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中心大厦。
这间最大的练舞室占据高层一角,黑色避光帘同时拉开就是双面环景,远山云雾和大道通衢尽收眼底。
此刻乐声近尾,帘子拉开单面,透净光线盈满一室,随着舞者的发丝盘旋闪跃。
镜前一人独舞,其他女孩子围坐而观,满眼的倾慕与欣赏。
温书晗基本功扎实,高难度动作信手拈来,别人要花心思刻意练就的个人风格,在她这儿是水到渠成,灵气远远大于匠气。
那么纤瘦轻盈的身躯,却将每一个动作演绎得淋漓尽致,力量浓时像河海奔流,潮水顺着净润指尖淌过观看者的眼眸,缓时又像流苏摇曳,几簇轻盈末梢拂过人心尖,留一阵悸动的痒。
即将结束时,角落一个女生忽然起身,慢腾腾地往饮水机方向走。
正对舞蹈镜的位置,赵妍正醉心于给温书晗拍视频记录,不料有个身影硬挤进手机镜头,搅乱了整个片段。
她烦闷:“廖晓雨你干嘛啊?走来走去的,挡我拍视频了。”
廖晓雨拿着水杯盘腿坐回原位,白她一眼:“干嘛,渴了还不让人喝水啊?又不是正式彩排,有什么好拍的,跳来跳去不还是那样。”
“你——”
赵妍刚要发作,身边一个女孩子小声劝她:“算了,别跟她计较,这人三天两头发神经,想跳a角想疯了。”
“我想?”廖晓雨莫名恼怒,“少自以为是了,我可不稀罕当a角。”
室内乐声缓缓而止,温书晗收束完最后一节动姿,小幅度喘气,从舞中抽离。
“太棒了宝!”赵妍上前给她递一瓶水,兴致勃勃给她看刚才拍摄的视频,“快看,太漂亮了,每一帧截下来都能当壁纸。”
温书晗喝一口水,漾开一抹清甜的笑:“哪有这么夸张。”
“有!”赵妍双眼亮晶晶看着她,“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吗?表白墙上天天有人发你的照片,氛围感一绝,不知道被多少人偷去当壁纸了。”
温书晗回想,隐约有点印象。
聊起往事,赵妍话锋一转:“不过那些照片通常十分钟后就翻不到了,好像有人特别讨厌别人看你照片似的,还专门让表白墙删掉,霸道得有点变态。”
“......”温书晗默默喝水。
是有点变态。
——“大家辛苦了!”
经理走进练舞室,众人齐声打招呼,她笑了笑,拍拍手掌示意大家竖耳听:“通知一下,下午管理层开会,顺便给大家放半天假,好好休息吧!”
“好耶!谢谢于姐!”大家喜悦散开,各自收拾东西。
于荷扭头寻找温书晗的身影,特意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辛苦了书晗,又进步了。”
温书晗浅笑:“谢谢于姐,大家都很用心。”
“谦虚了,回去好好休息,别太累。”
于荷带着笑意离开,另一旁的廖晓雨循着身影转头,不知想到什么,后脚跟了出去,紧随于荷身畔说了些话。
悉索声渐行渐远:“最后一幕独舞不太......应该......更适合,或者......来得及......”
赵妍啧声:“那家伙又想作什么妖......”
温书晗没太在意,她侧身对着阳光,眉目淡然地俯瞰大厦之下首尾相连的渺小车流,将有点松散的丸子头放下来,手指随意梳了梳,重新挽一个低马尾。
赵妍瞬间被她吸引,觉得她连扎个头发都美得令人失语。
赵妍愣了会儿,像蜜蜂循着花蕊香气贴过来,注意到她空落落的耳垂:“咦?上次你收到的那个耳环怎么不戴呀?真的特别适合你!”
“啊,那个......”温书晗绕着最后几圈发绳,分心笑了笑,“不知道是谁送的,先放着吧。”
赵妍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忽然提到:“诶!你说,会不会是那个追你的公子哥送的啊?叫盛帆的那个。”
“他吗......”温书晗暗自思衬,茫然摇了摇头,“不清楚。”
不太像。
赵妍有事先走,温书晗单独留在舞室练了会儿软开,刚准备换个动作,一张笑脸突然闪在面前。
她吓一跳,站直后退两步:“你......来这儿干嘛?”
“嘿嘿!”盛帆乐呵呵杵在她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盒递给她,“上次你彩排,我没去成,补给你一个礼物。”
又破费,温书晗摇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
“哎呀,拿着嘛,我好不容易在拍卖会上抢到的。”盛帆委屈巴巴,半转身背靠着舞蹈把杆,抠了抠礼盒边缘咕哝道,“本来有一款耳坠特别适合你,羊脂玉的,但......我竞价竞不过,就只能给你这个了。”
温书晗轻微一怔。
小纨绔虽然不务正业,但零花钱多得数不过来,居然还有他竞不过的东西吗?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从容地问:“你说的那款耳坠,长什么样子?”
“那个啊......”
盛帆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正好对应上她脑海里的轮廓。
她心底隐动,进一步探问:“那,你有看到那个竞拍人长什么样子吗?”
盛帆回想,说那人看起来很敦厚平和,也很低调,像是帮自家老板代拍的助手。
温书晗眉心一蹙。
难道是邱助理?
“知道了,谢谢你。”温书晗拿起挎包快步往外走。
盛帆目光追随她,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跟上来:“诶!乖乖你礼物没拿!”
盛帆穷追不舍,都到大厦门口了还粘着她。
“乖乖,你就收下嘛......”
“真的不用了,你快回去吧。”
温书晗一个头两个大,顶着大太阳快步过了马路。
正走着,一辆车缓缓停在身边,车窗降了下来,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妹妹。”
她应声止步,微微诧异:“承昊哥?”
陆承昊朝副驾偏了偏额,一头短寸毛刺又利落:“上车吧。”
上车?
陆承昊见她不解,刻意瞥了眼她身后呆巴巴的小男生,视线移回她身上,温和又煞有介事地提醒:“不是要一起去南洱山庄吗?”
温书晗瞬间了然,配合道:“哦......对。”
她转过身:“盛帆,我有约了,你早点回家吧,不要给我送礼物了,我真的没有跟你发展感情的想法,抱歉。”
说完便绕过另一侧开门上车。
盛帆一脸沮丧。
“好吧......”看来自己的竞争力还是有点低了,他想。
银色保时捷驶离艺术区,温书晗暗自松了口气:“承昊哥,谢谢你。”
陆承昊打开车载音乐放了首抒情摇滚,爽朗一笑:“不谢,正好在附近谈生意。听说你回崇园住了?”
“嗯,暂时住一段时间。”
“挺好。”
两人算得上熟络,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陆承昊虽然外表上有点凶痞,其实为人温和可靠。记得学生时代,她第一次融入陈言肆的社交圈,其他朋友都精神大条,只有陆承昊绅士,懂得把她面前的冰酒换成热橙汁。
现在他自己创立了一家制片公司,业务上跟屹松时有往来,但在生意面前,他们几个人的友情依旧纯粹,私下常聚。
南洱山庄是屹松产业,那几年,陈言肆经常带她去玩,冬天时雪满山岭,缆车平缓地划过严寒空气,俯瞰飘雪之地,他在缆车里吻她吻得尽兴,整个人压在她身上。
半宽不窄的座椅承着两份重量,她被迫往后倒,身后的玻璃聚满雾气。
她在吻里战栗,推不开他,哪怕濒临缺氧他都不停,舌尖灼热放肆地往她领域里探,他一手撑着玻璃,另只筋骨突显的手捧起她的脸,拇指在她耳旁摩挲。
呼吸纠缠,他低哑含情的声音闷在吻里,粗喘含混:“温书晗,专心点儿。”
她已经足够专心,奈何他步步紧逼,太过强势。
在她呜咽时,他温热的手悄然往下移,不轻不重掐住她的脖子,假意警告里含着藏不住的怜惜。
她耳垂红透,一个吻终于藕断丝连分开,她轻轻咳了下,皱着眉细声软语:“陈言肆,你真的很过分......”
“我过分?”他痞坏地扬起眉梢,跟她额头相抵,吻她微蹙的眉心。
正经不过一秒,他又用突如其来的恶趣味使坏逗她:“怎么不叫‘哥’了?”
“......”她别过脸,不想理他。
陈言肆抚过她微烫的脸庞,指尖碰了碰她颤动的羽睫,惹得她轻哼一声闭上了眼,他趁机吻她。
她心尖一颤。
他轻笑了声,气音缱绻:“我们晗晗,好漂亮。”
...
——“书晗?”
“嗯?”她冷不丁回神。
陆承昊握着方向盘,饶有兴味地看她一眼:“刚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
陆承昊从容一笑:“既然你刚才没回话,我可当你默许了。”
温书晗怔了下:“什么?”
陆承昊胸有成竹:“带你一起去玩两局,你给我当个吉祥物。”
“......”失策了,陈言肆一定也在那。
不过转念一想,她正好有事情要问他,便没有拒绝。
不多时,她已经被陆承昊带到了南洱山庄。
秋季落叶漫山,远远看去层林尽染,不知道今年第一场雪将会何时降临。
乘电梯上到私人观景层,金属门开,她踏出电梯,跟陆承昊一起走向不远处的感应门。
时隔两年再次来到这儿,不免有些恍惚。
在旁人面前保持“兄妹”身份的代价就是,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过,哪怕分手了都摆脱不了共同的社交圈。
一层休息区没人,陆承昊扬起音量吸引那帮朋友的注意:“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音落,复式跃层的栏杆边上突然探出几个脑袋,周纪和梁煜泽同时眼睛一亮:“妹妹!”
温书晗站在琳琅溢彩的吊灯下,一手别了别肩上的包带,浅浅一笑,打了个招呼。
周纪一乐,转头冲她看不见的地方抱怨了声:“言肆你算哪门子哥啊?真是不把咱妹妹放心上,瞧瞧咱陆少,多体贴,时刻想着晗妹妹。”
被吐槽的那人似乎没有应声,反正楼下的人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正好路柠走了,缺人呢这会儿,上来啊妹妹!”周纪逗猫似的在上面勾手催她。
陆承昊把车钥匙甩桌上,不经意问:“她走了?”
周纪嘲他:“拜托,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人家亚区代言人在巴黎有场秀啊,早飞了,这会儿在云上呢。”
陆承昊“哦”了声,贴心地把温书晗带了上去。
他们在玩牌,而她牌技一般,暂时没有下场跟局。
大家还是像以前一样宠着她,给她要了杯热牛奶,让她在一旁自己玩,有事再叫他们。
这下真成吉祥物了。
她看了会儿手机,有点无聊,自顾走到台球桌旁,取出一根球杆,不太擅长地捣鼓几下。
在这个最佳的观测区域,她悄然抬眸在屋里扫视一圈,没有陈言肆的身影。
他不是在的吗?走了?
正想着,不知不觉,身后一丝杜松和苦橙香笼了下来。
她屏息凝神,回头,恰好撞上一双近距离淡漠的眼眸,漆黑瞳仁里倒映她微微惊诧的面孔,半垂的眼睫有点倦怠意味,却在看向她的瞬间多了一分强势。
两道呼吸搅混了一瞬,她连忙将脸扭转回去,一只手的掌心抵着球杆顶端,压出隐隐的痛感。
有点不知所措。
陈言肆站在她身后微弓上身,两手随意地搭在球桌边缘,以一个懒散姿态将她圈在怀里,宽阔胸膛不松不紧地贴着她后背。
他偏额看着她侧脸,目光缓缓审视而下,停在她淡红的耳垂上。
她感觉到他呼吸很淡,语气平缓,像一片薄羽,有意无意地划过她脸庞:“学会了?”
顿了顿,温书晗心不在焉答:“不太会。”
“那就继续学。”
不远处有叠摞筹码的动静,大家沉浸在输赢对峙的热络里谈笑风生,似乎都没注意到这一隅的暗自交锋。
陈言肆不由分说将宽热的掌心覆上她手背,整只手将她包裹住,教她用正确姿势握杆,身体牵引着她往下弯腰,她整个人几乎被他操控着,摆出了一个弓身瞄球的姿势。
两个人的体温近乎交叠,温书晗听见他匀淡的呼吸声,一阵又一阵,缠住她垂落的发丝。
他一只膝盖抵在她大腿后侧的位置,肌骨之间隔着一层软薄的棉麻裤料,她莫名吞咽了下,心跳闷在胸口,忽然快了起来。
长杆隔空对准一球。
她手里不动,他也还未发力。
远处竖着一面宽大的落地窗,午后温融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带着湿涩的绿茵气息,模糊地填满彼此之间几乎不存在的间隙。
盯着玻璃看久了,能看到两人以近似依偎的姿势印在上面的倒影。
他侧脸几乎贴上她的耳朵,下巴虚空压在她肩上,淡金色的光晕散在他脸庞周围,让他眉眼神色有些失真,愈加难以捉摸。
“手别这么僵。”
他沉声提醒,热气拂在她耳廓,她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下。
“紧张什么?”他从近旁掠来一眼,唇角微勾,莫名含讽地说了声,“不就是普通朋友。”
“......”
早上在盛帆面前,她随口说车里的人只是她普通朋友。
所以他现在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温书晗思绪杂乱,手腕又僵了一分。
陈言肆短促笑了声,气音沉出一丝饶有兴味。
“温书晗,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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