面,语重心长地告诫:“你刚成婚,要耐住寂寞好好过日子,待陌儿醒了,少不了会对你好的。”


    说着,她还递来一个玉镯,递给新娘:“这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收下吧。”


    新娘低眉顺眼地应声,眼底藏着冷意。


    待陈父离开后,吴氏的笑容瞬间消失,语气转为森冷:“陈陌现在怎么样了?”


    小黑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心中几番权衡:倘若现在对她动手,势必传出妖物作祟的谣言,对陈陌不利。而且昨晚忙于亲近,自己也未曾询问他该如何应对,不可贸然行事。


    他压下心中的不快,维持着温顺的模样,低声道:“夫君他……还昏迷着,未见好转。”


    吴氏不疑有他,轻蔑地冷哼一声:“那就好。”


    她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交给新娘:“你再等些时日,时机一到,就喂他喝下这个。”


    ……


    陈陌醒来时,已是夕阳西沉时分。


    小黑早已恢复他原本的男子模样,坐在窗边陈陌常待的桌案前,翻看他爱看的那些书册。


    他衣着华贵,面如冠玉,侧颜映着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一层薄薄的光泽,美得不似凡尘之人。


    陈陌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失了神。


    男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放下书卷,大步走过来,将陈陌揽入怀中。


    有过肌肤之亲的两人,是怎么亲近也不够的。


    陈陌浑身酸痛不已,却依旧沉醉于对方温柔的亲吻中,不可自拔。


    又是一场漫长的缠绵。


    这次男人没再过度纠缠,两人只做了一次便停止。


    陈陌心满意足地趴在男人的胸膛上,两人发丝缠绕,肌肤相贴,粗壮的蛇尾有一下没一下在他身上各处厮磨着。


    良久,小黑才想起正事儿。


    他将桌案上的一包纸袋递给陈陌,把早上去吴氏那边请安遇到的事告诉他,并说:“这是她给的。”


    陈陌接过那纸包,心中已有了猜测,却还是想验证一番。


    他看向小黑,后者点头,化作蛇形从窗外滑了出去。


    不多时,带回来一只活鸡。


    两人将毒粉搀入水中,喂给鸡喝。不出片刻,那只鸡便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死状凄惨。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真正看到这一幕时,陈陌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小黑站在一旁,脸色也十分阴沉。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道,“要不要我来帮你处理掉?我可以轻易杀了她,或者干脆把她吃掉,这样谁也不知道是我做的,只当作她失踪了。”


    陈陌却摇了摇头,说:“你不要卷进来。”


    他时常看些志怪小说,知道妖物卷入人间恩怨,往往会染上因果,不愿让小黑为了他牺牲太多。


    却没直接说,只道:“她作恶多端,处心积虑就是为了陈家的家财。让她失去这些,或许才令她生不如死。”


    小黑微微颔首,觉得陈陌说得有理。


    事实上,不论此刻陈陌说什么,他都会赞同。


    他实在太爱他了。在他眼中,陈陌是这个世上最完美无瑕之人。


    陈陌说:“我这边还有其他的证据,本来就要交给父亲的,却被吴氏先动手害了。”


    小黑想了想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陈府待着,也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秘密。”


    陈陌看向他:“什么秘密?”


    小黑凑近他耳语了几句,陈陌不禁瞪大眼:“真的吗?”


    小黑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我曾亲眼看到他们在西苑厢房私会。”


    陈陌沉吟道:“原本我还担心,就算证据确凿,父亲若不想生事,可能还是会按下去。如果有了这事,我父亲绝不可能再包庇她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决策。


    小黑再次化作新娘的模样,施展障眼法,让所有人暂时忽略他们的行动。两人一路无阻,悄悄朝陈父的书房走去-


    吴氏近来心情大好,陈陌昏迷不醒,只待合适的时机一命呜呼。


    而她也在这段时日将他收回的产业再度夺过来,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难得生出几分闲情逸致,叫人在院中烹茶煮酒,打算恣意消遣一番。


    几杯热酒下肚,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叫人近前来问,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繁儿又闯祸了。


    他将邻居家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对方家长气冲冲地前来告状。吴氏听闻,不以为意,懒懒地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小孩子嘛,总有打闹的时候。”


    那家长未料一向温婉有礼、大方得体的陈夫人竟然态度这般嚣张,不禁脸色铁青。


    吴氏却不紧不慢,轻描淡写道:“我会让人送些东西过去,当作赔礼,也会把医药费附上,区区小事,您就不要纠缠不休了。”


    对方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吴氏的乳母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声提醒:“夫人,我看她气性不小,万一此事传到老爷耳中……”


    吴氏毫不在意地笑了,摆了摆手:“老爷?老爷什么时候问过孩子的事儿了?以后整个陈家都归我管,还受什么窝囊气?”


    她得意地眯起眼,手指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着。


    却全然不知,仅一墙之隔的书房内,她精心装扮的假面即将被狠狠撕开。


    主院书房,陈陌与“新婚妻子”一道求见父亲。


    陈父听说他来了,惊愕地抬头,连忙让他们进去。


    看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儿子竟然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陈父不禁失声问道:“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陌看了眼身侧的“娘子”,简单带过这个话题:“应该是冲喜的作用吧。”


    不待陈父再多问什么,他话锋一转,开门见山道:“父亲,今晚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


    陈父见他神色庄重,便示意他说下去。


    陈陌来前早就想好了如何陈述,得到允许倒也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父亲可还记得去年冬天我坠崖的那件事?”


    陈父点头,当时他在外地经商,此事也是回家之后才听说的。


    陈陌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当时的赶车人没死,前段时日忽然回来跟我诉说,原来当日的坠崖事件竟然是吴氏一手安排的,她想置我于死地。那人证如今就在东院,父亲随时可以传唤。”


    陈父的脸色阴沉下来,显然没想到那场意外还有这样的内情。


    他正要说些什么,陈陌却接着开口。


    “当日,我便打算把这事告知父亲,还没来得及走出东院,就忽然陷入诡异的昏迷,直至今日才醒来。这也是吴氏所为,她对我施了巫蛊之术。”陈陌目光一寒,“虽然我手头没有明确证据,但父亲只要派人去搜一搜内院的密室,就能找到她的施法之物。”


    “巫蛊之术?”陈父更加震惊。


    巫蛊之术在权贵之中都是禁忌,更何况他们着寻常商贾之家,这消息若是紧紧锁在家中倒也罢了,若是传出去,恐怕要被官府问罪。


    陈陌从袖中拿出了吴氏给的那包毒粉,放在陈父身前的桌案上:“就在今早,我新婚妻子前来跟父母亲请安时,吴氏交给她一包毒药,叮嘱她在必要的时候,喂我服下。这包毒粉就是物证,而我的新娘,就是人证。”


    随着他的陈述,乖顺地站在他身侧的新娘子轻轻点头,承认了陈陌所说的一切。


    陈父被一轮接着一轮的指控震得全然愣住,目光不由自主,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向他早上才见过的新儿媳。


    他半晌才找回声音,嗓音干涩,看着儿媳问:“你,不是吴氏的娘家侄女吗?”


    新娘低声答道:“是的,父亲。婆母虽然也是我的姑母,但我不忍心她这样害人性命。夫君醒来后,我心中害怕,便将实情与他说了……”


    陈父紧紧攥着桌上的书卷,双手微颤:“吴氏,原来是这样的人!”


    陈陌观他神色,震惊是真的震惊,却也只是愣在那里消化情绪,并未表明该如何处罚吴氏的态度。


    他并不意外,神色未变,缓缓将一个木盒递上:“吴氏不止蛇蝎心肠多次害我性命,父亲,咱们陈家的家财,这么多年也被她中饱私囊,侵吞一空了。这里面都是证据。”


    陈父神色巨变,连忙打开木盒,里面堆叠着许多账本。


    他一本本翻看,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父的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这次,他是真的气坏了。


    陈陌的生死,他当然在乎,毕竟那关系着跟王氏的利益,可他毕竟还活着,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谈,都能大事化小。


    可他在外辛辛苦苦,经营筹谋,就为了累积家财,结果全被吴氏蚂蚁搬家,搬空了大半?


    这,绝对不能忍!


    怒火在陈父胸口燃烧。


    陈陌跟身边的“娘子”交换视线,送出了最后致命一击。


    “此外,我在调查吴氏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陈陌语气迟疑,像是为了不激怒父亲而刻意小心措辞,“她竟然跟刘管事有染……陈繁,或许不是您的孩子……”


    陈父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摇摇欲坠。


    “你……你说什么?”他颤声问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刘管事是吴氏的娘家表兄,两人一直关系亲近。可陈父从未怀疑过什么,只觉得那是兄妹情深。


    毕竟,刘管事相貌丑陋,家世也很寻常,吴氏为何会背叛自己,另寻这样一个男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常年在外经商,夫妻一别就是好几年。他在外莺莺燕燕不断,这吴氏怕是也耐不住闺中寂寞。


    而刘管事性格温和,一张巧嘴善于哄人,这一切,竟也能说得通。


    陈父的脸色由红转青,胸口急剧起伏。


    他大喝一声,命人将吴氏押来。


    吴氏被匆匆传唤到书房,见气氛不对,心中止不住的慌乱。


    面对陈父的质问,她一开始还拼命辩解,矢口否认。可当陈父问到陈繁的身世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尽管她什么也没承认,那一瞬间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父胸中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他狠狠地瞪着吴氏,眼中满是失望与愤怒。


    他下人奉命将陈繁也带来。


    陈父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小胖子,越看越觉得厌恶。他忍不住看向身侧的陈陌,这孩子面容俊朗,玉质翩翩,这才是我陈家的正宗血脉!


    再看看陈繁的小眼睛和塌鼻梁,简直与刘管事如出一辙。


    他的心中已有决断,根本不听吴氏任何辩解,挥手让人取来笔墨,当场写下休书,要把这对母子连夜撵出去。


    竟是一刻也不想看见他们。


    吴氏绝望地哭喊,试图为自己辩解。


    可陈父心如铁石,对她再无半分怜悯之情。


    小胖子见父亲要赶自己走,气得满脸通红,猛地朝陈父冲了过去。


    胖乎乎的身体像个滚圆的球,竟一下撞倒了陈父,后者没来得及反应,直接栽倒在廊檐下,额头磕在石阶上,鲜血直流。


    下人们见状,吓得惊呼不已,闹闹嚷嚷着要请大夫。


    府中乱成一团,哭喊声、奔走声混作一片。


    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喧闹中,陈陌与自己的“新娘”悄然退回东院。


    一切尘埃落定,如今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


    两人携手回到卧房,深情对视,眉目含情。


    小黑俯身轻吻陈陌的额头,此刻他们终于可以安心亲近,享受独属于彼此的甜蜜时光-


    吴氏的罪行被揭发后,陈家上下陷入了不小的动荡。府内外一片忙乱,不少管事和仆从被裁撤、问责、更替,多少人的生计因此受到了波及。大家为了保住饭碗,四处奔走,整个陈府都笼罩在一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中。


    与外界的喧嚣和动荡相比,东院却显得格外宁静。


    小黑的对外身份一直是“陈陌的新娘”。


    原本,家中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为昏迷不醒的陈陌举办了冲喜婚礼,没想到婚礼之后,大少爷竟奇迹般地苏醒。这桩婚事成了陈府上下津津乐道的话题,仆人们提起时满是惊叹。


    新婚夫妇的感情显然很好。新娘为了维护夫婿,竟亲自指认了亲姑母吴氏的罪行。这件事让陈陌对她格外疼宠,平日里护得极严,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极尽奢华。


    每次提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仆人们都会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敬畏和好奇。


    可奇怪的是,这位“新娘”鲜少在人前露面。即便是照顾她起居的仆妇,也极少见到她的真容……


    虽不常露面,关于这位大少奶奶的传言却从未停止。有人说她美貌倾城、温柔贤淑,也有人猜测她生性恬静,不喜抛头露面。陈陌对她宠爱有加,几乎从不让她涉足陈家的纷扰。


    大家也都期盼大少奶奶能早日为陈家诞下继承人。吴氏的事后,陈老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大少爷陈陌也曾病弱二十年。


    陈家上上下下都希望下一任主子能够健健康康,延续家族的兴旺。


    东院书房里,春光正好。


    陈陌坐在书桌前,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账册。自从他苏醒后,家族事务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小黑则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软榻上,百无聊赖。他的目光不时落在陈陌身上,不甘寂寞时,蛇尾便悄悄滑动,绕上陈陌的腰肢,暗示性地亲昵缠绕。


    陈陌感受到那熟悉的触感,微微侧头,眸中透出几分无奈。毕竟他还有偌大的家业要打理,总不能老与他在床帷厮混,可每次看到小黑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又止不住想宠溺对方的心情。


    “小黑,乖一点,等我把这本账册看完了,就带你出去踏青。”轻笑着,放下手中的笔,转头摸了摸缠绕在自己腰间的蛇尾,动作温柔。


    小黑满意地眯起了双眸,尾巴缠得更紧,整个人也靠得更近。


    陈陌笑了笑,低头继续看账册,任由他黏在自己身边。


    这样的时光,忙碌又充实。如果可以,他们希望余生都能这般度过。


    吴氏离开陈家后,既愤怒,又不甘。


    她败了,这全都怪陈陌。


    她过得不好,陈陌也别想活得安生。


    吴氏如今住在城外破败的小院,每日被吵闹不休的儿子闹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咆哮回去,成功吓得小胖子见到她就一声不敢吭。


    吴氏神经质般的冷笑,心想,这事儿还没完呢。


    她还有底牌没有使用,这张底牌未必会带她翻盘,但起码能给陈陌添些不舒坦。


    只有讨厌的人过得不好,她心里才觉得快活。


    她找来提笔,写下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陈家那位据说深受宠爱的大少奶奶的。信的内容不多,却字字阴险。


    她直言不讳,要求她把陈陌引到指定地点,并要挟对方:“我知道你婚前已有情郎。这个秘密被揭穿,陈陌还会宠你吗?陈家还容得下你吗?”


    写完信,吴氏得意地抚平纸面,仿佛已经预见到了对方看到信后的惊慌与惶恐。


    换作是自己,收了这样的信,怕是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她心满意足地派人送信,满以为凭借这个,侄女必定再次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可她不知道,她真正的娘家侄女早在婚前就已被小黑送走,与情郎团聚,远走高飞,彻底摆脱了她的控制。


    那封信注定到不了真正的收件人手中。


    东院书房,小黑随手拆开仆人送来的信件,只扫了一眼,嘴角便冷冷勾起。


    他轻声嗤笑,指尖微微一动,信纸瞬间碎成了无数片,化作飘散的碎屑。


    陈陌察觉到他的神情有异,看向他问道:“发生了什么?”


    小黑不瞒他,将信中吴氏的威胁简要说了一遍,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她这是还没死心呢。看来不得不除掉她了,否则老在暗地里使坏,真够烦人的。”


    说完他便化作黑蛇的身形,滑出了窗户。


    “等一下……”陈陌想叫住他,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小黑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阻止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自我宽慰,应当不会出事的。


    毕竟小黑是妖,吴氏再怎么坏,也只是个普通凡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吴氏还真没打算单打独斗。


    吴氏能在陈家掌权这么多年,其实很有些手段,也很有自知之明。


    她一个下堂妇如何能以一人之力赢过陈家的大少爷?当然得背靠高人。


    多年来,吴氏背后始终藏着一个非常厉害的靠山。


    此人神秘莫测,擅长巫蛊之术,陈陌能被她死死压制这么多年离不开病榻,都是那个人的手笔。


    如今,吴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高人身上,想要借他的力量彻底铲除陈陌。


    高人穿一身黑色长袍,兜帽遮住面容,看不清模样。


    他站在院中,手指迅疾翻动灵巧地掐动法诀,口中轻声念念有词,他的指尖泛起一道淡淡的幽光,随着手指舞动,光芒在地面快速划过,画出一道光圈。


    光圈忽明忽暗闪烁几次之后,沉入了地下,地表看来全无异样。


    “法阵已成,现在只需等他进去了。”黑衣人抬眸看向远处,声音沙哑,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


    “陈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吴氏喃喃自语,脸上浮现胜券在握的冷笑。


    片刻之后,空气中一阵微动。


    小黑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院门口,冷笑着看向吴氏。


    “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待着。”


    吴氏惊愕地抬头,目光对上小黑冷冽的眼神。


    她不认得眼前之人,但心中的预感非常不妙,毕竟此处僻静,平时无人经过,是她与侄女的相约之地。


    “你是谁?陈陌呢?”


    吴氏急切询问,小黑尚未回答,那黑衣人便已上前一步,眼神一凝,瞬间看透了什么。


    黑衣人声音冰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你是妖。”


    小黑嘴角微扬,看向那人:“你又是谁?眼神还不错。”


    黑衣人却没有跟他闲聊的意思,话音刚落,阵法便已发动。此人迅速掐诀,灵力汇聚成光,形成一个巨大的封印阵,将小黑笼罩其中。


    小黑猝不及防,身体猛然一沉,四周的空气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的妖力一点点压制。


    他大惊失色,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之后身形一晃,彻底化为了原形。


    黑鳞在强大的阵法压力下开始泛白,这代表他的力量正在被快速削弱。


    “你究竟是什么人?”小黑惊怒交加。


    黑衣人这时才幽幽回答:“收妖人。”


    小黑挣扎着,蛇尾在空中狂卷,试图摆脱阵法的束缚。


    可每一次挣扎,阵法的力量便愈发强大,将他死死困在中央。


    吴氏在一旁看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就是之前陈陌身边的那条黑蛇?原来你真的是妖物!”


    小黑挣扎着吐槽:“现在才看出来,未免太迟了。”


    黑衣人眼中寒光乍现,杀意凛然。


    阵法的力量如巨石般压在小黑的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大师且慢!”吴氏忽然开口,却并非为了求情,而是道,“这条黑蛇对陈陌非常重要,不如先等等,我把陈大少爷先引来您再动手杀它不迟。”


    黑衣人对陈陌似乎很感兴趣,闻言很痛快地答应:“也好。”


    小黑却听不得这个。


    它强忍着破阵带来的痛苦,在阵中横冲直撞,试图冲出来。


    可挣扎一次,便越发虚弱。


    “去,告诉大少爷,黑蛇在我这里。”吴氏得意地看着小黑狼狈的模样,转头吩咐手下给陈陌送口信,“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你来送死。”


    陈陌得知消息时,心脏猛然一缩,血液瞬间凝滞。


    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赶往吴氏指定地点。


    夜风刺骨,陈陌一路疾驰,心中焦急万分。


    待终于赶到时,眼前的画面让他心头猛然一沉。


    小黑被困在阵法中央,黑鳞已全然褪去光泽,身体蜷缩成一团,体型比平日瘦小了数倍,气息奄奄,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小黑!”陈陌失声喊道。


    “你不该来!”小黑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地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焦急。


    陈陌却没有停下脚步,他深知自己无法打破阵法,但他绝不可能抛下小黑独自受苦。


    “我不能丢下你。”


    他猛然冲进阵法,强大的压力瞬间将他重重压下。


    疼痛像刀锋一般割裂他的身体,鲜血从嘴角溢出,洒在小黑的身上。


    一滴鲜血滴在黑鳞上,仿佛引发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小黑的身体猛然一震,原本虚弱的气息开始暴涨,黑鳞重新泛起深邃的光芒,妖力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复苏。


    陈陌被迸发的威压推挤得几乎站立不稳,但看到这一幕,精神却为之一振。


    原来,不止元阳,他的血对小黑竟然也有如此强大的助力。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紧接着却便成了惊恐,因为眼看着阵法被黑蛇的妖力撕裂。


    冲天的妖力将黑衣人彻底笼罩。


    黑蛇化作一片巨大的黑影,利齿猛然咬断黑衣人的咽喉,鲜血四溅。


    黑衣人挣扎片刻,便倒地不起,瞬间死于蛇口。


    吴氏吓得脸色苍白,转身想逃。


    可她还未跑出几步,便被小黑的蛇尾狠狠甩飞,重重撞在墙壁上,口中鲜血狂涌。她的眼中满是恐惧,尚未来得及求饶,便被小黑一口咬死,彻底结束了她的性命。


    一切归于寂静。


    陈陌跪倒在地,身体虚弱得几乎无法支撑。


    小黑立刻化回人形,伸手抱住他,双眼中满是痛苦与愧疚。


    “让你不要乱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黑的声音怕得发抖。


    陈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抬手轻轻触摸着小黑的脸:“你……没事就好。”


    小黑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陈陌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眼中溢满了无助与绝望。


    就在这时,四周的环境忽然开始扭曲,仿佛一层薄薄的帷幕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势撕裂。


    空气中涌动着诡异的波动,眼前的一切都在变得模糊。


    陈陌的意识也有一瞬的空茫,当他回神时,一个高大俊逸的男人大步走近,出现在他面前。


    那男人身着奇异的服饰,看向他的神情紧张又关切。


    陈陌怔怔地看着,不由得扭头看向跪在他身旁的小黑,心中一阵茫然。


    怎么,会有两个小黑?


    第40章 不要打了


    陈陌的脑袋一片混乱。


    他的视线不停游移, 看了看忽然出现的男人,又看了看身旁的小黑。


    两个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前者稳重冷峻, 后者则妖冶恣意,但他们看向自己时, 眼中的关切却如出一辙。


    可是, 为什么会有两个小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陌喃喃问道。


    沈君尧的目光沉静,低声唤道:“陈陌。”


    这道声音如同一把利刃,穿透他脑海中的重重迷雾,直击心底。


    陈陌猛然一颤,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来了。


    这是,队长, 沈君尧……


    他们正在一起出任务,来调查发生在密室逃脱店铺里的神秘异端事件。他、沈君尧, 还有两名狩猎组一队的队友一起, 本打算通过模拟玩家的行为复现那些失踪者的经历。


    当时,店员帮他戴上了遮光眼罩, 领他进入密室。


    事情好像就是从他摘下眼罩的那个瞬间开始变化的。


    “你被困在幻境中了。”沈君尧说。


    陈陌茫然地看向他。


    原来……他一直被困在副本里?


    陈陌感到一阵恍惚, 因为这段时间的经历是那么真实,他竟从未产生过怀疑。


    他也从没有哪一刻感到不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沈君尧观察着他, 见他神情渐渐清明, 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的眉头再次紧锁。


    按理说, 陈陌恢复记忆后, 幻境的制约会随之解除,法阵造成重伤的幻觉也该消失。可此刻, 陈陌依然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仿佛仍挣扎在濒死边缘。


    不该是这样的。


    沈君尧走近他,提醒道:“你刚刚自己走进了大阵,差点丢了命。你明知道那里有危险,却还是选择了走进去。这个异端很狡猾,正是通过种种精心设计,故意引导玩家走入自毁的结局,借此吸收献祭者的力量。”


    陈陌听着,胸口忽然一阵剧烈起伏,没忍住咳出一口鲜血。他的身体越发沉重,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沈君尧神色一紧,急忙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只要你不相信它,它就伤害不到你。你只要真正不信,这伤就会立刻消失。”


    然而,陈陌的目光却下意识看向小黑。


    陈陌没法忽略抱着自己的小黑,从沈君尧出现之后,他就一直很警惕。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这个忽然出现的、长相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高大男人。


    他安静听着陈陌跟对方交谈,观察两人的神情,判断他们的关系,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


    这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向对方发动攻击。


    但他非常紧张,紧张得汗毛都竖起来,如果他有的话。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陈陌抱得更紧。他的动作焦急而又霸道,仿佛在无声宣示着所有权。


    陈陌被他紧紧抱着,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每一丝情绪波动。


    毕竟……


    他如此爱他,又如此了解他。


    可这一切,竟然只是幻觉吗?


    理智上,应该听沈君尧的建议,赶紧从幻境中脱身。


    可情感上……


    他看着抱着自己的小黑,看着不远处躺在血泊中的吴氏和黑衣人。


    竟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尤其是小黑,抱着他的动作力道越来越大,甚至抱得他有些疼了。


    那种疼痛如此真实,陈陌很难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假象。


    沈君尧的眸光一闪,他当然没有错过小黑的小动作。


    他眼角微微抽搐,却没说什么,那只是幻象而已。


    他冷静地看着陈陌:“你仔细想想,只要找到确切的破绽,就能打破幻境,从这里离开。”


    陈陌听他的,开始苦思冥想,复盘整个过程。


    可是,小黑的尾巴却悄无声息地缠上了他的腰,将他牢牢锁住,似乎不许他想。


    陈陌刚想说什么,突然一道鞭影破空而至,直指小黑。


    沈君尧终于没能忍住心中的怒火,抢先朝小黑发起了攻击。


    “住手!”陈陌猛然大喊,几乎出于本能地伸手拦住沈君尧。


    沈君尧一愣,鞭子堪堪停在半空,他皱眉看向陈陌:“他是假的,只是你的幻觉。”


    陈陌有些急了,脱口反驳:“小黑怎么可能是假的?”


    小黑的手臂收得更紧,眼睛盯着沈君尧,目光凶狠,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敌意,冷声问:“他是谁?”


    “他是我队长,他是好人!”陈陌努力解释,安抚着小黑。


    小黑眼里的杀气不减,却乖顺地搂紧陈陌。


    陈陌稍稍安心,下一秒,小黑忽然捧住他的脸,开始亲吻他,像是不愿让他继续思考,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宣战。


    陈陌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果沈君尧不在场,他或许会顺从地回应他。


    毕竟,他们是正在热恋中的情侣,总是无时无刻想要亲近。


    可现在……他真的不行。


    毕竟,小黑那张脸,和沈君尧一模一样。


    让他当着沈君尧的面,若无其事的和这个人亲吻?他怎么可能做到!


    这简直要命。


    陈陌轻轻推了推小黑,示意他放开自己。


    可他忽略了自己此刻的虚弱,也忽略了小黑的固执。


    小黑根本不放开他,反而更加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吻。


    陈陌被他吮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想推开。


    沈君尧怒火中烧,忍无可忍。


    长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朝小黑猛劈了下来。


    小黑不甘示弱,扬起粗壮的蛇尾,带着呼啸的劲风迎向沈君尧。


    两者在半空碰撞发出巨响,震得陈陌心跳加速。


    “小黑!不要乱来!”陈陌急得大喊,从小黑怀里挣脱出来,焦急地看向沈君尧:“队长!你也不要伤害他!”


    沈君尧怒火中烧,咬牙切齿:“他是假的!”


    小黑根本听不得这话,目光阴冷,勃然爆发,蛇尾一扫,逼得沈君尧向后急退。


    陈陌忍不住替他说话:“小黑不是假的,他是我的爱人!”


    沈君尧动作猛地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陈陌。


    陈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说这话,似乎,好像,有点不妥……


    进这个副本之前,他已经跟沈君尧相亲成功,现在正在约会交往来着。


    虽然,是为了糊弄家长的合作关系。


    可毕竟……


    沈君尧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好好想想,只要你想明白了这其中的不对劲,幻境立刻就会破碎,我们才能出去。否则,我们会一直被困在这里面。”


    陈陌一怔,一直,被困在里面?


    他感到自己似乎拖团队后腿了。


    不行,得赶紧找到幻境的破绽才行!


    他苦思冥想,拼命回忆进入副本之后的每个细节。


    可眼前,两个长着一模一样的男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小黑长发飘飞,半人半蛇的身躯带起呼啸的风声,尾巴横扫四周,凶猛异常。而沈君尧身着制服,长身玉立,长鞭雷霆万钧,每一下挥动都带着无尽的怒意,仿佛要将整个空间撕裂。


    一人一妖,你来我往,打得天昏地暗,场面一片混乱。


    陈陌急得头皮发麻。


    可他此刻什么也不敢多说了,捂着脑袋在一旁苦思冥想。


    他绞尽脑汁,回想进入副本之后发生的一切。


    仔细梳理后,他终于觉察到某些破绽。


    身处局中,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现在回头去想,却发现了许多违背常理的地方。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


    他想起了青阳城中关于他和小黑的那些流言,吴氏的阴谋,她跟仆妇的密谈,她在内院密室诅咒施法,甚至她与邻居对峙……


    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陈陌分明不在现场,他却如同亲眼所见,所有细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仿佛开启了什么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


    这就很不合理。


    所以,这果然是幻境!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周围的景象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空气开始扭曲,周围的画面像是被打破的镜子,细微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整个幻境濒临崩塌。


    正与沈君尧缠斗的小黑猛然停下动作,转头赶回陈陌身边,急切地喊道:“陈陌!”


    陈陌一怔,思绪被这熟悉的声音打断。


    他脑海中的清明瞬间被动摇,看着冲过来的小黑,一个念头浮现:不对,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一切如果都是假的,都是幻境,那么,小黑也是假的吗?


    他抬起手,迟疑地伸向小黑。


    小黑毫不迟疑地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温热的体温,强劲的心跳,所有的细节都那么真实。


    陈陌不由自主,紧紧抱住恋人,喃喃道:“小黑……”


    远处,沈君尧见此情形,脸色瞬间阴沉。


    “陈陌,他在迷惑你!”


    陈陌茫然地抬头,看向沈君尧。


    他的心绪仍然混乱,不知该如何回应:“队长,小黑怎么可能是假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他和小黑的相识,他们这段时间的守护,他们日日的亲密,他看到对方时发自灵魂内心的欢喜和雀跃……


    难道,全部都是假的?


    眼泪无声滑落,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


    陈陌心里乱极了。


    沈君尧见他这副模样,握紧的拳头微微一松,怒火似乎消退了几分。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也不完全是假的。”


    陈陌愣住,抬眼看向他:“什么?”


    沈君尧深深看着他,眸光复杂深沉,良久,才道出事实:“这个异端,名为‘时光棱镜’。它的幻境确实会困住人,但这些幻境,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从人的记忆中提取的片段。”


    陈陌怔住。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那么真实。”沈君尧说。


    “记忆?”陈陌迟疑,“可我,根本没有这些记忆啊。”


    沈君尧垂下眼:“未必是你最近的记忆。可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甚至,是你的前世。”


    陈陌瞪大了眼:“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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