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见他反应, 谢茉暗暗哼哼,内里果然隐藏猫腻。


    她扬扬眉梢,装模作样叉腰, 娇呵:“坦白从宽!”


    卫明诚配合地抿直唇角,只眼睛里的笑意已满溢而出。他说:“不是预谋。”


    谢茉不信:“哦?”


    卫明诚轻咳一声?, 低笑说:“是预见。”


    略忖了忖, 他解释:“对?于从未接触过格斗或武术的人来说, 第一次练习这?套防身术多半会不适应。”


    谢茉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卫明诚稍稍抬了抬嘴角。


    她只是有点无处宣泄的郁闷。


    兴许循序渐进一次学习一个招式,或者?每次练习不超过十分钟,便不会现今手脚瘫软的情况,可那样太慢了, 就算卫明诚提议,她自己首先就会否定。


    至于卫明诚那点子?小心思——哼哼。


    她消化情绪的能力想来强,再者?也?不是真的计较, 几个呼吸后便彻底放下这?事。


    就在这?时, 卫明诚把自行车推过来。他回头?以眼神点了点后车座, 看着?谢茉低声?道:“上来。”


    待谢茉反应过来时, 她已经坐上平稳前行的自行车后座了。


    卫明诚很高,蹬谢茉的女士自行车时, 只能委屈他一双笔直有力的大长腿半蜷缩着?, 他倒是从容自如, 车骑得不快不慢又稳当。


    谢茉是第一次被?异性骑自行车载着?, 感觉有一点新奇, 还有些些的兴奋,卫明诚宽阔挺削的后背占满她眼眶, 视线上移,他肩胛骨机具力量感的凸起。


    他的衬衫被?风鼓起, 烈烈之响似雄鹰振翅,让谢茉的心也?跟着?越飘越高,在朝阳里翱翔。


    坐享其成?的谢茉主动问:“我重?不重??”


    卫明诚说:“不重?。”


    谢茉追问:“哦,那是你后座载过最轻的吗?”


    “不是。”卫明诚说完,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身后人正逐渐攀升的不满,又添了把火,“女孩子?里是最重?的。”


    谢茉都被?气乐了:“什么叫最重?的,我很胖吗?”


    “不胖。不过,”卫明诚平稳的声?线里隐含笑意,“我载我堂妹和表妹时,她们?还在读小学。”


    谢茉:“……”


    那个正经直白又克制真诚的兵哥去哪里了?


    竟然学坏了。


    谢茉轻哼一声?,收住来回晃悠的腿,朝他脚踝踢了一脚。


    随即,她心中泛上一股微妙的愉悦,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是他从未载过其他同龄女孩子?吧。


    卫明诚眼底笑意更盛,跟她相处,心情总是轻松愉悦的。


    没一会儿两人便抵达市委家属大院。


    谢茉跟卫明诚约定电影院门口碰面?的时间后,就挥挥手推车进了大院。


    洗澡、梳头?、换衣一系列事情做完后,谢茉下楼和章明月一起吃了早饭,然后骑车去单位打卡报道,与主编打过招呼后,又风风火火赶去医院家属院。


    推车走?在医院家属院的水泥通道上时,谢茉双腿已经比面?条还软了,见着?不远处的歇息走?廊,才提起两分精神加快脚步。


    或高或低的闲聊从中传来,在听清谈话内容后,谢茉不由地将脚步放得更轻。


    走?廊顶盖种?着?藤萝,垂下的枝蔓叶子?咬合叠连形成?一挂天然的幕帘,阻隔了内外的视线。


    由此,谢茉又靠近两步,谈话声?清晰可闻后,便驻足光明正大偷听起来。


    “……就咱们?院原先的骨科大拿刘主任,他们?一家子?都在咱们?院工作,听说小儿子?和药房的小丽要结婚,婚房申请三四回了都没批下来。”


    “这?还是双职工呢……现在住房越来越困难了。话说回来,他们?家住房条件已经够好了,三室户刘主任夫妻和仨对?小夫妻,客厅隔一间完全住的开,比那一室户住七八口子?的可宽敞多了。”


    “嘿哟,你这?不能光朝下比啊,朝上比比,想想那带孩子?母子?俩住大三室的,谁能服气。”


    “人家是烈士家属,男人是抗洪英雄,院里多照顾照顾。”


    听到这?,谢茉猛地一振,这?群大妈奶奶们?口里的烈士家属想来便是柳护士了。


    浑身疲惫顿消,她侧耳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去倾听。


    就听前面?说“不服气”的大妈讥诮道:“还不知道这?照顾哪里来的,你就看她每周不重?样的新衣裳,那手腕上的进口手表,那娘俩一人一辆的自行车,还有三不五时飘出来的肉味,那是每月贴补的十五块钱能负担得起的?不定做了什么脏勾当。”


    空气一时静谧。


    忽然又一个大妈说:“我倒是在西郊烈士陵园那边见过她,当时瞅着?仿佛是和一个男人在一块,挨得还挺近……”


    “咦……狗改不了吃屎,年轻那会就勾三搭四。呵,不会还是那人吧?”


    “不可能,人家现在是大领导了……”


    “莫说莫说,祸从口出。”


    “哎,别说了,人家儿子?过来了,这?小子?可是个狠角色。”


    谢茉内心正一片欢欣雀跃,听见柳护士儿子?露面?了,立马推车转出走?廊,就见远远走来个体型略胖的少年。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挺高,圆润的脸颊却又一对?入鬓剑眉,眼睛虽被?颊肉挤窄了些,但和谢茉记忆中少年版的白江河像了五六分。


    如此,她已可基本确定,柳护士儿子?真正的父亲是白国栋。


    这?少年扭脸饶一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茉:“这?位姐姐眼生,来这?找人?我帮你啊,这?地儿我最熟。”


    谢茉被?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惊醒,蹙紧眉头?,扔下“不用”两字,立即骑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要赶去方才大妈口里的西?郊烈士陵园附近看看,兴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由大妈和奶奶们?的话,谢茉推测白国栋这?些年一直资助柳护士母子?生活等各项抛费,两人一直有联系不说,甚而依然保持着?情人关系,因而那个在西?郊和柳护士举止亲密的男人泰半是白国栋,两人秘密私会的地点很大可能就在附近。


    从医院家属院到烈士陵园,需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谢茉行到半路实在顶不住,从挎包里摸出卫明诚的赠礼小麻花吃了一捧,又连灌几口水,便不再耽搁,一蹬脚向西?奔去。


    西?郊这?边都是并排的独门小院,谢茉转了几条巷子?没特别的发现,就在她后脚跟都磨痛的时候,离烈士陵园最近的一处小院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处小院独立于其他院子?,和烈士陵园并排,前后空旷,少有人至,是个绝佳的又会所在。


    小院院墙极高,墙顶竖着?碎玻璃防攀爬,低调的黑漆大门上一把厚重?的铜锁,双开门阖得密密当当,不留一丝朝院内偷窥的缝隙。


    谢茉四下打量,企图找出更多的痕迹。


    可能是她在此停留的时间太长了,不远处走?来一闲逛的大爷,慢悠悠走?过来问:“丫头?,看什么呢?”


    谢茉垂眸,略一思忖便道:“大爷您好,我来这?找我远房表姨,可我没她准确地址,只听说她就住附近。”


    大爷问:“你表姨姓什么?”


    谢茉说:“姓柳,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


    大爷挑挑眉笑了,指了指旁边的院子?说:“这?可不是你表姨的院子?,是她表哥的。”


    “表哥?”


    大爷点头?:“你兴许也?是知道,说是采购员,一个月里回不来几天,你表姨就三不五时来替他打扫收拾。”


    谢茉追问:“那您见过那采购员吗?”


    大爷见谢茉焦急的神情,以为这?采购员也?是她亲戚,认真地想了想说:“远远瞧见过一回,个头?挺高,穿得也?体面?,看着?像个干部,人住了还没一年,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


    谢茉谢别面?带歉意的大爷,抑制不住眼中兴奋的赤光。


    有了这?些信息,以章明月的能力和人脉一定会牢牢抓住白国栋的狐狸尾巴,到时候白国栋被?拉下马,看他还怎么兴风作浪。


    等谢茉走?走?歇歇,优哉游哉骑车到电影院时,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她停好自行车,借旁边百货大楼的厕所整理仪表。


    谢茉掬一捧水冲走?满脸的风尘和疲懒,再把被?风吹得毛绒绒的麻花辫散开,扎了个高马尾,轻轻拍拍脸颊走?出去。


    再到电影院门口时,便见卫明诚正站在门口一侧,一身简洁威严的军装衬得他高大挺拔,气质冷峻,鹤立鸡群似的,格外显眼。


    “卫明诚。”谢茉喊他,走?近后瞥见他手里握着?个漏斗式的纸包,弯眉问,“这?又是什么吃食吗?”


    “瓜子?。”卫明诚说,“我见其他人都买便也?买了。”


    略默了默,他问:“你如果不喜欢我们?再去看看买点别的。”


    谢茉笑:“那就早买点喝的吧。”


    卫明诚没回答,抬起眼皮撩了她一眼,不动声?色从兜里掏出一个装有桔色液体的透明玻璃瓶。


    谢茉诧异:“北冰洋?”


    她是有些意外的,没想到七十年代便有这?个国民?品牌了。


    她前世虽不爱喝碳酸类饮料,但现在见到熟悉的商标,她竟莫名?生出些感动。


    “嗯。”卫明诚沉吟一下,又说,“那边还有酸梅汤和绿豆汤,你想喝什么?”


    “北冰洋!”谢茉眼含光亮地看着?他,“当然是北冰洋了。”


    她接过玻璃瓶,笑盈盈地对?卫明诚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这?一笑,澄澈不然凡俗埃尘浊气的眼瞳,似蕴藏着?春水里的一蒿天光。


    卫明诚不禁怔住。


    旋即,他垂下眼,珍重?地将这?笑放进心里,而后眸含淡笑看向正兴致勃勃研究着?瓶身的谢茉。


    电影即将开场,两人按照票上的号码找到座位。


    待两人在最后排,最角落的两个座位坐下,谢茉忍不住再次感叹,周阿姨是懂搞对?象的。


    第022章


    待电影开场, 谢茉逡视一遭四?周,发现两?人?旁边的位子和前方两?个座位都是空的。


    她不相信全是巧合。


    两?人?所坐的座位仿似自?成一方小天地,游离于?人?群外, 独匿在昏暗里。


    谢茉以为相亲那天周阿姨借车赠票的举动已足够套路,但直到方才她和卫明诚落座全电影院最隐蔽的角落, 她才恍然意?识到她还是过于?小瞧她周阿姨了, 谢茉睃一圈这?方略显局促的小天地, 原来周阿姨的千层套路,真正的底遽然在这?里,大大震惊了她这?个现代来人?。


    果然还得是阿姨,埋下的套路比她脑洞还深。


    她佩服至极。


    “周阿姨费心了。”谢茉禁不住喟叹。


    卫明诚一怔, 反应片刻从喉咙里滚了一声笑。


    他们看的这?场电影是《红灯记》,剧情简单,无法与后世?精彩的构思和复杂的主题探讨相媲美, 电影屏幕还不时跳动白?点, 周遭各类窸窸窣窣的响动也很影响观感, 过了二?十?来分钟, 谢茉的好奇和新鲜劲便耗尽了。


    她抬手将电影票凑至眼前,借助微弱的光线研究起这?张单薄的小纸片。它正面印着电影院名?称, 座位票, 底线还有两?行小字, 即“票经售出概不退换, 每票一人?撕破作废”, 和后世?不同的是,现今的票还会在座位号旁边标注“甲票”或“乙票”的字样?, 这?里的“甲票”代表前8排的座位,“乙票”则是八排以外, 把翻到背面,则印了电影开场的具体时间。


    看完后,谢茉将它夹进书本里,妥善收好。这?张电影票她要永久收藏,古早的电影票本身已值得几年,更遑论?它还承载了她在这?个时空的第一次电影之旅。


    谢茉分了回神,等再抬头看屏幕时,故事场景早已转换,她侧身凑近卫明诚耳畔,压低声问道?:“演到哪里了?”


    温热的吐息轻轻挠上他耳垂,他跟弹簧回弹似的骤然扭过脸,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谢茉一脸懵懂。


    显然还未察觉她刚才无意?间对人?做了什么好事。


    卫明诚压下眼睫,拢住瞳仁里翻滚的情绪,声线平稳地回答:“没事。”


    不等他讲解剧情进展,就听?一声怒喝从前方传来,谢茉循声望去。


    她转得急,连带飘起的马尾扫过卫明诚的脸颊耳鼻,留下轻轻幽幽的馨香,萦绕在他鼻端,绵绵不绝。


    谢茉弄清是电影人?物在发脾气后,就偏转回来,却突然发现,卫明诚的呼吸声似乎有些粗重。


    “很热吗?”谢茉问,“你呼吸都重了。”


    黑暗中,卫明诚喉结滚了滚,挤出个字来:“……嗯。”说着,他抬手解了一粒衬衫纽扣。


    这?么些人?挤在一间不透气的屋子里确实闷热,不过他们俩在最后一排,半敞开的后门时不时吹来丝丝凉风,她倒没觉得太热,兴许是军人?体质好,火力更旺。


    于?是,谢茉提议:“要不咱们现在就离场吧,哎,咱们这?里的视野本也不佳,探头看得也累。”


    卫明诚沉默两?息,简短应了声:“好。”


    一从暗处出来,谢茉便长吁口?气,侧脸就瞧见卫明诚正“咕嘟、咕嘟”一口?气将一整瓶汽水喝干,忍不住笑说:“大热天的确不该进电影院,空……”她险险住口?,把那个“调”字赶紧从嘴边卷回去嚼碎咽下,补救道?,“空气不流通,又热又闷。”


    卫明诚:“抱歉,考虑不够周到。”


    谢茉摆手笑道?:“我还好,没感觉多热,倒是你明明很热却不说,凭白?遭罪。”


    卫明诚眼神几不可察地凝了凝,说:“还好。”


    谢茉知道?他们部队有极端天气拉练的项目,战场环境更是恶劣,因而未再围绕这?个话题打转,而是说:“时候不早了,咱们吃饭去吧。”


    见卫明诚没有异议,谢茉笑吟吟说:“先说好,这?一顿由我请,你别和我抢这?机会,总得让我这?个靖市人?尽尽地主之谊。”


    卫明诚笑着颔首。


    “西餐吃吗?”谢茉询问。


    卫明诚说:“可以。”


    西餐厅和复古电影里的场景类似,小方桌,格子布,相对而放的张把椅子。两?人?坐下翻看菜单后跟服务生点了牛排、罗宋汤、烤肠、面包片、马车夫沙拉和冰淇淋,饮料要了壶锡兰红茶。


    红茶最先上,服务生放下时提醒:“茶有些烫,请留心。”


    谢茉点点致谢,帮忙把茶杯摆到自己和卫明诚面前,又空悬胳膊去提茶壶,哪知道?上臂绵软不说,小臂也陡然泛酸,握着茶壶把柄的手一晃就要歪倒。


    电光火石间,卫明诚伸手握住滚烫的茶壶壶身,带着她把茶壶放回桌面,这?一连续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一切来得太迅疾,谢茉反应过来时,卫明诚已反手握上茶壶把手斟满两?人?的茶杯。


    “你没事吧?翻开手掌我看看。”谢茉焦灼地朝卫明诚说。


    “没事。”卫明诚摊开手掌。


    谢茉仔细查看了几遍,好在皮肤只略红了些,未起泡,也未红肿,她高吊起的心回落,刚才若是歪倒了,渐出的热茶必然会烫将她手背烫出水泡来。


    她长嘘口?气,站起身去问服务员要了杯冰水,回来递给卫明诚:“捧一会儿。”


    迟疑般地停顿了一下,卫明诚低低道?:“嗯,谢谢。”只是烫了一下而已,他掌心皮厚,其实并无妨碍,不需要她这?般关照……可他却不想反抗。


    冷锐峻拔的眉眼不自?觉温软了几分。


    “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茉清澈透亮的眼睛,直视着卫明诚:“谢谢你的舍己为人?,卫明诚同志。”


    四?目相视。


    这?会儿的卫明诚不躲不闪回视谢茉,语声带笑:“也谢谢你不迁怒于?人?,谢茉同志。”


    相视一笑。


    垂眸,谢茉瞟一眼他搭在桌沿的手。


    她其实已意?识到他根本不需要这?杯冰水,可他还是毫无反驳地接受,并真心实意?道?谢,而不是像一些所谓直男真汉子那样?,直接拒绝,之后鼓吹自?己的过人?之处,反衬得人?大惊小怪。


    卫明诚非常知情识趣。


    谢茉觉得,跟他一起生活,日子该是很有滋味。


    卫明诚不知道?为什么,谢茉这?一眼里盛载的笑格外柔软好看。他别开眼,转了转手里的冰凉的杯子,问:“胳膊是因为早晨练习防身术?”


    闻言,谢茉下意?识地轻甩了下胳膊:“练习完只是使不上劲,下午就开始酸疼了。”


    卫明诚沉吟:“那是因为相应部位的肌肉平日里少?用得到。”


    “嗯。”谢茉叹气,“虽然每天骑车上下班,但到底还是缺乏锻炼。”


    卫明诚问:“那还要继续练习吗?”


    谢茉不服气哼道?:“当然,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然的苦我不是白?吃了。”


    卫明诚低笑道?:“那你……加油。”


    谢茉斜他一眼,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菜逐个上来,两?人?暂停交谈,专心用餐。


    怎么说呢,味儿还行吧,毕竟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有牛肉有烤肠已是十?分难得,更别提相对西式的烹饪手法,能?吃到也就别无所求了。


    谢茉那着小汤匙挖冰淇淋,入口?绵密即化,对她味觉造成爆炸性的冲击,这?是穿来后的第一口?甜品,感动得落泪。


    接连享受三口?后,她才留意?到卫明诚手边的小汤匙仍躺在原地,稍愣之后问:“特别好吃,你怎么不动?”


    卫明诚啜了口?茶,说:“我不爱吃。”


    谢茉狐疑:“嗯?”


    不会是见她喜欢,想全留给她吧,不必要啊,又不限购如果她没吃够完全可以再叫一份,独享会令美食的风味大打折扣。


    卫明诚解释:“我自?来就不爱吃。”


    谢茉颔首表示知道?了。


    从将才卫明诚优雅自?若的就餐礼仪,便可知他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家境必不一般,想想也是,他表现出的谈吐修养又怎么会是普通家庭能?教养得出的,定是自?幼熏陶所致。


    兴许是她眼中意?味太**明诚似踌躇了一瞬,继而斟酌着说:“我小时候,母亲常带我去西餐厅,那时家里不缺各类糖果,对甜食便没特别偏好,长大后更不惦记了。”


    比冰淇淋更吸引小孩子的糖果只能?是进口?的高级货,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门路和相应地位。


    谢茉有所猜测。


    周阿姨在介绍卫明诚的家庭时只说,他妈妈离世?,爸爸在京里某政府部门任主任,已再婚生子,而他早些年和家里闹矛盾,于?是离家参了军,到李老爷子身边当了两?年勤务兵,后下放连队,屡屡立功,短短几年成为军区最年轻的营长。


    周阿姨提供的信息还是太简略了。


    不过也不重要,关键的是卫明诚这?个人?。


    谢茉踟躇着说:“……阿姨她偏爱西餐?”


    卫明诚自?己主动提到母亲,或许想倾诉些什么。


    “嗯。”顿了顿,卫明诚说,“她生前最后一件事就是去常光顾的那家西餐厅,点了一遍她跟我都爱吃的几道?菜。”


    然后她漫步到河边,跨上石桥护栏,一跃而下。


    他曾在母亲的日记里读到,她厌恶这?污糟的世?间,厌恶被这?世?间污糟的自?己,或许只有清凌凌的水才能?涤去一二?污秽。


    卫明诚耷着眼,汹涌的情绪深埋在眼睑之下。


    谢茉放下勺子,讷讷:“抱歉,我是不是触动你……我不该提议来吃西餐。”


    “没关系。”卫明诚闻声抬眸,温和笑笑,“很多年了,我早就放下来。”


    其实,这?是自?母亲去世?后,卫明诚第一次来西餐厅。谢茉提议时,他内心短暂挣扎踌躇后,仍是点头同意?了。


    说不上为什么,但他想,他总要向前生活。


    卫明诚放下茶杯,低眼道?:“我很小的时候,又倔强又顽皮,有一次切牛排时突然来了脾气,甩下刀叉,问母亲用筷子岂不是更方便,因此不顾她皱眉,故意?招来服务生要筷子,那时候刚接触外面世?界,又自?认非凡,行事或说话必要不流于?俗,才能?显出自?己的独一无二?来。”


    谢茉静静地倾听?着。


    “母亲任我胡来,只让我仔细观察周围投过来的目光,看些讥诮、不解、好笑、轻蔑、宽容等等的眼神,惊懵了我。时候母亲只对我说,想要独显于?世?,便要先有一颗经受得住千锤百炼的心脏。”


    卫明诚的声音始终平和,甚至是娓娓的,但谢茉还是从中听?出了黯然。


    她可以感同身受。


    因为奶奶离开人?世?时,她也曾彻骨的悲痛,且直到现在这?股悲痛湮埋在她心底,不去不散。


    因此,她清楚,他现在不需要任何安慰。


    这?个铁血战士也有细腻的情感和颓败的情绪,而他刚才朝她打开了窥视他真实内心的一条缝隙。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又重重摁了两?下。


    这?一刻,卫明诚能?感受到,她理解甚至通感了他的情绪。


    她的拍抚是对他缅怀之心的理解和抚慰,也是对他昂首前行的信任和鼓励。


    卫明诚凝目定定注视着谢茉,半晌儿移眸,表情松了松说:“现在却是泯然于?众了。”


    谢茉扬眉,不赞同道?:“你还泯然于?众?你知道?你的履历闪瞎多少?人?眼吗?你知道?周阿姨怎么夸你的吗?说你是人?中红龙凤……”


    瞧见卫明诚越笑越深的眼睛,谢茉不确定质疑道?:“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夸你呢?”


    卫明诚眼中满载的笑意?终于?化为低低的笑声。


    谢茉气哼哼,算了几天特殊,就不和他计较了,但她可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就说:“你欠我一次。”


    卫明诚没问,将笑意?重新压回眼里,弯唇保证道?:“好。”


    这?个“好”字他应得甘心情愿。


    她不知道?的是,她递来的眼神,伸出的手,说到的俏皮话,正一点点抚慰着他冷寂的心。


    ***


    谢茉一进客厅,便见章明月正抱臂坐在沙发里,拧着眉沉思。


    “妈,怎么了?”谢茉放下挎包,坐到她旁边。


    章明月扭过身,先问了问谢茉今日工作行程等,听?见她和卫明诚一起看了电影还共进了晚餐,挑眉翘了翘唇未多评说,而是停顿少?顷,说道?:“不久前我给公安局打了个电话。”


    谢茉忙问:“怎么样?,有进展吗?”


    章明月端肃着脸,看向谢茉:“那三个混混招了,确实有人?指使他们在那条巷子堵你,不过指使他们的人?并不是赵新路,现在公安正在抓人?,抓回公安局审问过后才能?知道?这?背后还藏没藏人?。”


    “至于?那三个混混具体的供词,那边的钱局长忙着去抓人?还没来得及提。”


    谢茉蹙眉慢慢地点点头,忽而又问:“抓捕审问,今晚能?出结果吗?”


    章明月猜测:“嫌疑人?稍微抵抗,我们最早也要到明早才能?得到信了。”


    谢茉略感失望,但想到她今天的收获,登时振作起来,兴冲冲对章明月道?:“妈,你知道?我今天都听?见什么了吗?”


    说罢,她便将白?日在医院家属院和西郊的所见所闻一一仔细地讲给章明月听?,最后说出自?己的结论?:“所以,我觉得当时柳护士和徐医生便是有交易的假结婚,他向柳护士和她儿子提供掩藏身份,白?副市长提携他入医院领导班子,即便徐医生去世?,柳护士和白?副市长也没断了联系,在外经常轮换僻静住宅相会。”


    谢茉觑一眼章明月沉下来的面色,继续道?:“柳护士的花费远超本分工资水准,哪怕白?副市长正常工资贴补也补不上,就此推算,白?副市长的手脚不怕不大干净,挖了国家墙角。”


    想了想,她又添了两?把证据:“袁向红婚后,我两?次见她,两?块不同的进口?手表,哪一支不要五六百块,还有白?江河,那皮鞋从来锃亮,旧个三四?分就不再上脚。”


    章明月缓慢且沉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这?事交给我。”


    “嗯。”谢茉抿了抿唇,提醒,“妈妈要尽快,万一走漏了风声狗急跳墙,四?处乱咬,那便麻烦了。”


    “我知道?。”章明月傲然道?,“你妈妈可是从斗争里闯过来的。”


    谢茉崇拜地看着她“嗯嗯”点头。


    晚上十?点钟,谢茉洗完澡换好衣服靠坐在床头,思绪乱飞睡不着,忽然一阵“嘟、嘟、嘟”的敲门声,而后章明月的声音穿进来。


    “茉茉开门,公安局那边有了最新进展。”


    谢茉忙不迭去开门,连鞋都忘了穿:“怎么说?”


    “果然是赵新路。”章明月走进门,见谢茉赤脚站在地上,眉头皱了皱,拉住她到床上坐下,才继续解说,“指使三个混混的人?被抓捕后,没撑过一小时就把底都撂了。”


    却原来,赵新路在那天和白?江河的碰撞后,自?觉得了谢茉给的甜头,便想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主意?,担心事成后,谢茉与自?己相熟的小弟见面会识破计策,就吩咐小弟再去找人?,找来的人?要早一步埋伏在谢茉毕竟的路上,假扮混混欺负她,而赵新路正可趁机打跑混混们,“解救”谢茉于?危难,从而获得谢茉的感激与好感。


    “至于?怎么判,公安局方面还要具体研究,过几天就会出结果。”章明月长吐口?气,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就感觉跟赵新路脱不了干系。”谢茉冷嗤,“看上去就不像正经人?。”


    “嗯,还是我闺女有识人?之明。”章明月又把话题拉回来,“更具体的情况,比如交换条件,赵新路和他狐朋狗友都是怎么吩咐的……等等,过两?天我们去去一趟公安局,到时候再问那边的同志。”


    谢茉颔首:“嗯。”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后续咱们等着就行,不要再想了,已经十?点半,明天你还要早起,赶紧睡吧。”章明月替谢茉熄了灯,转身带上房门。


    心头巨头放下一半,谢茉身心愉悦,在胡思乱想中很快入睡。


    这?份愉悦保持到下班前一刻钟,被单位门外传来的阵阵嘈杂打断。


    第023章


    午休过后, 阴沉沉的乌云密密匝匝铺面天穹,不一会儿电闪雷鸣,轰隆隆漂泊般的大雨骤然砸落, 直到四点钟方彻底止歇。


    抱怨鬼天气的同事们一下子来了精神?,交头?接耳说起八卦。


    “哎, 机械厂老书记年底退休, 这?新书记是空降, 还是直接提拔现任厂长?”


    “提拔厂长?那几个副厂长,还有其他领导能服气?这?位赵厂长可不如?老书记会做人?,得人?心,只不过人?家上头?关系硬, 才一路高?升。”


    “听说京里来了工作组考察,考察后再决定人?选。这?么大的人?事变动,主编早就派小周紧紧跟进了, 我们住得近, 他昨晚透露给我的。”


    谢茉慢腾腾把?纸页按次序叠好, 耳朵竖起一字不漏把?同事们闲磕牙的话听进心里。


    正在思索这?事有无做文章的余地?, 又该怎样做这?文章,就听单位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嘈杂。


    不一会儿门卫站到办公室门口喊:“谢茉同志, 外面有人?找你。”


    谢茉一愣, 问:“说是谁了吗?”


    门卫是个面相憨厚, 不善言辞的四十?来岁中?年人?, 此时面对一屋子的目光, 他面色微窘,磕巴说:“是一个大娘, 和一个大嫂……像是一对婆媳。”


    谢茉凝眉半晌儿,想不出来人?, 谢过门卫大叔,让他回去,她稍后就到。她边搜索记忆,边拖着步子往单位大门走,距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耳朵自?动捕捉几个敏感词汇“冤枉”、“大孙子”、“救人?”、“来求求”……


    谢茉顿时住脚,她已猜出门外人?身份——赵新路的奶奶和妈妈。


    思量片刻,谢茉果?断转回办公室,站在门口迟迟未动,待同事们望过来,她又咬唇低下头?。


    单位齐大姐一向热心,又好打听,见状便疑惑道:“去门口见过人?了?回来这?么快?”


    谢茉摇摇头?。


    顿了顿,她面上露出迟疑,软声道:“我知道是谁,可我不想见。”


    齐大姐问:“为啥?人?都找到单位了。”


    “外面人?就是机械厂赵厂长他妈和媳妇。”谢茉抬眼扫了一圈屋内倏地?投过来的一道道兴味十?足的视线,不忿又惧怕道,“……那个,我不敢去见她们。”


    有人?忍不住在齐大姐开口前插话:“有啥不敢见的,咱们单位人?都在呢,还能让他们欺负了你不成?”


    “是啊,说说呗,咋就不去见了?”


    谢茉踟蹰好半晌,就在同事们催了又催后,才满脸为难道:“本来这?事我不愿拿出来说的……”


    随即,她口齿伶俐地?把?赵新路所作所为,详略得当地?陈述了一遍,期间夹杂几句极具煽动性的话,所以她还么讲完正义感强又血气方刚的男同事已一脸怒容:“什么东西?,无耻下流的卑鄙小人?!”


    不止一个人?骂,大家纷纷出声声讨。


    “走,咱们一起去看看,她们究竟有何?道理闹到咱们单位门口。”


    “小谢别怕,咱们跟你一起出去,给你出头?!”


    “咱们靠笔杆子吃饭的人?最不怕跟人?讲道理。”


    谢茉赶忙拦住搓搓手腕就要冲出去的齐大姐,说:“赵厂长他妈上了年纪,人?肯定固执,多半讲不通道理,轻易也劝不回去,再说老人?家年纪大,万一磕着碰着……那可就说不清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冲动褪去不少,老人?一般受不得气,到时候要是把?人?气晕过去算谁的?再者,这?老太太能闹到他们单位门口,想必是个豁得出去的,若是不留心稍微碰了她一指头?,她便顺势倒地?不起,一赖到底,又该怎样收场?


    见他们动摇,谢茉适时提出一早想好的对策:“不都说有困难,找公安么,咱们把?公安同志叫来,一来可以跟老太太申明他孙子到底犯没犯法,又所犯何?法,老太太正在外头?喊‘冤枉’呢,这?不是污蔑公安同志执法有误么,正好让他们当场澄清;二来万一老太太想做点什么损害咱单位名誉,公安同志也能震慑一二,实在不行还能做个见证人?。”


    她一通话有理有据,同事们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纷纷夸赞,“小谢说得有道理”、“小谢这?办法好”、“妥当”、“小谢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心里自?有锦绣沟壑。”


    谢茉脸颊微红,连连摆手,旋即又故意蹙紧眉,说:“就怕公安同志那老太太也没法子,轻不得重不得……”


    忽然有人?得意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可以任性胡来,赵厂长也能不要脸面吗?”


    “对呀,现在可是机械厂任命下任书记的关键时候。”


    谢茉趁机插口:“要是赵厂长也管不住他妈怎么办?”


    “呵,有心管哪有真管不住的,考察组的人?在,赵厂长必不会放任老娘胡闹。”


    “就这?么办!赵厂长要请,考察组的人最好也能来一两个。”


    “我听小周说,机械厂厂领导们今天晚上要在国宾路的国营饭店给考察组接风。”


    “我骑车快,我去找人?来。”血气方刚的男同志自告奋勇。


    “小谢先别出去,再等会。”


    谢茉满脸感激地?团团道谢:“谢谢大家,你们是我坚强的后盾,能和大家这?般急公好义、见义勇为的好同志共事是我莫大的荣幸,你们在,我便不慌了。”


    同事们被她直白贴脸的吹捧弄得很不好意思,个别面皮薄的耳根都红了。


    齐大姐脸冒红光,爽朗道:“小谢千万别见外,咱们一个单位的同事,自?该同气连枝。再说这?件事,你本来就是受害者,抬头?挺胸不要怕,那起子坏痞子就该狠狠地?罚!”


    谢茉乖顺点头?。


    另一边,男同事找到国营饭店时,赵光耀率领厂里其他领导与?京里来的“钦差”在包间里推杯换盏,他进去也不避人?直接说出赵厂长老娘不满孙子被抓闹到市报门口去了。


    京里来人?分?了俩派别,一派鼎立支持赵光耀,领导姓姜;一派倾向外调空降,领导姓张。


    张领导率先开口道:“赵厂长啊,你教我怎么说你呢,你这?家眷教育可是大大的欠缺啊,老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上万口的机械厂交给你,你接得住吗?”


    这?话就差直接点名赵光耀能力不济,不配如?今地?位,更?不配高?升。


    姜领导隐蔽地?瞪了一眼赵光耀,说道:“老张,事情到底如?何?还没定论,你这?么说可就武断了。”


    赵光耀暂且自?惊魂中?醒神?,堆出满脸笑:“一定有误会,有误会。兴许是这?位同志听错了,再说我娘人?都七十?多了,老糊涂了,听风就是雨,不能和老人?家一般见识。”


    男同事插言:“这?倒也是,只老太太一人?说自?己?是机械厂厂长的老娘,要是她故意寻个大名头?骗咱们呢?咱们单位的人?也没人?见过您母亲,所以,您还是跟我回去一趟,您亲眼见见老太太。要是真是您母亲,你也好安全无虞带回家,堵我们门口算什么,咱们又不管案件判罚。”


    赵光耀噎住。


    张领导不置可否哼了声,说:“既然有误会,咱么就一起看看呗,也好还赵厂长清白。”


    说罢,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一马当先出了包房门。男同事立即跟上。


    姜领导狠狠瞪了一眼赵光耀,滚雷似的“哼”了声,也跟了出去。


    厂领导里一向以赵光耀马首是瞻的后勤主任凑过去,毕恭毕敬又忐忑不安地?问:“厂长,咱们这?……”


    惊惧暂时缓解,赵光耀的火气燎上发?顶,闻言当即炮轰自?己?的狗腿子:“什么这?,那的!谁让人?乱闯包间的?为什么不把?人?拦住?”


    怒火和恐惧在赵光耀心里翻搅,他这?会儿也没心思教训人?,火急火燎拧身追了出去。


    ***


    赵老太太当真能闹腾,门卫大叔的衣领都被她扯裂了,实在没辙又来办公室找谢茉。


    谢茉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在几个下班后主动留下的同事陪伴下出去了。


    单位门口已经围拢了一圈人?,坐在地?上拍大腿的老太太见到门口有人?出来,一眼就盯住谢茉,没一会儿认定她似的,麻利爬起来,一路冲到她跟前,哑声问:“你就是谢茉?”


    谢茉淡淡道:“我是。”


    见谢茉点头?,老太太眼泪说来就来,哭道:“你丫头?,你行行好,你去给公安同志说道说道,我大孙子新路可不是坏人?,咋就被抓紧去了呢,三四天不回家我和他爷爷吃不下睡不着,还说要送去劳改,这?不是擎等着要我和老头?子的命么。”


    “丫头?你快去,我给你一块去公安局,咱们去说明白,你和新路搞对象闹着玩的,咋就上纲上线了,等新路出来,奶不嫌弃你坏了名声做主让你们立马结婚。”


    说着就要来拉谢茉,同事伸胳膊挡了下,赵老太太鸡爪似的手锲而不舍一再抓挠,嘴里还冲同事们骂骂咧咧,谢茉脸上挂了层霜,冷硬道:“我不会去,你孙子……”


    赵老太太尖啸一声,又拍起大腿:“这?丫头?长了一副祸害模样,心也跟着恶毒。我孙子可从流氓混混手里救过你,你不去捞他,你不知感恩没有心……我孙子,新路啊……”


    地?上的老太太一头?灰白的头?发?凌乱干枯,面色灰白,深如?沟壑的皱纹里蓄满泪水,无力哀嚎的模样好不凄惨。


    围观群众里就有那心软的就喊了:“这?位同志,你怎么回事,老人?家都哭着求你了,还是你对象他奶奶,你怎地?这?么狠心?”


    “人?家还救过你,你却这?般行径,当真白眼狼!”


    “就是啊,长得挺好,心咋这?么黑呢?”


    一个一个接连声讨起谢茉。


    谢茉的同事们看不过眼刚要反驳,就见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冲过来。


    人?群闻声散开,吉普停下,走下来两个人?身板笔挺的男人?,一个穿绿色军装,一个穿蓝色公安制服,正是卫明诚和钱成。


    第024章


    卫明?诚走到谢茉身后站定, 一副保卫的架势。


    他低头垂眸对上谢茉漾着细碎笑意的水眸。


    钱成惊异地瞥了眼两?人,不及细究便?被赵老太太陡然尖利的呼号引走心神。


    他直接走到赵老太太跟前,双臂稳稳当当架起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太太您孙子行差踏错进了公安局,您来闹受害者?可不占理啊, 本就是您孙子对不起人家, 咱们有什么事?去公安局详聊, 您看成吗?”


    “我孙子怎么就不占理了?我孙子从几个流氓混混手里把她救下,还不嫌弃她坏了名声,愿意娶她,再没比我孙子更有情义的了。”


    她大孙子可跟她说了, 他要用以前戏文里英雄救美的法子给她拐回一个高?门大户的孙媳,他计划的周密,但要是不走运败露了, 就让自己把事?情闹大, 败坏这姑娘名誉, 让她没脸嫁别人, 这样兴许会让这姑娘松口保他。


    钱成哭笑不得:“老太太您是不是记错了?流氓混混就是您孙子找的人,您孙子要三个混混配合他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把戏诓骗人家姑娘, 幸好这位女同志机警跑了, 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没和混混和您孙子挨着, 人家清白着呢。”


    “咱可不兴乱说, 污蔑、诽谤都是要抓紧公安局的。”


    “倒是您孙子设局坑人、尾随女同志, 桩桩件件可都是明?令禁止的。”


    钱成又?朝围观群众肃容道:“造谣、传谣后果严重是要吃牢饭的,希望各位不信谣, 不传谣!”


    听了公安同志的话,众人恍然大悟, 被愚弄的羞恼冲上头,也不管老人家情态可怜了,不留情面讥嘲起来。


    “原来是瞧上人家姑娘,人不愿意就用下作手段逼人就范,被戳穿了还不消停,打着坏人清名无奈屈从的盘算,真是卑鄙无耻!”


    “瞧这老太太的模样,就知道她孙子长得铁定不好看,癞·**想吃天鹅肉,这姑娘长得这么俊俏,配她身边的军人同志还差不多。”


    赵老太太听见这话却像打通关窍,恶狠狠刮了眼谢茉和卫明?诚,一双浑浊的三角眼骤然清明?,高?叫道:“我说这丫头怎地舍得不嫁我孙子,原来是另攀高?枝去了,你这水性?杨……”


    “老太太!”


    钱成眼见卫明?诚的脸色黑成锅底色,立马堵住赵老太太即将脱口的难听谩骂,卫明?诚这混小子和这位谢茉同志的关系明?显不一般,他要是动了真怒,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他的桀骜大胆自己当年深受其害,绝不想再体验一遭。


    “谢茉同志从未与您孙子谈过对象。”钱成沉声道,“我再重申一遍,您孙子单方?面谋算谢茉同志,事?情败露才?被抓走,您再污蔑谢茉同志我就要带您回公安局了。”


    赵老太太“噢”的一声,指着钱成的鼻子便?骂:“你抓我,你抓我啊,我一个老太太说句话犯法了?”


    她手指戳戳钱成,又?回头一蹦点点卫明?诚:“你们和这个当兵的是一伙的吧?要不怎么话里话外?向着他俩,还来吓唬我。”


    “噢,这丫头他爹是市长,市长闺女勾三搭四就不兴人说了,你个狗腿子舔人家堵我嘴,市长又?咋了?我老太太不怕!”


    “那你知道我儿子是谁吗?机械厂厂长!我儿子不归他管,我儿子上头有人,市长我们不都怕,你一个上不了主桌的小公安还敢拉我偏架,我儿子一句话就能把你撸下去,砸了你的铁饭碗!”


    钱成气笑了。


    正当时,远远驶来两?辆车在街口停下,男同事?和两?个领导模样的人从打头那辆车中走下来,赵光耀紧跟着从后头那辆的车里钻出?来,脚还没着地便?忙不迭小跑向两?位领导,除开第二辆车中又?下来的三人,又?陆陆续续围拢几个骑自行车赶到的人,一行人以两?位领导为首,浩浩荡荡朝市报门口走来。


    余光瞥见这一行人,谢茉垂眸略一思忖,朝赵老太太挪前两?步,脸颊涨红,虽是反驳,但却格外?气虚:“你在说大话。”


    赵老太太得意,以为谢茉被她话震住了,不由?地得意道:“我儿子的关系可是直通中·央。”


    谢茉暗掠一眼已到人群外?围的领导们,继而垂头像是被吓住了,不过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低着头声音也压得小小的说:“吹牛谁不会,你连人领导的名字都说不上来,随扯两?句吓唬人而言……”


    赵老太太以为谢茉彻底怕了,再威吓几句就会妥协,于?是拍开一脸惶急的儿媳妇,提高?嗓门道:“谁说我不知道,那领导姓姜,现在正跟我儿子喝酒呢。人领导器重我儿子,这次专门下来指派我儿子当书记的,书记这官可比你爸大。”


    “娘!你说什么呢?”赵光耀战战兢兢跟在领导身后,一靠近就见老娘这话,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再顾不上其他,慌忙跑去呵止,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


    被赵光耀冲撞的众人一脸错愕,他们竟未察觉身后又凑上这么多人。


    这是因为这一伙人各个面容肃穆,噤若寒蝉,行动间闹出?的响动极轻,是以他们的靠近,并未让沉浸在赵老太太的吹嘘里的围观众人发觉,只赵新路他妈看见了,着急忙慌去拉婆婆,却被赵老太太一扬手挥开。


    赵新路他妈在家本就是不受待见的受气媳妇,被婆婆三角眼一斜心头发憷,再度鼓起勇气时,却为时已晚,婆婆秃噜完了,男人和领导也都听着了。


    赵老太太背对人群,没发现人群的异样,更为感受到气氛的沉凝,她瞅见赵光耀,气势立涨,一把扯住儿子:“光耀,你来的正好,让你当书记的那个姓姜的领导叫什么来着,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开开眼!哼,她爸算老几啊,你以后可是书记,这坏了名声的丫头嫁我大孙子那都是高?攀,要不是我大孙子就看上她了,我才?瞧不上呢。”


    她又?指了指钱成:“这个小公安势利眼,拉偏架,还狗胆包天说要抓老娘进公安局呢……”


    “别说了!”赵光耀浑身发抖,气恼老娘的胡言乱语,又?惧怕这些话全被领导听见了,稍一想想随之而来的影响,他就眼前发黑,因此语气不自觉便冷厉起来,“你瞎说啥!职务任命调动都要经?过组织严肃讨论?的,不是谁的一言堂。领导们还在考察研究,书记一职尚未任命。”


    不管如何,先把姜领导摘出?去,这是自己的靠山,不论?是安稳度过眼前的危机保住目前的职位,还是日后的高?升,都离不开对方?的提挈。


    一听这话,赵老太太马上急了:“咋又?不把稳了呢?你前天不还说姜领导收了你送的礼,给你透信说这事?十拿九稳了——”


    “娘!”赵光耀暴喝。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赵老太太这话阻绝了他一推三六五的借口,大义灭亲都脱不干净。


    忽然,他看见缩在人堆的媳妇,事?已至此……他眼里猛地冒出?股凶光,一巴掌甩了过去,叱骂:“谁让你带娘出?来的?她老糊涂了,认不清人记不住事?,还会胡言乱语,不是让她平日在家修养,少?出?门么,你怎么把人带出?来了?”


    赵新路他妈被从天而降的一巴掌扇懵了,哆嗦道:“我没,是娘她自己……”


    “啪、啪”又?是两?巴掌,把她辩解的话语又?扇回嘴里。


    赵老太太也被儿子突然的暴力吓懵了,喏喏道:“光耀你这是干嘛,你媳妇……”


    赵光耀不想再听赵老太太开口说任何一句话,他定定注视着她说:“娘您老糊涂了就别随便?出?门了,外?面乱,走势怎么办,我现在就让桂芬送你回去。”


    这是他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一个脑子糊涂的老太太,说什么都当不得真,不管怎样,总要先保全自己。


    他把愣怔怔的赵老太太推给媳妇,走到两?领导跟前讪讪又?难为道:“我老娘今年七十多了,上了年纪脑子糊涂,总是记错事?,张冠李戴的,她都是胡言乱语,您们别计较。”


    姜领导黑沉的面色像是能浸出?水,他轻飘飘刮了一眼赵光耀,却惊骇得赵光耀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张领导嗤笑一声:“这次下来考察情况,简直令我大开眼界,就我们方?才?的所见所闻看来,赵厂长不适合担任机械厂书记,书记主抓思想建设,但你们家,上到你母亲,下到你儿子,行事?作风方?面都有问题,大问题!思想更是走偏路线,要严厉纠正。有些人口号喊得响,但做起来却正相?反,依我看还是换个更清闲的岗位冷静冷静吧。”


    姜领导面色黑青,一言不发。


    老太太刚指认他收礼,他哪还能顶风替赵光耀说话。心里却不住暗骂赵光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管不好儿子老娘,还连累了他。必须尽快和这般拎不清的人切割清楚!


    赵老太太反应过来,一张老脸骇得惨白,颤颤巍巍挪到张领导跟前,扯住他胳膊喊叫:“你说话不算话,东西都收了咋能不办事?呢?我儿子是要当大领导的。是不是有人送了更多好处给你?送你了多少??我们加倍给你!”


    “够了!”姜领导怒不可遏,浑身打哆嗦,冲赵光耀疾言厉色道,“我看老张说得对,既然你娘老糊涂了,你干脆回家尽孝去吧!”


    赵光耀腿一软,差点跌地上。


    这话基本上给他判了死刑。


    老太太傻眼了,嚎叫卡在喉咙里,瞬时又?把一张脸憋得紫红。


    那边一团闹腾,谢茉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小说里虽没详尽描写原主跟婆婆和太婆婆的关系如何,但仅从原主婚后失去光一般的日子,和小说中带出?的只言片语,再结合谢茉梦境中窥见的一鳞半爪,便?可知道,这俩人对原主并不友善,宠孙狂魔的太婆婆只会对孙媳更刁钻,看似懦弱的婆婆,实则最擅长背后使阴招。


    所以,看如今的她们仓皇无助,谢茉一丁点的同情都无。


    至于?赵光耀,会主动贿赂,且擅长钻营的人又?能干净到哪里去,是他一直给赵新路撑腰,才?令赵新路屡触红线,还有恃无恐。


    赵光耀是根源。


    赵光耀正在姜领导不耐烦的驱赶和警告之下,一步三回头地拖着老娘和媳妇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记起向谢茉道歉,这个被赵家人三番五次骚扰加害的受害人被他完完全全忽略了。


    谢茉目不转睛,口里却小声问着卫明?诚:“你怎么来了?”


    卫明?诚低眼端详谢茉,见她面上并无一丝阴霾,凛冽的寒气压回眼底,低声回道:“我来接你下班。”


    谢茉歪头不解:“嗯?”


    卫明?诚视线稍稍下移,落定在她小巧的鼻头上,解释道:“我担心之前那场雷暴雨直到你下班还不停,又?不确定你是否带了雨具,便?开车来接你。”


    谢茉微一挑眉,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钱成,意思不言自明?。


    卫明?诚接着说:“到门口时,这老太太正缠着门卫找你,我听了几句,便?去找公安同志来处理。”


    谢茉眼睛弯弯似月牙,眼波徜徉着清澈的愉悦。


    两?人竟想到一处去了。


    “英雄所见略同。”


    谢茉正说着,张领导走了过来,确认谢茉的身份后,态度亲切询问她事?情详情。


    谢茉肩背微微前探,正色道:“领导,事?情是这样的……”如是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地讲明?白了从赵新路尾随她到不久前被堵门的整个过程。


    说罢,她又?指了指钱成说:“这是经?办此案的公安同志,案件的具体内情和进展他可以向您汇报。”


    钱成说:“案件已基本查清,谢茉同志所言皆属实。”


    其实这个事?由?钱成这个公安来说更具说服力,且加强她是受害者?的事?实,但张领导点名了她,那她便?撇去个人感情,并提高?嗓音从头讲述,藉此向周围听到赵老太太蒙蔽的人群讲清事?情经?过,杜绝日后可能的流言。


    张领导点点头:“是他们无理纠缠,小谢同志无辜受害。”


    他转头对姜领导说:“这种行事?做派很不好,干部不能约束好家属,又?怎能做全体工人的领头人。”


    姜领导梗着脖子应承:“是。”


    顿了顿,他又?道:“儿子心术不正,老娘各处攀咬污蔑,今天受害的就有我跟这位小谢同志俩人,要算上以往得有多少?人受她冤屈,真不敢想。”


    张领导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不接话茬。


    谢茉不操心两?位领导间的暗潮。


    看看围观群众面上或羞惭或恼怒或恍然愤怒的神情,谢茉知道因为辟谣及时,又?有公安和上头领导的背书,今日的事?闹不出?对她不利,且难以收拾的谣言。


    围观众人当然有自己的判断,这姑娘长得好,还是市长闺女,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那老太太的孙子品行不端,手段下作,明?显就是看上了人家姑娘的美貌和家世,结了婚肯定也不会真心对待老婆。


    呸!一家子黑心烂肺算计个小姑娘,被抓了活该!


    谢茉不自觉提了提唇角。


    张领导目光有不着痕迹又?打量了一回谢茉。这个年轻的女同志目光坚定,熠熠有神,在他们一班领导面前丁点不慌乱,不像她边上的女同志们虽然极力镇定,但身侧的手却正发抖。


    “小谢同志很好嘛,遇事?不忙不燥,有着青年人该有的精神面貌。保持住,给现今的青年们做个好榜样,祖国的未来终究要靠你们。”张领导调子起得很高?。


    谢茉微笑:“您过誉了,一定。”


    张领导满意颔首,眼神示意随行的下属疏散人群,方?才?隐约听见这小姑娘是谢济民的女儿,面貌行止确实和印象里的章明?月些许相?似,于?是问谢茉:“你是谢济民的闺女?”


    谢茉点头:“谢济民是我父亲,章明?月是我母亲。”


    就两?人张领导略说了两?句,又?问了近况。


    谢茉说:“我爸进山区考察了,我也有一星期没见着他了。”


    张领导缓缓颔首。


    早些年,他与谢济民章明?月夫妇有过短暂交集,对两?人印象颇佳。不过前些日子他倒听到些涉及谢济民的不利风声……张领导度了度,突兀地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最近不太平啊。”


    说话时,他视线扫过谢茉,微微抬头瞭望着天空灰沉的流云。


    谢茉心头却一个咯噔。


    不等她追问或细思,张领导点了点一直站她身后的卫明?诚,笑着说:“这位军人同志是你对象吧?”


    谢茉余光瞥见卫明?诚放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关节处显出?道道白痕,她没扭头去看他,而是抬眼看向张领导,浅笑着大方?应道:“是,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卫明?诚。”


    卫明?诚的瞳孔被猝不及防的惊喜震得骤缩,手背青筋臌胀,几近崩裂皮肤,垂眼一寸寸将倩笑的人影描摹镌刻。


    灼热烫人的视线几乎化为实质,谢茉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手肘轻轻捣了男人一记。


    卫明?诚得体地跟张领导问候、寒暄。


    神情自然,游刃有余,只微哑的声音泄露了他汹涌的情绪。


    直到两?位领导率众人告别离开,旁边钱成内心的震惊还在激荡。


    见人影走远,钱成迫不及待冲卫明?诚开炮:“啧啧,我就知道你小子急惶惶拉我过来不对劲,还有之前你居然打电话询问案情,还提供侦破思路,以你以往的脾气,见义勇为顺手的事?,哪有闲心跟进后续,嘿,我一见你盖戳似的行动和眼神,我就全明?白了。”


    钱成又?指指卫明?诚,笑斥:“卫明?诚你不地道啊,有对象了也不说一声,藏着掖着,怕弟妹见了我,嫌弃你没我幽默风趣是吧。”


    谢茉浅笑不语,她才?不会去帮卫明?诚辩解解围,只想多瞧会热闹,于?是她转头去看卫明?诚。


    却不想,正撞上卫明?诚从未移开的视线。


    面对他藏云搅雾的黑眸,她滞了滞,微微错开视线。


    卫明?诚目光滑过谢茉的脸颊,斜睨向钱成,不置可否笑了一声。


    钱成深知他德行,转而伸手对谢茉露齿笑道:“弟妹你好,我叫钱成,卫明?诚上铺的战友。”


    “你好,谢茉。”


    不及谢茉伸手,卫明?诚一把打掉钱成的手,并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嘿,知道了知道了。”钱成啧啧两?声,“对了,你还让我留意的那几个革委会的人,他们不会欺负弟妹了吧?”


    卫明?诚淡声道:“知道了还问。”


    钱成嘿然一笑,还想继续调侃,就被卫明?诚打断,“你不是还有个紧急会议要开?车借你开走。”


    钱成低头看了眼表盘,“呦”了一声,朝谢茉抱歉说道:“对不住弟妹,我马上有个紧急的案情分析会议要开,我得赶紧走了,改天我请你和这小子吃饭,咱们届时再好好聊。”


    谢茉颔首:“工作要紧。”


    钱成接过卫明?诚递过来的车钥匙,又?对谢茉道了次恼,便?立即上车离开了。


    橘色的日光冲破厚重的云层迸射而出?,斜照在层峦起伏的云雾上,将半边天空渲染得格外?绚丽。


    钱成忍不住回头远望了一眼,就见到多年后仍清晰印刻在脑海里的一幕。


    男人挺拔俊朗,姑娘窈窕清丽。


    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理着凸显眉眼的板寸;一个则是白衬衣深蓝长裤,两?条麻花辫甩在脑后。


    他静静伫立在她身后,两?人隔着半臂的距离,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亲密。


    钱成收回目光,不由?地想象卫明?诚曾经?的模样。那是的卫明?诚像一只到处龇牙的猎豹,浑身上下写满桀骜,对前来示好的女同志也不假辞色,时间久了,敢到他面前的女同志越来越少?,大家伙嘲笑他是块不开窍的铁疙瘩,可谁又?能想到,如今开了窍的铁疙瘩立马化身绕指柔了。


    那软和绵长的眼神,啧啧。


    钱成的内心一时间充满感慨和欣慰。


    ***


    卫明?诚推着自行车,谢茉跟在他手边。


    谢茉和卫明?诚走在去往市委家属大院的路上,一直静默无言。


    斜前方?有一个水洼,谢茉为避过去,朝卫明?诚方?向靠了靠,在肩膀摩擦的瞬间,手背不经?意地擦过卫明?诚垂下的手腕。


    顷刻间,她的皮肤就被温热的体温烫住了。


    猝不及防之下,卫明?诚下意识停顿脚步,刚刚被碰触的那只手僵硬地下垂着,一动不动。


    谢茉的手微凉,皮肤细嫩,相?触的瞬间,似一块玉石滑过。


    鬼使神差地,他反手将这细滑如玉的手钻进了掌心里。


    第025章


    空荡荡的巷道, 两人相对而立,天际的光斜斜打在巷口,染了一地暖融融的橘红。


    谢茉低瞥一眼, 眼睑微颤。


    她没想到卫明诚会握住她的手。


    她能?感受到卫明诚的僵硬和紧张,隐隐约约闻到逐渐升温的清冽气息。


    谢茉未抽回手, 而是轻轻回握。


    从此处到下一个路口约莫二十多米, 虽未言语, 但两人都?下意识地放慢踱步。两人挨得极近,走动间带出?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像即兴创作的助兴音乐,托起一颗心轻盈地向?上, 再向?上。


    在谢茉的理解中,牵手是感情上的纯粹接纳。而前不久,她已对旁人说出?“这是我对象卫明诚”。


    现在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小巷, 趁着没人注意, 在一个合法?夫妻在外都?禁止亲昵举动的时?代, 指节勾连相扣。


    这样简单的举动, 此时?做起来竟让她心口微微烫了起来。


    不过?到了巷口,她还?是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 和另一只手背身交握, 面上风轻云淡,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卫明诚也默契地未挽留, 而是低头凝目, 深深注视着她,眸中暗光浮动。


    说不上那瞬间的冲动的缘由, 兴许源于谢茉对他“对象”身份的认证,他遽然做出?有悖于他一贯作风的举动。


    这几?天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超出?了他的预判, 他对谢茉萌发的情愫,面对谢茉不由自主的袒怀。


    他本身是个内敛严谨的人,不习惯剖白解释,更不喜欢事情偏离自己掌控的轨迹。


    至少自母亲自·杀去世后,他惯于如此。


    母亲家族时?代经商,特殊时?期虽是有名的红色爱国资本家,但天有不测风云,姥爷骤然离世,接管家业的舅舅举家移民,恰逢政治风向?变幻,母亲的处境便尴尬起来,父亲为了自己前途,闹着要和她离婚再娶爷爷老战友寡居的女儿,母亲未作反抗的同意了,却在签署离婚协议的第二天投河自尽。


    那时?的他正直叛逆,满心的暴躁被点燃,恼恨于父亲的薄情寡义,愤懑于爷爷的妥协,于是,他和家里决裂入伍参军。


    自此,沉淀、缄默,以尖刺示人。


    战场虽磨圆了他的刺尖,让他生出?更广阔通透的视野看待事物,可也让他游离于周遭人或物。


    而谢茉成了这些年里唯一的例外,莫名地,她激发了他淹埋的倾诉与交流的欲望。


    他想将自己讲给?她听。


    卫明诚并没觉得不好,更未因乍然敞开心扉而产生空落仓惶,他已不是那个以桀骜武装、保护自己的怯弱少年,现今的他身心足够强大。


    他低头看着谢茉,她眼里摇曳着笑意,轻轻一眨,清亮的眸子?好似晨雾降落。


    他没料到谢茉会回握。


    她的手细滑又柔软,而他与之全然相反,粗糙刚硬,虎口和掌心生了薄厚不匀的茧子?。


    两只交握的手,让这一段路变得特别,仿似空气都?欢悦轻快了起来,而他也体味了与众不同的两分钟。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急促、出?格、慌乱、心跳、宁谧、欢喜……是意外与冲动擦出?的惊喜,也是或早或晚,必然会到来的惊喜。


    路上行人渐密,谢茉不动声色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口里问?着:“你让钱公安帮忙查革委会几?人?”


    卫明诚略一颔首。


    水坑在日光下明晃晃的灼眼,谢茉抬脚跨过?,追问?:“有结果了吗?他们有没有作奸犯科?”


    卫明诚说:“其他人倒还?好,那个叫二力的小辫子?一大把。钱成正在搜集证据。”


    谢茉想多了解一些,边说:“具体说说?”


    卫明诚便讲起二力触犯得重?重?罪过?,包括威吓勒索、伤人入院、偷盗财物等等。


    谢茉眼睑轻垂,状似随意问?:“我该向?你道谢吗?”


    卫明诚怔了瞬,笑道:“不用。”


    谢茉故意曲解笑赞:“嗯,你果然不愧是一名敢于伸张正义,见?义勇为的合格的共和国军人。”


    卫明诚幽邃的眼眸涌上笑意。


    她的笑意和赞扬,他收到了。


    说说笑笑,平日漫长的回家路好似眨眼的光景便到了,嘴边尚且意犹未尽地挂着方要开起的话题。


    离家属院大门?口还?有十来米的距离,谢茉顿住脚步:“我到家了。”


    她捋了捋鬓发,侧仰着脸朝卫明诚笑得清浅又温软:“其实我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小时?候,每逢突变的刮风下雨等恶劣天气,其他同学的家长都会提前等在校门?口接应放学?归家的孩子?,只她或等雨停再回家,或顶风冒雨跑回去,不是奶奶忽视她,而是奶奶左腿关节炎很严重,每到阴天下雨便疼得厉害,出?门?困难。她也心疼奶奶,不会同意更不会要求奶奶去接她。


    可,她还是羡慕的。


    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欢欣雀跃的离去,最后剩她一人独自在越来越暗的教室里,看着好似怎么?都?落不完的雨发呆。


    年幼的她尚不知“孤独”这个词,却已深有体会。


    后来,不管阴天晴天,她的课桌洞里都躺着一把雨伞。她那时?便想,没人前来替她撑伞,那她就给?自己准备一把。


    未料到,如今竟有人因担心她淋雨,而撑伞去接她。


    谢茉心里涌上汩汩热流,积蓄到此刻,化为一丝幽微的悸动。


    不知是否感知到她微妙的异常,卫明诚注视着她,神态认真中,又带着恪守不渝的郑重?:“我说过?,我会竭力打消你的顾虑。”


    嗓音沉厚,温醇。


    谢茉笑容愈盛:“那你继续保持。”


    他的话可以理解为他会尽自己所能?地对她好。目前为止,他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她的预期,几?近完美。


    卫明诚一怔,意识到她话里不加掩饰的赞许和肯定后,掌心激起一层薄汗,漆黑的瞳仁里暗光流转。他说:“一定。”声音低沉到嗡哑。


    谢茉抬手挥了挥:“那,再见??”


    卫明诚点头“嗯”了声。


    谢茉笑说:“自行车你先?骑回去,咱们明早凉亭见?。”


    卫明诚应答:“好。”


    说罢,两人半晌儿都?未转身。


    倏地,卫明诚面不改色说:“我看着你进去。”


    谢茉笑应,转身慢慢朝大门?口走去。临进门?,她忽然回头,见?卫明诚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


    他站在暖光和暗影的交错里,明暗的鲜明对比,让他冷峻深刻的面孔看上去隐隐绰绰,只那双黑眸散发的幽微光芒,真切得几?乎化为实质,牢牢锁住她的目光,她的身影。


    谢茉眉眼间刹那泛上盈盈浅笑,她抬手遥遥轻摆两下,接着便越过?大门?,一路脚步轻快向?家走。


    她未就“对象”一事再做说明,他也未问?,他们心照不宣地默认了。


    自今儿起,她和卫明诚正式处对象了。


    ***


    赵家的事解决的很是迅速,十余天的功夫便有了定论。


    当天的事机械厂其他领导大半在场,而机械厂又不是铁板一块,就有那素日与赵光耀一派不睦,或纯粹瞧不上赵光耀做派的人便动了心思,暗搓搓聚在一起讨论:“如今是揭发检举、递交证据的绝好时?机。”


    有人犹豫问?:“那如果递上去再被拦下来呢?上回老李举发不成,还?被挤兑走了。”


    看得更清的人便说:“咋,他老娘当众攀扯姜领导,现在最想摁死赵光耀的就是他了。”


    果不其然,他们悄悄向?考察组递交后举报信,赵光耀第二天便被拘押隔离,协助调查被检举的权谋私、乱弄职权、贪污索贿……十数条罪名。


    隔天,五六个年轻姑娘在家人的陪伴下去公安局举报赵新?路耍流氓,欺骗玩弄女同志。


    在此期间,机械厂还?未离任的老书记在会议上进行了严肃彻底的自我批评,自言工作不到位,没能?及时?发现一些干部们的思想觉悟出?了偏差,甚至纵容家属为非作歹,作威作福,带坏厂里风气。而后鼓励干部们做批评和自我批评,鼓励群众监督举发。


    于是,又一些关于赵光耀和赵新?路父子?,甚至赵老太太的举报信和证据出?现在考察组手里。


    经查证,最终赵光耀被开除党籍,收缴所有家产,撤去机械厂厂长一职,下放到西?北农场劳动改造。


    赵新?路则被判了十年刑期。


    少了赵光耀一家子?,机械厂的天都?更清明了几?分。


    谢茉跟紧赵家消息,听说他们一家被驱离机械厂家属院时?不少人跟在后头叫好,至于赵新?路,一家人都?像忘了这么?个人,就连最疼爱他的赵老太太也没敢去见?一面,实在是丧家犬般的赵光耀逮谁咬谁,尤其对赵老太太。


    而拘押在公安局的赵新?路听到家中一系列应接不暇的变故,直接面色灰白地瘫在了地上。


    赵家人的下场固然令谢茉快慰,但她更欣喜的是,两天前章明月告诉她已掌握白国栋部分罪证,并提交给?了上级纪委,用不了多久便会有调查组下访。


    至此,谢茉方能?稍喘口气。


    可今天中午,赵嫂子?却表现出?明显的不对劲,做饭时?频频走神,切菜时?差点割到手,统共两道菜,一道没放盐,一道咸到发苦。


    章明月和她对视两眼,转脸问?赵嫂子?:“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不为难的话,跟我说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赵嫂子?眼神闪烁,嘴唇翕动几?下,还?是扯出?了个笑,说:“没事……就是家里老幺不省心,明年都?要毕业工作了,昨天还?跟人打架,今天还?住在医院。”


    章明月立即说:“孩子?要不要紧?你怎么?不早说,快去医院照看着。”


    说着,她站起来替赵嫂子?摘下围裙:“这边不用你操心,几?顿饭我还?是能?做的。”


    赵嫂子?面上讪讪,不好意思道:“让您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章明月说,“孩子?一时?冲动,不要一味批评,问?问?缘由,多引导。”


    赵嫂子?连连点头地走了。


    谢茉目送赵嫂子?远去的惶急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和卫明诚与钱成一道用晚饭时?还?偶尔失神。


    三人选了上回的国营饭店,作为靖市最大的饭店,菜品最丰富,大厨手上功夫最足,最能?令食材发挥最佳风味。


    卫明诚见?谢茉只夹眼前两盘菜,上回频频挥箸的酱牛肉一口没夹,他瞧了瞧比一楼大厅大了两圈的八仙桌,以为谢茉囿于教养,不愿在外人面前伸长胳膊越过?菜盘夹菜,于是便站起身。


    钱成正伸手举筷,却眼睁睁看着卫明诚把他筷子?刚要碰到的盘子?端到了谢茉跟前,而他的筷底换了上另一道菜,虽然也是一道肉菜,可问?题是他实在不喜欢芹菜的味道啊。


    他狐疑地睨了卫明诚一眼,十分怀疑这小子?故意的,可自己今天没得罪他吧?临出?门?时?,他可特意给?嘴巴上了道保险的。


    卫明诚回他冷淡一眼。


    钱成哼唧唧:“就是这个眼神,那时?候咱们打十场架,九场的起因都?是你这谁都?看不进眼里的拽样,见?了就手痒。”接来吧啦吧啦陈述起两人间几?场经典精彩的“战役”。


    谢茉先?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夹了一根豆角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那句“打架”让她陷入更深的思绪。


    赵嫂子?小儿子?这次仅仅是打架吗?是否便是梦境中袁向?红口里所谓的“犯事”?可距离谢济民遭受污蔑,以及被翻出?那封致命信件少说还?有俩月……还?是要查清楚,她力有不逮,不过?,眼前却有俩强力外援。


    理清思路,谢茉再回神时?,便见?述说完光辉历史的钱成正把手重?重?拍在卫明诚肩上。


    卫明诚一歪肩膀抖掉钱成的手,漫不经心道:“现在也可以奉陪。”


    不知想到怎样的惨痛经历,钱成皱着五官,颇为英武的脸上端正写了“拒绝”两字,嘴上却不服输:“今天弟妹在,我给?你留个面子?。”


    卫明诚扬眉:“这话你自己信吗?”


    钱成不敢再掰扯,扭开脸直接转移话题,冲眉眼弯弯听他和卫明诚“交锋”的谢茉道:“弟妹爱吃牛肉?”


    谢茉这才瞧见?自己跟前的菜换了,她下意识去看卫明诚,眼里些微的错愕霎时?变成细碎水光,浸着明快的笑意。


    而那丝闪逝的错愕也让卫明诚当即反应过?来,她刚才其实在走神。


    谢茉怔了怔,而后朝钱成点点头:“嗯,这师傅的手艺着实不错,你也尝尝看。”


    钱成不及反应,就见?卫明诚携了一款牛肉放到谢茉碗里,还?斜侧过?身体,探头到人姑娘耳畔低语。


    说什么?他不能?听的话呢。


    钱成牙口都?酸了。


    好小子?,这幅俯首帖耳的模样,战友们谁看了都?得惊掉下巴。


    可见?即便冷傲如卫明诚,对着放在心里的人,也会不自觉软和下来,体贴照顾。


    钱成正唏嘘着,就见?谢茉朝卫明诚浅浅笑了笑,而后歉然对俩人说:“不好意思分神了……其实是家里的赵嫂子?,她这两天心神不宁,问?她原由,她也不说,还?一脸为难。我们挺担心的,相处了七八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钱成眉毛一立,立即接口道:“弟妹放心,我回头去问?问?她们家附近巡逻的同事,他们对自己所辖片区最熟,不了解的情况稍一打听便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谢茉立马真诚道谢。


    卫明诚说:“要快。”


    谢茉眉宇间的急色虽细微,但还?是被他敏锐捕捉到了。


    钱成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


    钱成的速度确实快,第二天晚上谢茉就接到了卫明诚转述的电话。


    挂上电话,谢茉缓缓窝进沙发。


    原来,赵嫂子?的儿子?压根不是打架入院,而是被人设了仙人跳扣住了。


    她一颗心沉了又沉,风暴要提前了吗?


    第026章


    谢茉放下电话, 忖度须臾敲响了父母房门。


    持续一周的暴雨,导致靖市部分地区山体滑坡,大坝决堤, 谢济民刚从山区回来歇息了三晚,接到?报告立马组织包括白国栋在内的人?员到?一线亲自?坐镇指挥抢险救灾。


    白国栋的事, 章明月已和他通气, 材料的书写整理、递交的人?选和时机皆由夫妻俩商定?。


    以防有人?提前走露风声?, 白国栋是谢济民特意带去的。


    谢济民顾惜自?身,也放不下民生,后?续扫尾便全权交给了章明月,所以, 谢茉敲门前踟蹰并非怕打搅父母私话,而是度量该怎样告诉章明月要?提防赵嫂子,并且, 她也不确定?盘旋脑中的那?个猜测是不是她过度忧虑之下的草木皆兵。


    “嘟、嘟、嘟”


    谢茉想着有备无患, 然后?屈指叩门。


    “茉茉?”章明月开门瞧见谢茉眉微皱着眉, 缓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卫明诚打来电话时,谢茉还在楼上房间, 是章明月面?接听?了电话, 再将她喊下楼。


    她朝谢茉了然一笑, 很开明地避回房间。


    面?对章明月的迷惑, 谢茉将刚才的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向她复述。


    章明月拧眉深思。


    谢茉说:“是谁专门给赵嫂子儿子设套?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想讹钱, 或者找个家境不错的对象吗?”


    “会不会背后?令有人?指使?”谢茉话音一转,直视着章明月一字一顿地说, “剑指的目标会不会就?是咱家?”


    章明月漆黑的瞳孔里诡谲流转。


    半晌儿,谢茉又凑到?章明月耳畔, 压低声?道:“那?您说,赵嫂子又为什么对我们撒谎呢?”


    母女俩目光相接,明明灭灭的眼光闪烁少顷,章明月已懂了谢茉的未尽之意。


    章明月手掌轻轻搭在谢茉肩头,忽而说:“调查组明天就?来。”


    谢茉惊喜抬眼,确认似的看向章明月。


    调查组到?来的档口,不论赵嫂子的小儿子钻的套是否跟白国栋相关,她最好在家紧盯着。


    见章明月微一颔首,谢茉当即道:“我明天请假在家。”


    章明月想了想,同意了。


    这般情?形下,家里留人?驻守的确最为妥当,可她明天有场不得?不出席的大会,只能?让茉茉待家里,幸好闺女现今足够聪敏,即便遇上突发情?况,她也能?应付一二。


    于是,谢茉第二天一早便向单位请了假。


    赵嫂子中午饭前来的,谢茉正在客厅翻报纸。


    见到?谢茉居然在家,赵嫂子神情?惊诧中带了不明显的畏缩,她下意识躲避谢茉的直直射来的目光,掩饰性地笑了笑,用一连串的问话消解紧张:“茉茉今天怎么没去单位?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紧?”


    谢茉不动声?色微笑:“肚子有点疼。”


    赵嫂子仔细瞧了瞧谢茉略苍白的面?色,暗暗吁了口气,应付般问:“吃药了吗?”


    谢茉点点头。


    “眼看要?到?饭点了,我去给你做饭。”赵嫂子说着,抓着手包就?要?进厨房。


    谢茉看着看着眯起了眼,突然说:“你忘把包放下了,厨房油烟多大啊。”


    赵嫂子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了几息,而后?回头强笑道:“你看我这记性。”


    怕露出异常,赵嫂子快步走回门口,只在把包挂上衣架时迟疑了一瞬,然后?心不在焉进了厨房。


    在厨房门口朝客厅探了好几次头,谢茉都窝在沙发里,赵嫂子这才放心洗菜、切菜。


    谢茉听?到?厨房的响动,轻手轻脚搁下报纸,赤着脚小步挨到?门口,打开赵嫂子的包,内里赫然躺着一个信封。


    她探手进去立起信封,低眼聚精,封皮空白一片。


    谢茉原样放回,并未拆开,而是退回沙发。


    这封信不能?拆,至少现在不适合,若是待会被赵嫂子发现,她毁了信一推三六五,叫喊无辜,谢茉也拿她没办法,便也无法藉由她拖出这条线上所有的蚂蚱。


    一忽儿,谢茉倏地灵机一动,起身奔向书房,裁了一张拇指长宽的小纸条,用左手写下一行字,搓成小纸团,悄无声?息离开书房来到?衣架前,将小纸团丢进赵嫂子包里。


    接着,她又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钱成所在分局的电话。


    今天赵嫂子手脚格外麻利,谢茉刚放下电话坐回沙发端起报纸,她已擦着手站在厨房门口唤她吃饭。


    谢茉慢吞吞地夹菜送饭,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赵嫂子的一举一动,她也是有些定?力的,直到?谢茉吃过饭去书房拿了本书又坐回沙发,收拾完厨房的赵嫂子面?上才浮现一丝急色。


    她强自按捺着把客厅的地拖了一遍,瞅了一眼渐渐西移的日头,终于开口道:“茉茉,不回房睡会吗?”


    “不困。”谢茉笑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您歇歇。咱们正好聊聊天。”


    赵嫂子一顿,隔了谢茉俩位置坐下。


    谢茉问:“万春弟弟的伤势怎么样了?”赵嫂子丈夫姓黄,小儿子叫黄万春。


    赵嫂子一窒,面?上起了愁色:“还在医院那?躺着呢,搁我这儿女都是债。”


    谢茉忙道:“住在哪家医院?还要?住多久?几号楼?房间号多少?我明天下班就?去探望探望。”


    赵嫂子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那?小子就?是活该,那?动用你去探望。”


    谢茉低头弯了弯唇,又问:“具体伤到?哪里了?医生怎么说?”


    “哎呦,医生说的那?话我都听?不懂,也学?不上来,反正很快就?能?出院。”


    赵嫂子招架不住她连珠炮似的追问,找了个搭理菜畦的借口匆匆避了出去。


    那?一头,黄万春看向一脚被踹开的门也懵了,不等他从惊吓中回神,门后?便走进来四五名公安,打头那?个高个公安打量他两眼问:“你是黄万春?”


    黄万春愣愣点头。


    待到?一个身强力壮的公安把他双臂别在身后?推出门外,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公安还说了句“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耍流氓”。


    黄万春后?知后?觉拼命挣扎,冲同样拧身试图挣脱钳制的两个青年大吼:“你们说只要?我妈答应帮你们做事,就?会放过我的!你们说话当放屁,居然还去举报我!”


    在极度的慌乱和恐惧中,他失去思考的能?力,一见到?曾以“流氓罪”威胁他的两人?,立刻找到?宣泄的出口,不管不顾地吼叫起来。


    那?俩人?正一头雾水,听?见黄万春的指责,也喊起叫天屈:“我们从头到?尾没出过门,怎么去公安局举报你?!”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要?真是我俩举报的,我俩还会被抓?”


    黄万春一脸懵逼。


    钱成从黄万春将才的话里听?出猫腻,张口喝住三人?,对摁住俩青年的同事使了个眼色,他和制住黄万春的公安先开车疾驰回去。


    黄万春自?幼受宠,是个典型的窝里横,把他带回公安局还没怎么审他就?全交代了,包括自?己妈赵嫂子和扣押他的人?做的交易也被他倒得?一干二净。


    谢茉接到?钱成的电话时,赵嫂子正进门,低声?交谈了几句,她便面?色不改地扣上电话。


    又拖着赵嫂子聊了大半个小时,谢茉体贴地让她早点回家。


    赵嫂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并未发觉身后?谢茉眼里的笑意早已冷成冰渣。


    赵嫂子避到?无人?处翻开包,见里面?的信封完好无损没有拆开的痕迹,绷到?僵硬的肩膀才稍微松了松。


    她虽然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但她明白那?薄薄的一张信纸可以葬送谢家人?现今的一切。


    她对谢家人?并非全无感情?,感受到?章主任的善意,看着谢茉的甜笑,她也会愧疚不安,可那?些人?她以她儿子的前程安危要?挟她,她不得?不从,毕竟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比旁人?更要?紧,人?总要?先顾好自?己。


    她其实?可以向谢家人?求助,但以谢市长的刚正,章主任和谢茉对“耍流氓”的厌恶,她要?是向谢家人?讲出儿子都做了啥,儿子逃不了进公安局,她又怎么舍得?……还是那?句话,人?总要?先顾好自?己。


    再说,谢家门路广,就?算真遇上事,伸手襄助的人?也多,总能?把他们捞上岸,到?最后?,兴许只是调到?其他地方任职。


    这里有人?在暗地里算计,其实?谢家能?远远避开也不错。


    这般想着,仅剩的那?丝愧疚也消失了。


    赵嫂子迈出市委家属大院院门,沿街向西走了一段,抄近路拐入一条甬道,刚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跟来一道沉闷的脚步声?,她不明所以回头,却看到?一个身穿公安制服的年轻男人?,对方三两步就?到?了她跟前,板声?问:“你是黄万春的母亲吗?”


    赵嫂子心头一跳,缓缓朝下点头。


    谁知,不等她开口询问,年轻公安就?说:“那?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赵嫂子一时瞠目,手脚霎时冰凉,心更是恨不能?从嗓子眼蹦出来:“哎,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儿子怎么样了?”颤抖的尾音表明她此时的惶急和无措。


    “有什么话回局里再说。”等在巷口的另一名女公安催促。


    男公安冷脸沉声?道:“走吧!”


    赵嫂子攥紧包,到?底战战兢兢地跟上了两名公安。


    挂了和章明月的电话,谢茉浑身脱力似的静静瘫窝在沙发里,望着虚空怔怔出神。


    时间慢悠悠溜走。


    日光不知何时变得?被橘色浸透,穿透玻璃漫散室内,一粒粒微小的尘埃徜徉在暖色光束里,悠哉悠哉地四处飘忽,像她此刻的心情?,浮游没有着力。


    称不上强烈的失真感。


    谢茉正细细品味这份罕见的似真似幻之感,院门外骤然响起一阵粗暴的敲门声?。


    谢茉一个激灵站起来,朝门外瞭望两眼,当机立断上了二楼,视线穿过走廊尽头的小窗,望见自?家院门外站着气势汹汹的十来个人?。


    谢茉在一阵更激烈的敲门声?里奔下楼,这一刻,谢茉无比庆幸在赵嫂子走后?不久,她从内把院门锁了,给她留出打电话的空挡。


    第027章


    骤起一阵电话?铃打断卫明诚和李青山, 俩人正在房前树荫下比划拳脚。


    接到老首长?眼神示意,卫明诚收回抵挡的小腿,赶在铃声结束前提起了话?筒。


    听到谢茉声音扬起的唇角, 随着?那?头话?音坠落而彻底僵直。


    他面色冷凝,似浸了墨汁的双眸淬出碎冰, 可他的嗓音却温柔舒缓:“别怕, 我一会就到。”


    挂上电话?, 卫明诚立即拨打了另一个?号码,接通后不及寒暄直接说:“借我十个?人,立即奔赴市委家属大院,二?十分钟后门口集合。”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我这就去……”那?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卫明诚打断。


    “你?不要亲自来!”不顾对方连声叫唤阻止, 卫明诚“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对面也是以前的战友,在武装部任副部,不告诉他原因一是事?情紧急, 没时间解释掰扯;二?是今天的事?情若不能妥善解决, 日?后必招致几多麻烦, 届时被人藉此寻衅调查, 他可用?“不知道”保全自身?,把问题踢还给自己。


    不连累战友, 这一点在他拨号时便已做出决断。


    顿了顿, 他又给钱成?拨了个?电话?, 三两句把事?说清, 便疾步朝外冲。


    “谁的电话??”李青山望见卫明诚和临上战场时如出一辙的端肃神情, 声音一沉,“出什么事?了?”


    卫明诚打开车门一步跨上驾驶座, 头也不抬地说:“有?人要搜查谢家。”


    李青山浓眉一竖,问:“叫齐人手了吗?需要我去打个?电话?吗?”


    卫明诚说:“暂时不用?。”


    李青山紧拧着?眉叮嘱:“千万不要冲动。”


    卫明诚发动吉普, 敬了个?军礼,转头踩下油门。


    ***


    谢茉搁下电话?,听着?外头传来隐隐约约吵嚷声,不禁感叹世事?无常。


    前一秒以为事?情即将尘埃落定,后一秒就有?人躲背后放冷枪。


    谢茉没想做鸵鸟躲在屋里一心等待援助,再者,两米高的院墙也挡不住汹涌恶意,两人搭手一托便可送一人翻墙入内,如果让他们进来了,那?麻烦才真大了。


    所?以,谢茉早已决定好要迎出去。


    哪怕外头一行人胆子冲破天,但?要硬闯本地市长?的家门,一段时间的心里酝酿还是须要的,谢茉恰好利用?这段间隙,做一点出门前准备。


    谢茉略想了想,快步走进书房,在书桌抽屉里翻出把铜柄削纸刀。


    章明月怕不小心割伤手指,还专门为小刀缝了个?简易牛皮套,此时正方便谢茉放进裤兜携带。


    她揣上削纸刀,离开书房径直出了楼门,转身?仔细将门上锁,不疾不徐走到院门前。


    “哗啦。”门上锁链打开,下一瞬,谢茉推开大门。她缓缓抬眼,露出比月光还冷凉淡漠的眸色,眼珠转动间,似降下霜雪来。


    急躁的催促声戛然而止,气氛一下子凝滞。


    “是谢茉同志吧?”


    “我是谢茉。”谢茉应了一声,而后又转身?,当着?众人的面锁上门锁。


    “谢茉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被众人拥趸在中央的男人不快质问。


    谢茉掀起眼皮看向说话?人。


    男人一身?干部装,三十多岁,容长?脸,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双丹凤眼中迸射的冷芒,就连架在他鼻梁上那?副厚如瓶底的眼镜镜片都无法遮挡。


    “各位做了不速之客,难道不是该我问你?们什么意思吗?”谢茉微微掀起了掀唇。


    然而,她瞳仁里却没有?丁点笑意,鬓发顺风拂上她脸颊,凌乱交织的发丝遮在眼珠前,为潋滟的眼波蒙了层薄纱,但?配上轻扬的唇,这话?便莫名带了股矛盾的天真。


    如此,愈发凸显其中蕴含的讥嘲。


    “少逞口舌之利。”领头人冷冷道,“有?人举报谢济民市长?里通海外,出卖国家机密,我们奉命查搜。”


    “这话?当真好笑。”谢茉慨然一笑,一字一顿,字字清晰有?力,“我的父亲屡屡建功,总理曾亲自接见表彰。你?的意思是总理识人不清?”


    领头人立时皱眉反驳:“不要攀扯。”


    谢茉不搭理他,将话?说完:“我父亲虽出身?官宦,但?却不贪慕富贵权势,毅然与家族决裂,甘愿为理想,为站在这片大地上的万万同胞,投身?革命。”


    “为了这个?国家的建立与建设,我父亲耗尽心血,请问海外能给我父亲怎样的筹码,换他吐露国家机密?金钱权势,他早已将之抛却;先进的物质享受,他早年参军时便全无骄矫之气,和兵士同锅吃饭同铺睡觉,辗转战场,身?先士卒,从?未叫苦叫累。”


    谢茉掷地有?声道:“这位同志,请你?给我个?答案!”


    这边的吵嚷已惊动四周的邻居,外围凑过来不少人,大都是市委干部或科员的家属以及保姆。上班的人都还没回来。


    就有?那?胆子大正义感强的,躲在人群里头附和谢茉的话?:“瞧着?谢市长?不是那?样的人。”


    “谢市长为国为民,不像会出卖国家。”


    “是啊,是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领头人一个回视,围观邻居小退两步,都不敢吱声了。


    领头人脸色变幻,冷哼一声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或物都是不断变化的,谁能说得准谢济民同志是否仍坚守党性原则,对党对人民依旧忠诚。”


    “目前的情况便是,有?人举报谢济民同志,我们负责查搜。”他顿住话?头,一锤定音,“谢茉同志,请配合我们调查。”


    谢茉缓缓绷紧身?子,点墨瞳仁徐徐收缩,眼底洇出一股冷意。


    垂眼沉思片刻,她忽地笑了笑,不急不缓地说:“先不要急,我是后面院子的主人,你?们要进我家,总得告诉我你?们是谁吧?还有?你?们去别人家调查搜检总该有?书面许可吧?我们法律里应该有?相关?规定,我依法而行,没错吧?”


    领头人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语气里泄出一丝焦躁不耐:“你?这是不愿配合?我警告放在前头,再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我就以同罪把你?抓起来。”


    谢济民的女儿还真是天真,在这样混乱蛮横的时期,她竟然跟他谈法律,捏着?死板条文,不懂灵活变通的人早晚都会被人整治下去,例如谢济民。


    谢茉咬死:“请出示相关?文件,我查看过后自会配合。”


    领头人瞪视着?她:“任务急,过后会补给你?看。”


    谢茉冷嗤,当她三岁小孩哄呢,本来清白无事?,放他们进去转一圈必会强摁一头的罪名给他们家,到时候补不补发文件又有?何关?系。


    “所?以,你?们没有?纸质文件?”谢茉冷下脸,“恕我不能放行。你?们无搜查文件,如此行径已在违法边缘。”


    领头人强自忍怒说:“我是省纪检部韦刚,奉了上头指令而来。我们的行动绝对符合办事?章程。”


    谢茉油盐不进:“我只认白纸黑字的文件。”


    韦刚牙缝里滋出寒意,弹出的话?也凝结成?冰:“推三阻四就是不放行,我初步怀疑你?是谢济民同谋。”


    谢茉嗤笑:“你?有?证据?空口白牙谁不会说,我还怀疑你?是对岸派来的卧底,专门破坏组织内部和谐,迫害实心任事?又有?能为的先进党·员,阻碍祖国建设大计。”


    韦刚怒喝:“你?!”


    谢茉正色道:“你?再不出示相关?文件,只一味逼迫,那?你?现在就是在搞派系斗争,跟人串通起来,不分是非善恶,不顾大局,只为一己之私,栽赃陷害,排除异己。”


    韦刚似被戳破面皮一般,恼羞成?怒,狠狠剜了一眼谢茉,对围在他周身?的人挥手发号施令:“把门砸开,闯进去!”


    谢茉眉尖一利,眯起了眼,喊道:“等一等!想进去也行,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韦刚又抬腕看了眼表,皱眉不耐道:“说。”


    谢茉说:“为避免各位沾上‘栽赃陷害’、‘结党营私’的罪名,我认为应该在进门前搜查各位随身?所?带物件。再说,万一有?人不小心落下点什么,后续引出麻烦来算谁的?”


    韦刚眼珠不自觉斜瞥了一下,口里愤怒道:“你?这是对我们人格的侮辱。”


    接着?,再次指挥跟班们砸门爬墙。


    韦刚带来的跟班们面面相觑,在他一再催促下才蹑着?手脚移动,还频频扭头看向谢茉。


    谢茉右手摸进裤兜紧紧攥住削纸刀刀柄,铜制手柄光滑冰凉,贴着?她掌心皮肤一寸寸向里渗透,渗进骨血,压住她心底不断升腾的躁意和冲动。


    她刚要说点什么拖慢这些人行动,那?边韦刚已高声呵斥:“还不快点,你?们今天站到这里,就已经?和姓谢的结仇,对仇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谢茉眼见跟班们听见韦刚的话?后纷纷色变,凶狠取代犹豫,她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邻居们不会出手,对方扣下的罪名这样大,当前局势又如此晦涩紧张,他们方才能开口说上两句,已是素日?对谢济民十分崇敬了。


    一个?青年已攀上墙头,谢茉只来得及喊“别听他瞎说”,一道风刮过右身?侧,旋即就见一个?身?穿绿色军装的男人一脚飞踢,把半挂墙头的青年踹到地上。


    男人未看一眼蜷缩在地上哀嚎的人,径直走向谢茉。


    看清男人挺隽冷冽的眉眼,谢茉惊叫——


    “卫明诚!”


    而后,她目光环视一圈,发现韦刚跟班们的身?旁站了一圈身?姿笔挺的健壮汉子,从?站姿和精气神判断,应该是军人,或曾在部队呆过。


    这一行气势锐利,显然把跟班们震慑住了,惊魂失措呆立原地。


    卫明诚目光冷厉如刀锋,直刺向韦刚,韦刚心头发寒,面皮不受控一紧,喝问生生压在舌根,怎么都吐不出。


    谢茉顾不上其他,三言两语向卫明诚讲清大致情况。


    卫明诚一边认真倾听,锋锐的视线一边朝四周逡视,待谢茉讲到建议搜身?时,他颔首认同,眸光却倏然一暗。


    下一瞬,卫明诚突然迈到一个?瘦得跟麻杆似的跟班面前,不给惊恐不定的对方丝毫反应机会,出手迅捷如电,片时便从?他兜里掏出一样东西。


    谢茉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信封!


    第028章


    这?封信一下子点燃了凝结如冰的空气。


    韦刚对?卫明诚的忌惮一轰而?散, 喝问?冲破舌根:“把信还回来?!”


    卫明诚瞥了他?一眼,冷漠地敛回目光。


    一个简单利索的反手制住“麻杆”,旋即一脚把“麻杆”踢趴在地, 单脚踩住脖颈,压住他?所有挣扎扑腾, 哪怕凄厉的惨嚎近在耳郭, 卫明诚仍然面?不改色, 动作不做丝毫停顿地把信拿到眼前。


    见状,韦刚脑门急出一头汗,立刻转脸怒气冲冲跟班们下令:“快去把信抢回来?!”


    跟班们亲眼见着卫明诚三两下便?把“麻杆”收拾干净,头皮一紧, 心里正憷得厉害,就算他?们不愿违抗韦刚命令,可“麻杆”一声一声的哀叫不仅刮磨他?们耳膜, 也磨走了他?们的勇气, 何况他?们每人身边还站着个铁塔似的壮汉。


    可他?们又不能?不顾及面?色狠厉的韦刚, 于是跟班们假意与壮汉们推搡起来?, 三来?五往地便?顺势倒地,假嚎不起。


    韦刚恨恨瞪了一圈跟班们, 问?这?个浑身散发着慑人气势的男人, 冷口质问?:“你到底是谁?”


    稍一停顿, 他?缓和下语气:“谢济民涉嫌通敌卖国, 我好心劝你一句, 别沾手,赶紧带着你的人撤离, 我就当今日没见过你。”


    韦刚企图靠近卫明诚,刚上前两步便?对?上卫明诚扫过来?的眼, 顿时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直冲头皮,脚在原地生了根。


    卫明诚方才炮制“麻杆”时,表现得极其冷静和漠然,便?给韦刚不小的压力和惊惧,此刻这?一眼,刹那激出他?脊背一层冷汗。


    他?不自觉吞了口口水,稳住强调说:“你刚才私自对?百姓搜身检查已触犯律法,扣住不还罪加一等?,所以,请把信还回去。”


    面?对?比他?强的人,他?没有制衡的法子,倒是开始讲“法”了。


    谢茉毫不客气讥笑出声。


    韦刚循声转头,看到谢茉他?立马改变口风:“谢茉同志,咱们法治社会,人人讲法,我们事后补发文件虽然符合内部办案流程,但你坚持见文件才放行,我今天也不难为?你了,不过这?信是我们同志的私人物品,还请还回来?,一还回来?,我马上带人走。”


    信既然已提前暴露,再留下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这?封信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谢茉笑眯眯道:“你们没有搜查文件,就这?么?贸贸然闯人家门,知道你的,明白是在办案,像我这?种胆小又不知事的,还以为?遇上了旧时土匪破门劫家呢。”


    那边,接到谢茉暗暗递来?的眼色,卫明诚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低头快速浏览起来?。


    韦刚毫无觉察,皮笑肉不笑应了声,咬牙道:“若是日后再来?,必会带好相关文件。”话?里不免透着直白的恶意。


    谢茉笑得越发甜软:“如果您没事的话?,欢迎做客。”


    “闲话?不多说了,赶紧把信……”韦刚立时慌了,话?卡在喉咙磕磕绊绊,“你,你……你怎么?能?把信拆了?!”


    卫明诚正放下信纸,抬起眼,他?脸色已比冬夜江水还冷,深邃眼底更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他?没理会韦刚,捏着信走到谢茉身旁,把信纸递到谢茉眼前,还伴着一句温煦的话?:“有我在。”


    谢茉和聚焦在她?脸上的深沉深眸对?视片刻,紧绷的唇线松了松,勾出一条清浅的弧度,颔首接过信纸。


    尽管有所猜测,一目十行扫从头扫到尾,谢茉还是直接气笑了。


    信纸上赫然便?是“谢济民”和海外勾连的内容。


    谢茉扬着手里的信纸,怒笑道:“这?上面?写了是什么??是我父亲和海外的信件?你们竟妄想用这?般漏洞百出的东西诬陷我父亲,当真可笑至极!”


    “我为?什么?能?一口断定这?是捏造的所谓‘证据’呢?”


    “首先,纸上的笔迹虽极力模仿我父亲,但空有其形,钩撇竖捺间全?无一丝浩然坚毅。”谢茉走向邻居聚集处,朝人群点点纸上的字,“这?一点很好确认真伪,找个书法大家或笔迹验证专家,他?们一打眼便?能?分辨出来?。”


    “再有,”谢茉又走向面?色阴沉的韦刚,问?道,“这?封信哪里来?的?你可别说这?位男同志从我父亲处搜出来?的,如果是,那么?请准确告知,这?位我们全?家都?陌生的男同志是何时何地搜出了这?封信?”


    说罢,她?端详两眼已从卫明诚脚下爬起来?的“麻杆”,诚心问?道:“这?位同志你可以给大家伙说说吗?”


    “麻杆”正揉捏肩膀,闻言瞪大惊惶的双眼,下意识去找韦刚,收到韦刚眼神威胁,他?含混其词道:“……我忘了,反正我就是拿到了,是真的。”


    谢茉追问?:“那你是怎么拿到的呢?”


    “麻杆”不耐烦哼哼:“很简单,直接拿的呗。”


    谢茉笑说:“你要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便?是个高明的梁上君子。不然怎么?能?从一个素未谋面?的市长手里拿到这?般要紧的东西。”


    “麻杆”问?:“啥是梁上君子?”


    谢茉轻蔑吐出俩字:“小偷。”


    “麻杆”一蹦三尺高,高声反驳:“我不是小偷!”


    “哦?”谢茉说,“飞天遁地那是神仙,这?么?说来?,你在撒谎,这?信根本不是你直接拿的,是谁给你的?”


    “麻杆”视线不自觉瞟向韦刚,谢茉也双手臂似笑非笑睨着韦刚。


    韦刚方才好几次要打断谢茉问?话?,都?被卫明诚阻止,如今情况急转直下,一顶“诬赖”的帽子眼见即将扣上自己头顶,涨红着脸驳斥:“你不要胡编乱造……”


    谢茉截断他?的话?,接过话?茬:“确实不能?瞪眼胡编,胡编乱造也要有脑子,不然总有聪明人发觉端倪,不是人人期待乱局,多数人向往秩序,当然如果你或者你身后的人权势大到能?令所人闭嘴阖眼,就当我没说,指鹿为?马咱们都?懂,一言堂嘛,不就是搞霸道,搞独·裁。”


    韦刚急红了眼,这?一项项罪名,细细掰扯揉碎起来?,他?可顶不住:“你不要血口喷人。”


    韦刚的话?,和他?的遑急,彻底燃起谢茉的怒火。


    “好一个血口喷人!”谢茉面?如寒潭,语调慷慨悲惋,“我的父亲上马打仗驱逐敌寇,下马执笔治地安民,为?国为?民,呕心沥血,你们怎敢,又怎么?忍心朝这?样一个人下手!”


    想到谢济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几次回家在沙发上就累得睡过去了,人都?熬成一把骨头了,还要亲身试险,伫立前线,为?身后的人民撑起一片天。


    谢茉眼眶蓦然憋红,眼珠润湿,语气却越发悲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社会主义新中国竟还有人明目张胆行栽赃构陷之举,试问?,你对?得起当日在党旗下宣讲的誓言吗?面?对?无数先烈染红的五星红旗,你又羞不羞愧?”


    韦刚急赤白脸指着谢茉,浑身发抖。


    谢茉走近两步,定定注视着韦刚:“不管是谁要搞我父亲,你又扮演怎样的角色,我劝你悬崖勒马,弃暗投明,免得被甩出来?当了替罪羔羊。”


    韦刚眼前阵阵发黑,已后悔争取这?次来?靖市的机会。


    凌晨三点从省城出发,驱车十点到靖市,又一路颠簸到山区,赶到时,白国栋已被隔离等?候审查,好在他?够聪明,虽然没提前接到他?们的预警,却知道通过举报谢济民搅乱局面?,给自己赢取喘息的转机。


    他?们的计划虽提前了,他?只能?用非常之法。


    本以为?问?题不大,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大纰漏。


    他?也只是一枚奉上命行事的棋子而?已,与谢济民本无关联,“卖国”这?样一个不能?翻身的罪名,也只是上头人随口一句的安排。


    弱肉强食,原本便?是世间法则。上头人赢了斗争,愈发践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即便?把你打落成泥,也要把你的枝蔓剪除干净,是向外的示威警告,也对?腾挪空位,向内的拉拢人心。


    韦刚也想上交投名状,换来?更高的位置,可却在一个小丫头面?前栽了跟头。


    韦刚从懊悔里拔神,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回去好好思?量再做图谋。


    韦刚视线转了一圈,落定在谢茉脸上,沉声道:“受教了。”


    而?后,冲跟班们一挥手:“我们走!”


    谢茉阻止:“等?等?!”


    “谢茉同志还要指教?”韦刚讥讽。


    谢茉举了举手里的信,说:“那封信咱们还没说清来?路吧?这?可不成。”


    “适可而?止。”韦刚眯眼威胁,“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卫明诚侧身挡到谢茉身前,冷睨韦刚一眼,波澜不惊道:“那就试试看。”


    韦刚瞪眼一噎。


    跟班们早想离开,此时听到指令,也吵嚷了起来?,和壮汉们的推拉幅度越来?越大:“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是听命跑腿的,什么?信不信的我们可不知道。”


    “对?啊,你们讲的那些大道理俺们也听不懂,俺连字都?认不全?,上面?人点到俺了,俺就来?了,俺可啥都?没干。”


    “快让我们离开,你们的事我们可不敢再掺和了。”


    “让我们走,让我们走——”这?些人越说越急,顾不上畏惧壮汉们,动起真格,却又被一个个撂倒。


    正当时,钱成带着四名公安到来?,隔开两方人:“到底怎么?回事?”


    谢茉把信纸递给钱成,口齿清楚把事情讲了一遍。


    钱成蹙眉接过信纸看了几眼,抬头面?色不善地审视韦刚:“这?位同志,请你和你的同伴跟我们回一趟公安局吧。”


    不待韦刚质问?,钱成又补充说:“事涉敌特,你该明白这?事没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听罢,谢茉猛地怔住,这?个“敌特”不会和那张纸条有关吧?


    第029章


    听到“敌特?”俩字瞬间, 惊骇布满韦刚全脸,直到他?和?吓软腿的跟班们随公安离开,仍一脸惊魂不定。


    见?公安们把韦刚一群人带走, 邻居们登时活跃起来。


    “我在家择菜呢,就听一阵‘咣咣响’的拍门声, 隔了俩院子还?听得真?真?的, 出来一看, 这群人跟一群土匪一样,正对?着谢家的门又踢又踹。”


    “可不就是活土匪,进家后打砸明抢,一反抗他?就给你扣顶大帽子。”


    “刚刚说了句公道话, 那领头的瞅我那眼,像要把我活吃了。”


    “没听见?公安说么,这人牵扯进‘敌特?’案子里?了, 敌特?可是要命的事, 嘿, 交代不清楚问题可就出不来喽。”


    “谢市长可是大好人, 居然朝他?下刀,呸, 一看就是个小人。”


    “活该!最好把这群混蛋玩意?都关进去, 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发泄完心里?的恐惧和?愤懑之?后, 他?们又七嘴八舌安慰起谢茉, “公道自在人心。”、“多行不义必自毙。”、“有这回事例在前, 以后没人再敢起坏心。”……等等。


    说着,不少人就将谢茉来来回回仔细打量了好几遍, 以前只惊赞这姑娘长得格外出挑,谁承想人本事比相貌更出挑, 冷静、坚毅,气势比领头抄家那人还?足,不愧是谢市长和?章主任的闺女,爹妈有大能耐,这闺女也厉害。


    就有人朝谢茉竖大拇指:“你爸妈福气大,养了你这个好闺女。”


    “可不是,我家那丫头要是有茉茉一半,一辈子也值了。”


    谢茉摆手说着谦辞。


    顺着谢茉摇手,人们终于光明正大把视线转向站在她手边的军装男人,好奇问:“茉茉啊,这位军人同志是……”


    这样一位身姿挺拔,长相英朗的男同志杵在眼前,本就特?别扎眼,更遑论在刚才的对?峙中,这位军人同志不仅展现了够硬的身手,那身骇人气势更是生生吓退那领头人,他?们不好奇才怪。


    谢茉笑笑说:“这是我对?象。”


    “哎呦,你俩可真?登对?。”


    这人才气度可比头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白江河强太多了,他?一站出来,话都不用说一句,保管没人再信那谣言,谢茉这姑娘本身就出色,白江河得多大脸才让她去痴缠?何况人身边还?守着这么个样样都出色的军人志。


    原本还?对?之?前流言暗存嘀咕的人这回彻底打消了犹疑。


    “好事将近了吧?”


    谢茉笑道:“到时候一定给大家发喜糖。”


    又略说几句,邻居们便有眼色地?散了。


    谢茉暗嘘口气,就见?有个壮汉走过来说:“首长、嫂子,既然事情了了,我们就归队了。”


    顾不上计较称呼,谢茉忙说:“都在家门口了,总该进来喝杯水。”


    壮汉笑出一口牙:“来时老大下了命令,完事立即归队。”


    谢茉偏脸看卫明诚。


    卫明诚颔首说:“他?们该归队了。”


    谢茉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壮汉们,对?卫明诚和?俩人丢下句“稍等我一会”,转身开锁进了院门,直奔二楼储物?间。


    虽是接了上头命令,但人家辛苦跑一趟,她总该有些表示,不能视为理所当然。谁都心疼自己手里?的兵,更何况刚才的事情凶险,但凡没处理妥当,日后必会引出种种麻烦,谢茉感激非常,也十分愧疚,她做周全一些,是安自己的心,也是让卫明诚跟朋友更好交代。


    给钱和?票,跟打人脸无异,那么就只能直接给物?表达谢意?。


    烟和?酒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毕竟当兵的男人没几个不沾烟酒。因此,谢茉把储物?间里?八包熊猫烟全扫进挎包里?,又拿了两?包黄鹤楼,想了想又塞进去两?包,十二包香烟把挎包撑得鼓鼓囊囊,谢茉满意?点点头,徒手抱上四?瓶茅台疾步出门。


    卫明诚见?谢茉抱酒挎包的模样怔了一瞬,而后跨步上前接过她怀里?的酒瓶。


    谢茉把酒瓶交出去,小幅度甩了甩胳膊,对?刚才说话的壮汉笑着说:“麻烦你们了,大热天?还?要跑这一趟。你们任务在身,我不能强留你们,只能拿几瓶酒聊表谢意?,算是我请大家喝酒了。”


    壮汉笑说:“嫂子你太客气了,我们这是出任务,咋还?能收东西呢。”


    虽然他?这么说着,卫明诚还?是从壮汉堆里?又招了俩,把四?瓶茅台塞他?们手里?:“拿着。你们老大那里?我会去说。”


    谢茉对?想拒绝又实在心动的壮汉说:“让你们领导有问题就去找卫明诚,拿着,还?是你嫌弃这酒不好?”


    “咋能?茅台还不好?”壮汉龇牙笑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嫂子。”


    谢茉把挎包摘下来递给卫明诚,抬头说:“这里?还?有几包烟,你给大家发一发。”


    之?所以让卫明诚发烟,是因为这些人皆因卫明诚的情面才来助阵帮忙,东西经他?手递送去出更合适。


    收获一叠声“谢谢嫂子”后,谢茉坚持把壮汉们送至院门口,简短的寒暄道别,谢茉目送两?辆吉普绝尘而去。


    吉普车上,壮汉盯着后视镜里那对身形越来越小的年轻男女,舌尖不禁一弹。


    这回出来开眼了,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话回去跟老大汇报。


    他?们老大常提卫明诚,说他?像匹野狼,看谁都硬邦邦的,可就是这匹野狼,刚才瞧人姑娘时那眼神都能滴出水了,不仅滴水,他?还?滴蜜,眼睛一直粘人身上都拉出丝了,他?刚结婚那会儿对?媳妇都没这么黏糊。


    啧啧。


    车子拐弯,他?收回视线,就见?车上这几个,不是隔着烟盒嗅来嗅去,就是瞧着酒瓶眼睛冒光,骂了句没出息,他?也小心翼翼掏出烟放到鼻口深深一吸,嗯,好烟就是香。


    这趟值大发了!


    ***


    谢茉瞥了眼几步外那辆吉普,问卫明诚:“现在走吗?”


    话一出口,谢茉不由地?愣住。


    语气中的脆弱挽留虽仅有一丝丝,可却?瞒不过她自己。


    不知?是不是有所察觉,卫明诚喉结滚了滚,低声说:“你能再待会吗?”


    谢茉怔忪,心头莫名一悸,丝丝的酸甜漫延开来。


    但她很快回过神,掠了掠鬓发,软声笑说:“好啊,我陪你。”


    事情告一段落,谢茉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万一韦刚等人直接破门搜查,她该怎么办?万一卫明诚没接到电话,她又该怎么办?万一卫明诚没赶上,万一卫明诚没唤来帮手,万一……每一个“万一”都可能导致截然相反的结局,谢家将重蹈覆辙,被人拍死在泥地?里?。


    略想一想那画面,先时她强压的情绪泄洪似的一股脑冲上来,谢茉不自觉把手滑进兜里?,死死握住削纸刀。


    韦刚口里?那个举报谢济民“卖国”的人是谁?是白国栋或出自他?派系里?的人?还?是令有其他?派系加入?


    韦刚来自省纪委,能驱使他?的人应该到省一级,甚至更高层,而更高层……


    谢茉想到齐老。


    齐老……那属于最高层别的斗争了。


    如?果此次的事和?齐老相关,那么,谢家能安然挣脱出这滩泥淖吗?


    谢茉一颗心不断下沉,下沉……


    突然,她缩进裤兜的手腕被一只干燥宽大的手紧紧攥住。


    谢茉手指一松,缓缓抬起眼,正撞进一双担忧的黑眸里?。


    卫明诚见?谢茉一直微微垂着头,敛着薄白的眼皮,没一会儿肩头也微微颤起来,可她右手却?插在裤兜里?,用力到胳膊僵直。


    他?细眼一瞧,裤兜布料显出刀背的轮廓。


    他?环着谢茉的手腕朝外拉,果不其然她掌心正松松握着把小刀,他?伸出另一只手去取。


    谢茉下意?识一避。


    卫明诚微不可见?地?吸了口气,温声说:“有我在,你以后都不需要它。”


    谢茉闻言一怔,这才松开手掌,卫明诚把刀接过来揣进自己裤兜。


    他?低眼就见?谢茉小巧精致的鼻头小幅度地?翕动一下,她的嘴唇嫣红微张,依稀能看到一截肉粉的舌,莹白的额头铺了层细汗,洇湿略凌乱的额发,明亮的眼睛仿佛起了薄雾,沾湿卷曲的长睫,似遮非遮瞳仁里?弥散而出的迷惘。


    卫明诚的心想被人拧了一下,想也未想握住谢茉的手。


    谢茉慢慢垂下眼睛。


    卫明诚的大掌将她整只手包裹,微凉的指尖,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一点点传渡过来。


    谢茉抿了抿微微起皮的唇瓣,手指蜷缩几下,用力回握住卫明诚的手。


    “茉茉!”


    不等谢茉说点什么,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章明月熟悉的呼喊声。


    两?人一顿,默契地?收回手。


    谢茉刚想提醒卫明诚一句,来人是她妈妈,免得应对?失措,给章明月留下不稳重的印象。


    但她瞥了一眼卫明诚,就见?他?抿紧唇,瞳眸聚精,一副等待首长检阅的模样,牵了牵唇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看样子,卫明诚已经猜出章明月是谁。


    “这是明诚吧?”章明月走过来,笑道。


    卫明诚直接敬了个军礼:“阿姨您好,我是卫明诚。”


    “好、好、好,你这是要回去?”章明月拧眉说,“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钱局长,先前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今天?多亏你了。”


    说罢,章明月伸手重重拍了拍卫明诚肩膀。


    卫明诚诚恳道:“应该的。”


    章明月深深看他?一眼:“行。那你今天?就先回,等回头你再来,阿姨好好招待你。”


    卫明诚告别谢茉和?章明月,开车回科研大院的一路上,他?眉头越皱越紧,然而跨进房门却?直直走向电话机,不做停顿地?拨了个号码,待电话那头传来人声,他?默了默,终于喊道:“爷爷。”


    第030章


    卫明诚关上驾驶旁的?门, 朝章明月与谢茉略一颔首后,发动绿色吉普,如一道绿色流光快速驶向街道尽头, 眨眼间没?入绚烂晚霞里。


    章明月伸手搂住谢茉肩头:“咱们先回家再说。”


    谢茉点了下?头。


    在路过警卫处时,谢茉蓦然停下?脚步, 低头掀开挎包盖, 不出所料又从挎包里掏出两包烟, 她将香烟隔窗放靠墙的?桌子上。


    想到卫明诚上车前把?挎包交还给?她时,眼睛向警卫处掠过的?那一眼,谢茉唇角情不自禁弯了弯,想必早在给?壮汉们派发香烟时, 卫明诚便清楚她想法了。


    谢茉朝俩警卫员微微欠身?,真情实意道谢:“谢谢。”


    谢谢他们放行卫明诚和壮汉帮手们,让谢家避过一次大麻烦。


    章明月略一推敲便明白了, 她制止拿烟要追上来的?警卫员小?李, 笑道:“一点谢意, 不要客气, 拿着吧。”


    小?李说:“您太见外了。”


    章明月点点他:“就?是跟你们不见外才?给?的?,你推什么, 不见外的?话就?利索拿着。”


    她说话带着笑, 亲切又舒朗, 让人瞧着顺坦。


    小?李不再反驳, 敬了个礼。


    章明月点点头, 抬臂让谢茉挽上,俩人相挟转身?进了院门。


    母女俩背影渐行渐远, 小?李心下?叹服,母女俩都不是简单人, 家里遭逢这么大的?变故,竟纹丝不乱,保持礼数,不急不躁。


    母女俩回到家,听了一遍从头到尾更详尽的?过程陈述,章明月对自己闺女也赞服不已:“好闺女,你是妈妈最大的?骄傲。”


    说着,她伸手抚了抚谢茉瘦削的?肩背。


    就?是这么一个娇弱姑娘家,独自应对一大群如狼似虎打上门的?恶徒,不但把?人驱走了,事?后还能维持礼数周全,连警卫员放行这样隐蔽的?细节都考虑到了,足可见她涵养心性。


    “抄家”这事?放在一般姑娘身?上,早慌没?神了,多?少三四十岁的?妇女遇到事?还吓得腿软,只会捶地哭闹。


    即使谢家如今尚处于危机当中,章明月心里也不免涌起浓浓的?骄傲。


    谢茉附和着笑了笑,抿了抿唇,挨到章明月耳畔轻声说:“妈妈,有?一件事?我不方便在电话里告诉你。”


    先前和章明月通话时,谢茉本打算把?纸团的?事?一并告诉她,可陡然一个激灵,她记起穿书前曾看过一篇年代文,上面有?一段对话描写,就?是讲重要人物所用电话会有?人不定时监听,当时她立刻打住话头,换了话题。


    谢茉不清楚监听是否真存在,不过保险起见,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章明月疑惑:“什么?”


    谢茉又凑近些,几乎贴上章明月耳廓,用气音说了她写纸团丢进赵嫂子包里的?事?。


    章明月拧眉问?:“纸团有?问?题?”


    谢茉垂着头低声说:“我怀疑赵嫂子被指控‘敌特?’和那张纸团有?关……”


    章明月:“你都写了什么?”


    “我就?写了‘听他们的?’四个字。”谢茉对章明月耳语道。


    章明月前后结合想了一下?,继而瞠目。


    赵嫂子包里有?构陷一市之?长的?信件,而这信件很可能来自副市长白国栋,这是靖市官场高层的?权利斗争,谢茉一张小?纸条却牵扯出“第三方”,在如今特?务横行的?年代,这第三方很容易便和“敌特?”挂连了。


    “你呀,真是大胆。”章明月食指轻轻戳了戳谢茉额头。


    敌特?,这样敏感的?问?题也敢碰触。


    谢茉蹭了蹭她肩窝,解释:“我写这纸条目的?本是不想让赵嫂子轻易脱身?,让公安同志把?她仔仔细细调查一遍,若是她还做过其他不法事?,正好一并惩处了。”


    章明月让谢茉将钱成?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凝神思考半晌儿,忽地叹了口气:“看来你这次碰对了,这赵嫂子该是真有?些问?题。她要是没?在审讯时露出大破绽,公安同志绝对不会以配合审查‘敌特?’的?名?义带走省纪检的?人。”


    略一忖度,谢茉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敌特?”问?题严肃,公安不可能明目张胆拿它行事?。


    “不过也得亏你这小?纸团,不然省纪检的?人岂是那么好带走的?。他们捏造假证据编织罪名?的?事?,也可能不了了之?。”章明月眼眸中暗潮涌动,“而今,既然人已经进去了,便是咱们占据主动,最后结局如何就?由不得他们全权操控了。”


    谢茉小?声问:“省纪检的人都搀合进来了,这事?和齐老有?关吗?”


    章明月不置可否“嗯”了声,重又笑道,“行了,你甭多?想,也别害怕,纸团的?事?妈妈知道了,以后的?事?交给?我和你爸,难道你还不放心我们?就?算你不放心你爸,妈妈什么时候出过纰漏?安心。”


    谢茉重重点头:“放心,有?妈妈在最安心了。”


    章明月爱不够似的?捏着她腮肉轻扯两下?,笑道:“今儿,妈妈得记你一大功。”


    谢茉也笑:“那您可不能忘了。”


    “忘不了。”章明月说完,话头一转,“我先头去了趟公安局,听说给?黄万春设局的?俩人供出袁向红,公安同志已出动人手去抓捕她了。”


    谢茉由衷赞叹:“公安同志的效率可真高。”


    被称赞的?公安同志正审讯袁向红,对她蛮不讲理的?轻慢态度连连皱眉。


    “袁向红注意你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袁向红散漫道,“他们指认我,证据呢?你们既然信他们的?空口污蔑,那我还说这是白江河要我做的?呢,你们也去抓白江河啊。”


    公安严肃问?道:“这事?当真是白江河指使你做的??”


    “是啊。”袁向红轻蔑挑挑眉,“不会因为白江河他爸是白副市长,你们就?不敢了吧?去啊,我就?在这等你们抓他来。”


    两名?公安对视一眼,出了审讯室,直奔领导办公室。


    不出俩小?时,白江河出现?在审讯室。


    直到坐进审讯椅,白江河仍一头雾水,不住向公安同志辩白:“不管袁向红犯了什么事?都和我无关,我是一名?光荣的?党·员,怎可能撺掇她犯法。”


    再想想他妈冲进他家门哭嚎的?事?,白江河简直心急如焚。


    他下?班一到家,他妈就?上门了。她一向整洁体面,他开门后却见她头发凌乱,满脸泪痕,一双眼布满红血丝,抖抖索索站在门口。


    一见他,他妈当即扑上来大哭,他一面安抚,一面拼凑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


    弄明白他妈话里的?意思后,白江河都懵了。


    他爸爸有?个相好,还跟相好有?个十几岁的?儿子,而这事?被人查出来举报了,省纪检的?人上午已把?他爸隔离拘押。


    这些信都是他爸其中一个心腹偷偷递出来的?,真实性不用怀疑。


    白江河正一面心不在焉安慰惊惧咒骂的?妈妈,一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沉痛冲击。


    可不久后,公安就?敲响了他家门,说袁向红犯事?,指认他参与其中,要带他回去问?话。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刻白江河一颗心如同寒夜里破败的?草屋,破碎、冰冷。


    白江河不可能认下?莫须有?的?罪名?,吵嚷着跟袁向红对质。


    最终,公安把?两人带到一处。


    “袁向红你可恶毒的?女人,犯了事?就?想推到我身?上,我什么时候指使你犯法了?你自己说说,您堂堂革委会大将,我敢指挥你做事??”白江河急不可耐先说道。


    他也不怕丢人了:“你跟那个叫二力的?男同志不清不楚,我不是没?听到风声,就?连当了活王八我都不敢去质问?你。”


    闻言,袁向红沉下?脸,狠狠刮了白江河一眼:“那都是谣传!”


    自和谢茉绝交那日起,她和二力的?有?一腿的?流言传得越来越广,而她却怎么都查不出源头,组员们还因为被怀疑、调查怨声载道,对她越来越敷衍,执行她命令时也常阳奉阴违,这种情况下?,她只能暂停调查,重新拉拢人心。


    想到她为此?遭受的?种种不顺,袁向红眸底不由地渗出几分冷戾来。


    “行行行,就?当都是旁人胡说八道。”白江河说,“咱们俩从来都是我伏小?做低,我每天都怕你革我命,我敢招惹你?我就?怕离你不够远!”


    袁向红凉凉道:“是够远的?,都远到人家小?媳妇的?被窝里了。”


    白江河眸色一闪,高声喝道:“你不要胡扯瞎说!我清清白白做人。”


    “我瞎说?”袁向红不屑一笑,“就?你们单位每天骚里骚气那小?高,要不我们再找她来对质?”


    白江河一噎。


    袁向红嗤笑:“不见棺材不掉泪。”


    白江河被戳中丑事?脸红脖子粗,口不择言道:“你呢?为了嫁给?我,煞费苦心算计我,主动往我怀里钻,你又是什么清白人?”


    他竟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谢茉,当时就?该揭露她恶毒**的?本质。


    念及和谢茉相处的?点滴,白江河的?心猛然一阵抽搐。


    “后悔了吧?”袁向红不怒反笑,“你也不照照自己,就?你这德行作为,人谢茉还能看上你?人勾勾搭搭不说,还是这幅狗怂样,谢茉可得好好谢谢我,没?让你粘上她。”


    白江河怒不可遏:“袁向红……”


    就?这样夫妻俩你扒我的?皮,我抽你的?骨,互相揭露起对方隐秘来。


    俩公安同志面面相觑,却并未上前阻止。


    他们相当了解彼此?,哪里疼就?朝哪戳,最后鲜血淋淋,两败俱伤。


    不论俩人冷静下?来怎样后悔,俩公安都已把?听到的?信息上报了。


    谢茉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俩人身?上,第二天下?午她们便接到赵嫂子接触敌特?的?准确信息,谢济民也在傍晚回了家。


    他坐在沙发里喝了杯茶稍一休息,便示意章明月和他去书房。


    章明月却坐着不动,对谢济民说:“在这说就?行,正好茉茉一起听听。”


    谢济民一怔,感受到妻子态度坚定,一伸手摸了摸谢茉发顶,笑道:“好,茉茉也听听。”


    谢济民便简略说了下?昨日的?事?,叹道:“虽昨日隔离了包括我在内的?多?名?同志,好在救灾工作前天就?基本安排妥当,工作仍按部就?班进行,今日顺当结束。”


    谢茉真心道:“爸爸,一心为民。”


    谢济民摆摆手:“在其位谋其政,我也只是尽了本分。”


    章明月接话:“现?在只会实心任事?是不行的?,风急浪大,还要有?眼色会看风向……”接着,她便把?昨日所有?事?件巨细靡遗地向谢济民陈述了一遍。


    听罢,谢济民未对栽赃一事?表露态度,而是先朝谢茉笑赞:“吾家有?好女,有?气魄,有?胆量,有?智慧。”


    谢茉脸颊微烫,说道:“爸爸,您过誉啦。”


    “没?有?,没?有?,你是爸爸的?女儿,我这是自夸呢。”谢济民笑道,“还有?章明月同志,你功不可没?。”


    章明月拍他一下?,轻斥:“都啥时候了,还逗孩子。”


    略微凝滞的?气氛随着这几句玩笑话悄悄散开。


    谢济民整肃面容,说道:“还要着眼——”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来,截断谢济民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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