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像一般的现代人所能想象的名门大族婚娶联姻——诸如那种那种长蛇一般的队伍穿着喜庆的红衣服翻山越岭,十里红妆伴着吹拉弹唱什么的。谢家送亲的队伍很精简,只有十几名装扮正常的守卫,其中有几个骑着马。他们环绕成一圈护送着中间两辆精巧的马车,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向他们此行的终点站。
鸟在空中盘旋,俯瞰马车车顶上摇晃的流苏,在天空中发出几声高亢的鸣叫,跟随着他们穿过城门厚重的墙。
“到了。”卫轶睁开眼睛,他坐在卫林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捧着一杯茶。
“比你预计的提早了一天, 谁给你的消息, 真不准确。”
卫林默默卷起贝叶区的守备地图,平静地说说:“没有能百分百确定的信息。”
卫轶轻哼出声,云行刚好在此刻推门而入,见房间里的大家都已经是一副万事妥帖的样子,便知道是已经谈妥。
——虽然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谈的,简简单单本本分分的杀个人再潜逃的事,总不能是这两人决定弑亲之后还又考虑后续夺嫡的大计。
她看卫轶也不像是很想要家里那份财产的样子,心说他最好不是谈着谈着连带着把她一起赊出去给人打工,那她可真的会起义。
她先宣布道:“卫灵状态似乎不错,我没见到她本人,但只听声音可一点都不虚。”
卫林笑:“那确实,母亲还不至于在一个普通人面前都露出疲态呀。”
她看向周齐, 招手叫她来自己身边,周齐哒哒小跑过去,而后很端庄地站定。
卫林问她:“你觉得呢,母亲现在怎么样?”
“家主比先前要好多了,”周齐说, “这次我没有感觉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好吧。”卫林说,口气也算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他们要走了吗?”
周齐点头:“一刻钟左右,唔……”
她犹豫了一下,自以为做的很隐蔽,实际却十分明显地抬眼去看向云行的方向,她很低声地说:“……他们问起来,我说让廖先生和陈女士先去城门了。”
卫林眨眼,先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而后反应过来周齐说的什么廖先生什么陈女士都是谁,心里便又“咯噔”一下——今天心脏一直随着这几个远道而来的混账咯噔咯噔夸差夸差地跳,跳的她脑供血不足,略有点头晕,很想干脆就地躺倒休息一下。
卫轶没对周齐说的话发表什么意见,不知是默认她的做法还是根本不在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你把卫琼文安排在哪?”
卫林闭上眼睛,大拇指揉着自己额角:“右三前四,会有人给你指路。”
卫轶“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门,鱼亚也跟着从旁边站起来,三人竟然都颇有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于是卫林头更疼了,先一步把他们叫住,招手道:“好弟弟,你等一下。”
卫轶回头。
卫林指指自己的脑袋,叹气:“先把我打晕吧,失败了可千万别连累到我。”
卫轶也没要去打她,也没嫌她讲话晦气,对她这个要求不置可否,倒是鱼亚对此很积极,她当即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左右看了看这间宽广的办公室,热情高涨,甚至还贴心询问起客户的要求:“你想晕在哪里?”
卫林假笑:“您随意。”
鱼亚点点她身边的周齐,又问:“她呢?”
卫林:“普通人的脑袋还没那么结实,您给她留一条活路怎么样。”
鱼亚挑眉,不知道想起什么,只觉得略遗憾,说道:“好吧——好吧。”
待他们出来,庄园正门处已经有了一排整齐列队的守卫。卫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相当自然地领着云行二人上前,被只能勉强眼熟卫家人的庄园管家引到主楼正前方的宽阔道路上。
他前后没站几个人,跟过来的亲属就那几个,带来的猎人—— C级情况还算好, B级及以上基本一个都没到,这大片大片的空位把那留着个花白色山羊胡的管家急的在原地直转圈。
“快去快去。”
云行侧耳,听见他随手抓了个系着围裙的半大男孩,吩咐他去找卫林求助。
于是云行只能更愧疚地在胸口给他比划了个十字架,祈祷他身体健康,待会儿不要再被上司昏迷不醒的消息刺激到心态爆炸。
外头已经隐隐能看见那队人马,卫灵也终于出现在人前,与她那位仅剩的A级独苗一起姗姗来迟。
这还是云行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家主,她有和卫轶一样的漆黑头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除了那常年不见光养出来的白皙皮肤,站在人群中身上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
她穿了身银白色的、风衣一样的衣服,垂着手。那老管家见了她比卫轶表现的更像是见了亲妈——毕竟不管本家那些猎人少来了几个,只要家主在场便一切都能算是合格。他脸上的高兴难以掩饰,估计此刻已经在脑海中抱着伟大的家主狠狠亲上了一大口。
云行垂下头,卫家的队伍随卫灵的到来逐渐安静下来,外头隐隐传来马蹄踩踏和车轮轧过青石地面的响声。
她比所有人都更早注意到卫灵到来。
怪,真的很怪。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气质仿佛路人一样的母亲其实长得还挺漂亮,尤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与他人比起来好像戴了个美瞳一样。
她没有所谓的“灵感”,感觉不出卫灵身上是不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对,不过这人的样子确实违和,她疑惑,脑中安静的系统才终于发出了它从开始到现在最合乎时宜的一次声音。
「土灵,A级,水灵、金灵,B级。」
没有生灵?云行在脑中疑惑的问。
不知道该说这是尊重她的隐私还是该说它是个没用的玩意,系统从来没回应过云行脑内的话,她眼珠转了转,视线从自己的脚尖爬过地面,一直转到卫灵的身上。
卫林和周齐说的太玄乎,她更愿意相信信息简单明了的系统。
系统——这意味着,卫灵实际没有生灵之力。
谢家最前方两匹白马逐渐冒出头,后来又渐渐看到第一辆马车的顶,马铃铛清脆的声音逐渐靠近耳畔,马车顶端挂的红色流苏随风飘闪。
云行在观察卫灵,卫灵却也同样觉得不对劲,笑话,这人数怎么也对不上号。那管家挺急,已经开始明里暗里地催她,她却不急于乖乖听管家的话站到队伍里,先问道:“廖应旗和陈澄呢?”
“什……什么?”老管家舌头打结,尚且还带着一头的汗,他当然记得这两位尊贵的猎人,结结巴巴地回应,“二位……二位还没有露面。”
“叮铃——”
“叮铃——叮铃——”
马铃轻响。
卫灵张开口,却不想一道惊天巨响猛然从主楼处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爆炸的气浪席卷而至,几乎将那些没有等级的佣人吹飞出去。
她瞳孔紧缩,立时便有一道厚重土墙自她前方拔地而起,气浪轰在其上,仓促凝结的土墙裂出小小的缝隙。
谁?
怎么回事?
佣人们的惊叫也像这声爆炸一样凭空忽地响起,慌张的人们见到这样仿佛灾厄一般的场景,仅有少数的人还坚守岗位,多数已经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四散逃开。周围那些反应过来的守卫们一拥而上,数种不同的能量环绕在卫灵周围,众多防御的屏障几乎同时从地上升起来,五颜六色,好不热闹。
车队停在正门百米外,原本住在道边想看这个小新郎热闹的居民也将目光转向那栋恢宏的堡垒。他们住的离庄园近,却离它们的主楼远,虽然家中也受到爆炸余波的冲击,但顶多也只是能震掉他们家里挂的一两幅风景画而已。
爆炸能对他们造成的伤害相当有限,但恐惧和混乱能凭空传染,有人已经惊叫起来,那大路正中的车队彻底停下,猎人围了其中一辆马车整整一圈,警觉的守护在它周围。车前漂亮的大白马嘶鸣起来,前蹄刨了刨已经被人走的光滑的青石地板,焦躁的打了一声响鼻。
一只素白细腻的手挑开华丽的锦缎窗帘,对着那马一指,接着便见有极淡的绿色光晕从他的手指一直连接到那马身上,空气中留下一道嫩绿的痕迹,痕迹又随着气流的波动逐渐消失散溢。
马儿几乎立刻便被安抚下来,但那只手没缩回去,还一直挑着帘子,一双好奇的眼睛从挑起的缝隙向外张望,里面是个金发绿眼的漂亮少年。
“走!别停下来!”谢莹莹初步确定此地无害,直接在里面发号了指示,旁边围着他的那些猎人齐齐响应——他们职业素养不错,但等级实际都不高,小少爷此行没带什么东西,他们就算是他最珍贵的嫁妆。
谢莹莹又向外瞥了眼,这才放下帘子端坐好,他并不知道外头是发生了什么,在车中咬着手指喃喃道:“真可恶,我的婚礼。”
车轮重新转动起来,原地暂停的队伍又顶着那些无知民众的尖叫向混乱的源头走去。
只这么短短一小段路便不是一帆风顺,一道黑影跨过众人的视线,从天而降一般落再中央那架马车漂亮的顶上,来人身上的能量外放毫不收敛,刚被安抚好的马又一次被惊的抬起了前蹄。
那马车狠狠震了一下,路旁的行道树伸展开茂密的树冠,周围几个猎人尚未做出反应,便听一个略略熟悉的声音响起。
“停下!”
鱼亚半蹲在那马车的顶上,谢莹莹听了声音直接从里面伸出头来,他又惊又奇地叫道:“鱼亚!”
鱼亚跳下来,轻飘飘落在地面上,树冠遮住了民居的窗户,远方忽然又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气浪吹的树冠像鼓动的风帆。
猎人中有几人是不认识她的,他们严阵以待,当然也有认识她的人,见她出现,此刻已经悄悄松了口气。
“鱼亚!”谢莹莹又叫道,他甚至没在意来人下的命令与他相悖,声音又高了三个度,只觉得这一片混乱之中她甫一出现,竟然连带着自己都安心了不少。
“小少爷,别向前了。”
前方那个庄园还大开着门,正对门的高大建筑从右边开始垮塌起来,山石崩落一样激起一片极高极广的灰和燃烧的烟尘。
小少爷这会儿彻底没了待嫁omega的端庄,他直接把头伸出来,手扒着窗沿,急道:“那里怎么了?我要结婚呀!我的未婚妻还在里面呢!”
鱼亚表情一言难尽:“谁给你定的婚约?”
谢莹莹说:“我姐姐。”
鱼亚叹气,回过头向她认识的几人示意,让他们去把马车完全刹住别再乱动,同时注意警惕周围一切可能的危机。
她说:“烂对象,她儿子都比你年纪大,前任死的蹊跷古怪,家里烂的一塌糊涂,你进去就是跳火坑,真是千里送死。”
她望着已经冒出滚滚浓烟的庄园,深深吐出一口气—— B级已经基本被杀了个干净,剩下两个A级和一堆C级,云行应该能解决,那家伙试不出深浅,但毫无疑问强的吓人。
相比起进去当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辅助,她更应该在这里看住谢莹莹,别叫他不小心遇了险。
“你先等一会儿,时间不会太长,”她舔舔嘴唇,心中却到底还是有些焦虑,她对谢莹莹说道,“事情解决之后,原路回去。”
第62章
高大恢宏的建筑一段段塌陷, 漫天的灰尘扬起,现场变得一片混乱。
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出现在贝叶区中心,全城的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慌乱从城中庄园蔓延到城郊边缘。
姜文翼打开窗户,凝重地向那冒出滚滚浓烟的方向看, 对卫璇说:“他们闹起来了。”
卫璇不能回答,她躺在床上,已经卸下了缠绕在四肢上的镣铐,没了源源不断的能量供给,她变化的很快,此刻几乎连眼球都变成半透明的黄白色。
她眼睛转动了一下,姜文翼知道她这是收到消息, 摸了摸她的头发, 对她叹息一句:“再坚持一下。”
且等最后有个分晓吧。
她心中沉重,暗自为卫轶祈祷了几句,期盼上天垂怜,希望那个倔脾气的孩子能平安回到她的眼前。
——
卫灵的眼前闪过一道刀光。
一旁保护她的木灵正要出手相助,面前同样却出现一个人影,云行直接掰断她送上来的一根坚硬枝条,对着她的面部兜头砸下。
她拔刀抵挡,那人身上充斥着刚烈的火,像个会动的人形炮仗,枝条钻出云行走过的土地便“轰”的炸开,云行好像根本不考虑自身能量的消耗,毫无保留地对她步步紧逼。
木灵的动作四处受到掣肘,他们来的太快,叫人没机会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迫陷入激烈的战斗之中。
庄园里的佣人四散逃了, 雇佣的守卫只有明面上那几个没用的家伙,没有别的支援到场,甚至连自家带来的那些猎人都不见有人露面。云行在她的攻击之间像只灵巧的鸟,被激起的密密麻麻的攻击之中总有缝隙能供她通行,她被激出一头的汗水,脚下后撤躲避,却正撞上一堵厚重的木墙。
是木灵,怎么回事!
她甚至对此没有感应,心中惊诧万分,一只手便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抵上身后的墙,云行手下用力,那倒霉的木灵便觉得不能呼吸,她手中还有短刃,便干脆向云行身上刺过去。
爆炸比她的动作来的更快,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人咧嘴笑了一下——也可能不是笑,有的alpha打架是还留着很原始的习惯,喜欢露出他们标志性的尖牙。
云行舔舔嘴唇,她将手中这个伤可见骨的人向远处一丢便去支援卫轶。卫轶当然不是卫灵的对手,那一队守卫也选择了率先保护自己的家主,虽然不够强的能力显得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到底还是对卫轶的行动起到麻烦的骚扰作用,叫卫轶的行动处处受限。
卫轶是生灵,自身的天赋能力又不是攻击的类型,远距离的战斗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他在这群人的攻击下躲避的很狼狈,脚下的土壤变得仿佛沼泽一样,脚慢慢陷进去,让他难以轻巧的移动。
卫灵仅仅站在原地,她有些困惑似的看向那个在众人攻击下费力躲闪的人影。
“卫轶。”她眯起眼睛。
这可真有趣。
她还不至于不认识自己的小孩,从家中逃走的孩子时隔几年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全须全尾,还很活泼。
兴许也是同样感受到熟人的气息,她藏在袖子里的手臂隐隐发热,那股力量附骨之疽一样从她的右臂攀上她的肩膀,她不高兴地咋舌,额角冒出青筋,左手覆盖上右肩:“别闹,回去。”
柔软的土地长出尖锐的刺,卫轶跳起来,高喊道:“云行!”
树木立刻与土石缠斗起来,地面上荡起涟漪,火海直接在空气中蔓延开,翻滚的火舌舔过刚被调动的池水和铺就着岩板的路。爆炸声已经逐渐停止,场面却变得更加混乱。火灵是最不讲道理的异能,那片火焰直接卷过周围守卫的身体,不说死活,至少这让多数的人一下子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哈。
卫灵目光上移,她看向云行,嘴角竟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那人从后方过来,腰后别了一把短刃,刀鞘是皮革的,没有选择把它拔出来握到手里。
卫灵确定她是知道了自己的属性,但皮革即使做鞘也挡不住想见血的刀刃,包裹她身体周遭的土墙寸寸掉落在地,她手指轻轻一抬,那把刀连带着刀鞘一起刺破了云行的外衣,被云行眼疾手快的丢了出去。
金灵控制下的短刀好像空气中的游鱼,又是这样,云行抱怨:“金灵简直没有新鲜的花样。”
这声音传进卫灵耳朵里,她抬手挡住面前冲过来的刀,这是已经来到她眼前的卫轶。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抢过来的谁的武器,那刀有点旧,刀面上还有氧化的痕迹。她动作很快,甚至脚步还未移动过,卫轶手中的刀便又在她的操控下寸寸瓦解。
她说:“没听你的朋友说吗,金灵的招式向来没什么创意。”
云行:。
云行:谁问你了!
那把倒霉的刀又被她烧的报废,她跨过地面上盘绕的土龙泥蛇,扫腿踢向卫灵的后心,然而却只有泥土崩溅出来。
卫灵站在原地,抬眼看向云行,一团黏糊的泥巴挡在半空,挡住云行的攻击,甚至顺着她的腿继续缠绕上去。云行咬牙,那泥巴轰一声爆开,耀眼的白光在眼前爆闪,卫灵终于皱起眉头,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云行咧嘴一笑,落在地上,甩了甩自己的裤腿,评价道:“你的招式好难看。”
卫灵:“有用就好。”
异能分五灵,五灵又有ABCD四个层次,常人都知道A级是极限,但A级之间也分上下,这个卫灵显然比她家的猎人都高明得多,云行的异能这段时间已经用的越来越熟练,除了当初面对卫嘉,心中已经很久没有冒出这样麻烦的感觉。
水火土木四种属性在空中相碰,云行额角也冒出了汗,她一把扯过来不及躲闪的卫轶,升起厚重的屏障挡在他身前,卫轶手中光芒闪过,云行身上剐蹭出来的小小伤口全被逐渐治愈。
卫灵也并不轻松,除去他们战斗的轰鸣巨响,庄园四周变得静悄悄的,谢家的马车停在正门不远处不再前进,卫家也没有其他的增援,她“哦”了一声,眼神转向卫轶:“这次准备的不错。”
那只手臂隐隐作痛,又一次颤抖起来,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看向卫轶,眼里全是阴鸷之感。
卫灵绽开一个笑:“你不让谢家的小子进来,自己回来的倒是正好。”
她终于开始移动,右臂依旧垂着,左手已经握出一个爪型,直直抓向卫轶的眼睛。云行又一用力,径直将卫轶扯到自己身后,树枝缠向她的脚踝,一脚踢出,直踹向她胸口。
卫灵随手丢了个小玩意,说道:“别碍事。”
那个小东西像当初卫易山捏碎的骨玉,云行紧急收力,竟是回手接过那小东西,卫轶看出卫灵行动中的违和感,对云行叫道:“打她的右臂!”
“轰隆”一声,卫灵右手燃起烈火,又瞬间被她聚集起的水流浇灭。
她的衣服被烧灼,露出底下依旧垂落的发青的右臂,卫轶没看出个所以然,却见卫灵又笑起来,她好像脑子不好,在这寥落的战场上指挥到:“好吧,所有人,听我的号令!”
外界没因她的声音变得安静,她仿佛就是普通的自语了一句,卫轶曾感受过的那股诡异能力突然从那只右手中散开,一圈一圈,荡在整个战局,钻进众人的身体里。
还有呼吸的人痛苦的呻吟,已经死去的那些尸体却颤巍巍站了起来,姿态各异,好像丧尸还魂。
植物突然变得不受控制,直刺向云行的方向,云行躲过,回头,那个断了一半脖子的木灵从烟尘中慢慢显出身形。
“把他们杀了。”卫灵下令。
第63章
四面滚滚烟尘中站起一队队模糊的人影, 这场景她依稀在中城见过,那时候树干上长出各种残肢断臂,把她恶心的不轻——所幸这次站起来的都是主体, 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体组织没有来找她的意思。
云行环顾,嘴里鸟语花香了一阵,心说这他大爷是哪里的新技能,这人研究的路线好歪,课题分明是生灵,怎么最后弄出来了死灵法师。
她喃喃:“令堂好像不太适合科研这条路啊。”
整齐的攻击落下来,他们从原处闪避开,卫轶向外滚了一圈,没听清她的话,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和血迹,问:“你说什么?”
云行喊:“我说她能研究个屎!!”
四面围上那些走姿稀奇古怪的尸体,他们比活着的时候有用多了,云行动作间一想要靠近卫灵,那圈原本毫无威胁的小守卫便会齐齐落下切断她去路的攻击。
现场还有跳动的火焰和能力间激烈的碰撞,卫灵站在原处,土灵将地面搅动的犹如海浪翻腾。贝叶区的庄园建造的像他们本家的正门口,几人不远处是一个人工湖,水和土混成恼人的泥浆,拖慢两人的脚步。
卫灵抱臂看着在战场中挣扎的两人,一会儿盯着云行,一会儿看着卫轶,现场所有落地的武器都化成绕在他们周身的银光,稍有不慎便会割破他们的身体,两人身上已经都染了自己的血。云行——那个alpha的能力很好,卫灵原本还有些惋惜,猝不及防听到她原地大骂了一句,那声音穿透重重的炸响传到她耳朵里,然后就见到她好像突然放弃了向自己靠近,扭头去与身后那个木灵的尸体缠斗起来。
云行抽出一直紧贴她小臂放的那把刀,刀身轻薄,她扭身向后打去,耳边传来一阵令人身上发毛的皮肉撕裂的声响。她剖开那具身体的腹部,手向内一伸一抓扯出里面还新鲜的内脏,离开身体的内脏变得像是一根引线,爆炸顺着它飞速席卷到身体上。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血肉飞溅,云行兜头接了一脸血,她回头,火光映的眼睛亮亮的,对卫灵咧开嘴,露出alpha那两颗尖锐的牙。
——她在挑衅自己。
alpha间确实有旁的性别不知道的默契,那个木灵的尸体终于被炸的不成人形,四周散落着血肉碎片,卫灵没办法再叫这些碎片继续战斗,她拍手,战场边缘的守卫又不遗余力地放出攻击,云行想故技重施,但守卫们在卫灵控制下变得异常灵活,现场演起卫灵与众守卫一前一后放云行风筝的戏码。
此时多数的攻击都落在云行身上,于是卫轶那边的压力瞬间小了许多,他现在赤手空拳,似乎是实在没有什么武器好用,但还是锲而不舍地要到卫灵身边去。
卫灵想, omega的脑子还是不太行,她施舍给卫轶一点目光,发现他身上已经满是血液的痕迹,转念又觉得也是,毕竟是生灵,除了近战也没有别的办法。
低级能力者所能储存的能量应当是极其有限的,但这些尸体的攻击几乎源源不断,云行被现场渐起的烟尘迷得睁不开眼。
这是怎么回事?她想,这不讲道理,所有控制尸体的技能都带这种无限能量的buff吗?哪来的?被操控者的肉身?还是操控者的本体?
她本身也并不是会节省能量的战斗类型,不然也不会用这样大规模的爆破与人战斗,鱼亚曾经与她描述过能量满溢和耗尽的感觉——但对她不适用。她本身的能量仿佛一片汪洋的海,既装不满又用不尽,每天六分饱的样子在外面晃荡,这还是她头一次考虑能量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问题。
卫轶已经潜身来到了卫灵的近前,自侧方一转,刚要贴近,就被地面上升起的一只滴着泥浆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他被提的双脚离了地,挣扎起来。卫灵瞥他一眼,好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你真是……你以为你是卫海瑶?躲在alpha后头支援才是你该做的事。”
“不过你来得正好,”卫灵向他伸出手,他便被颈上的大力拖着,不可抑止向她身边移动。
卫灵说:“她把''核''给了你吧。”
卫轶拼命撕扯着那双满是土腥味的手,烂泥扼在他脖颈上坚硬如磐石,他不停抓挠,能抓下来的部分却都像普通的泥浆一样从指缝间流走。
他呼吸已经有些困难,声音细若游丝:“你在说… …什么东西?”
卫灵笑道:“让我尝一尝。”
她抬起那只发青的右手,右手好像不太受她的控制,微微有些战栗。她面上冒出一些冷汗,那只冰凉的手扣在卫轶脑袋上安静了一瞬,于是她眼里几乎迸出光来,舔了舔嘴唇,卫轶面前却猛然恍惚一片,像是被满天的雪花遮掩了视野,他干呕,攥紧的拳头微有些松力,正欲反抗,突然被一阵大力顶离了原处——是一节膨起的根。
云行接住他,脚下躲过炸开的土地,对卫灵骂:“干你爷,你怎么和你儿子说话!?”
卫轶被她抱着,还是呕了一声,他身上的力量被飞快的抽空,过快的变化叫他胃部翻腾恶心,卫璇那根手指起了作用,温热的力量渐渐重新爬满身体。
卫灵兴奋,她五指张开,目光盯上卫轶的脸,像毒蛇吐信。
她道:“果然是你。”
云行:“是你个头!”
她跳起来,落地时带着卫轶滚了两圈,卫轶差点又被她压吐出来。
地上是纵横的泥浆、血水、肉块、碎尸,青草和灌木在这片散发着腥臭气的地面上交织。守卫们比原先耐用不假,此时却也又被她杀了个七七八八,传说人有三次死亡,肉身、社会还有遗忘,云行让他们今天肉身消灭了两回,算是多死了一次,这有点不好意思,她抱着卫轶离开原地,心想真是作孽,这些业力最好反噬到卫灵身上。
卫轶抓着她的领子扯了扯,她蹿得太快,晃得他七荤八素,好歹才稳住,才示意她让她把自己放下来。
他不知道卫灵口中的“核”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妈妈确实将最后的力量给了他。事实上,他也正是靠那份力量才敢无畏的来此——还顺便扯上了另外两个人帮他。
卫轶看向心情明显兴奋起来的卫灵,目光定格在她那只手上,心中的猜测被初步证实,牙齿都恨得打颤。
“那只手……”
卫灵笑眼弯弯,配合地将小臂举起来:“可以对它叫妈妈哦。”
云行不明所以,但还是评价道:“变态。”
卫轶又没头没脑地冲过去,云行又骂了一句,只好紧急给他丢了自己的刀,刀被他用左手握住。现场又升腾起大面积的火,疯狂的绿树枝条护送他前行。
卫灵快被这个没脑子的安排逗笑了,她干脆放弃了最后那点聊胜于无的尸体操纵,张开双臂等着卫轶再靠过来。
“你凭什么……”卫轶抬手,刀光一闪。
那刀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金灵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它锋利的可怕,割破重新凝聚出来的泥土双掌,终于到了卫灵跟前来。卫灵目光微垂,或许是因为刚才的窒息,见他凶狠的眼睛里有一点眼泪,嘴唇嗫嚅,问道:“为什么?”
卫灵咋舌,右手被他割了一刀,终于也不再装的好像风度翩翩,利落地回身拔了把刀压住他。
“还真是,”卫灵说,“你还真像你妈妈。”
她轻易将卫轶掼到地上,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土壤翕动,好像想要逐渐爬上来埋住他。
她歪了歪头,又举起右手对他晃了晃,像以前一样给他答疑解惑似的,从一个奇妙的角度回答他:“你想,生灵的媒介是他们的双手,力量从这里散发出来。”
右手虚握几下。
“那么,很简单的道理,我弄到生灵力量的源头,再弄到使用的媒介,简易的效果就能成型。”她手下用力,手指压住卫轶脖子上跳动的血管,卫轶又被迫丢下了刀,双手不自觉握住她的手指和手腕,好像受不了,要向外掰开它。卫灵好整以暇,地面抽出厚高的墙挡住飞矢一样轰来的木枪。
“我认为目前这道理是对的,可惜实施时出了点差错,”她说,“留在我手里的力量似乎不太完整,你看,徒有力量却没有生机,卫璇好像也不太管用,我本来准备选其他的生灵,没想到,竟然碰见你主动回到我手里。”
手指卡住卫轶的颈动脉,卫灵夸奖他:“真是好孩子……”
“哈。”
卫轶额角有突突跳动的血管,他也紧握着卫灵的手腕,一只闪光的、细针一样的晶石被他刺进卫灵的皮肤,细针陷进皮肤,卫灵瞳孔骤然扩散,膝下一软,手下一颤,被卫轶挣脱出来。
卫轶翻身,手肘重重砸在她后颈上。
“就是说……你右手也是妈妈的骨头,对吧?”
左右两侧那股不属于卫灵的力量好像在她身体中沟通起一片法阵一样,体内翻涌的能量渐渐沉寂下来,卫灵瞪大了眼睛,脑子里满是难以置信——这是卫嘉拿走的东西,怎么会到了卫轶的手里?
她转回头,被一拳砸中了鼻梁。卫轶脖子上还有淤痕,用嘴巴很沉重地呼吸。
“妈妈的骨头……你用的可真全面。”
生灵就是回复的很快,他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提起手又给了她一拳。
第64章
人的小臂由尺骨和桡骨支撑起来,那根细针正扎在卫灵这两根骨头之间。 alpha是对疼痛不敏感的性别,这根针又细又小,如果不是它带来的这些麻烦,卫灵对它的存在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卫轶整个人翻过身压在她身上,他身上都是伤口,脖颈被掐出来的印迹飞快淡下去,淤痕和血通过拳头转移到她脸上,两个人陷在泥坑里,打起来很没观赏性,撕扯的像街头巷尾打架最没有章法的小孩一样。
卫灵右手还握着她的短刀,卫轶认得出来,似乎正是卫璇说的那把,他用手抵着她的领子,一脚踩上她的手腕,要让她把刀放下来。
她已经满脸是血,不过一根细针大小的骨刺原本不该能带来这样大的制约,偏偏她先前将右手全部换上了卫海瑶剩下的骨骼。与卫家的庄园里那个用碎骨头新支撑起来的天幕一个道理,生灵原本是无害的,要命的是里面卫海瑶的天赋能力——压制和吞噬,她的能力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络,满含攻击性,连她碰到也要退避三舍。
卫轶力气不小,卫灵咬牙,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再这样下去不出几分钟她的力量就会被完全锁住,任这个小混蛋宰割。
她翻转过手腕,只听到令人牙酸的声音从右手响起, 没断——那里被她改装的很结实,她抽出刀来,干脆利落地向左手埋针处刺去。
没时间去细细翻找那根针藏在里面哪里,她咬牙,尽量发动身上还能够调用的金灵能力,刀挥下,立刻便见到血花飞溅开。她的动作实在出人意料,卫轶没有来得及阻止,地上便多了只新鲜的断手,切面光滑,连骨头也一起断开。
“哈……”
她面上全是冷汗,吐出来几声野兽似的喘息。她动作很快,不留时间给自己休息,也不给卫轶一点发愣的机会,直接丢下刀,手弯曲成爪向卫轶身上抓去,她的手有点颤,抓的不稳,一下子捏住卫轶的脸,将他捏的生疼。
这突如其来的自残也将云行吓了一跳,她做好了卫灵那把刀往卫轶浑身各处捅的准备,就是没想到她会直接把自己的手削掉。
只是扎进去根针吧……?云行实在没办法理解她这种哪里碍事削哪里的脑回路,心说我就知道他家基因不行,一个两个的这么极端,怕是这疾病源头就出在这人身上。
卫灵斩断左手斩的干脆利落,伤口的血流的却一点都不与她客气,她脸色白的像纸,连嘴唇也没了血色,土地上有相对干净的泥巴以一种违反重力的路径缓缓聚合到她左臂的断面上,身体里未成形的微型“天幕”被她暴力破坏,体内力量重新活络起来。
“……疯子…”
卫轶双手扯着她的手腕,拼命控制着自己的能力不要轻易被卫灵这只怪异的右手牵引,他抬脚踹向卫灵的胸口,被她重重地抵上身后粗壮的树干。
“砰!”
他被撞的头昏眼花,牙齿磕破了嘴角,溢出满嘴的血腥味,卫灵俯身凑近他的脸,他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他们离得很近,睁开眼时两人过长的睫毛几乎都能相互碰上。
卫灵好像兴奋极了,眼里满是疯狂的味道,与她几分钟前要迎接谢家的人马时那副平静如水的死样子大相径庭。
“疯?”她轻轻张开嘴巴,笑容咧的很大,“怎么会,只要拿到生灵,这种伤口不就能轻易治愈了么?”
力量被抽离,脑袋又逐渐变得不清醒,卫轶身体无力起来,视线昏沉明灭,隐约感觉身后的树干拼命挤压起他的身体。
好像听见卫灵不满地咋舌,他的身体就这样被两股力量拉扯起来,二者互不相让,让中央受力的他有些痛苦地呻吟出声。
云行一把握住卫灵的手,身后的树木表皮蠕动起来,好像要将卫轶吞吃入腹的软体动物一样,她咬牙:“你们母子之间是不是太没有边界感了?”
“你也想要么?”卫灵牙缝里也渗了血,她用舌头舔舔自己的牙齿,没头没脑地、很愉快地说道:“不要着急……我只是第一个,我会让你们都拿回这股力量。”
卫灵的眼睛在满脸的血迹中映的雪亮,发光似的盯着她,云行被她这眼神看的牙酸,抬腿扫向她的脑袋:“疯话。”
云行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东西。”
卫灵被迫后撤了几步,她看向的表情云行有点失望,而后转念又想起她还依然是无知无能的状态。此刻右手吸收了与它同源的力量,状态已经变得十分安稳,她尝试控制这股力量去修复她的身体,没有成功,心想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得到卫轶身上隐藏的“核” ,于是并不算灰心,依旧好心情地向云行开口道:
“我是说,生灵不是属于omega的东西。”
云行也谨慎地后撤,卫轶身上带着卫璇那根诡异的指骨,她捏了捏他的手,手上微微有点发热,似乎是在恢复,于是她歪过头,示意卫灵继续她的重要讲话。
那只手掌似乎独自收藏起了刚从卫轶那边得来的能量,卫灵用它覆盖住左臂的伤口,她声音里还有种饶有兴致的意味,目光在他们两人间回转,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面,她说:“生灵应该是女人的特权呀,该是这样才对,这是我从书里找到的答案。”
卫轶恢复了些力气,身体颤了颤,缓慢地睁开双眼,可惜头脑还嗡嗡作响,耳朵上好像覆盖了一层膜一样。
“你知道吧,越古老的书籍越准确,古老的书——与生灵并列的哪里有什么omega的字眼?里面说的全都是女性。”
“是他们偷走了我们手中的力量,你没有感受到吗,你难道还在可怜他们?他们是可恶可悲的盗窃者,如今也该配合一下,将力量重新还给我们才对。”
卫轶挣扎了一下,被那截树干放下来,他将一只手搭到云行肩上。云行战术后仰,立刻抽身回来,双手捂住卫轶耳朵,说道:“我天呢,令堂这是什么成分,这是精神攻击吗,我怎么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噫呀,头稍微有点疼,你别听。”
卫轶去按她的手,卫灵张开双臂,像是在做电视演讲,她看向云行的眉目间甚至透出来一点慈祥,她说:“你想, omega要这样珍贵的生灵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不能战斗,甚至很难独立思考,拥在怀里也只是暴殄天物,生灵应该落在我们的身上。”
“如果你喜欢他,”她举起自己的小臂向她展示了一下,笑说:“不如让他永远成为你的一部分,怎么样?”
云行舔舔嘴唇,咋舌道:“说得好,您手段高超,思想这么透彻,能这么许诺给我,您这是成功了?”
卫灵皱眉,云行乐起来,转了转头:“我头脑简单,说这些有的没的,真是差点被你绕死。”
她把卫轶一把捞在怀里,脚下用力,猛地从原处跳离。
卫灵的周身已经是黑压压一片树木的残影,它们纵横交错、密密麻麻。
焮天铄地的火焰轰然升起,卫灵被困在里面,云行抱着卫轶,又因为他反抗将他放开,她不嫌事大,喊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公式就用错了!”
卫灵的目光扫过来,闪过一丝寒芒。
云行说:“最简单的道理学过没啊!有理解才有力量,脑子里不长那根筋你怎么你都用不了!”
“金灵木灵水灵生灵……生灵是什么东西啊,啊?”她一跃而起,落在一根离她更近的树枝上,“生命?生育?创造?你看看你干的烂事,你还想要生灵,你懂一点了?你死了重开吧!”
一道银光破开重重的火墙,紧接着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一条极为壮观的土龙从地面弓起了脊背,云行手背擦过脸颊沾的血,心说丈母娘真是做不了科研,稍微一骂就气成这样。
“这种满嘴歧视的alpha能不能别乱碰瓷啊。”她呲牙,从树上自由垂落下地,踏在卫轶身前的一片草甸上。卫轶不知从哪里捡回了云行的刀,一声不响的盯着卫灵仅剩的那只发青的右手。
云行问:“看什么?”
卫轶说:“你要帮我。”
“那确实,”云行点头,“她疯疯癫癫的。”
卫灵的目光穿过树影,她当然听过云行说的道理,这简短的能力法则每个孩子启蒙时就会知道。知晓的太平常,她反而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道理,一时间剧烈的违和感席卷上来,心中划过浓烈的不安。她站在巨兽的头顶,右手用力攥紧,这次又没了方才那股温驯的感觉,这只右手依旧不听使唤,血液滴滴答答,手指一直刺进她的皮肉里。
“我找到''核''了。”她的目光锁定卫轶的脸,卫轶似有觉察一样回望,于是那巨龙俯冲下去,带着震天撼地般的力量。
她轻声喃喃道:“没关系,也是一种新思路。”
轰击地面时扬起的风暴折断了这片新长出来的茂密树林,也将云行吹远了。她拉着卫轶的手臂,手上用力,拎起他,把他狠狠拍在地上,那只右手变得像一把沉重的铁钳,她俯下身,敲击了一下卫轶的额头,好像开罐头前有人喜欢敲敲罐头的外壳一样。
大脑,心脏,小腹……
“我看看,”指甲刺破了额头上的皮肤,她说,“让我看看你把''核''藏在什么地方。”
第65章
手指在额头插出血洞,力道重重压在他的头骨上,这回体内的力量没被吸取,反倒像是那只手从伤口放进了什么东西,血管里冒出一阵异物感,卫轶大脑一痛,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握紧刀柄, 咬牙啐了她一口血沫, 刀光起落,短刀砍在卫灵手臂上发出金玉相击似的声响。
他一脚蹬上卫灵的腹部,绞住她的脑袋,眼前视野扭曲模糊,他将浑身力气压到手上。刀刃摩擦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他呼吸的很急促,说道:“核?哈,你来找吧。”
手下终于听到骨头断裂的“咯嘣”声响,卫灵瞳孔紧缩,卫轶张开嘴巴,对她露出个笑容,笑里有与她如出一辙的血气和疯狂。
这不应该。卫灵眼角抽动,终于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东西:刀身很薄,不知是由什么材料打造,此时接触到她的骨头,刀柄上刻印的小眼睛隐隐约约地闪出一点亮光。
她想要抽身退开,卫轶却不放开她,该死的木灵控制着大片仿佛软体触须般的藤蔓从地面涌出来,紧紧地缠绕束缚住她的双脚。
卫轶像个绕身的幽灵,他说:“不是自己的东西,该还回来是吧。”
他放开刀柄,转而去拉住她的指尖,一脚狠狠踢到还嵌在她体内的那把刀上,卫灵痛叫一声,终于见到那条胳膊像条晒干的柴火似的断折开,不规则的破碎骨骼顶出血肉,暗红血色之下有混浊的暗黄色交杂。
她小臂中的骨头似乎也被调换了,卫轶踩着她的身体,大力一扯,那截手臂被他扯下来,血撒在空中像是一个残忍的烟花。
云行安静如鸡,不敢这时候出言造次,专心为他抵挡着随卫灵的痛叫而沸腾起来的湖水与颤抖的地表。
卫轶又捡起那把刀,要将它送进卫灵的胸口,云行刚要松口气,系统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来,语气轻飘飘,好似在与她闲聊。
它说:「她要自爆。」
云行:?
卫轶被卫灵从身上掀下来,一击不成,后脑第不知道多少次砸到地面上。但这次他却没能像前几次那样直接起身,不知道卫灵向他体内送进了什么东西,就像是被水银从头顶灌入,他的皮肤被什么东西坠着,似乎正在与他的身体撕裂开,眼前的景象也从模糊不清扭曲到近乎一片纯白。
“靠!”
云行张手,身后植株疯涨,矮草与乔木结合缠绕,它们简直像要脱离植物的外表转而变成一群噬人的怪兽,树冠蔓延遮天,就差在她身后张开一双双血红的眼。
一家心态不稳的神经病,她控制它们拼命去抓向卫轶的身体,胸中的心脏如同擂鼓般跳动,好像要跳出喉咙一样。
卫灵没动了,她站在原地,低着头,血从嘴角滴到地上,以她为中心,空气中荡出一圈透明的波纹,激的整个贝叶区开始震荡。
“咚”
藤蔓扯着卫轶的腰,快如迅雷般拉回他,他额角、眉心、喉咙……浑身血管埋藏的地方都在狂跳。
皮肤爬满了裂纹,像在烈日下暴晒的干涸河床,鲜血瞬间从中溢出,染满了全身。他挣扎,斩断了还紧紧缠着他的藤索。
“卫轶!!”
云行大叫,蜷缩的藤蔓回到她身边,藤蔓展开,里面是一只断手和两把亮闪闪的刀。
心音传入脑海。
[带给卫璇。 ]
卫轶说。
“咚”
能量向四面逸散,周齐从窗中向外面张望,墙角本该昏倒的卫林却睁开眼睛,绑架似的将她从窗边拖开,又带着她从建筑的反方向跳下,卫林的动作前所未有的快,她没反应过来,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只能吃力地攀上她的肩,问道:“怎么了?”
“神经病。”卫林带着她好像逃命,先说了这么一句,半晌嘴里才又憋不住似的爆出一声大骂。
“操!”她说,“两个神经病!就不该信他!”
“咚”
鱼亚面对着那座庄园,突然瞪大了眼睛,她半蹲在地上,体内的力量发疯一样汇进地下,宽阔的石板路上顶起层叠的木板,近乎实心的屏障从她面前一直延伸到庄园的大门。
队伍中的马匹发出不安的嘶鸣,守卫和周围的民众一起骚动起来。
她回首,一边的枝条像根鞭子抽在马匹身上,对那群慌张的守卫喊:“发什么愣!快跑!!”
谢莹莹干脆跳下车,抓过离他最近的两个人向外推了一把,率先像个兔子一样拔腿狂奔。
“咚”
“咚”
“咚咚”
一圈圈的气浪像是卫灵的心跳,土地轰然耸动起来,地上蔓延开裂痕,里面黑漆漆的,不见有底。
卫轶勉强站稳了脚,卫灵的状态与他无二,她垂着胳膊,弓着腰,猛然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睛里的血管也爆裂开,整个人血淋淋一片,完全被血浸染。
他捏住卫璇送给他的那节断指。
[姐姐,]他说,[姐姐,听我说,卫灵要死了。 ]
暗黄的晶体被捏碎了,心音被隔空传送了这样远,卫璇躺在床上,眼球转了转,仅剩的一点眼白也突然变得晶莹透亮。
“给我……”卫灵像个索命的鬼,皮肉渐渐裂开,哑声,也不知对谁说。
卫轶举起拳头。
天阴沉沉的,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聚起压顶的黑云,滂沱的大雨像刀刃一样落下,打的云行身上生疼,有血肉被雨点磨下去。地上的裂痕逐渐扩大,下面像是通着地狱似的,建筑、尸体、发疯的植株都被吞噬下去,听不见任何的回响,唯有天际隐约有闷雷声涌动。
云行热血滚烫上头,额头上却满是冷汗,后槽牙被她咬的“咯吱咯吱”响,身上不可抑制打起颤来。
她将卫轶送回来的东西一丢,此时那两人已经又扭打起来,暗沉天色下,卫家的庄园变得像空旷的荒野,这片难以尽收眼底的灾难幕布中央是两个浑身是血的模糊小人。
一道裂痕逐渐延伸到他们的脚下,卫轶掐着卫灵的脖子,他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感官,好像身体已经率先变成了尸骨,动作僵硬,却力道极大,谁都没办法将他拉开。
雨点打在他们身上,每每落下便刮下一块皮肉来,那道裂痕也终于在暴雨之下破碎,两人纠缠着,一起坠到无边的深渊里去。
直到他们被吞下,地面才好像不再与地狱相连,裂缝逐渐闭合,变回一个空旷的平原。云行跑的踉跄,水、血、还有眼泪一起糊了满脸,地下震动,闷闷的,传来轰然一声炸响。
身体中的力量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她被晃得摔在地上,眨眨眼。
“卫轶……”
她咬牙,双手猛地砸上地面,声音从喉咙里爆出来。
“卫!!轶!!!”
地面从她双拳捶地处激烈的炸开,飞溅起的泥土在天地间扭曲崩裂,地面剧烈的扭动,而后摇晃沸腾起来。
先是一道白光映出,接着才是气浪与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天空中集聚的乌云像被白光冲散。云行伸出手,地面涌动,翻滚的像一锅汤,她抓住破破烂烂的卫轶,死死拉着不放。
土地听从新主人的指挥,柔柔软软的将人拱上来,她头脑不太清醒了,不知道后面又做了什么,只记得卫轶的样子好像是一个大破烂,身上的伤口汇的看不清哪里是什么样,皮肤不好找,倒是骨头偶尔能见到,估计要验尸都能省下解剖这一环。
不知道走的稳不稳当,她好像抱着卫轶,又去找了他送回来的那些东西,鱼亚的声音在耳边叫的很焦急,她对着云行又拖又拽,然后一个金色头发的人站在她面前,熟悉的绿光突然映亮了她的双眼。
鱼亚说:“你别急,你别急,你先放下来,哎哎你看,他还喘呢,活的。”
云行甩了甩脑袋,一直到那抹绿光亮起来,她的眼睛才重新开始聚焦。她好像已经到了一家旅店门前,这里离得远,没被方才的那阵风暴给刮到稀烂。
耳边没听见有人声,居民撤离了?
她扭过头,见到姜文翼也在担忧地看她,旁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金发人影用生灵安静地抚着卫轶的身体。她这才听话地把人放下来,问姜文翼道:“卫璇在?”
姜文翼说:“楼上。”
于是云行拖着脚步上了楼,“吱呀吱呀”,是木头的楼梯和地板在脚下响。
很好找到她们居住的房间,因为只剩下这里是完整的,她推门,卫璇躺在床上,看不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云行慢慢跪下来,手把着床沿,把一只断手和一把闪亮亮的小刀摆到卫璇脑袋边。
“卫轶给你的。”她轻轻地说。
姜文翼似乎还在下面看护卫轶,鱼亚已经跟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站到她身后,突然听见一声非常轻的,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裂痕从卫璇的眼睛开始蔓延,然后有一个轻盈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来。
卫璇说:“谢谢。”
她的身体突然完全破碎开,云行木木的,挠了挠满是血痂的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把床单的四角从床缝里抽出来,仔仔细细地将她这一床碎片裹住。
鱼亚不说话,安静地看她的动作,云行把卫璇碎片包裹好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她浑身脏兮兮的,没有一处不是血污。她经常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却没有一次能搞成这样。
云行说:“她死了啊?”
鱼亚点点头。
云行说:“我身边的人也会死啊。”
鱼亚挨着她坐下。
她突然被云行抱住了,云行把头埋在她身上,她感到颈窝一片湿热,是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云行眼睛里掉下来。
一开始还是安静的,然后就听她抽泣起来,到最后几乎抱着她嚎啕大哭。她哭的打嗝,脸上的挂的血都要被冲淡了。
她口齿不清,抱着鱼亚,不停地重复起来,她说:“怎么这样啊……”
“……怎么这样啊……”
真奇怪,她是一个自带外挂的穿越者,他们是她组的一个冒险主角团,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和新身体磨合的也很好,杀人放火干脆利落,一切好像走上正轨,但身边为什么有人死了呢?
卫轶好像整个人都被刮掉了一层,她托着他就好像抱着个轻飘飘的猫,那具身体破碎的连血都流不出来,关节好像是渐渐被上紧了螺丝,一开始还能动,慢慢就卡住了,僵成一具造型古怪的尸体。
卫璇还在她旁边,剔透的身体全部碎开,死的很有美感,陪葬品是一只脏兮兮的断手和工艺复杂的小刀,如果埋在地下,千百年后再被挖出来,估计都不知道这堆是些什么玩意。
她没想让他们死啊?
好像先前一直生活在一个悬浮的透明气泡里,她见到周围的一切,嘻嘻哈哈地开玩笑。今天泡泡一下子破了,外头凛冽的风刮过来,她才突然发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鱼亚摸摸她的头发,她安慰道:“总是这样的。”
云行被她安慰的更哭了。
谢莹莹敲了敲敞开的房门,窗户里撒下的光照在他满头的金发上,有点晃眼,一双绿眼睛进门前先警惕地转了转,见到那个可怕的血人正抱着鱼亚哭,这可少见, alpha竟然还能哭成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来。
姜文翼跟在后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卫轶。鱼亚先看到他们,拍了拍云行的肩,云行哭的一抖一抖的,根本没看清来的是谁,没了方才那股凶悍的劲,温驯地顺着鱼亚的力道站到旁边去。
姜文翼瞥了眼哭的稀里糊涂的云行,又见到旁边被仔细包裹起来的卫璇,说不清什么感受,只觉得同样难过得很。
她把卫轶放在床的另一侧,走过去抱住云行,重重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了。”她说,“好了,别担心。”
谢莹莹皱着眉,拉了个凳子坐下,没工夫加入失意alpha的安慰大会,继续向卫轶的身体中输送着能量。
鱼亚把云行交给姜文翼,走过来,俯身询问道:“怎么样?”
谢莹莹鼻尖也沁出了汗,他能力不够,只能尽力用生灵护住卫轶重要脏器:“经脉全断了,碎的我都找不清,得回去找姐姐。”
他看向鱼亚:“不过只要他活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第66章
于是鱼亚便直接替他们做了决定, 谢家共来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专为谢莹莹准备,另外一个则是供诸位守卫轮流休息时使用的, 不太起眼,一直不远不近地坠在队伍之后。
“让卫轶去后面那辆车吧,躺在上头应该是够用的, ”鱼亚说, “当成队伍里多了两人就好,可以安排云行——就是刚才那个alpha为你做些工作,不用担心她,只要你好好说话基本都没有问题。”
她安排事情向来很有分寸,但谢莹莹听了反倒觉得并不好,他向旅社一楼那个简陋的沙发上一靠,说道:“让他去后面做什么,我的车子也很大,直接和我一起,照看他也方便。”
鱼亚去翻找了一下店中的茶杯,拿了个看起来干净完整的放到他面前, 倒了杯凉水进去, 很温柔地笑道:“那更好。”
话说完,两人沉默起来,谢莹莹两手捧着杯子的边缘摩挲,半晌才问:“所以,只安排他们,你不回去吗?”
“嗯?”
鱼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她一手捏着那个杯子,直起腰来,看着谢莹莹那头金毛发出了个疑惑的“嗯”声。
“不去,我才走到北城。”她说。
谢莹莹就又不说话了,他抿着嘴,嘴角往下撇的很用劲,眼睛看天看地看向墙上挂的那副不太漂亮的画,直到鱼亚喝完一杯又倒一杯,他才别别扭扭地开口:“……家里没有很多能用的人了。”
鱼亚耸肩,眼睛里带着点轻松的笑意,看着好像心情不错,甚至俯下身与他碰了个杯。
她说:“这不是给你们送去了新人嘛,你也见到她了,很可靠呀。”
她又将谢莹莹的话轻松拨过去,于是谢莹莹表情显而易见的变得不好,他其实不太在乎那两个人怎么样,眯起眼睛来,绞尽脑汁开始想新的交涉方向。
好像知道谢莹莹想说什么,鱼亚将杯子放到桌面上,磕出来“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她说:“你姐姐都把你卖这里来了,你还要给她说好话呀?”
谢莹莹撇嘴:“……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走了,她其实也不高兴。”
“她……”其实也不太清楚怎么说才能让鱼亚答应也跟他一道回去,鱼亚那边态度八风不动,他也不是很爱坚持,啧了声就放弃了。
他问:“你不与我们一起回去,你那两个新同伴知道这件事吗?”
鱼亚拍拍屁股走人:“正要去说呢。”
她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背对着谢莹莹,下层的灯火轻轻摇晃,映在她的脊背上,临出门前停下来,声音里没什么情绪,说道:“告诉敬玄,不要做的太过分,她是我找到的''先知''。”
谢莹莹问:“''先知''?”
鱼亚也不解释:“告诉她就是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鱼亚摆手,笑容可掬地向门口几个守卫打招呼。云行几个都在二楼,多亏谢莹莹的帮助,卫轶的状况已经稍微稳定下来,他如今心跳和呼吸都已经恢复,就是依旧血肉模糊,样子骇人。
她扶着墙壁走上楼,比起卫轶,反倒是更担心云行的心理情况,她有点不理解——一个纯种的alpha ,对照顾这种病人也没什么心得,就紧张兮兮的陪在旁边,好像生怕卫轶一离开视线就会出事一样。
难道只求个心里安慰?
云行还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房间里还尽是血腥味,卫轶躺在床上,这样子要是在文明社会可摆明了要在ICU赖到过年,偏偏这鬼地方没这没那,医疗全靠魔法支撑,云行不安心得很,总觉得自己一不留神就能听到一台不存在的心跳监护仪发出不存在的警报声似的。
姜文翼简单地为她擦了手和脸,身上的创口也打理了个大概,云行白天闹得吓人,现在却乖巧地任由她摆弄,直到被擦干净后才又继续怨鬼似的盘膝倚靠床腿坐在地上。
鱼亚推门进来时姜文翼还在处理卫璇的遗体,这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很,门“吱呀”一响,云行抬起眼睛,见到是她,浑身那股阴沉气质立刻大大逆转,她眼睛里映着一旁的灯光,亮晶晶的,像个未经风浪不谙世事的孩子,相当脆弱可怜。
卫轶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思,鱼亚走近看了看他,把手搭上云行的肩膀。
她说:“出去聊一聊。”
这话说的云行有点茫然,好像她的班主任要把她叫出去批评一样,听着有点PSD ,鱼亚见她不动,又拉她一下,说道:“走了。”
姜文翼也回头说:“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
然后她就稀里糊涂的被鱼亚拖上了房顶,今晚天有点阴,她们坐在高处,没办法浪漫地数星星,所幸夜风吹的人还算舒服,于是她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老实地等着听鱼亚想对她说什么。
鱼亚先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虽然出发点不同,但云行反应和谢莹莹出奇的一致,她问:“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鱼亚说:“东西南北四方城,我是想四处云游的啊。”
“哦……”
云行的思维和头发一样结着块,她低垂着眼睛,埋起脸来“哦”了声,此时脑子里没力气再运转那些激烈的情绪,看向鱼亚,只觉得一阵茫然席卷上来。
鱼亚说:“我曾经为谢家工作,他们如今的家主是一位A级的生灵,还算可靠,你大可放心将卫轶交给她。”
“嗯。”
鱼亚说的事挺重要,她尽量让话都进脑子,却又不可抑制地就着这些话向别处思考。
是啊,她想,鱼亚也是活人,她们之前凑巧萍水相逢而已,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语气闷闷的,但尽量装的像没事人一样,她问:“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向东走。”鱼亚说。
云行抽抽鼻子:“那祝你一路顺风啊。”
然后两个人都沉静无话,半晌鱼亚才问她:“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她摇头:“不知道。”
鱼亚都不用观察她的表情,她低落的情绪从信息素里都能传过来,气压好低,好像身边是有个沉郁的黑洞似的。
鱼亚伸开腿,好像毕业前宿舍的里会进行的闲聊,她问:“我们一开始怎么认识的来着?”
云行闷闷道:“我偷你东西。”
鱼亚摇头:“你当时对我说,''你好特别,和这里其他的人不一样,给我一种疏离感,好像很孤独的感觉''。”
云行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鱼亚一拍手道:“这不是我,你才是这样的。”
她双手一拍,两只手掌对着云行摊开,说,“然后呢,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说你是乔阿婆养大的,从小生活在森林里,朋友,你那些话简直漏洞百出,你没见过猎人,不知道货币,但你偏偏语言流利,穿着那样好的衣服,后来更有意思,你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灵君。”
云行无言以对,她当时随口编的理由现在再听起来确实相当滑稽。
她不说话,蜷缩的身体却慢慢伸展开,鱼亚好像突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的,见不到她动作的变化,自顾自慢悠悠讲起自己的经历来。
她说:“我以前拜访过一位长者,她家里有非常多的书籍,满屋满墙,记载从日月星辰到山川湖海,描绘着人类的古往今来。可惜我天赋有限,即使得到了允许,也只能看懂其中很小一部分。”
“西城有许多凋零的家族,那人的家便是其中之一。她当时已经很老了,很固执,说守护那些书是她的使命,早晚会有一个全知者会出现在她眼前,她看明白所有的书籍,理解所有的道理,然后放开思想的枷锁,为人类解答一切。”
云行:“哈哈,我编故事都蹩脚。”
鱼亚不以为然,对她举起手指摆了摆。她一直随身带着个小腰包,从中翻找了一番,丢出个小小的碎布片来,布片的边缘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洗的干干净净,一颗银白色的眼睛烙印在其上,这衣料不常见,云行想起来,这是她在边界区丢下的第一件旧衣服。
鱼亚说:“我曾在她家中见过这个符号。”
云行直接问:“你想对我说什么呢?你觉得全知者是我?”
“你觉得呢?我真想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你那些好笑的理由和奇妙的打扮,你实在是疑点重重。”
“你很重要,但你现在在自我怀疑,似乎是失去了方向。”
云行抱头:“我们一起行动了这么久,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方向,我也只是个平庸无能的普通人。”
鱼亚说:“你是''先知'',''先知''会串联世界的一切,打通世界的关节。”
“卫轶只是受伤了,他现在无知无觉,但还有呼吸和心跳,你没有失去他,”鱼亚看向她的眼睛,“你有更重要的事,不要摆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明白吗?”
云行道:“老天。”
鱼亚起身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坐在房顶上。
房顶其实也被白天那股气浪冲的不结实,部分地方已经塌了。她猛地躺倒下去,四肢张开,看着阴沉沉的天,试图从中找出月亮。
她问道:“是我么?”
系统声音里竟难得的带上愉悦:「哈哈,先知,或许是你。」
云行翻了个身。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捏起地上的土壤,地面变形,像发酵的面团被拽上来,被拉的很长。
土灵。
这是她新得的能力,级别很高,获得的轻而易举。
云行问:“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系统的声音响起来,阴森森的,带着股哄劝的意味。
「你什么都不用做。」它说,「保持这样就好了,不断继续下去,你要重新拿到这世界五灵的力量。」
楼下突然响起一阵欢快的乐声。
灵动飘逸,是鱼亚常吹的西城小调,音符好像一个个从乐器中跳跃出来,云行闭上眼睛。
“我知道了,”云行说,“好。”
第67章
从北城到西城花的时间不能说短,但也不算太过漫长。卫轶被搬到谢莹莹的马车上由他照管,云行则跟随在那些守卫的队列里,除每日一次探进主人家的车子里显得不太本分外,其他时间都表现的像个普通员工一样兢兢业业。
开始时谢莹莹总担心带了个危险分子,毕竟众所周知,高等级的猎人中不受指挥的刺头多的很,但实际相处下来发现云行为人还算正常,并不像刚见面时那样。
卫轶身体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七八天过去,他的身体重新恢复完好。兴许与他自身也是生灵有关,他恢复的速度很快,只有一开始时叫众人捏了把汗,情况稳定下来后血肉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疯长。
云行进到谢莹莹的车里,盘坐在马车的地上挤卫轶的脸玩,这几天她的精神也跟着恢复的不错,褪去那副死人脸,她还挺活泼。本人没什么架子,再加上猎人大都慕强,于是轻易便与随他来的那几人打成了一片。
路途中众人都算放松,不像西城家族间兴亡起伏带来的动荡,北城的势力基本已经稳固,这意味着这段路程十分和平——至少在北城的这半段确实如此。谢莹莹坐在车上偶尔还能听到他们在外头高谈阔论, alpha们总是一个比一个能吹牛,只听过个名字的地方都能与人细说出历史二三事,但如果再仔细听听就发现这些故事十分雷同,大概是同一个模板编的,他觉得挺好笑。
“你上来看几遍也还是这样, ”他扭回头对云行说,尽量在这个不大不小的车上坐得离她远远的,“他身体确实恢复的还好,但毕竟也是自爆中途被拦下来,经脉都断的乱七八糟,这个我没办法,你得等姐姐帮他看过再说。”
云行终于放下她捏在手里玩的脸,问道:“所以他现在还没醒是因为这个吗?”
“这个……”谢莹莹说,“大概是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好吧,谢谢。”
她跳下马车,外头那几个人还在说个不停,于是她将手摆到嘴边作喇叭状:“一听就是编的!还吹,丢不丢人呐!”
外面传来一阵哄笑。
谢莹莹眨眨眼,把一边的帘子轻轻拉开一个小口向外张望,而后又颇感无聊地移动到卫轶的身边,他盘膝抱臂坐着,也伸手扒拉了几下卫轶的头发,开口时语气也不知是抱怨还是艳羡,自言自语道:“ alpha真是的,怎么这么聊天都行啊。”
谢莹莹叹气,云行已经被他们拱到前头的马上,她骑马水平很差,在上面晃得东倒西歪。
一行人在贝叶区之外与鱼亚等人分开,云行原本想邀请姜文翼一同上路,被她拒绝,年长的猎人已经没了青年人那样旺盛的探索欲,她收殓了卫璇的尸身,准备将她安葬。
“我不算一个合格的看护者,”姜文翼神情有些疲惫,与云行拥抱分别,“对不起,只能祝你们好运。”
云行问:“您要去哪?”
“回我的家乡。”
鱼亚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装,她看起来倒是对几人毫无不舍似的,几人之中唯独她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一手叉着腰,神采奕奕的与几人挥手作别。
“再见啦!”她对云行挥手,而后又对谢莹莹说:“一路顺风,记得把我的信带给你姐姐呀!”
……
谢莹莹挤到卫轶和马车车壁的缝隙里,噘着嘴,手下卫轶的头发乌黑顺滑,他拿手指绕了几圈,又百无聊赖地拽了拽。
“讨厌,”他说,“我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未婚妻的面都没见到,就只接回去一封信和一个omega……”
他俯下身仔细看卫轶的脸,新长出来的皮肤白皙光滑,连一颗小痣都见不到,眉毛不用修剪便长得很整齐,整张脸是黑白分明的颜色,只有嘴唇有点红。
这长得可真不错,难怪连标记都没有就能让alpha那么死心眼地跟着,他拿手在他眼前晃晃,继而又突然觉得有些怅然,虽然这家人关系复杂,但看他的样子便知道未婚妻应该也长得很漂亮,这可真讨厌,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
他手指痒痒,想到云行的动作,还想要再伸手去捏他的脸,结果手刚伸到面前,马车就突然狠狠地颠簸了一下,他勉强稳住身形,怕卫轶滚下来,又扶了他一把,这才又将帘子偷偷掀开个缝向外看。
外面一片安静,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守卫们噤声,云行的马踏了踏地面,他小心地转过视角,忽然惊骇的捂住了嘴巴。
裸露的土地无端凸起一片高耸尖锐的刺,暗红的血滴滴答答从上面落下,几个人被插在上边,横七竖八地排着,像猎物被伯劳挂到高处固定风干,摇摇晃晃,早已经没了气息。
云行还在笨手笨脚拽身下的马。
“好险,”她长出了口气,马的胆子比她大点,并没有因刚才的事受到惊吓,她抱住它的脖子向周围的人求证道:“刚才那是强盗吗?一声招呼都不打,真吓人,我天呢我还是人生头一次遇到……”
谢莹莹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刚布置出这幅血腥场景的人竟然在说旁人好可怕。他轻轻舔了舔上唇,视线退回车内,原本要捏卫轶脸的手换了个方向,贴上对方额头。
生灵的力量顺着眉心涌入,但卫轶经脉已经尽毁,他便只能尽量按照常人的路线寻找。
“这真是……你可别死了, ”他挠挠鼻尖,又重新觉得云行精神不太好了,他小心翼翼地为卫轶理了一遍,依旧没什么进展,心头便莫名涌出一股危机感,“绝对不该远嫁啊,我这是受的什么罪……”
千里跋涉又原封不动的回家挺没面子的,但他此刻万分希望这该死的旅途能早点结束。他想起方才那画面都觉得手麻,偏偏云行还在外头哀叹世风日下劫匪吓人。
云行还真是被吓了一跳,她露宿街头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从路边冲出来,连开场白都没有就开始对她丢武器放技能的。
经验中也不是没有重要角色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对方来的突然,她又刚好有点应激,脚下土地与林间树木翻涌了一阵,没想到还不等她调动好情绪,那方人便直接没了声息。
场面弄得不算大,但周围人的反应又让她有点尴尬,只好从马上翻下来,向周围人硬找话题,她胳膊捅了捅附近一人:“怎么突然这样啊,咱们已经到西城的范围了吗?”
那人去牵起缰绳,西城的人才在家族的斗争中消耗很大,除去家主本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A级的能力者出手,说不上是惊讶更多还是憧憬更多,她回答道:“是啊,上一个区域就是西城的范围了。”
“啊……”云行讪讪道,“原来是这样,一直感觉差距不大来着,哈哈。”
果然又行几日,路上连续碰见不少这样的绿林匪类,也算有了点心理准备,她很少再出手,往往只是向后一站,把谢莹莹那辆车护的周全。
有时周围人打成一片,她看问题不大就一头钻进车里和谢莹莹聊天,她还挺好奇,问道:“西城的人不去做猎人吗,啸聚山林收益更大?”
谢莹莹离她远远的,神情平平地玩自己的指甲:“这些人多是平民和D级吧, C级都少见,做猎人也吃不到什么油水,哪里比得上这样。”
云行问:“没人抓?”
“你们北城才有那么多做事的巡城者。”谢莹莹切了一声,五指张开看了看,而后托着下巴低声抱怨,“都怪你们,本来我都要嫁到北城的大族里去了。”
云行只觉得他这声埋怨好刁钻。她抱臂、深思、后仰,接着摆出来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来回打量他。
“你给我们磕个头还差不多……”她指了指卫轶,“他家吃人可真不吐骨头的啊,鱼亚一点都没跟你说?”
谢莹莹偏过头去,心里清楚这大概率是真的,但想到卫家还是忍不住有点惋惜:“也不一定就那么坏嘛。”
云行闭上眼,心说恨嫁党简直恐怖。
“那,”谢莹莹曲起腿来抱住双膝,终于也礼尚往来地与她聊起来,“那你去我家安顿下来,他又醒过来的话,你是不是要娶他?”
云行闭眼歪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好吧……而且我都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在谈。”
谢莹莹眨眼:“什么意思,那你要娶别人吗?”
云行咬牙:“你不要胡说八道,就没有中间选项吗,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性,你们omega思路都这么……”
这么说好像有点涉嫌歧视,她没说完,主动闭了嘴。
谢莹莹惊讶道:“那你是不想负责吗?”
“我负责个鬼。”她咋舌,有点受不了对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拍拍手站起来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火急火燎地转身跃出去,“去帮他们了,拜拜。”
“什么中间选项啊。”谢莹莹手扶住车壁喃喃几声,这才回头看一旁安静睡着的卫轶。
他这下又有点可怜他了,摸摸他的头发:“你的alpha不想娶你耶……”
“幸亏你没给她标记,”他又撇嘴,“切,还以为遇到好A了。”
外面的众人已经开始收拾残局,不过几分钟,马车又开始摇摇晃晃地前行,他摇来摇去,把颠簸当成节拍轻轻哼起歌来。
这一趟走的真坏。
外面映出熟悉的群山,他哼唱着歌,心想到,好想回家。
第68章
西城不像北城有大片宽广的平原, 这里更多的是连绵的丘陵与群山,谢莹莹的队伍晃晃悠悠穿过半程山路,才终于在一片重峦叠嶂中望见一块熟悉的高墙。
谢家与卫家类似, 同样是在数个区域之间单独另开辟出来的城池,但这里显然不像卫家有那样多花里胡哨的禁制, 一行人脚步不疾不徐地穿过被重重守卫的城门。
谢莹莹自见到这熟悉的情境便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这里的守卫似乎都认得他的车队,虽然面上看着有些惊奇,但依旧放了行,云行混在队伍里,略有震惊:“你家的人认识你啊?”
“我家的人为什么不认识我?”谢莹莹拧起眉,他也觉得时常听不懂云行说的话。
云行:“呃……我以为omega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一边的人一掌拍向她肩膀,笑道:“怎么可能,我们家家主都是omega呢!”
云行随她拍,假装受力不稳向前一个踉跄。她转身回望,这段城墙造型古拙,城墙之外隐约有山峦的影子。
这风气听起来是个宜居的好地方,她默默想,真好,赚了,卫轶醒过来大概也不会讨厌这里。
一路穿进城中与诸人分开来,她带着卫轶,被安排到一处舒适明亮的房间,这里结构俱全,却只留了一间卧室,有点像奢华版的病房,一张床用于放下病人,另一张就刚好用给她当陪床。
没什么需要打扫的地方,她把卫轶放下,仔仔细细给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打开窗对着外头伸了个懒腰,接触到外头的风又后知后觉得怕盖那么厚一床被子要把他热死,回来把人掀出来,正好听见门口有一声轻咳。
谢莹莹换好了衣服站在门口,看向她的神色略带质疑,他抱了一卷羊皮纸册,金发拢起来挽了个高高的丸子,站在门口撇嘴不动了。
他不动弹,身后却轻轻搭上来一只白皙的手,对他肩膀拍了拍。
“莹莹,让我进去。”
声音的主人被谢莹莹完全挡住,云行一怔,这句话语气简直称得上温柔似水,她这辈子——或许加上上辈子一起,也没听过这样的声音,不娇不嗲不活泼也不厚重,像是刻板印象里的温柔小姨。
她直起腰站的端正了些,便见到一个浅色的人影从谢莹莹身后走出来,金发碧眼雪肤长裙,不是自家小姨,是圣母玛利亚身边围绕的圣洁天使。
那女人身材相当不错,轻轻拨过谢莹莹,步伐优雅地走进来,谢莹莹在她面前很乖巧,云行大概能猜到这就是众人口中的家主,不过这外表与鱼亚或是别人给她灌输进脑子的情报不太相符,她略微有些讶异,然后莫名冒出一股不自在来,十分郑重地弯腰行礼。
“您好。”
谢敬玄坐上卫轶的床沿,很有风范地也对她回礼,垂眸说:“请稍等,让我先看看他。”
云行安静地让开,换谢莹莹站到卫轶旁边,她挠挠脸坐到一边去,看谢敬玄一手很随意地搭上卫轶的颈侧。
细丝般的力量一点点探入,只感到卫轶体内相当生机勃发,手指从颈侧滑到他耳后,又探到额头,接着她再拿起卫轶的手,从指尖一直搭到掌根。
伤重的生灵不多,自爆中途被拦下的人也几乎没有,他这种情况更是闻所未闻。
谢敬玄放下手,她早就是稳定的A级生灵,对力量的感知精准纯粹,眼睛的余光瞥过站在一边正紧张的两个人,脑内轻声“嘘”起来。谢莹莹说的可不对,这哪是什么经脉尽断,分明是三股不同的生灵力量将人包裹的严严实实,这人可没得治,插不进手,力量融合好就自己醒了。
她面色不变,口中轻叹了口气,沉默,又叹,直把云行叹的寒毛倒竖。
云行想,别吧,愁成这样,没救了得一直当植物人吗,别吧,这个不行,能不能求她往白雪公主或者睡美人的方向治。
谢敬玄纤长的睫毛被阳光照的洁白发亮,她望向云行与卫轶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悯,然后抬起眼,温温柔柔地给谢莹莹报出一大段药名。
谢莹莹飞快地记下,接着又听她详细说起怎么熬煮怎么用,大堆的东西里不尽然都是好的,夹杂了点庄园里哪棵树的树叶子,某处洗干净的草根等。云行本来听得迷糊,想起以前听过什么草帽入药的故事,立刻又坚信她是遇见了会用偏方的神医。
云行听得云里雾里,略懂点相关知识的谢莹莹就更疑惑,但姐姐不会出错,他就压下不解任劳任怨地不停记录着,一直写了满满三大页,最后才听谢敬玄松了口气般又叹一声:“也多亏你们来得及时。”
时机很好,再晚两天这人该自己醒了。
云行自然对医生深信不疑,谢敬玄检查了一遍谢莹莹记录的笔记,确认无误后才向云行点头。
“他暂时没有问题,”她说,“你呢,要聊聊你的事吗?”
云行又有点茫然,谢莹莹已经拿着那一大卷药册出去,房间里又只留下她和谢敬玄两个清醒的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坐在另一张床上挪了挪,干巴巴说了声谢谢。
谢敬玄为卫轶整理了一下头发,垂眸低头的样子像美丽的阿佛洛狄忒,云行看着,头一次觉得女女有别,她偏过头去,转而一个激灵,心想咋回事,这可不有别吗,一A一O ,别的大了去了。
“你们是鱼亚的朋友,我当然应该尽心帮助你们,”她笑起来,笑容很克制,像个微笑模板,一颗牙齿也没有露出来。
两人一时又沉默,说是要谈云行的事,她却好像略有些出神,面上露出点不好意思,轻拍着卫轶的手腕,两人眼神交接,她终于还是先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她怎么样呢?”
“嗯?鱼亚吗?”
“是啊,”谢敬玄侧过头去不看她,话语的声音越来越小,“莹莹见到她却只带回来一封信,那封信我还没有看。你知道的,比起通常报喜不报忧的信件,人更想从可信的人口中知道爱人的动向。”
云行震惊,眉头差点从脸上跳出去,她猛地抬头又打量了一下这个雌性荷尔蒙爆棚的金发碧眼超绝美女,又联想到鱼亚对谢家人那些自然指点的态度,脑中小灯泡忽地一亮。
还说什么为谢家工作过,云行啧啧,竟然差点吃到软饭,云游个屁,那家伙简直是与理想的生活擦肩而过。
谢敬玄还在等她的回应,云行挠头,只说她过得蛮好,又从头到尾全方位无死角将她赞美了一遍。
好像说到爱人谢敬玄才不那么像个神仙,听她细数几人的经历时一直捂着嘴巴弯眼浅笑,身上多了那么点凡人的味道。
云行说:“不出所料的话她快要到A级了,寻常的B级很难做她的对手。”
“哎呀,”谢敬玄说,“那可真好。”
“真的,”云行比划,“我一开始都拧不过她,她不高兴了想把我扔出去就把我扔出去,超强的。”
谢敬玄又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里却又流露出一丝忧郁。
云行忙住了嘴,生怕触到人家不为人知的伤心处,略小心地看她脸色。
谢敬玄叹道:“真可惜,要是她还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怎么了?”
“你一路从北城来,应该也看出西城与北城不一样。”谢敬玄苦笑了一下,“西城还是很动荡的,大家都红着眼睛盯着周围,稍有不慎就要被旁人撕下一块肉来。”
“我又只是一个omega ,为家族掌舵实际很难服众,鱼亚离开,我手中更没什么可用的人……啊,不瞒您说,我愿意让莹莹到北城去,一来是那边的生活更加安稳,二来则是卫家那边承诺,丰厚聘礼之余还会再送来一些B级的能力者为我家护航。”
云行挠头:“您现在有什么难处呢?”
谢敬玄欲言又止,一双柔情美目低垂下来:“啊,对,我原本就是想同您说这个。”
“莹莹说您非常强大,我也并非要做什么无礼的要求,”她轻言细语地说道,“希望您即使看在鱼亚的情面上,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云行有点想问是什么难关,但话都说到这里,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即使抛开眼角泛红的美女和大好人鱼亚,也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卫轶要受她照顾。
她干脆道:“我一定尽我所能。”
谢敬玄露出感激的神情,双手轻轻握上她的手腕。
“您会听从我的安排,对吗?”
云行点头:“对的,有事情可以直接吩咐我去做。”
谢敬玄笑起来。
谢莹莹叫人去安排了那几张奇异的药方,正要回云行那边,便见到自己的姐姐从其中推门出来。她身边向来不喜欢带仆人,于是此刻便一个人孤零零在廊上走着。
“姐姐!”谢莹莹抱着那一大卷羊皮册快步走过来,近了才发现谢敬玄面上一片惨白,额头与鼻尖尽是冷汗。
她脚步有些疲软,谢莹莹便赶紧走近扶住她的胳膊,担心道:“姐姐……怎么了?”
“哈,莹莹,”谢敬玄对他回以微笑,“没关系,刚才用的能力太过火了,麻烦你去仔细盯着那些人煎药好吗?”
谢莹莹很担心她,但她依旧挥手将他赶走,粗喘着气,扶着墙壁慢慢走着。
她走进一间小屋,没了旁人,她重重靠在墙边,一手搭上眼睛,仰着脸。右手绕起一片浓重的黑雾,黑雾很快凝结一片,数分钟后一卷契约被她拿在手里。
“什么先知……”她长出口气,想起鱼亚的来信,“真是的,还信老婆子骗人的鬼话。”
“不过真是个厉害的家伙,”谢敬玄喃喃,“差点束缚不住她……”
她随手将契约摊开在地上,垂下头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omega光凭别人的可怜和人情有什么用,她心想,手指抚摸上画卷上漆黑的文字。
她要听从我的安排。
“叩叩”
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云行喊声“来了”,从侍者手中接过一碗颜色清亮的药汤。
第69章
谢敬玄站起来,契约重新化为一道黑雾缭绕在她的右手手腕。
“布娃娃,布娃娃,大大的眼睛黑头发……”
云行诚心答应了她的要求, 她的话便化为一道白纸黑字的契约书,誓言是前提, 这一步对人基本无害, 甚至能一直遵守誓言也没关系, 反悔才是触发她真正能力的导火索——未完的誓言会纠缠在他们身侧,附骨之疽一般永不消散, 它们会纠正偏离的思想, 一直到人们的脑中仅剩自己的誓言。
“诅咒”,她的能力有个卑劣的名字。
她重新走出门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
“让我过来抱你吧……”舔舔嘴唇, 黑雾瞬间消散无形,她又重新变得洁白轻盈, 像个圣洁的天使,轻声呢喃道:“我来做你的好妈妈……”
——
云行不怕烫,接过对方递来的药碗,有些惊讶于这些大家族的人动作快。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分工明确训练有素,云行谢过,关上门对此啧啧赞叹。
不太像她以前喝过的黑乎乎的中草药,这碗药汤清亮亮的,一眼能见到碗底的漂亮花纹。她将碗端到鼻子下嗅了嗅,气味很复杂,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便干脆抿了一小口。
药一入口味道果然乱七八糟,又甜又苦还又有点酸,尝到甚至最后微有些草味,像极了她可悲的人生。她五官皱在一起,轻轻呕了一下,然后龇牙咧嘴地将药放在桌上,预备晾凉了再给卫轶灌进去。
活该,她伸出舌头又恶心一下,心想混蛋玩意就该身上和嘴里都吃点苦头。
谢敬玄只有第一天来看过他们,之后连续两天没有再出现,倒是谢莹莹期间来的很勤,对云行的照顾方式指手画脚,要求之精细让云行都怀疑他是不是专门来找自己的茬。
路上也没觉得他这么烦人。
他常带好几个漂亮的小佣人一起来这边,云行又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给主人家摆脸色,后来听到有人敲门都恨不得跳起来往外跑。她把被子蒙过头顶,谢莹莹进来,她就装作自己只是一只路过的无害鸵鸟。
谢莹莹拽她被子:“你搞什么?”
云行蒙着头:“咯咯哒。”
谢莹莹:“你是狗吗?”
云行:?
这算骂我还是算接我的梗,她抓着被子的手松了力,有点不确定,还是被谢莹莹扒拉出来。她坐在床沿低垂下脑袋,双手很老实地贴紧膝盖,放松神经,预备虚心接受他新的一轮指责和批评。
谢莹莹撇嘴:“我姐姐叫你去啦。”
云行心说你姐姐真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那几个小佣人又去看卫轶的情况,他们为他梳头洁面,整理的很细致,有时候连牙齿也顺便清洁一下。她很放心地跟着谢莹莹离开这里去到谢敬玄会客的厅中,谢敬玄这次换了身浅蓝色的长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编在脑后,见她跟在谢莹莹身后走进来,摆出个很温柔的笑脸。
她问:“住的还习惯吗?”
云行说:“是的,多亏几位的照顾,休息的很好。”
谢莹莹撇过头。
谢敬玄并不管自己的弟弟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对他示意了一下,让他先出门去。
“不能听吗?”谢莹莹垮着脸,勾着她的衣裳撒娇,“我不乱插嘴。”
谢敬玄用手指抵住他的脑袋。
于是他咂咂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谢敬玄目送他出去,然后仔细将门关好,对云行耸肩,无奈笑道:“抱歉,其实确实没什么不能听的东西,不过我还是不太喜欢让小孩子参与。”
云行老实地顺着她的引导坐下,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长长的手套,又从不知哪里搬来了一副地图铺在桌面上,有点像卫林当初拿的那个,不过这幅图绘制的区域更大更精细,密密麻麻标志出西城不同的区块甚至是地形。
“你知道西城有多大吗?”谢敬玄问,不待她摇头,又自己回答起来:“西城共有二百零八区,连接着中北两城,与南城隔一片虚海,向西面走则更是一片漫长的海岸。”
“那么西城有多少家族呢……这些年势力起落,我也不清楚有多少虎狼在侧。”
云行耐心听她说话,很愿意记住她透露出的这些新知识。
谢敬玄继续温声介绍,她指点图上几处区域:“谢家先前子弟凋敝,虽然家中生灵不少,但五灵几乎完全折损,原本十个辖区只留一半,现今只剩下昌峰、阿兰、天化、临冶、恩奉五个区域还在我们控制之下。”
云行听到不一样的说法,她托腮疑问:“我在卫家的辖区之内人们说另一种话,他们说生灵站在哪儿,哪儿就有源源不断的猎人供他们挑选,一位生灵就能从头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势力拥护他。你们家也是生灵传家,为什么其他五灵的折损会对你们影响这么大?”
“那只是卫家的说法,与我们怎么一样,这说的有点夸张,不然这么多年平民之中觉醒生灵的也不知凡几,哪里见他们搞出新生的家族了。”
谢敬玄摇头:“五灵是生灵的利爪尖牙,拔了爪牙,生灵就只是可口的肉食。生灵们确实在哪里都吸引强者的目光,但卫家吸引来的是忠狗,我们引来的是豺狼。”
“我知道了,”云行双手捧脸,挤出来一个肉乎乎的笑,“你帮我,我当然也帮你,你们不想要狼,那我给你摇摇尾巴,你要我做什么呀?”
谢敬玄先愣怔了一下,然后也把手指抵到她额头上:“不要说这种话。”
她笑,顺着云行的话说道:“帮我杀几个人吧。”
云行不意外,她也就这个用处,早就猜到工作内容是什么,心里准备充足,于是没犹豫便答应下来。两人这番交谈相当高效愉快,云行不问前因后果,谢敬玄也不专门解释,就差最后两人相视一笑便能组成一幅完美的□□犯罪片。
云行出门,回手要将门合上,却没想到谢莹莹还在外面靠着墙等她,他见她出来便跟到她身边,问:“有什么事啊?”
云行说:“出差。”
“哎?”谢莹莹说,“什么意思……哎,你去哪?”
云行走得快了些:“就是出远门啦。”
他头上插了个漂亮的发饰,走快了就有点不牢靠,他扁嘴按住它,向云行道:“我知道,你先等一下,慢一点啊。”
云行就回过来推着他往前走,谢莹莹一惊,还没来得及呲牙,便听她嘱咐道:“后天就走,不过应该不需要太久,你在这里记得帮我照顾一下卫轶,拜托啦,求你啦。”
“我当然会照顾!”谢莹莹偏开身子不让她碰,“还用你说,你根本就照顾不……噫呃!”
他脚下差点绊了一跤,云行立刻放开他,免得被他碰到瓷,她背着手低着头,脚下和他瞬间拉了三步远。
谢莹莹:“你!”
云行说:“明天休息一下,你姐姐说另找几人陪我一起,我们后天出发,目的地是来桦区,就是你家附近南边的那个,办点事情,很快回来。”
“喔,”谢莹莹扶住发饰,用手将它正了正位置,一下子被分走了注意,思考道:“来桦……”
他们回去,那几个小佣人已经将各处都整理的妥帖,云行谢过他们,她在身上摸了一圈,发现想给点小费贿赂都找不到东西,心说早知道就往卫家那群人身上抓点纪念品,最后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摆件来——从贝叶区不知道哪个死人的房间里拿的,随便塞给离她近些的那个人。
“之后还要再麻烦你们……”
于是那名幸运观众将这块金摆件捧在手里,有些惊奇,正要答应下来,却被谢莹莹随手拿过去捏在手里打量了一圈,问道:“你不是要麻烦我?”
确实麻烦他……
云行没得反驳,开始悲痛自己的送礼艺术不过关,对那几个小佣人尴尬道:“下次回来之后再给你们……”
omega多了也闹哄哄的,好不容易再将这几人送出去,这才觉得终于松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环顾屋内一圈,然后挤上卫轶的床。今天的药碗已经收了,于是她贱贱地捏开卫轶的嘴巴,果不其然闻到一股草味。
难以置信,好好笑,这味道和他这身信息素简直浑然一体。
新生的皮肤娇嫩得很,脸上被她捏出一道红印,她放开手,又侧过身子撑着头躺着,看他呼吸,觉得很可爱,便闭上眼睛蜻蜓点水一样去亲他的嘴角。
她说:“哎呀,我要去腥风血雨的养活你了,你可谢谢我吧。”
说罢又将头埋到他脖颈间狠狠地蹭了几下,晃了对方一身自己信息素的气味才停下来。说来也怪,可能是和新身体磨合久了,她越来越能理解所谓“信息素”是什么感觉,特别在获得土灵之后,原本还稍微有点抽象的概念变得格外清晰。
她凑到卫轶脑袋边吸了一口,交融的味道叫她觉得十分满意,又抱着他滚了一下才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回自己床上去。
卫轶动了动鼻子。
这一日除了被安排工作之外无事发生,天渐渐黑沉下来,风清月明,卫轶被云行塞在被子里,他轻轻动了动,骨头发出“噼啪”的脆响,而后好像睡久了醒过来似的,从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
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暗沉的夜色。
他的头脑不太清醒,鼻子里有熟悉的味道传过来,他翻过身,小声哼道:“……唔……”
他眨眼:“……云行?”
第70章
这是在哪儿?
是天黑了吗?
他脑袋还有些昏沉,身体关节像生锈了似的,动起来有些僵。他在床上伸展了一下,浑身便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弹响。
……好像没死掉?
他按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感受身体中能量的涌动,入眼是一片陌生的格局, 云行的信息素存在感很强, 他不用看就知道对方还在周围, 有些安心。
翻身坐起来走到窗边,微凉的风吹过, 他眯起眼睛, 窗外也是一片从未见过的景色,他趴到窗台上, 一时间竟然有点茫然。
云行睡得挺香,她睡相不错,迷迷糊糊觉得有人靠近,温热的身体挤过来抱着她,这有点碍事,挺不舒服,她被打扰地皱着眉睁开眼睛,没想到正对上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 ?
卫轶又挨的她近了些。
云行惺忪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有点不确定,她将自己的脑袋从枕头上抬起来,伸出一只手抓篮球似的抓着卫轶的头晃了晃。 alpha下手没轻没重,卫轶还没反应过来就差点被她晃散了脑浆,只能先抓着她的手腕叫了声痛,然后抬起脚去踢她的大腿。
被踢了一脚,睡迷糊的脑子才终于开始艰难认定自己没在做梦,云行放开手,卫轶有点嗔怪地看她一眼,还是用胳膊环住她的脖子贴上来,云行低下头,动物似的蹭了蹭他的鼻尖,顿了顿,很没水平地张开嘴巴咬着他的嘴唇磨几下,然后又分开,吧唧亲了一口。
卫轶把头埋在她胸上,整个人几乎缩进被子里面去,问她:“这是哪里啊?”
云行:“西城谢家。”
他抬头疑惑的“嗯”了一声,云行揉揉他的头发:“就是鱼亚的老家,给你求医问药来了。”
怕把人闷到,她抱着对方的脑袋坐起来,上半身倚在床头,让卫轶靠在她身上。
卫轶:“什么啊……”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还是与卫灵对峙时的火海与荒原,周围几乎是物理层面的天崩地裂,再有就是身体中那样密密麻麻攀爬铺展的痛感。
他问:“……那个,卫灵?”
云行说:“死啦。”
然后就感觉卫轶自己身上用了点力气,抱着她的脖子坐起来。
卫轶整个人靠在她怀里,屁股压在她腿上,他头抵在云行颈间,又小声问:“那……我姐姐,还有……”
云行抱着他:“你姐姐去世了。”
“不过要我转交的东西我都带到了,”好像能透过信息素闻到他低落的情绪,云行打起精神揉揉摸摸,在他发顶又亲一口,“赶上最后一面,她对我说谢谢。”
她说道:“你那个beta监护人将她带走安葬了,她祝你新的未来一帆风顺,她们都爱你,不要难过。”
“鱼亚也和我们分开啦,她不想回来,就继续向东走了,不过走之前介绍了她的老东家给我们,多亏了她们帮忙,不然我还以为你也要死了。”
云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他的背,卫轶就趴在她肩上安静地听她说话:“我这样昏迷了很久吗?”
“至少有半个月。”云行说起来又有点郁闷,掐了一把他的脸。
卫轶哼哼两声,挣开手不让她掐自己,云行就又环着他,听他喃喃自语道:“确实好奇怪,你怎么做到的,我也以为我怎么都会死呢。”
云行:“嗯哼?”
卫轶低着头,看不清脸,新长出来的头发有些凌乱,刺的她脖子痒痒的,她慢悠悠抓过卫轶两只手腕:“怎么?”
卫轶随她动作,说道:“……就是有点惊讶,原本没想到竟然还能完好无伤的。”
“是吗?”
云行又坐起来些,弓着腰,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蹭了蹭他的脸颊,一只手给他调整姿势,把他的腿抬到一边去,问道:“差点忘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她的呼吸打在卫轶皮肤上,气味、身体,整个人都要将他包裹起来似的,卫轶脸上腾地烧起一阵薄红来,肌肉绷紧,回答道:“……没有不舒服。”
“那就好。”
她抱着卫轶换了个位置,从床头坐到床沿去,脚重新踏上地面,她一手压着卫轶的腰,动作慢悠悠,但又有点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腿上,摆出个塌腰耸臀挺羞耻的姿势来。
有点感谢现在是晚上,卫轶脸烧的很红,好像被这个姿势摆的有点大脑缺氧,不知道云行要做什么,只觉得心跳的很不安。
“差点忘了……”
他正想回头偷看她,便听云行嘴里悠悠然又冒出这句话来,然后裤子被云行好整以暇地脱到了膝弯,不等他有什么反应,房间里响起“啪”一声令人脸红的声响。
“…啊!”
身后猛然挨了一下不轻的打,他短促惊叫了一声,然后立刻挣扎着起来。他手伸到身后去要阻止她,却被握着手腕紧紧压在后腰上,云行毫不留情地又扇了几下:“老实点,这口气我攒好久了。”
“唔…等……呃啊!”
“你可真喜欢闷声不响的自己找死,”云行压他的力气很大,手上也一点力都不收,任由他在腿上随便扑腾,“上次也是莫名其妙的就自己脱离队伍跑回家去,我醒过来还恍惚呢,还以为我这是做梦,碰到个心理医生版本的田螺姑娘。”
“我说不帮你了没有,就知道自己乱窜,再找你我多担心啊,幸亏赶的上,不然你想怎么办?”
“这次也好呀,你和你母亲一个比一个炸的厉害对吧,打起架来好威风,服了你家人了,叫卫家多没意思,不如以后直接改名叫abo版泡泡堂。”
卫轶挣不开她的手,又疼又羞,挨了没几下,漂亮的眼睛里就蓄上眼泪,眼眶红了一圈。
“呃!唔……等一……啊!”
他呼吸的很急,先是被牢牢压到腿上,云行这次又不让他,他挣扎的很无力,一点都躲不开,只能被动挨打,他喉咙里终于也渐渐冒出点黏糊的、变调的呜咽来,叫声愈发显得可怜,可惜对方知道他耐揍得很,完全没有什么怜惜他的意思。
她道:“你把我当什么呢,工具人?是不是很方便,想用就用,想丢就丢?”
“嗯?”
“……呃啊!”
云行问:“好用吗?”
“唔……不是……不是…呃啊!呜…等一下!”
于是云行停下来,听他断断续续喘息几声,手依旧很有威胁意味地摆在他身后。
她问:“想说什么?”
卫轶抽噎几下,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下来掉到床上,他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道:“… alpha不可以打ome……呃啊!”
云行十成十力气拍下去,把自己手都震的发麻。
卫轶整个人都颤了一下,然后细声的呜咽就从被子里头传出来,云行说:“想好再说话。”
于是那边就只有哭声了。
她下手没分寸,屁股已经有点肿了,又被她一巴掌盖下去,卫轶疼地蹬腿,结果脚又磕上床沿,自己把自己踢得狠狠哭了两声,被子被他哭湿了一大片,他把脸蒙在里头,贴加官似的,差点喘不上气来。
云行:……
简直头痛,到底不舍得太过火,她把人捞进怀里拍背顺气,卫轶哭的整个人一颤一颤,咬着嘴唇,被捞起来双手就自觉又挂到云行脖子上去。
云行给他擦眼泪:“挨揍的时候也没见你哭成这样。”
卫轶抽噎:“就是在…挨揍。”
云行:“好吧。”
她看着卫轶,原本还想再说点别的,偏偏他不停地掉眼泪,想说的刻薄话就堵在喉咙里挤不出来,只好先把袖子攥到手里沉默地给他擦眼泪。
衣服的料子很一般,把卫轶脸刮得有点疼,他拨开云行的手,也不要她擦,就把头靠到她肩膀上自己哭。
额发乱糟糟地粘在脸上,云行撩起他的头发给他别到耳后去,卫轶睫毛上湿漉漉的,很可怜地去看她的表情,见她没那么生气了,身子小心的扭了扭,一边注意着她的神情,跨坐到她腿上抱着她,把脸埋在她肩上,小声叫道:“云行……”
云行问:“以后怎么办?”
“……不这样了。”卫轶的眼泪沾到她衣服上,湿湿热热一片。
她胡乱摸他头发:“多少对我负起点责任来吧,养狗也不能说丢就丢呢。”
不知道又抱了他多久,情绪过去,云行猜测说得已经到位,累的想打呵欠,卫轶还安静地挂在她身上,见她有动作,突然小声道:“我没想真的死掉的。”
云行:“哦?”
卫轶把头往她肩膀上拱了拱,心音从紧贴的胸膛传过来。
[对不起。 ]
云行挑眉,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不起,我没有只想把你当好用的工具吊着你。 ]
卫轶说: [我有妈妈给的第二条生命,我不会死,有我在,你也不会死。 ]
云行感觉好像有温热的眼泪又滴到她身上,卫轶抱着她,声音酸酸的: [杀我要杀两次,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别生气。 ]
这话让她有些沉默。
“知道了。”
云行抱着他站起来,两个人一起到另一张床上躺下,她托起卫轶的脸,轻轻亲吻他的眼角,卫轶小心地去勾她的手指:“我好像到A级了。”
云行:“恭喜。”
他攥着云行的手,还想再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舔了舔嘴唇,报复性地轻咬她的指尖。
好吧。
云行一把将他拉到怀里来,狠狠挤了挤,信息素蹭到他身上,把他挤得轻声叫才罢休。
“对不起。”云行也说,“其实你醒过来我特别特别高兴。”
“对不起,”她说,“我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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