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死寂,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寒冬,冰冷瑟缩。
卜绘陷入一场噩梦。
梦里的她变成一颗孤独的小星球,在宇宙中漫无目的的漂泊,既无法和其他星球依偎,也停不下自己的脚步。
她大哭,飘出的眼泪宛若一颗颗透明的宝石,在无声的寂寞里滚动飘远。
“……”
卜绘突然惊醒。
冰凉的地面硌得肩胛骨生疼,她愣了一下,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等等,这是哪里?
卜绘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试图打开紧闭的舱门。这是一间小型简易休息室,以银灰色的基调为主,休憩生活的日用品一应俱全,且一眼看上去就知道造价不菲。
光是这间休息室舱门所用的纳米材料,就足够变卖很多钱了。
卜绘一脸茫然地走到圆形窗户面前向外看。
星空浩瀚璀璨,壮观得令人难以置信,依稀还能看清遥远的星际漂浮着一团绯红色的气泡星云,在飞船高速移动中渐行渐远。
“……”不对。
她的冷汗下来了。
那团气泡星云,不是她出差时想看的景点吗!
她怎么离沉域星这么远了!
脑海中的回马灯飞速掠过,卜绘猛然间记起:她好像,在辛弛说完话后,昏迷过去了。
所以说。
那该死的家伙,越狱逃跑带上了她?!
传闻中的辛弛喜怒无常嚣张肆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只要他乐意。
例如炸毁无数战舰小星球,跟地下势力做军火交易黑吃黑,抢劫联盟军,把不夜城打造成罪恶都市,建立混乱秩序,在星系之间四处流窜恶行无数……谁见了都得躲着走。
卜绘冷静地想,难道是要把她抛尸太空毁尸灭迹?或是把她丢到别的星球自生自灭?
都说海盗虐杀成性,寻点刺激再正常不过。
无论目的是什么。
她得跑。
卜绘翻出随身携带的便捷工具包,或许是出于上位者的绝对自信,辛弛没有搜过她的身。
她在休息室的四周绕了一圈。很意外,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报警装置,看来这里是他们自己人休息的地方。
那岂不是更好下手了。
智脑小明链接辅助系统,卜绘双手高举,抻了抻衣袖,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拆门。
……没错。
偌大的休息室里,只见一只瘦小纤细的身影吭哧吭哧对着门一顿操作。
这种门的组合装置她没见过,第一次花费不少时间才拆卸下来,过于沉重的合金材料差点让卜绘连带着门一起摔倒。
她急忙顶着门勉强推了回去,随意安装几个衔接零件好让门看起来无事发生。
好险。差点死于被门压死。
卜绘脊背发凉。
她贴着门机警地环顾一周,发现这是一间更大的客厅,四周分布许多房间,想出去还得再拆至少两个门。卜绘确定整个休息区域都没有监控后,放大胆子继续拆门。
拆。走错了,还是休息间。
拆。走错了,还是休息间。
拆。走错了,是书房。
……
卜绘越拆越烦躁,死船,怎么这么大?到底是多少吨级别的飞船才能有这么多休息的空间?
他们出差可都是只有棺材大的睡眠舱可以休息的!
人比人气死人,卜绘流下穷苦的两行泪,仇富地暴力拆卸门。
她咣咣使劲推了两下,还来不及思索为什么这扇门如此好推,忽然被一股重力连人带门地吸倒。
卜绘骨碌碌两圈扎入沉入水池,措手不及地呛水。
像梦里一样的冰冷沉重,浑身灌了铅,重到呼吸困难根本无力浮上来。她费力地睁开眼,水池底部的黑白色格纹很清晰。
这么浅的水池,居然能淹死她……
一只大手忽然拽住她的后领,将她从水中带了出去。口鼻脱离水的瞬间卜绘便竭力地张大嘴呼吸,臂膀下意识地抱紧唯一支撑物。
“咳咳咳!……”
短短几秒时间经历一场生死,卜绘劫后余生,脱口而出感谢。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睁开眼的瞬间和一张放大的脸正面对上。
湿漉漉的头发紧贴面颊,浓密的睫毛沾染水珠,似落非落。
距离着实太近,足够看清那双狭长微挑的漂亮眼睛。黑色的眼瞳轮廓泛金,人工光照下折射着金属般的锋利。捕捉到卜绘的惊恐,他的瞳孔微缩,一圈金色更加显眼,像某种冷血野兽狩猎的毛骨悚然眼神。
……是辛弛。
而且是看起来状态不太对劲的辛弛。
卜绘:“……嗨,好巧。”
她假装活泼地打了个招呼,刚想松手呲溜一滑立即抱紧了,手指触摸到粗粝的触感,像还未愈合的疤痕。
卜绘愣愣地向下转移视线,入目是男人宽大结实的肩膀,肌肉紧绷鼓起的线条蓄满爆发力,狰狞的紫黑色疤痕破坏了胸口臂膀的黑色图腾,这让他看起来极为凶悍野性。
不用怀疑,对方一只手就可以轻轻松松掐死她。
要么淹死,要么被辛弛杀死。
卜绘在两种死法里纠结,浑然忘记此刻暧昧的处境。
柔软的手臂紧紧攀附灼热的皮肤,滑溜溜地像条鱼,这陌生的触感有些奇怪,让辛弛的呼吸渐渐压抑粗重。
泡了几小时的重力冷水池,感受五脏六腑剧烈灼烧的痛苦,骨肉渐渐愈合的疼痒,他像以往一样平静度过对别人而言极其难捱的煎熬。
如此地狱般的疼痛状态下,他依旧面无表情,从不会失控。
他似乎没有继承种族天生杀戮机器的本能。
绝对理智,无情到残酷。多年以来一直如此。
此刻生理性异样的感觉微小敏感,如黑夜中一小簇火苗,点燃他罪恶的血液。
辛弛果断选择将烦恼源卜绘的胳膊拽下来。
“……啊!”
她一惊,骤然沉入冷水池,卜绘纤细的双腿下意识胡乱扑腾,像溺水的人抱住唯一一根柱子,她在慌乱中绞住辛弛的腰。
男人后背的肌肉骤然紧绷,几乎是失态般抓着卜绘的胳膊把她丢到岸上。
“你想死么。”他的嗓音终于沾染上几分情绪起伏。
卜绘也被折腾得够呛,浑身又湿又冷,她摸了一把疼痛不堪的后背,知道肯定是又青又紫,压抑许久的恐惧终于爆发了:“我也受够了,有本事你杀了我!”
经历过星球大战后成立的联邦纪年,剩下的公民面临过辐射、食物匮乏、疾病爆发等等问题,短短几十年又死亡三分之一的人口。
能存活下来的大多是身体基因具有先天优势的种族。
他们寿命长,身材高大,力气充沛,身体健壮。
卜绘这样的低等文明与之相比,身材太弱小太经不起摔打,再加上常年营养不良,同事开玩笑的一拳就可能要了她的命。
生活在好斗血腥的垃圾城,她笼罩在随时可能会死亡的阴影下,一度失眠了很久才克服。
这接连几日的睡眠不足、饥饿、恐惧,几乎快让卜绘的理智接近崩溃了。
每次遇到困境,她唯有快速给自己的险境想出解决办法。
这是弱者的最大自觉。
但是这会儿,卜绘什么都想不到了。
她给不出辛弛能放过她的理由,也找不到其他还能逃离的办法,她能做的就是等死。
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怒目而视,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涌动,被她恶狠狠擦掉。她即使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依旧手持短小的机械扳手对准面前全星际最闻风丧胆的通缉犯,要跟他拼死搏击。
她绝对不会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等待死亡!
“……”
弱小,滑稽。
辛弛本该这样以为的。
他见识过无数人死亡前的表情。卑劣者的侥幸、伪善者的恐惧,哪怕是站在顶端的掌权者也会在极度恐惧下失态,涕泪俱下求饶命。
卜绘这样弱小者的挣扎,他也见过无数回。
不值得稀罕。
辛弛本该这样以为的。
……
短暂的死寂的沉默后。
冰冷的水面忽然晃动,男人站直,露出腰际以上的肉/体,他的身量很高大,肩宽腰窄,还未完全愈合的疤痕像一道道蛇一样起伏扭曲。
在卜绘自以为相当凶狠的凝视中,他自顾自地套上了浴袍,踏出水面。
重力压迫下水珠如雨点般滴滴答答全掉落在水池中。
“左手边第一间是厨房。”
这么丢下一句后,男人离开了。
“……?”卜绘愣住。
她狼狈地瘫坐在冰冷的地面,直至辛弛消失很久后,她的手臂还是止不住颤抖。
卜绘搞不懂辛弛难猜的心思。
方才将她丢出来的那一刻,她在辛弛眼中看到清晰的杀欲,现在却又像没事人一样放过自己。
……算了。
能活一天,就要吃饱穿暖。这是卜绘的信条。
她恢复了力气,重新掏出工具,一边拆门一边在心里咒骂辛弛——为什么就不能顺手开厨房的门?
非得她再拆一次!
厨房温暖干燥,吃喝一应俱全,跟全息影视里贵族生活演的一模一样,甚至更豪华更全面。
卜绘蹲在角落里大口地吞咽面包,大口地把肉塞入嘴里。
吃饱才有力气。
……
“联盟军追上来了。”
“干他们!这些家伙还是没吃够教训!”
“正好补充点储备粮。”
会议室里的属下聊得热火朝天,正在想怎么处理这些不长眼的跟屁虫。
坐在上座的男人一手支着下颚,智脑忽然提示厨房有活物移动。
监控打开,热成像镜头精准追踪,锁定到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卜绘。
她紧靠墙壁昏昏欲睡,手里啃了一半的面包握着没松手,像个小兽似的头一点一点。
“……”
果然是没出息的玩意儿。
辛弛眯眼思忖道。
“老大,您说怎么办?”
他关了监控,抬眼时恢复一成不变的冷漠阴沉。
“好好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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