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猎,李二陛下依然选择带人前往南山。


    每年春猎,其声势阵仗较小,往往不是去富平,便是前往华山、华池、华阴等地。唯有到了秋猎,李二陛下手痒一整年,终于能好好拉弓射箭、狩取猎物,自然要前往南山猎苑内好好过足了瘾。


    天子出行,群臣与适龄的皇子皆随驾在侧。


    长孙皇后生产的日子将近,今年便没跟出来。因着缠不过兕子撒娇打滚耍无赖,皇后与李二陛下一合计,只好答应了叫她也跟去秋猎,由承乾他们照看着。


    队伍浩浩荡荡,终达南山。


    正值深秋,晴空高朗,终南山境的林木随着山峦一重一掩,交叠着红黄橘绿的色彩。


    这还是兕子头一次见到这么美的秋天呢。


    小萝莉坐在车驾中,探出大半个脑袋,仰头便能望见碧蓝的天空下,有秦岭苍鹰展翅盘旋。


    “哇!好大的鸡!”


    李承乾驭马伴在车驾边,听到这声发自肺腑的感慨,忍不住呛声笑起来:“小兕子,那可不是家里养的鸡,它唤作山鹰,很难驯服的。”


    兕子萌乎乎的应和一声,用力呼吸一口山间清新沁凉的空气:“阿兄,待会儿你跟着耶耶去打大野猪,兕子就乖乖在营帐等你们回来。”


    李承乾怔了怔,对妹妹忽然的乖巧有些不适应。


    但他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听说今年秋猎有虎,便止不住笑意地叮咛了兕子几句,追在李世民身侧,快马飞奔进入了山林深处。


    马蹄声渐远。


    武将与皇子们都被李二陛下带去秋猎,营地里,只余下兕子和一干文臣。


    小萝莉探着脖子,确认人都走远了,这才放心地拍拍身边的座椅:“外太舅父,舅父,老魏,快坐下,兕子陪你们唠唠嗑。”


    长孙无忌与高士廉交换个眼神。


    陛下忙着去打猎,将晋阳公主交予他们照看,实在是千斤重担啊。


    高士廉已近花甲之年,这两年又被李二陛下拉出来出任吏部尚书,进封许国公。这是一位相当擅于识人辨色的老臣,凡他手下任用官员,从来无一劣迹。


    高士廉笑呵呵望着兕子,见她再三相邀,一脸期待,似乎有什么事儿不好开口。索性顺着话茬道:“公主盛情,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高士廉示意长孙无忌一道入座。


    今日南山秋猎,房相公有要务在身,未能伴驾。因而,如今还直愣愣杵在营帐里头的,也就剩下个魏征魏侍中了。


    高士廉无奈递话:“玄成,公主既然一片好意,此处也并无旁人,且先坐下歇息片刻吧。”


    嘿。


    魏征这小老头儿犯轴,脖子一梗,偏不答应。


    兕子双手撑着脸颊,听三位老大人辩得有来有回,觉得有意思极了——


    老魏分明就是站的脚麻了,偷偷左脚倒右脚好几回,怎么就不愿意坐下呢?


    难道……


    小萝莉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闻,从座椅上蹦起来,凑到魏征跟前,一脸关心地问:“玄成啊,你……你是不是有痔漏(痔疮),坐不下去呀?”


    众人:“……”


    帐中一时鸦雀无声。


    魏征从一个能言善辩的谏臣,变成了脖子红、耳朵红、连同整个脸都憋红了的郁闷小老头儿。


    主要是,他真的有痔漏。


    长孙无忌还是头一次见魏征与人理论吃瘪,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兕子见老魏不反驳,就默认了他有痔漏这件事。


    她看向老头儿的眼神带着三分怜悯,悠悠叹一口气,跳起来拍了拍人家后背。


    “没事啊,玄成。”


    “我给你垫软乎乎的坐垫,不会疼的,我阿耶以前就用这个。”


    小萝莉热心地扶着魏征强行入座,自个儿顺着旁边的扶手椅攀上去,也翘着脚坐好。


    “我耶耶先前因为总喝酒长了痔漏,疼起来嗷嗷直喊阿娘,只能在床上趴着。”兕子揭起李二陛下的短来毫不手软,继续开心道,“后来,孙思邈从外头游历回来,给阿耶开了一种草药,一边煮水喝,一边涂抹,阿耶一下子就好啦!”


    魏征的痔漏其实并不严重。


    他是久坐伤身,后续饮食又不注意,这才生了病,但也远没到坐不住的地步。


    小老头儿轻咳一嗓子,正色道:“陛下乃一国君主,却因贪杯有损龙体,实非为人君之道……”


    兕子一听,老魏又要开始念经了,连忙打断施法:“这种草药长在乡野之间,叫做酢浆草。玄成啊——”


    魏征正色:“臣已五十有五,年岁渐老,公主实不该直呼臣的字。”


    兕子:“你老了,那还是叫你老魏吧。”


    魏征无言以对。


    他也不能请公主称呼他一声魏侍中,显得他好像爱炫官职一般。


    只能咬咬牙,认了。


    于是,等李二陛下带人秋猎归来,就瞧见了蹦蹦跳跳朝他飞扑来的兕子。她身后还跟着憋笑的长孙无忌和高士廉。


    以及,一个冷酷无情,似乎马上就能开喷的魏征。


    李二陛下脚步一顿,仔细回忆今日有无犯下过错。确认没有,才板着脸将女儿抱起来,低声吓唬:“怎么回事,你招惹魏征了?”


    兕子委屈,刚想开口辩解,瞧见魏征的眼神又憋住了。


    小萝莉捂住嘴巴,使劲儿摇摇头:“我答应了老魏,不告诉耶耶的。”


    李二陛下挑了挑眉。


    嚯,才出去多久,跟朕的臣子都熟络上了?


    ……


    从南山回来,兕子把自己像摊大饼一样丢在了床上。


    唉,忙活一通,朝臣好感度“噌噌噌——”,竟然只涨了3点。


    舅父他们也太难哄了。


    小萝莉叹一口气,趴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决定起来大吃一顿,然后跑一趟太医署,将阿耶用过的酢浆草药方讨过来,最好制成成药,亲自给老魏送去。


    哼。


    她这痔漏膏一送过去,还不得把老魏感动的热泪盈眶!


    没过几日,小萝莉万事俱备,跟着李二陛下练完大字后,就鬼鬼祟祟摸到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此时,魏征刚刚结课,正立在廊下与中书舍人李百药打个招呼,闲话两句。


    下一堂课,当是李百药的五礼律令。


    两位文化人说话,兕子压根儿听不明白,她索性从旁边的小竹林里蹦出来,双手高举着银托盘,里头是整整十罐酢浆草痔漏膏。


    她超小声地召唤道:“老魏,老魏!”


    魏征和李百药同时转头,而后瞳孔地震,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


    他疾步过来,压低声音:“公主来这儿做什么?”


    兕子一脸邀功:“老魏,痔漏膏送给你,整整十罐,你有十个屁股都够用啦。”


    魏征:“……”


    谁会长十个屁股!


    魏征黑着脸,兕子当然看得出来了。


    不过,小萝莉从来不内耗,看到人家不开心,也不觉着是自己的原因,只语重心长劝他:“老魏,你这脾气可不小,快赶上我阿耶火爆呢。怪不得你们都长了痔漏。”


    魏征:“……”


    李百药早就将两人的对话听进耳中,看魏征一脸哭笑不得的头疼样子,凑上前拱手作礼,笑道:“玄成用不了,老朽厚脸皮,问公主讨要一罐如何?”


    小兕子大方极了:“您也有痔漏,当然可以拿一罐啦。”


    说完,她又一脸眉飞色舞,给李百药再度描述了李二陛下是如何从病病歪歪,再到健步如飞的。


    “酢浆草膏,阿耶用了都说好!”


    李二陛下这回算是在文臣圈子彻底扬名了。


    魏征等着小公主走远了,才无奈笑着,对李百药拱拱手:“公主天性爱玩闹,叫您为难了。”


    李百药笑呵呵抚了抚胡须:“依老朽看,晋阳公主倒是至纯至真之人,她是实在关心玄成的身体啊。”


    这回,魏征垂眸看向一整排的酢浆草膏,没再出声反驳。


    而兕子这头,脑海中终于响起了机械音提示:


    【叮。】


    【与魏征等人建立痔疮之情,朝臣好感度上升20点。】


    *


    是夜,立政殿内热闹极了。


    李二陛下坐在殿内,叉着腿拍掌大笑道:“观音婢,你猜怎么着,昨日魏征追在朕屁股后面,就因为兴建大明宫一事痛斥了大半个时辰。朕听的险些睡过去。今日可好,他就被兕子当着同僚的面揭了短,脸黑的像块炭,哈哈哈哈——”


    “没想到啊,魏征这老匹夫竟也有今天。”


    “叫他有事儿没事儿总上谏。如今可好,被兕子闹得,一张老脸挂在城门楼子上了吧?”


    李二陛下站起身,背着手左右来回踱步,笑得简直合不拢嘴。


    高兴了片刻之后,他忽然想起犒劳功臣:“兕子不愧是观音婢跟朕的女儿。张阿难,去把公主请来,朕要再听她细细讲一遍,而后重重有赏!”


    张阿难应一声,退出去请人。


    长孙皇后便看着李世民一个人又欢天喜地了半晌,坐在一边,扶着肚子也不阻拦。


    等人开心够了,她才温声开口,泼冷水道:“陛下怕是还不知晓吧?为了给众位夫子推荐酢浆草膏药,兕子已经将陛下得痔漏的事儿,全都说出去了。”


    “如今,怕是陛下的老脸,也在城门楼子上挂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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