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子童言无忌,长孙皇后不禁莞尔。


    正咧嘴开心的小公主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撅着嘴巴“秃噜噜”的,冲着她阿姊开始喷口水。


    小兕子连忙捂着脑袋蹦到一边躲远。今日出门,她可是特意换上了阿娘亲手缝制的虎头帽。竟然喷口水,真是太调皮啦!


    兕子没忍住,又对着妹妹扮了个鬼脸。


    长孙皇后由着两个孩子嬉笑打闹了好一阵,等到怀里小的犯困打哈欠了,这才叫乳母抱去殿内,牵着兕子入座用膳。


    时值贞观,正是高型家具与矮型家具并道而行的时期。而上流社会中,贵族们则更多的青睐于垂足而坐,高挑、温雅的桌凳便成为了首选。


    立政殿内,也搁置了这样一张足以容纳十人的酸枝木食桌,下头配着月牙凳。


    兕子真是饿极了,不等宫娥们上完菜,就埋头啃起肉来。小丫头牙口倒是极好,专心对付鸡腿的模样像极了威风凛凛的山大王。


    长孙皇后一面劝着女儿慢些吃,一面又给她碗中添上各样绿菜叶。见这孩子吃的实在香,她这个做阿娘的竟没忍住,也跟着又吃了一些。


    人吃饱了饭,就是舒坦啊。


    兕子敲了敲圆嘟嘟的肚子,一翻身,倒在外殿的食床上——


    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而后翘着脚丫子问:“阿娘,妹妹的封号到底什么时候定下来?耶耶实在是太懒啦。”


    长孙皇后笑道:“你阿耶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今日一早就定下了封号,你来瞧瞧?”


    兕子连忙爬起来,探长了脖子去瞧——


    那红边的金纸就是妹妹的名帖,上头笔走龙蛇,写了“新城”二字。


    “新城公主——”


    “诶嘿,好听,耶耶还是不赖的嘛。”方才还对李二陛下颇有微词的小萝莉,转眼又喜笑颜开,不吝溢美之词。


    长孙皇后无奈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许对你阿耶无礼。”


    小萝莉挤眉弄眼,脸颊软软地蹭在长孙皇后手心,俏皮道:“嘘,悄悄话,阿耶听不见的。”


    ……


    两仪殿内,李二陛下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张阿难连忙吩咐宫人去将西窗关上,又亲自倒了盏热茶递过去:“陛下,夜寒露重,不宜过于劳累,奏疏还是明日再处置吧?”


    李世民揉搓着眉心,接过张阿难递来的茶盏,润了润嗓子:“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亥时三刻了。”


    “那就再等等。”李世民淡然一笑,“朕派了人去查内情,今夜便该有回信了。”


    听这话意,张阿难便没敢再多言,只应一声又立回原地。


    外头刮起了夜风,透过窗缝传来树梢上的怒号声。


    李世民约莫又批了一刻钟的奏折,暗探便回来了。殿中的宫人都被张阿难清退出去,只余下一室寂静。


    等该问的话问完,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李世民胸中骤然升起一团怒火。


    这大半年来,内宫宫妃仍旧按照宫廷规矩,每月定时定点去到立政殿,参拜长孙皇后。其中,他最关注的唯有四夫人的动向。


    这四夫人,便是指贵妃、淑妃、德妃与贤妃。


    如今,宫中唯有德妃早逝空缺。


    李世民心中很清楚,她们之中,有生来就出身世家的;也有诞下龙子后,起了旁的心思与关陇贵族开始走近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杨淑妃、燕贤妃竟多次借着问安的名义,故意在皇后面前提起一些莫须有的事,意在挑拨。


    “几位夫人总说起……三殿下(青雀)在外与谁交好、又与太子殿下起了什么冲突的事儿。”


    “皇后娘娘忧思过重,只怕就是从这些事上引发。”


    李世民回想着暗探方才的话,一时怒极,将手中杯盏捏了个碎。


    瓷器的碎片裂开,茶水顺着血滴子淌下。


    张阿难慌忙上前止血,长吁短叹的:“陛下,您这是何苦呢。”


    李世民眉头都没皱一下,由着张阿难给止血包扎,冷笑一声道:“朕瞧着,是他们好日子过久了,才会忘记了,从前朕也是用着巨弓长矢直入长安、逼退突厥之人。”


    若非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他早就——


    张阿难不敢接这茬,只好硬着头皮,另起话头:“奴瞧着,三殿下也并非夫人们说的那般肆意妄为。无非就是这一二年,陛下偏疼了些……”


    这才纵的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李世民听出张阿难话中的意思,偏头瞧了他一眼。


    再瞧一眼。


    然后抬手赏了他个暴栗。


    “你既然早就瞧出来了,为何不提醒着朕?这会子跑来事后诸葛,朕看你就是欠抽。”


    张阿难知道,帝王这是没计较他的僭越。


    他不禁再一次感叹,满朝文武如此忠心的站在陛下这一边,果真只是因为,陛下就是独一无二的陛下啊!


    李世民并不搭理近侍的无脑崇拜。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青雀这小子着实不像话,前阵子与高阳起了争执,竟是因为他当众对高阳的生母不敬,说人家只是一介下嫔。朕看他是真的心大了,性子也养左了。观音婢怕也是察觉这一点,才会心急惊了胎。”


    唉,都是儿女债啊。


    李二陛下在心中感慨一声,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治一治青雀了。


    “读了那么些圣贤书,都只叫这小子学会表面功夫,光顾着哄朕了。”帝王自嘲一笑,继而肃了面孔,“既如此,这万卷书就不要读了,叫他去行万里路吧。”


    张阿难心惊,颤颤巍巍问:“陛下,您的意思是……这就叫三殿下出藩赴任了?”


    李世民嫌弃地瞥他一眼。


    “就他那副书读到狗肚子里的模样,朕敢放心把封地交给他治理?”


    这话糙理不糙,张阿难点点头。


    李世民便又道:“朕是瞧着兕子那皇庄搞得风生水起,正是缺人干活儿的时候,叫青雀跟去,多跑跑腿,瞧一瞧民间疾苦,也好扭扭性子,变的落地务实一些。”


    别外头随便来个人一煽动,再画张大饼,他就敢自信满满的往前冲。


    只会给自家人添乱。


    想到这这些,李二陛下满腔感慨道:“这几个孩子里头,也就是兕子能有本事在青雀头上乱蹦乱闹了。”


    “朕觉着,她来治青雀,正正合适。”


    *


    兕子这一晚上睡得无敌香甜。


    等她用过朝食,正打算去新城面前溜达一圈,张阿难便带着帝王的旨意到了。


    兕子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头,不可置信地用食指指向自己:“我?真的吗,你没骗我?耶耶竟然真的舍得,叫青雀当兕子的小跟班吗?”


    张阿难被这副可爱样子萌的心都化了。


    “对,正是公主您。陛下圣旨都下了,老奴又怎么会哄骗公主呢。”


    在晋阳公主面前,张阿难总无意识地自称为“老奴”。他也不知是为何。


    兕子接过圣旨,自个儿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而后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青雀,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


    张阿难袖着手,假装没听见。


    兕子开心够了,又有些犯愁地请教:“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南山呀?青雀可以跑着去吗?到庄子里,兕子能让他去收拾猪圈里的堆肥吗?”


    张阿难忽然就明白了陛下的那番评价。他甚至觉得,陛下的用词过于委婉了一些。公主这简直是要骑在三殿下头上作威作福啊!


    出于好意,他弓着身小声提醒:“公主,点到为止,陛下不是才教过您君子之道。”


    小兕子怔了怔,狡黠一笑:“明白啦。”


    张阿难:“……”


    不,您肯定没明白!


    兕子可不管这些,满面欢喜地扬起下巴,吩咐松萝收拾收拾东西,顺带去请三殿下出发。


    她才不是什么君子呢,她是小人儿。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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