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放箭!”


    第一次下令没人听,宋君昌脸色一沉,猛地回头,拔出长剑指着后面的千军万马,戾气覆满全身,再次大声命令道。


    依旧无人听令。


    他大喝:“胡显勇!”


    宋君昌将剑回转,指着胡将军的脖子:


    “你若只有死了才安分,那我成全你。”


    胡将军一身战甲,这个时候,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大将风范。他与宋君昌面对面,始终不发号令。


    耗光宋君昌耐心,被他用剑威胁,才面露无奈劝道。


    “事情败露,大局已定,殿下,罢手吧。”


    “本宫还没死,定什么?”


    宋君昌不想多说废话,直接高呼:


    “即刻起,撤去胡显勇将军一职。所有将士,全部听我命令,立刻前进,退一步者,杀无赦!”


    这里的一兵一卒都是胡将军亲自培养出来的,有将在,不听君令。那么,他就先杀了这名将。


    熠亮冰冷的长剑举起,在夕阳下折射出耀眼光芒。


    宋君昌毫不犹豫手起刀落,胡将军还没见到圣上,不能就这么死了,他举刀反击。


    两人刀剑碰撞时,一道不速之箭突然从他俩中间穿过。


    位置卡得十分精准,恰好打断他们彼此的对决。


    转身去看,就见江州边界对面不远处,迎来浩浩荡荡一片人海。


    为首的那个,宋君昌实在太熟悉,根本不需要那人走近,只凭个模糊的影子他就知道是谁。


    而那身影旁边,是戴着兜帽的男人,男人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约莫是看见他俩不打了,这才收手。


    胡将军率先收起武器,下马行礼。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复杂。


    本来大业在即,江山富贵,唾手可得。却一朝之间,什么都没了。


    在将军府里,他被宋君昌威胁纠缠,不得不出兵。这一路,他何尝不纠结,是进是退,他也是到了太子要杀谢衡时才下定决心。


    没想到,圣上不仅真的来了,还来得这么快。


    也就是说,谢衡没骗他,太子的计划一早就露馅了,他们是有备而来。


    宋君昌也捏紧刀,想杀胡将军泄愤,可在那人严厉的目光注视下,迟迟下不了手。


    他听见他说:


    “太子,你太让朕失望了。”


    宋君昌起先是麻木,旋即又有些愤怒,等到看清父皇和他略像的模样,心口像是炸开般,顷刻怒火中烧,疯狂大笑起来:


    “这话,父皇说反了吧。从小到大,你才真是,令人失望呢。”


    他大逆不道,丝毫不畏惧死亡,甚至有种毁灭一切的破碎:


    “你立我当太子,让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你的挡箭牌。你自己数数,这么多年,我替你挨了多少刀?要不是我命大,早就死了千百回。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长大,你怕我弑父夺位,又开始扶持老五老六,让我们自相残杀,你自己置身事外。别人都说你最疼我,可我活了二十二年,只向你要过一个女人,你都不答应,宁愿给一个下贱的奴,也不肯给我!这世上,最狠最毒的人是你!”


    宋君昌眼眶血红,牵着马一步步靠近满身肃穆的东阳帝,笑道: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想要什么,就得自己主动去争去抢。只要我坐上那个位置,过去得不到的,往后通通手到擒来。”


    这么劲爆的皇室秘辛,听到了还有命活吗?


    可是现在没空担心,谢衡的状况很不好。


    圣上降临,这会全场的关注点都在他和宋君昌的对峙上。


    柏萱从前好歹看过许多历史剧,宋君昌说的这种在皇室里太常见了。她随便听了会,见没人注意这边,悄声问谢衡:


    “你受伤了?”


    两人同乘一匹马,小声咬耳朵,旁人听不见。


    谢衡脸色发白,勉强能稳住身形。回头就看到一张满是担忧的小脸,不知为何,头更加眩晕,过了会才回:


    “没受伤,那边还没放箭呢,我不会有事。”


    他学着她的话调侃,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胡将军并没有选择鱼死网破,柳无殇的援军也及时赶到,后面应当不会再有危险。


    柏萱点点头,不敢说太多。


    东阳帝被太子一番言论气到吐血,他对这个儿子确实有利用,但也有真心。眼下,太子把他的维护和偏爱贬得一文不值,净说他不好。他若是真这么坏,能让太子活到现在?


    听完太子的话,在他心里,这太子跟白眼狼没什么区别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便衣,可常年积累下来的君王威严仍然不容小觑。


    等到太子上前,他狠狠指着这个不孝子:


    “朕本来不信,直到发现药膳被人动了手脚,查到太傅那里,才有些怀疑你。这一路,我都不敢,也不想肯定你真的会这样做。直到此刻,朕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敢确定你这孽障,竟真的想弑父夺位!死到临头,你非但不知悔改,还如此出言不逊,朕……朕……”


    宋君昌面容扭曲,咧开嘴笑得猖狂无畏,打断他:


    “成王败寇,我输了,不代表我怕你。这辈子,我从来不后悔,这次也一样。只可惜,任凭我鸿鹄之志,身边却无一可用之人。这些都拜你所赐,所以收起你那假惺惺的父爱,我受够了。”


    话落,他竟举剑要砍东阳帝。


    柳无殇迅速拦下这一剑,冰冷嗓音说:


    “保护圣上。”


    东阳帝没说杀太子,就没人敢对太子动手,旁边亲卫也只敢尽可能守在东阳帝附近。


    这是一个要杀,一个舍不得杀?


    倘若东阳帝真的很在乎太子,那么太子一旦出事,东阳帝肯定会迁怒到在场的人。


    柏萱抱紧谢衡的腰,总觉得,未来仍然充满压力。


    天色渐渐昏暗,他们这一小队人马隐匿在大树的阴影之中,几乎没有存在感。


    她像个旁观者,看宋君昌倒苦水,抱怨,埋怨,骂到最后竟然声泪俱下,痛斥父爱深沉,给他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每日失魂落魄。


    这波惨,卖得很成功。


    因为东阳帝听完,居然也跟着红了眼眶。从方才的杀气腾腾,到现在恨铁不成钢,教训地骂道:


    “逆子!逆子!自己做错事,还怪到朕头上。你这么有本事,你倒是自己抗啊!混账东西,今日若因为你的私心,害我东阳将士自相残杀,你就是有十条命,我也要杀够你十条命!”


    柏萱心中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举兵谋反的大罪诶,就因为没打成,要放过太子?


    这没打成,也不是太子的功劳。


    而是多亏谢衡这个说客,和柳无殇的计谋,两人一起合作,才阻止了家里的战争。


    你宽容太子做什么?


    然而,她的预感成真了。


    东阳帝挥一挥袖,怒不可遏地吩咐:


    “来人,把太子拿下,押回京都,送去皇陵。即日起,废太子。”


    他瞪冥顽不灵,丝毫没有悔改之心的宋君昌一眼:


    “你就给我在皇陵里好好忏悔,去跟列祖列宗认错,永远不得出皇陵一步。”


    ……这个结果,虽然审判的人变了,时间和空间,包括理由全变了,但属于太子的结果并没变。


    绕这么一大圈,还是和曾经的结局一样。


    那五皇子呢,最后是否仍然会登基?


    还有谢衡……柏萱忽地眼皮一跳,谢衡居然晕过去了。


    她看向四周,这个点,属于江州边界的石碑已经看不清,只能看到石碑投在地上的阴影。


    谢衡上辈子死在了这个地方,这一次,偏偏是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毫无预兆地出现问题。


    命运的枷锁要将他困在这里吗?


    柏萱扶住男人往后倒的身体,伸手探他鼻息。


    还有气。


    她心下放松了些,手上力道却半点不松,轻声说:


    “不要怕,我会带你回去。”


    大虎和小虎就在一旁,自然发现了谢衡的不对劲。


    可圣上正在发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见柏萱还算镇定,便也先忍着。等了一会,圣上开始处置胡将军。


    胡将军有功有过,不能相抵,但能减刑。圣上饶他一命,也饶胡家人不死,但是胡家财产尽数充公,罚胡将军扣除三年俸禄。


    如此判罚,在场众人都觉得,今日的圣上,真乃菩萨转世,太仁慈了。


    这应当都是沾了太子的光,毕竟太子才是主谋,既然太子没死,其他人更没道理死。否则,难以服众。


    东阳帝恩威并施完,淡声让胡将军起来,犀利的鹰眼扫了一圈胡将军身后的千军万马。他明白胡将军为何决定认罪,却还是要带军过来。


    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为了若是谢衡说谎,淮安王还在,他过不了淮安,又或是,他已经死在了京都,此刻没有现身,那么这支军队,仍然会直接杀进京都。


    他自认为对太子很好,死了那么多皇子,太子作妖作孽比任何人都多,他依旧放任他,让他当太子,这就是偏爱。


    儿子不领情还反咬一口,说不失望是假的。


    但他还是不愿杀他。


    叹了口气,他满怀希冀:


    “胡将军,朕给你一次机会,若敢再犯,定不饶你。现在,带着我东阳的将士回去,守好东阳的疆土。”


    胡将军感动得热泪盈眶,当着如此多人的面,金口玉言,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多谢圣上开恩,臣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守好边关防线。”


    ……


    是夜,他们一行人回到了淮安。


    跟方才宽容慈悲的迷惑行为不同,淮安这边,充斥着黑暗与凶险,残忍和恐怖。


    尚未入城,便远远看到了,挂在城墙之上的一排长长的人头。


    城门之上的那一颗,正是淮安王。


    为了让人看清这些叛徒的面目,挂着人头的旗杆下面,还特意挂了一排灯笼,每个人头下面都有一只灯笼,确保了他们都在火光之中,看得真切,没有一丝模糊。


    这些人死的时间不长,不过最近天气回暖,两三日的时间,死尸也有了些许腐烂的迹象。


    柏萱不太懂,这也是东阳帝做的吗?


    可按照他方才的圣人之举,很难想象他会做出如此残暴可怕的事情。


    如此阴森骇人的画面,她看了尚且不适,城中普通百姓岂不是要天天做噩梦?


    “你不怕吗?”


    突然被质问,柏萱呆呆望去。


    她不太会骑马,回来的路上,谢衡已经交给了大虎。她独自骑乘一匹马,被迫学会,手和腿到这会,疼得都不像自己的。


    和东阳帝对视一眼,她也没有故意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这人的眼睛比照妖镜还犀利,装什么都瞒不过,索性不装了。


    她低头,轻声说:


    “换做从前,民妇肯定很怕。但这两个月,随夫君一同出远门,见过世面,长了见识,倒不那么怕了。”


    整条队伍里,就她一个女孩子,当然显眼。


    东阳帝注意到她看向那些人头时的平静,想起了当日将人头挂上去,满城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四处逃窜的样子,觉得有些意思。


    见她低头,姿态却并不卑微,来了兴致调侃道:


    “朕看你,不是长了见识,而是长了胆识。这都不怕,胆子够大。”


    “谢陛下夸奖。”


    郁闷了一整天,突然有个挺会来事,还不怕他的人抖机灵,东阳帝心头郁闷稍微散了些,不由笑了笑:


    “你倒是懂得给自己长脸,这次的事,你与谢家小子都有功。回京之后,朕必有赏。”


    “如此,民妇先谢过陛下。”


    东阳帝听出她声音里的欢喜,可女子低着头,视线扫过,只能看到唇畔一角。


    通过看柏萱,他才在余光里注意到谢衡。


    这次平反事件里的最大功臣,他这会才想起来,轻声咳了咳:


    “谢子安昏迷不醒,无殇,待会去找个大夫来看一下。”


    “是。”


    柳无殇刚应下,便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


    听声音,来得很快。


    可看到人,他放下了戒备。


    满身狼狈的宋君澜行至跟前,拉起缰绳,抱拳致歉:


    “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宋君澜居然也来了?


    太子刚被废,他就赶来了,这……不迟吧,应该算刚刚好?


    “你确实来迟了,都没你什么事了。”


    东阳帝对宋君澜的态度很温和,连指责都是温声问语:


    “为何来迟,你可知原因?”


    “儿臣只顾下不顾上,听闻汴州是空城,便真以为是空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淮安。迟一步,步步迟。”


    宋君澜惶恐又后悔,他哪里知道东阳帝会亲自前来,还带了大批人马从汴州直通淮安,绕过仓州地界,要不是卫舟身手好,回去禀告此事,他现在还蒙在鼓里。他心里悔恨不已,早知道,他当初在发现荀思雨的第一时间就将人送回去,也不至于后来事事不顺,耽搁太多时间,也疏忽了很多重要线索。


    “吃一堑长一智,记住这次教训。”东阳帝笑骂道。


    柏萱听得心惊肉跳,不是吧,东阳帝刚刚才和太子表演了一场父子情深,这会看着,又好像一早就打算把储君之位转交给宋君澜了。


    这语气,跟培养接班人没区别。


    第52章


    柏萱偷偷去看一旁的宋君昌,他被人押着,一脸讥诮地看那两人父慈子孝。转而又将目光放在沉默寡言的柳无殇身上,通红的眼,满是怨恨:


    “会咬人的狗不叫,你确实是条好狗。我这辈子从不后悔,就是有点遗憾,没能除掉你。不过没关系,老五还有机会,我等着看你被他收拾。”


    柳无殇始终缄口不言,气得宋君昌疯狂输出,骂得越来越难听。


    柏萱听不下去,淡声说:


    “殿下要被关到皇陵,终生不得出来,旁人斗得如何,你可没机会看到。倘若遗憾,那就遗憾一辈子好了。”回到京都,大家就要分开,眼下有机会埋汰宋君昌,当然不容错过。


    宋君昌对柏萱的恨意不比柳无殇少,他们一个抢走他的太子妃,一个抢走他的得力干将。看见柏萱,他心里就冒火:


    “都是你这个女人……”


    柏萱抬手:“打住!你们男人的争斗,就不要让女人顶锅了。这除了显得你很没用外,还很没品。”


    恰好此时,东阳帝和宋君澜演完父子情深的戏码,命人进城休整,明日一早回京。


    两人瞪彼此一眼,各自甩脸。


    东阳帝的兵马乃沿途调用,之后,自然也是沿途还回去。


    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进城,街上挂着不灭的灯火,却看不到一个人。


    才几天,这座城就换了面貌。


    柏萱跟谢衡住进了一家新客栈,她蹲在床边看他,着实不理解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


    摸脉搏很平稳,呼吸也正常,面色没什么不妥,不像是生病。


    “少夫人,大夫到了。”大虎进来,领着大夫和柳无殇。


    细细把脉过后,大夫摇头:


    “此人脉象平稳,气息也足。昏迷不醒,恐是外力导致。”


    柏萱:“您想说他是中邪?”


    “邪气入体,可有此症。但老夫也只是猜测,且看他明日是否能醒。”


    “不醒就去请道士驱邪?”


    “可以一试。”


    “多谢您。”


    柏萱客气地送人离开,并没有因为大夫说中邪而觉得荒唐。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她那个时代早些时候,也有许多玄学传说,更何况这是古代。


    柳无殇说是来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确定人死不了,走得比谁都快。


    柏萱把门关上,趁着没人,狠狠捏了下谢衡的脸。


    没疼醒。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睡美人……”


    她讲了完整的故事,又着重讲了故事的结局。


    “如果你能听见,那就听话些,我亲你一下,你给我醒过来。”


    柔和烛光轻轻摇曳,一抹幽影浅浅晃动,而后缓缓往下……


    而谢衡这时候,正陷入一团乱麻。


    “公子,对不起,你必须死。”


    邹高远的声音?


    这人不是死了吗?


    谢衡只觉自己身在一片暗河之中,脚底下踩着水洼,耳边充斥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幽冷的昏暗里,他看不见任何人,四周的声音却无孔不入。


    他听见太子冰冷的质问:


    “确定他死了?”


    “确定。太子……噗!”


    “那你也没必要留了。”


    忽然之间,声音变成了五皇子:


    “父皇利用你彰显仁慈,我利用你演戏兄弟情深,心有乾坤。而你,利用你最好的兄弟,掩盖你丧心病狂的一面。这样一看,我们不愧是一家人,连虚伪的方式都一样。不过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你会杀他,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留着你匍匐在我脚下,永远不得翻身。”


    这些声音像锁链,禁锢着他的脑袋。谢衡想挣脱束缚,却陡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


    “民女亲眼看见谢尚书同外邦之人来往,谢衡亦收了他们财物,如今正放在他院中仓房里。大家恐怕还不知道吧,谢尚书最心爱的女子莲华,正是西凉王族贵女。”


    柏萱的声音?


    脑袋一阵剧痛,谢衡摇摇头,他不信,不是她。虽然很像,但是她的声音更加潇洒轻快,有时候气得人心梗,有时候又令人软得一塌糊涂。


    就像……


    “王子亲吻公主,甜蜜的吻,打破了魔咒。很快,公主醒了。从此,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对,这才是她的声音,总说一些他听不太懂的话,却并不令人厌烦。她环绕在耳边,明明离得很近,谢衡伸手想抓住,可手里只剩一团空气。


    他不死心,抬头望着头顶的虚无。


    老天爷想做什么,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却抹掉了关键的记忆。


    如今,又让他想起一切,把他困在这里。


    他偏不。


    他要回去。


    “谢衡,回魂了!再不醒,真不管你了!”


    炸耳的吼声终于吼醒了这位沉睡的公主,柏萱懒得管迷糊的男人,她累得瘫倒,直接睡在旁边,侧脸面对他,确定这人是真醒了,但是好像又不那么清醒。整个人呆呆的,目光空洞,眼睛一眨不眨,有点瘆人。


    还好她不信邪,不然肯定要被吓到。


    柏萱捏了捏使用过度的嗓子,天知道她刚讲了一百零八遍睡美人的故事,现在嗓子有多难受。只能勉强问:


    “你怎么样?”


    谢衡做了个梦,很真实的梦境,醒来却什么想不起来。


    听到枕边的声音,他转过身,与柏萱面对面。


    他恢复了记忆,见到了一个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她。


    这是什么奇怪的眼神?


    柏萱伸手挡住脸,拒绝被他探究,疑惑地问:


    “失忆了?你你你……不记得我了?”


    睡美人白讲了。


    “记得。”


    清淡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感情。


    “夫人,你喜欢我吗?”


    “……”


    说好的没感情呢?


    他怎么回事?


    柏萱搞不懂好好一个人,醒来怎么净整些奇奇怪的东西。


    她将手贴到谢衡额头,扑闪扑闪的眼睛跟他幽深无波的瞳仁对视,找了一会也没找出所以然,干脆放弃:


    “你不对劲!”


    谢衡没挥开她的手,凉凉的手指覆在他的额头,缓解了他的眩晕感和心底的烦躁。


    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心底有坚定的想法和选择,可仍然控制不住燥意。舔了舔唇,尝到了属于她的味道,瞬间被顺毛,轻声说:


    “哪里有问题?”


    “你不正经了。”


    “?”


    “正经人谁会问如此淫-邪的问题。”


    古人不是最讲究矜持端庄么?他浑身上下哪里矜持了?


    眼神轻挑,言语暧昧,你亲他咬,惯会得寸进尺。


    安静的夜,屋里静默片刻,忽然响起男人闷闷的笑声。


    笑完他又换了个问题,眼神锁住眼前人,眸光带着若有似无的蛊惑勾引,身体仿佛也在靠近摩擦,问她:


    “我和五皇子,你觉得,谁更好?”


    柏萱……确定这人是中邪了。


    她无奈:“我困了,求放过。”


    连着两个问题都没正面回答,就算她很可爱,他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谢衡抿着唇,烦躁渐渐被一股不安和莫名的委屈代替。


    他想到了上一世,她在皇宫夜宴上偷偷看五皇子,为五皇子诬陷谢家,还把他的小金库举报出去,掏空了。


    虽然他觉得,她变了,跟他这种变法不一样,皮囊下的灵魂已经变成了完全的另外一个人,却仍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谢衡闭上眼,主动凑过去衔住柔软的唇。


    “萱儿,我想知道。”


    别……别这样。


    柏萱头皮发麻,想逃,偏偏被谢衡抱住,别说跑,动都动不了。


    她看他还想说话,连忙捂住他的嘴,一口气不带喘地说:


    “喜欢,我喜欢你,在这个世界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五皇子跟你,其实没有可比性。我对他,不了解,没感觉。奥,不,有一种感觉,感觉他不是一个好人,我只想离他远点,离你近点。当然不是这种近,这太近了,你得让我喘口气。”


    谢衡松开些力道,忽地笑了起来。


    他的变化,柏萱自然感受得到。只是来不及思考,又听他问:


    “喘好了吗?”


    “嗯?”


    灯熄灭了,孤男寡女,还是正经夫妻,给他亲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脱件衣服正好可以睡觉……可这势头好像不太对?


    柏萱感受到他的变化,呐呐喊他:


    “谢衡?”


    男人敷衍地应了声,便继续埋头亲她。


    上次不清醒,这次,可太清醒了。


    柏萱简直不敢相信,谢衡在床上竟然如此放飞自我。真的,平日里装得有多冷清禁欲,夜里就有多浪荡大胆。


    她抱着他的脑袋,无力吐槽:


    “你变化太大了。”


    “你指哪?”


    ……你闭嘴!


    还好东阳帝和宋君昌一行人不住客栈,而是去了淮安王府。


    不过第二天,彼此还是见到了。


    宋君昌只被绑了手脚,并未押进牢笼。


    见到谢衡和柏萱几个,故意道:


    “呵,你醒了,真遗憾。”


    柏萱气鼓鼓瞪他,是挺遗憾,没给这人的嘴绑起来。


    “混账,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再胡言乱语朕堵住你的嘴。”


    东阳帝貌似昨晚又给宋君昌气着了,脸色比昨天还差。


    他命人即刻赶回京都,柳无殇没继续和他们一起,上前伴在东阳帝身边。


    这次没走汴州,因为汴州山区来时下坡,回去全是上坡,因此改道仓州。途径难民村,之前的破败村落如今重新修建,两拨物资足够让这些人挺过这段时间,只是失去亲人的痛苦没那么容易消失。


    东阳帝略微巡视一圈,忽略众人的苦色,灾后建设做的不错,他露出满意的神色。


    宋君澜时刻注意东阳帝,见状,心下也放松不少。


    他做功绩,是为民,也为自己。


    得让父皇知道,才算没白做。


    他懂得揣摩帝王心,就像之前,他分明一早就从卫舟那里知晓父皇过境的事情,却没贸然前去,而是算好了时间,赶在他回来的时候恰好露面。


    如此,既不用看见父皇与太子撕破脸的场面,也不会抢了父皇的功劳。


    父子俩露出如出一撤的满意表情。


    众人见到大军过境,却是吓得战战兢兢。


    东阳帝想要上前安抚,可众人看到了在东阳帝和太子后面的宋君澜,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跪下行礼:


    “恭迎五皇子!五皇子金安。”


    普通百姓并不懂皇家礼仪,这后面的话,是他们从宋君澜的手下嘴里学到的。


    为了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众人喊声嘹亮,震响山谷。


    宋君澜忽地就笑不出来了。


    有时候,做得太过,好像会适得其反。


    东阳帝没有理会,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消失,不再看这些村民,他一声不吭地路过。


    可后面的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柏萱跟谢衡走在宋君澜的后面,深刻感受到了这人身上的低气压。


    虽然他这样子有点可怜,但是,同情男人倒大霉。


    宋君澜这种能屈能伸,又闷声不吭的人,一旦逼急了,比宋君昌更可怕。


    否则,他怎么得到皇位?


    手段不狠,位置不稳。


    柏萱从来没有小瞧过宋君澜,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想友好相处来着。当然,磁场不合,想想还是算了。


    他们一起赶路大半个月,期间,因为东阳帝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多说话。


    连嚣张到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宋君昌都收敛不少,只会暗戳戳露出要吃人的表情。


    柏萱赶紧去看谢衡这张俊脸洗洗眼睛,可一看他,一对上这眼神,就会想起黑暗里,这双眼睛熠亮灼烫的视线像烙印般钉在她身上似的,让人无所遁形。


    她抬手给自己扇扇风,忽地一个水袋递过来,谢衡问:


    “喝水吗?”


    这话,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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