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
并不代表着她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禅城真不排斥恶人,乃至于她自己都守着岌岌可危的底线,随时可能沦为恶人。
在魔术师魔怔般的根源夙愿衬托下,仅仅是为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复活的先祖效力,御门院家沉重又沉闷的使命好似又显得不那么出挑。
虽然日后可能发起类似于毁灭世界的邪恶行动,但和个人主义浓烈、只想自己抵达根源的时钟塔不同,这群御门院家的阴阳师们拥有同一个目的。
譬如咒术界御三家为了维持人类社会的稳定,即便产生利益冲突,也不会轻易动用武力互相倾轧。
同理,哪怕这个家族的底色再怎么冷酷而没有人情味,现如今在晴明复活之前,他们内部也是一个不会容许有人随意攻讦的利益共同体。
答应这个邀请不会有太大的风险,而且为了令她这个中途加入的成员产生归属感,聪明人少不得会给予一些好处,使她心甘情愿地为御门院家效力。
安倍有行是个聪明人,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禅城真将符咒收了起来,对面的人充满耐心地瞧着她,仍旧是笑眯眯的,没有催促她尽快做出决定:“如何?你可以回去先想一想,有一周的时间做考虑。”
与虎谋皮是禅城真本人的日常操作,和后面可能爆出的隐患做比较,她很快得出了有利可图的结论。
“我想先看一看我的第一只式神,可以吗?”
她说:“式神对阴阳师有很重要的地位。从头开始学习一门新的学问需要花费许多心力,我想看看自己的起点再做决定。”
这当然夹杂了些许谎言,掌握新的知识对禅城真来说并不难。
她能理解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学问——字面意义上的,只要将正确的信息传授给她,禅城真就会很快运用自如,并且拓展出正确的成果。
如果她只是个普通人,这个天赋足以令她在世俗的世界里生活得得心应手。但她是个魔术师,魔术师的世界里充满了猜疑、阴谋论,还有隐瞒。
踩着巨人的肩膀上摘苹果并不难,难的是如何从零到一,如何无中生有,如何在泥沙俱下的零碎信息中筛选出有价值的结果。
她在时钟塔待了四年,为了不被其他天才抛下已经花了足够多的精力,其间的差距好比赤着脚同他人赛马。
所以如今禅城才会如此重视五年级期末转入其他学部的机会。
万一获得某位君主的赏识得以加入他的小教室,成为名正言顺的弟子,能获得的信息和资源也和当廉价助手时期换来的报酬无法同日而语。
名门出身的贵族早就有自己安排,而其他的学生就只能听从命运的抉择,对于两者来说,这个阶段是谁都不必操心的事。
可禅城真绝不允许自己听从运气,对未来的不安感和紧迫感总是迫使她去主动获得更多。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御门院愿意给她‘更多’,那自然很好,答应这码事其实无妨。
主要是想到禅城家这么多年的振兴计划被人截胡实在有趣,禅城真想看看期待落空后那群人的嘴脸。
如果拿出来的东西半点诚意都没有,那她才不管这究竟是不是母亲的家族。
干脆假意答应,拖延一番时间,连夜跑回伦敦,缩到全体基础科的校舍里,不躲到有自保之力根本就不出去。
安倍有行笃定禅城真是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当然听懂了禅城真的话里迂回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不戳破她的打算,只是放下茶杯,含笑说道:“那就跟我来吧,御门院这些年来收集的素材任你挑选。”
——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结界,禅城真被带到了一处隐秘封印的地下祭坛里。
安倍有行每通过一道屏障,本来空无一物的空气中便亮起密密麻麻的符篆,将没有灯光映照的通道衬托得宛如白昼。
禅城真作为外行人,清楚随意触碰未知物是神秘侧的禁忌,她默然跟在安倍有行的后面,只是下意识将这些纹路记在心底,打算等回去搜索一番阴阳术的典籍。
“你在看吗?只是用来禁锢的结界术罢了。”
那年轻阴阳师见状,和善地解释道:“我们阴阳师毕竟不是除妖人,主要职责是维护阴阳之理,所以大家并不热衷消灭遭遇到的所有妖怪。”
“能够沟通的就留下来,穷凶极恶的才会考虑清除。由于术者的水平不一,封印也会随着时间减弱,所以大家都习惯将收集到的妖怪放在结界里。”
禅城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幽幽长明的青鹭火映照下,数不清的封印物被摆放在祭坛的周围。
“一般来说,阴阳师的第一只式神都是试手。大家都会挑选性格好的妖怪做晚辈的伙伴,这样容易培养出默契。”
“但我想你已经能替自己做决定了,所以还是将我的话当做参考比较好。”
安倍有行从中挑出一个瓷瓶:“很多安倍家的阴阳师都会选择雪女,这种妖怪非常实用,在战斗中,既能发挥出力量,又能有牵制的效果,生活中也能带来很大的便利。”
“上限高,下限也不低,你是咒术师,自然知道人类负面情绪对咒灵有多少影响。雪女的传说家喻户晓,人类的恐惧情绪,对于妖怪来说就是‘畏’,总的来说,作用原理没什么区别。这是一个绝不会出错的选择。”
雪女确实很不错,正如安倍有行所说,各方各面都挑不出短板,但依旧于她的困境无济于事,禅城真需要更能打动自己的东西。
“不喜欢吗?要不要看看这个,鸩。她的羽毛有剧毒,能让人五脏六腑腐烂而死。使用毒的妖怪并不少,咋一眼看不足为奇。”
“但是这种鸟类妖怪基本上都可以飞行,在战斗中就可以占据空中优势。此外,复数的鸩的毒能拥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安倍有行善解人意地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你觉得培养浪费时间,我们可以去捕捉已经成年的鸩,奴良组好像就有不少呢。只是需要你花些心思格外做点心理辅导。”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颇为爽朗,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剥夺他人的自由有什么不对。
禅城真想了想,最终拒绝道:“极致的伤害……这不是我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虽说有着‘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等俗语,可她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这种只叠攻击的行为容错率太低。
“治愈系的又如何呢?”遭到否定以后,安倍有行没有气馁,笑眯眯地说道,“没有办法,现在的女孩都有一点普济众生的梦想,这方面的选择有很多……日和坊、蝴蝶精、桃花妖都是很好的式神。”
“因为阴阳师放在身边,随时驱使的式神就那么几个。所以大家考虑的都是复合功能的种类,只单纯拥有治疗能力的妖怪会拖缓自身发展的速度,所以就被留了下来。”
禅城真怕死,但是没有怕死到这种地步。
她知道一味只图保命手段,不过只是延长自己的苟延残喘时间。
挑来挑去,见了这么多妖怪,她已经清楚安倍有行对她毫无敷衍之意。
祭坛里的每一个妖怪都有可取之处,其中不乏在民间有着响亮名号的家伙,更没有拿饿鬼、管狐、河童之流来敷衍她。
至于再上一个档次,就连禅城真自己都没有想过。
那种实在厉害的大妖怪其实并不适合拿来做式神,即便强行驱使,桀骜不驯的性格也会导致他们随时可能挣脱束缚。
禅城真又顺着祭坛走了一段路,在安倍有行的介绍下瞧了好些品类,看到最后较为中意的是一只般若——
这种妖怪有着强烈的封印特性,既然禅城真打不过别人,那么还是将他们和自己拉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最好。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接下来就是体术方面一对二的公平决斗。
等到她想把决定告诉安倍有行的时候,脚边踢到了祭坛最底下的一个降临破碎的瓦罐。
上面的封条字迹已经暗淡,禅城真虚了虚眼睛,逐字逐句念出来:“どど…めき?”
“是どうめき啦,百目鬼。”
那和善的年轻人看也没详看,便同禅城真说:“这是传说中有偷窃癖的女人化成的妖精,不过老实讲,百目鬼天生就是百目鬼,这种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
“百目鬼有什么能力?”
“就是单纯的眼睛多吧,多到这种程度,大概能给注视着眼睛的对手施加诅咒。不过并不是很长,所以无需在意……”
“另外就是可以通过夺取眼睛阅览他人记忆,但想要检查大脑的手段多得是,而百目鬼只能对所有记忆照单全收,然后慢慢翻找。”
禅城真听完这话,心头一动。她原本只是想将那瓦罐扶正,现在索性直接拿起来,在青鹭火的灯光下端详。
“那个翻阅记忆……能详细说一说吗?她能读取范围有多大呢?”
“你感兴趣?”安倍有行说,“估计是全部吧。小到某一天吃了什么食物的鸡毛蒜皮小事,大到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
“无比详细,无比具体,恐怕比当事人记的细节都要清晰。毕竟不是没有人试过饲养百目鬼,滥用她们读取记忆的能力。但到最后,那些百目鬼无一例外都疯掉了。”
——很好,这就是她所需要的东西。
禅城真想到。
从此以后,那些阻碍她看见真相的障碍都会消失无余,而她和她的伙伴只是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道德层面的。
至于记忆错乱方面,她自然会让自己的助手小心。
“我想要她。”她对安倍有行说。
“这只百目鬼是放在祭坛上提供灵力的祭品,放了这么久,已经快要死了,”他回答,“况且送过来的时候,她就只剩下了一只独眼。我们何不去找一只健康的?”
但禅城真觉得这样刚刚好。
不是她认为这只濒临死亡的妖怪可怜,而是因为这只百目鬼恰巧落入了如此凄惨的境地。
就像是流浪猫在下雨天遇见了收留它的人,两者之间正好树立感情。
“——我就要她。”
与安倍有行定下约定以后,禅城真离开结界,重见天日以后,顿感世界宽阔,只觉得自己如获新生。
包里的手机因为重新接收到信号而震动,她拿出来解锁,连续收到了某个人的三条短信:
【你在哪里?硝子说她还没去过冲绳潜水,我来接你。】
【我们一起去。】
【拜托拜托,给你买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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