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晴岧山难得连着下了几天大雨, 山中空气一直闷闷的,云箬最近也不早起了,几乎是晨钟响才起床。
推开窗, 哗哗不绝的雨声强势地涌进屋内,潮湿的气息也扑了进来, 云箬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觉得有点冷,去行李里翻找衣服。
她衣服不多,在北州城的时候就那么两身,后来胡勇送她来学院报道, 行李里给她塞了几套,但胡勇明显没养过女儿, 根本不知道该买什么样的衣服, 大概是衣铺的老板推介的, 全都颜色鲜艳花里胡哨, 适合小女孩穿。
后来在闲云宗的时候倒是下山买过几次衣服, 但云箬还是喜欢穿简单的,也不喜欢宽袍大袖, 几乎是素色,绑个束袖,不管是出门还是去上课都很方便。
到她出门的时候雨势渐小,云箬探头看了看, 窗外的景色清晰起来, 整个学院笼罩在雾蒙蒙的细雨中,像一幅氤氲着水汽的山水墨画, 仙气十足。
这么小的雨倒是不必打伞了。
她翻出披风披在身上,披风上轻飘柔软的白毛手感很好, 是用噬灵兽的毛做的,一共两件,月辞一件她一件,百里夜告诉过她这披风可以防水,雨落在上面抖一抖就掉了,之前雨大她都没舍得拿出来穿,这可是皮草,属于奢侈品了。
云箬刚出门就碰到了关述,他正要开门出来,看到云箬嘴角一抽,二话不说退了回去,把门摔得震天响。
上次神灵脉的讲习课上,两人那场传的整个学院人尽皆知的比试以云箬胜利告终,关述为了赢强撑着灵剑不散,导致灵力空虚,输了下台的时候差点腿一软滚下去,气得头顶都冒烟了,从此看见云箬就躲。
云箬都没找到机会跟他讨要比试胜利的承诺。
但她也不怕关述不承认,那么多学生看着,还有教习作证,他想赖都赖不掉,少宗主那么爱面子,落人口实这种事绝对做不出来,但他又不想真的被云箬使唤,所以见了就躲。
至于云箬的神灵脉,下课后教习带着她去找北院第四院的院长,说明了云箬灵力的情况,四院院长又去找了段在青,重新搬出了御灵塔,又给云箬测了一次灵脉。
结果和第一次别无二致,第三层依旧只是浅浅地亮着一层飘忽的微光。
而测灵脉的时候云箬手里还提着自己没收回去的灵剑。
能灵力化形,并且凝出灵剑许久不散,足可见云箬灵力之强,但御灵塔也很执着,就亮那么一点点光,甚至还开始一闪一闪的有熄灭的趋势。
院长们困惑。
院长们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段在青拍板定论,御灵塔大概坏了,他会找人来修。
这事也就暂时告一段落。
大概是在课堂上狠狠地挫了大少爷的威风,加上刚入学就识脉六阶、神灵脉虽然一阶但是灵力据说很强的神秘反差,云箬一夜之间在学院拥有了姓名,走在学院的道路上总有不认识的人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被看了一段时间,她也习惯了,泰然自若地从这些目光中穿过,反正他们都只是看看,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今天却有些反常,她刚走进北院就被人叫住了。
“你是云箬吗?”叫住她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身边还有几位同伴,男男女女都有。
“我是,你们是?”云箬没否认。
“真的是你呀,我猜对了!”姑娘笑起来,大大方方道,“请问我可以走近看看你身上的披风吗?”
这是什么要求?
云箬没拒绝,点了点头。
姑娘几步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她身上的披风,又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你随意。”反正已经进了院门,云箬把披风解下来抖掉了上面的水,递了过去。
姑娘小心翼翼的接过去摸了摸,一脸惊奇:“是干的!不挂水,真的是噬灵兽的皮毛做的!”
“真的吗真的吗?”
她的同伴们一窝蜂挤了过来:“也给我摸摸,噬灵兽的毛真的这么软啊?”
“你们真厉害。”云箬说,“一看就知道是噬灵兽的毛。”
当初在闲云宗百里夜给她这件披风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是噬灵兽的毛皮做的,毕竟林望说过噬灵兽浑身都是宝,皮毛拿出去卖能赚不少灵石,她以为他们会拿去卖,结果却拿来给她和纪月辞做了衣服。
仔细想想,虽然林望和百里夜在赚钱,赚的却几乎是卖结界玉,或者百里夜手工做的各种小东西的钱,还真没怎么用噬灵兽赚钱。
皮毛做了衣服,骨头除了做传呼鸡,大部分都被百里夜收集起来给江北山做骨剑,剩下的血肉可以入药,统统让林望拿走去炼药了。
“不厉害不厉害,不是看出来的。”姑娘把披风递还给云箬,“我听说你一个人就杀了只噬灵兽,看见这件披风的时候猜的,没想到是真的。”
姑娘眼睛亮亮的:“噬灵兽是真的速度很快吗?快到什么程度啊?”
“很快,几乎看不清。”云箬反而有些好奇,“你们怎么知道我杀过噬灵兽?”
她这句话问出来,几乎就坐实了自己确实杀过噬灵兽。
姑娘眼睛更亮了:“我们有位同期上次和你们新生一起上神灵脉的课,就是你和关述比试他比输了,咳咳,的那堂课,他和陆子云认识,听陆子云说的。”
要是别人说的还不一定可信,但要是陆子云说的,那可信度就很高了。
云箬这才想起陆子云来,对了,那天的课他也在。
这么久他终于认出自己啦?不容易。
难怪最近出门老有人看自己呢,原来不止是因为她赢了关述,还有陆子云的一份功劳。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八卦。
那天云箬的披风受到了不少关注,时不时地有人来跟她搭话,想要看一看摸一摸,课堂上更是被围观,围观的人里还包括了教习,噬灵兽皮毛做的披风,好奢华,见世面了。
她本以为等这波好奇劲过了,之后应该就不会再被围观,没想到叶景先来找她了。
晴岧山的雨下不长,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晴朗的天气。
这天云箬照例穿了件方便活动的轻装去上课,今天的课是体脉讲习,她体脉二阶,很想再继续进步。
毕竟她的梦想可是飞檐走壁。
下了楼刚到四层,就看到等在楼梯口的叶景。
“阿景。”云箬和她打招呼。
“云箬。”叶景走过来,“我在等你呢。”
“怎么了?”云箬问道。
她和叶景的课几乎没有重复的,都是分开上,平日里去上课的时间也不同,大多数是讲习结束后会约着一起去饭堂吃饭,上课前等她还是第一次。
“你不知道吗?”叶景说,“今天的体脉课是近几年的学生一起上,四个院的学生都在,是大课,我就等你一起了。”
叶景说完,话锋一转:“其实这个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她拉着云箬走到走廊拐角处,满眼燃烧着熊熊好奇之火:“你不知道最近学院里都是关于你的各种传闻和猜测吗?你什么都没听说啊?”
“什么传闻?什么猜测?”云箬还真的什么都没听说。
“我听说了好几种呢,传的沸沸扬扬。”叶景语气有些揶揄,“十分精彩,你听了可不许生气啊,我也是听来的,来找你这个当事人当面对质一下。”
云箬忍不住笑起来:“好。”
“传闻说你是某个大宗门的宗主亲传弟子,注意了,是大宗门,能和玄阳宗比一比的那种,具体是哪个大宗门大家还没猜出来,分歧很大,不过你和关述对上一点都不怵这个事,大家因为这个传闻表示这就合理了。”
叶景开始细数她听到的关于云箬的传言。
“还有说你家境殷硕,是某个世家的大小姐,非富即贵,随便一件衣服都价值连城,简直穷奢极侈。”
“这两个是关于你家世背景的猜测。”叶景看着云箬。
云箬也看着她:“你怎么觉得呢?”
叶景点点头:“我觉得,猜得甚是合理。特别是觉得你对上关述完全不怕这点,有种真相大白果然如此的感觉。”
“哪里合理了。”云箬笑得弯了腰:“我去年来报名你又不是没看到,要是真的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因为没有推介信进不了学院,你信了?”
“小声一点。”叶景连忙搂着云箬肩膀,两人抬眼看了看,走廊里没有学生出来,一起往楼下走。
“我当然不信了。”叶景放轻了声音,“但是别人信啊,我也是人家来问我我才知道的,哎呀你不许笑了!还听不听?”
“听。”云箬勉强止住笑,“您继续。”
叶景清了清嗓子:“剩下这个传言也很火,一开始说你杀了一只噬灵兽,传着传着越来越多,现在你已经凭一己之力杀了十多只噬灵兽了,还用皮毛做成了衣服。”
啊这。
传言怎么还越变越真实了。
云箬正要点头,但想纠正一下衣服不是她自己做的,叶景就抢先说话,一副“你不需要说,我都懂”的成竹在胸的表情:“我不会信的,这个传言就很离谱,简直比大宗门大小姐还要离谱,教习们都不信,那可是噬灵兽,杀起来这么容易还得了。”
“等等。”云箬问到,“教习们都知道啊?”
叶景嗯了一声:“不止教习,院长们估计也知道。”
云箬:“不是谣传吗,怎么院长们也听?”
“因为据说最初是陆子云说的。”叶景道,“可信度很高。”
云箬:“……”
传闻可信度高不高她不知道,陆子云的话威信很高她知道了。
因为路上聊天走得慢,云箬和叶景澄清自己的几波谣言费了些口舌,差点迟到,紧赶慢赶才在上课前到了今天的讲习地点。
又是演武场。
关述和陆子云又都在。
陆子云还是老样子,一脸不耐烦的站在人堆里,时不时和同期讲几句话。
关述从看见云箬进门脸色就阴沉了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他看到云箬就躲,今天却遥遥朝云箬看过来一眼,对上她的视线也没有闪避。
这大少爷终于从上次的失败中走出来了?
体脉的课云箬上过好几次了,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在一起,整个演武场闹哄哄的,教习上台后才安静下来。
“上了一段时间的课,大家对自己的体脉应该了解得差不多了。”教习在台上道,“体脉和另外两支灵脉不同,要在更多的实训和切磋中才能更快找到修习的方法。”
“老生都是知道的,体脉课除了基础课,以后几乎都在演武场上课,形式也会和之前课堂上不一样,新生们还是第一次,所以互相照顾一下,大家先报一下自己体脉几阶,然后我们来分组训练。”
所有人都报了自己的体脉,按照不同的等阶分成了五组。
三阶人最多,一阶和二阶人数中等,四阶次之,五阶人最少,不到十个,其中就有关述和陆子云。
“体脉能到五阶的人这么少?”云箬和叶景都是体脉二阶,站在了一起,云箬小声问道。
叶景也小声道:“一般灵脉修到高阶的都被宗门收做弟子,直接离开学院了,留下来的自然少,关述本来就是少宗主,也不存在走不走,人家本来就是来修习的,陆子云听说是自己留下来的,他想进玄阳宗内门。”
“什么意思?想进宗门内门怎么反而要留在学院?”去宗门先做外门弟子再努力进内门不是更靠近目标吗。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呀,进学院光修习了是吧。”叶景戳了戳云箬脑袋,“入学礼上就说过了,学院每三年会开启一次神踪秘境,也叫学院大考,如果能在大考中拔得头筹,除了机缘秘宝,还能直接进入大宗门内门,拜师成为正式弟子。今年刚好就有一次。”
“入学礼上哪位院长说的吗?”云箬大惊,“我没听到呀。”
她听的那么认真还给听漏了?
“不是啊。”叶景道,“入学礼上我和坐在我旁边的老生聊天知道的。”
云箬:“……”
叶景又说到:“不过没那么简单,秘境凶险,说不定就折在里面了,能一步步往前走的,谁想去搏命?陆子云进学院四年就能被收为宗门弟子,以后不是没有进内门的机会,却非要赌这一次。”
秘境云箬知道,类似于一方小世界,据说有的秘境是上古遗址,其中机缘秘宝数不胜数,就看进去的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得到了。
两人小声聊了几句,教习让大家自行分组,就停止了讲话。
“待会儿会有组别比试。”叶景迅速对云箬耳语了一句,“你这么厉害,会有很多人找你组队的,你选体脉强一点的,比较有优势。”
云箬还没来得及说话,几个学生就走了过来,叶景被挤到了一边。
“云箬,你跟我们组队吧。”说话的蓝衣女子云箬之前见过,两人一起上过识脉讲习课,她体脉已经突破四阶,朝云箬伸出手,“我知道你体脉只是二阶,不过没关系,我们这队很强,待会儿比试不会轻易输的。”
“好。”云箬点点头。
她跟谁组队都可以,课堂嘛,本来就是来学习的,比试的输赢更是不重要。
见她同意了蓝衣女子的组队,其他想要来找她组队的人只好去找别人了。
云箬转头去找叶景,却发现她已经去和别的人组队了。
她本来还想和叶景一组的。
什么意思,两个菜鸡不要进同一个篮子吗。
每个组可以找十个人,云箬他们这组才六个人,还可以在组四个。
“要不要去问陆子云?”带头组队的蓝衣女子征询大家意见。
体脉五阶的十个人里只剩下他和关述还没和别人组队了。
“怎么不问关述?他也很强。”有人疑惑。
其他人看了问话的人一眼,又看了看云箬,云箬笑了笑:“我无所谓,都可以。”
见她不在意,蓝衣女子立刻道:“那我去问问看,如果能组到体脉五阶那我们就更稳了。”
她向陆子云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陆子云抬眼看了看他们这边的队伍,两人简单交谈了一下,蓝衣女子就朝关述的方向去了,陆子云则穿过演武台走到他们的队伍里站定。
看来是同意加入他们了。
陆子云一过来,其他人心里了然,那关述肯定不会过来了。
学院谁不知道他俩是死对头,放在一起就会炸。
而且他们队里还有云箬,集齐了两个让关少宗主吃过瘪的人,他愿意来才怪了。
蓝衣女子应该是想赢心切,觉得反正都问了陆子云,那就也问问关述。
万一呢?
她跟关述说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关述却一口答应:“行。”
蓝衣女子愣住,等关述跟着她回到了队伍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对自己组队的能力感到震惊,天哪,她不仅把最近的风云人物云箬拉进了队,还组到了关述和陆子云!
他们组可以起个名字叫风起云涌了,胜利的种子队。
分组基本结束,各个队伍都聚在一起,还有的队伍还在拉人。
其中一个队伍体脉五阶的学生临结束前又改变了主意,换到了另一个队伍里,那个队伍已经满十人,只能踢一个人出去,被踢出来的姑娘云箬认识,正是之前主动来找她搭话问能不能摸她披风的那个。
刚才报体脉,她只是一阶。
她被踢出队伍,她的同伴气不过,跟着她一起出来了。
“让他们跟我们一队吧。”云箬说,他们还有四个名额呢。
“可是他们两个只是一阶,太弱了……”蓝衣女子犹豫,“我们实力会被拉低的。”
“我们已经有两个五阶了。”云箬说。
“你第一次上体脉演练课所以不知道,比赛是一对一,人数不够的情况下一个人可以上两场到三场,我们人少一点,比赛更有利。”另外的组员给云箬解释到。
“没关系吧。”云箬看着他们,“只是课堂上的演练而已。”
“怎么会没关系。”其中一个组员反驳道,“课堂上的日常评分关系到开放日的名额,谁也不想被拖累,我们带上你就已经很吃亏了!”
开放日,云箬记得,每年学院会有一次,各宗门来挑选心仪的弟子。
原来还有名额限制,看来只有名列前茅的学生才能去。
他们说话声音太大,其他队都看了过来,那个姑娘和她同伴也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勉强朝云箬笑了笑:“没关系啦,我们看看能不能进别的组。”
但他们问了一圈,没人接受他们进组。
“看吧,不是只有我们这样,其他组也是,怪只能怪他们自己实力不够,太弱了去哪都拖累别人。”刚才反驳云箬的那个组员一副果不其然的口吻,“要我是他们就不去找人组队了,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体脉只到一阶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主动退出别拖累别的组才是……”
“普通人怎么了?”陆子云突然出声。
那组员骤然被打断,诧异的看着他。
陆子云目光不客气地逼视他:“不能修行怎么了?照你这么说,我体脉五阶,你一个四阶还没突破高阶的人,在我眼里跟普通人又有多少区别?你岂不是也拖累了我?”
“你……”那组员你了半天,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响没吐出来,最后恼羞成怒道,“陆子云,你当然不在乎那个名额,你已经是玄阳宗弟子了,但我们呢!我们在乎!你这分明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怪只能怪你自己实力不够。”陆子云把他的话还回去,抱着胳膊懒得搭腔了。
对方被气得像个风箱,转而攻击云箬:“听见没,我们四阶的在人家五阶眼里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你一个二阶的更是普通人都不如,我们队带不动你,你自己去找别的组吧!”
云箬:“?”
你跟陆子云吵架吵不过为什么来迁怒我?
云箬看了一眼蓝衣女子,毕竟一开始是蓝衣女子组的她。
蓝女女子也看了一眼云箬,什么都没说,云箬便从他们队伍里退了出去:“好的,我退出。”
就算那个队员不跟她说那些话,她也打算退出的。
她走到刚才被队伍踢出来的姑娘和她同伴面前,笑道:“我被我们组踢出来了,咱们组个队?”
姑娘紧张地朝她摇了摇头。
“……你们不要我呀?”云箬眨了眨眼睛。
“不是不是!”姑娘慌忙地小声说道,“云箬,好多人想跟你组队呢,你进哪个队都没问题,你没必要带着我们,跟我们一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交朋友从来不是凭对方对我有没有好处。”云箬看着她说到。
姑娘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云箬素净清丽的脸上带着浅笑,眼里的光像是星星,温柔而不强势。
她没有看不起他们,也不是可怜他们,只是真心地走过来想要交个朋友。
姑娘咬了咬唇,露出一个笑来:“嗯!我们一组。”
“还有我,我也跟你们一组。”叶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搭着云箬的肩说道,“不过我只是二阶……我们这样想赢怕是很困难啊。”
“可不能指望我啊。”云箬说,“我打架不行。”
“这不是打架,是演练。”叶景纠正她,“打架我可是行的。”
“真的吗?”三双眼睛一起怀疑地看着她。
叶景转头去问演武台上的教习:“我们四个人一组可以吗?”
两位教习正在说话,没注意到底下的动静,闻言其中一位走了过来,看了看他们的队伍:“最低五个人一组才行。”
“有人和我们一组吗?”叶景尝试性地问道。
不出所料一片安静。
他们四个体脉弱得这么平均,还要别人加入他们的组,确实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我。”一个声音响起。
少年在众人的视线里身姿笔挺低走到云箬他们的队伍末尾,朝教习举了举手:“五个人,够了吧?”
“够了。”教习点点头。
云箬惊讶地看着陆子云:“你来干什么?”
“你们不是人不够?”陆子云说完,随即细品了一下云箬的话,把不爽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来干什么?我一个五阶来你们组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云箬赶快顺毛。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
云箬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阴沉沉的声音打断了:“陆子云你什么意思?”
陆子云和云箬一起看过去。
关述站在蓝衣女子的队伍里,一字一顿道:“你走了,我们四个人,怎么组队?”
陆子云:“……”忘了。
他随口道:“你们随便组一个,这么强应该很好组到人吧?”
好好一句话他非要加个吧变成疑问句,就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关述额头上都要冒青筋了。
云箬真心觉得陆子云挺会拉仇恨的,待会儿演练要是碰到关述就让他自己上,要打你俩自己打。
关述阴沉沉地盯了他们片刻,突然收了脸上的怒气,反而笑起来:“我就说你们两个有问题,陆子云你不会是想攀高枝吧?虽然进了玄阳宗,但你也不过就是个外门弟子,要是宗门看重你,或者你有机会进内门,犯得着等着闯今年的学院大考吗?”
陆子云听得莫名其妙,皱眉看着关述。
关述看他皱眉觉得自己说对了,哈哈笑起来:“人人都说你陆子云认真努力,连院长都夸你心境透亮干净,没想到你心思也是歪的,最近学院里流传说云箬是什么大宗门的千金,非富即贵的大小姐,你听说了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献殷情了,啧啧啧。”
“——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关述抬手指着云箬:“这位号称大宗门的千金大小姐,她那些家境背景根本就是假的!”
从不在意八卦和传言所以什么都不知道的陆子云一脸迷茫,什么大宗门,什么大小姐?
就算他和云箬里有一个人攀了高枝,那个人也应该是云箬吧?
他堂堂玄阳宗外门弟子,和一个北州城的小叫花子比起来,确实是根月亮上的高枝了。
第32章
关述爆完惊天黑料, 等着看陆子云和云箬脸色剧变,却发现这两个人没什么反应,心中只觉得可笑。
行, 死撑是吧。
那他就把话说的更明白清楚些。
“云箬,学院里那些传闻是怎么兴起的, 你会不知道?”关述胜券在握,姿态反而从容了不少,终于有了点少宗主的样子,施施然把双手背在背后,“搞小动作的时候记得一句话,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要以为你拿着一件冒充噬灵兽皮毛的衣服就能哄得所有人都相信你, 真的以为你背后有大宗门撑腰, 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你不过是个北州城里给绣坊跑腿的小帮工而已。”关述脸上笑意满满, 却因为恶意十足, 显得他的五官有些扭曲,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真的以为灵脉觉醒就能翻身了?天真。”
云箬听了这话, 第一反应是看了旁边的陆子云一眼。
毕竟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北州城来的。
陆子云有些恼怒,立刻地澄清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你的事,最多上次你和关述比试灵脉的时候提了一句你杀噬灵兽时曾凝出过灵剑。”
云箬:“……”
原来这个杀噬灵兽的传言真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
关述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却看到云箬和陆子云神色都变了变, 顿时洋洋得意起来。
“我明仪宗想查一个人还不容易, 我派出去的人不仅知道你在北州城是干什么的,还知道你连住所都没有, 偷偷躲在废弃的老城区过日子,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的宗门推介信, 该不会是捡破烂捡来的吧,还是……偷来的?”
关述可以放慢了语调,慢条斯理地猜测云箬推介信的来历。
云箬神色不变地看着他:“你不是什么都查得到吗,怎么没查到我的推介信是怎么来的?”
关述嗤笑:“牙尖嘴利,只会逞口舌之快。”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云箬就逞给他看,她看了一眼演武台上假装没听到底下学生们的动静,其实在竖着耳朵听八卦的教习:“关少宗主这么说是在质疑我的推介信来路不明?”
“没错。”关述好整以暇地道。
“真糟糕啊。”云箬指背抵到下巴轻轻摩挲了一下,“这种来路不明的推介信居然通过了学院的核查,还让我顺利通过了今年的报名,哦,我明白了——少宗主虽然表面上是在说我的推介信,其实深层的意思是想指出学院报名的流程有问题,负责核查推介信的教习们做事也不认真,敷衍了事,才会把我招进了学院。”
“少宗主,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关述听前面还在点头,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等反应过来云箬已经把他的意图带到沟里去了,一声声少宗主听得他火气一簇簇地往上蹿。
“不是!”关述怒道,又转头生气地对着教习喊了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瞎说的!”
他转回头来,之前享受胜利的一点儿从容全都没了,冷冷地瞪着云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推介信是哪里来的,你在北州城的时候和一个叫胡勇的外城守卫走得很近,就是他帮你找的推介信吧?至于这个胡勇——”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想从云箬的神色里找到点蛛丝马迹:“是个觉醒了体脉的修者,曾经在学院修习过,据说一直都突破不了体脉三阶,只好灰溜溜的回老家去了,就算你那个推介信没问题,必定来的也不轻松吧,你想想,一个昔日的失败者,去求推介信的时候说不定还会遇上自己同期,人家已经是宗门弟子了,而他,依旧是个不入流的修者。”
关述平日里就嚣张跋扈,对自己的天赋自视甚高,没少瞧不起人,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个体脉三阶的人是不入流的修者,演练场里很多学生的神色顿时都变了。
连教习都听不下去了,动身下来制止。
“哦对。”关述又说到,“北州城里还发生了一件事,据说是瘴气入侵结界玉失灵,那个体脉觉醒三阶的,叫什么来着,胡勇,他居然自不量力里跑进瘴气里去救人!哈哈,这名字太搭了,简直可笑至极,这种爱逞能的人将来就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毕竟从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敢胡作非为,跟你还真是像……”
关述越说越来劲,说到这里,终于如愿以偿在云箬脸上看到了愤怒的表情。
教习拨开周围挤在一起的学生往里走,刚走到近前,就听到“啪”一声脆响,连忙加快步伐跑了过去。
只见关述的脸偏到一边,满脸都是震惊和不可思议,云箬抬起的手还没放下去,脸上神色冷冷地,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很冷:“闭嘴。”
关述正沉浸在如愿看到了云箬脸上神色变化的快意里,好半天才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瞠目切齿地看着云箬:“你说什么?”
“我叫你闭嘴。”云箬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少有地露出了怒容,“你再咒胡大叔一句,我打掉你的牙。”
“你竟敢……”关述想伸手摸一下脸,手伸到一半就气得失去了理智,手掌一翻凝出灵剑就向云箬砍去。
他出手实在太快,教习还没到面前,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唯一反应过来的只有陆子云,他想用剑去挡,却根本来不及凝出灵剑,只来得及上前半个身位,伸出手臂挡在了云箬面前。
叶景惊呼:“云箬……”
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却听到清脆地“啪”一声响起。
甚至有点熟悉。
叶景一句话没喊完,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张了张嘴坚持把后两个字嗫嚅地说了出来:“小心……”
也不知道这个小心是在提醒云箬,还是在提醒关述。
关述手里还举着灵剑,根本不敢相信,他,明仪宗的少宗主,居然在短短时间内,被一个女人扇了两次巴掌。
两次!!
奇耻大辱!
关述眼睛登时瞪得通红:“你居然敢打我!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
这次陆子云凝出了灵剑,抬手架住了关述刺来的一剑,低声对云箬道:“退后。”
但他万万没想到,云箬居然不退反进,而且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陆子云眼一花,云箬已经避过了迎面而来的一剑,一巴掌扇在了关述脸上。
梅开三度。
在关述和所有人眼里,就是陆子云和云箬联合,一个封住了关述的剑招,一个上去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配合得可说是默契十足。
学生们都惊呆了。
教习也惊呆了。
关述要气疯了。
两位教习一左一右上去架住关述,陆子云则挡在云箬身前,关述奋力挣扎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愤恨地瞪着云箬,眼眶都烧红了,一副恨不得咬云箬一口解恨的样子,两个教习把他架的更稳了。
“学院禁止私斗!”教习怒道,“你们三个等着挨罚吧。”
第四院院长梁丘肃接到教习的讯息赶过来,以为违规的人里有自己院的学生,没想到违规的全都是自己的学生。
表情登时有些精彩。
“怎么回事?”他问。
陆子云,关述,云箬三人在演武台上站成一排。
陆子云朗声道:“关述先出手的。”
“放屁!我根本就没出手!”关述怒道,“你们俩沆瀣一气一丘之貉!是你们打的我,全部人都看着呢!”
他现在冷静下来了一些,一双眼睛依旧染着红血丝,梁丘肃看了看站的笔直的陆子云,小树一样的云箬,以及肿着脸又气又凄惨的关述,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
这次是云箬答的:“院长,是我打的关述,我认罚。”
反正她已经出了气,并且用实力证明了体脉二阶也有钢铁般的手腕。
被罚也值了。
梁丘肃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快,蹙眉教训道:“为何要无故伤人?认罚就算了?你是新生,就已经不把学院的规矩放在眼里了吗?”
“他也伤我了。”云箬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泛着倔强的一点泪光,沉痛地说到:“他咒我家人,言语恶毒不堪入耳,恶语也能伤人的院长,他脸疼,我的心更疼。”
陆子云忍不住斜眼看她:“……”好会说的一张嘴,刚才分明还不是这个表情,现在怎么突然开始示弱了?
关述到抽一口冷气,差点被云箬的话气得活生生厥过去。
梁丘肃看向关述,关述急切地辩解:“我起码没有动手,动手的是他们!”
陆子云站的端正,目不斜视纠正到:“你不是没动手,是没打到人而已,灵剑都凝出来了。”
关述气极:“你不也一样,彼此彼此!”
“够了。”梁丘肃被吵的头疼,呵斥制止,“不用互相推诿,不管理由是什么,学院禁止私斗,你们三个,去中院领罚。”
“是,院长。”陆子云二话不说走下演武台。
云箬也跟着走了下去。
一个教习连忙跟上,带着他们去中院。
独留关述一个人在台上有怨难申,指着自己的脸:“院长……”
梁丘肃看了他一眼,对台上的教习说了句“继续上课”,转身出去了,关述只好跟上。
到了演练场外,梁丘肃才停住脚步,关述跟在后面咬牙切齿的揉脸,走路拖拖拉拉的,差点撞到他身上,嘴一张就要骂人,想起前面的人是院长,又把话咽了回去,换了一句:“凭什么我要受罚,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动手的是他们,特别是那个云箬,梁丘院长,她都把我打成这样了!”
关述指着自己的脸,火气又起来了:“早晚要她好看。”
梁丘肃到底给自己学生留了几分颜面,关述虽然一身少爷脾气,但好歹修为是同期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也算是他的得意门生,故而没有在演武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他,听到他此刻还在口出狂言,不由的心生失望:“前年的事还没有解决,你现在又和新生起冲突,关宗主送你来学院可不是让你来惹是生非的。”
关述本来还梗着脖子一副不服管的样子,听梁丘肃提起明仪宗宗主,脸色立刻变了:“院长,不要告诉我父亲!”
梁丘肃不为所动。
关述登时慌了,也不管自己还肿着的脸,语气也变作了哀求:“梁丘院长,这事不要告诉我父亲,我们学生之间自己小打小闹而已,我知道错了,我认罚,我现在就去中院领罚!院长,我……”
“行了。”梁丘肃拂袖往前走,“还不快去。”
关述听他的口吻知道他不会请家长了,这才没拖拖拉拉,赶快往中院的方向去了。
梁丘肃则转身回演练场去问明事由。
教习把云箬和陆子云带到中院就走了,没多久关述也来了,云箬看了他一眼,他的脸比刚才在演武台上的时候好了些,肿也消退了不少。
不愧是体脉突破了高阶的人,恢复能力这么好。
云箬转了转手腕,她手心还有点疼呢。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关述进来就斜着眼不看他们,其实余光一直瞥着云箬,看到她的动作,条件反射地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你干什么!这里是清警堂,你敢动手试试!”
云箬打的那几巴掌利落又诡异,他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一个体脉二阶的人居然能那么轻易就打到他。
陆子云嘲道:“隔着这么远呢,她胳膊再长也打不到你。”
关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惊弓之鸟了,丢了个大脸,脸色红了又黑,就在他压不住火气要骂人的时候,清警堂堂主和梁丘肃一起进来了,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剜了云箬一眼,再也不看她和陆子云了。
余光也不看。
清警堂堂主胡子白花花,看上去少说也有好几百岁了,虽然管着掌罚的清警堂,却慈眉善目很是和蔼,早就习惯了学生们时不时私斗来受罚,边走边教育梁丘肃:“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别说言语争吵大打出手了,有时候互相看不顺眼,一个眼神就能打起来,这不是很正常嘛,你别皱着一张脸好像是多大的事,别说学生,院长之间也动手呢……”
“咳咳!”梁丘肃重重咳了两声,打断他,“孙老,赶紧罚吧,我还有事呢。”
孙老慢吞吞去翻册子:“得按规矩来,我看看啊……”
学院虽然禁止私斗,但学生多了这种事难免,只要不是恶劣事件,惩罚都不重。
刚好最近要更新整个学院内部外部的阵法和结界,材料买了一堆,正是需要分拣的时候,三个人都被罚去南院做工,每日的课照上,休息时候就得按时到南院报道。
云箬是唯一在这场私斗中对同僚造成了实质伤害的人,比另外两个罚的重一些,要挑拣的材料是陆子云和关述的五倍。
关述本来因为自己晚上下课还要来南院做工十分不爽,去了南院后看看自己分到的材料,再看看云箬分到的材料,顿时心情舒畅了。
这么多,他加工加点都要十来天,那云箬不得在这南院吭哧吭哧苦干一个月。
活该,让你打我。
由于是学生受罚,单独在一间屋子,南院的人把需要分拣的材料装箱搬了进来,占了半面墙,足足垒了好几层,云箬看着箱子里大小不一的玉石,有点发愣。
在闲云宗做工挑拣玉石,来了学院居然也要挑拣玉石。
那岂不是每天来做工都要想到和百里夜他们一起挑拣玉石的日子?
这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陆子云把一个箱子搬到自己桌上,又搬了一个摆到旁边的桌子上给云箬,看到她在发愣,不熟练地安慰道:“刚才搬箱子进来的时候我听到他们说要大修学院外的广场,所以需要大量玉石,有学生受罚他们还挺高兴的,我们就当锻炼自己了,你……你别难过,这已经算是轻的惩罚了。”
“我教你?”见云箬没反应,路子云又道,“挑拣玉石耗时费神,只能慢慢来。”
“我会。”云箬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玉石:“分三类是吗,没有用处的普通玉石,一般的能蓄灵的,蓄灵条件比较好的。”
陆子云有些诧异:“法器材料辨别课你们新生还没上到吧?”
“有人教过我。”云箬笑了笑。
“行吧。”陆子云说,“你遇上辨别不了的就来问我。”
“不愧是在绣坊跑过腿做过工的人,挑拣玉石不会也是在哪里做工学的吧?”关述见缝插针地嘲讽道。
“对啊,还赚了不少灵石呢。”云箬朝他笑道。
她现在知道怎么气关述最有效了,只要她不生气,关述就会自己气炸。
果然,关述听到她无所谓的话,再对上她的笑,被惩罚本来就生气的脆弱神经差点断掉,阴着脸就朝云箬走过来。
陆子云警告地看着他:“关述,我们现在已经在受罚了,你想把事情闹大吗?”
关述脚步一顿,走过云箬身边,不屑地冷笑一声,把桌子抬起来,搬得离他们远远的,自顾自地挑拣材料去了。
之后云箬在学院的活动轨迹除了东院和北院,又多了一个南院。
虽然少了休息时间和自己修习的时间,但是起码吃饭很近,挑拣玉石的场所穿过两个院子就是饭堂,云箬依旧会和叶景约个晚饭,吃完后叶景回寝舍,云箬就继续去挑拣玉石材料。
有时候在饭堂碰上陆子云,他就会等云箬吃完一起走。
介于云箬那天在课堂上打关述的那几巴掌凶悍又诡异,关述居然也不躲就任她抽,学院里对于她的身世背景的猜测就愈发离谱甚至离奇了,但没有人敢舞到当事人的面前来,只敢在背后偷偷议论。
云箬倒是无所谓,不疼不痒,陆子云从不听八卦,只有关述如同雷达,每次听到都恨不得把云箬以前是个小跑腿小乞丐的事全院广而告之,然而没人信他。
云箬现在摸透了关述的脾气,主打一个不生气把他当笑话看,导致关述这几天在玉石挑拣处挑衅不成反被她气得有点狠,说又说不过,又不敢动手,终于再次开始对云箬眼不见为净,在其他地方碰见了扭头就走,进了挑拣处就埋头干活,半个眼神都不往她和陆子云这边看,显得特别勤奋专注。
这天下午云箬没课,提前去南院报道,到了吃饭的时候准备去饭堂,发现叶景已经在南院院门外等了她一会了。
她小跑过去。
“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带的东西?想吃的也行。”叶景问她,“我帮你带。”
自从知道云箬以前吃不饱穿不暖住不好,叶景现在对她犹如一个老母亲,吃饭时候总想给她多加两个肉,非常怜爱。
“你要去哪?”云箬问。
叶景才想起来她今年才进学院,解释道:“开学季过了以后每个月月初都有休息日,可以离开学院,我们准备去山下城镇玩,你受罚不能出去,所以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帮你买回来。”
“还可以出去?”云箬眼睛一亮,“几天?”
她还以为学院是封闭式教学呢。
“只有三天,也跑不远。”叶景说,“但你这个月受罚肯定是出不去了。”
三天,够去闲云宗一个来回了,云箬想。
如果她没有被罚,岂不是可以回闲云宗去看看大家。
可想到包裹里的那些东西,云箬又有些沮丧,说不定回去了会被万知闲拒之门外,毕竟门规是非弟子不得入内,她已经被收留了一年,还学了许多东西,闲云宗对她足够仁至义尽了。
可她还是想回去。
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想好要带什么了吗?”叶景问。
“不用了。”云箬摇摇头,“你们好好玩。”
“好吧,没事,下个月可以一去出去。”叶景安慰她。
三天休息,学院里的学生走了不少,大部分都下山玩去了。
难怪山下能有城镇聚集,一是背靠学院安全感十足,二是有那么一大群嗷嗷待哺的学生们,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出去放风,养活几个小城镇绰绰有余。
不知道百里夜和林望会不会去卖结界玉?
*
学院山壁外,广场上人头攒动,都是进出的学生们,有的在等人,有的带忘了东西又返回学院,有的呼朋引伴商量去哪个城镇玩,比起报名那几天更加人声鼎沸,活像一个吵闹的小集市。
白玉广场外的林子里,一棵歪脖子树上斜倚着一道修长的人影,一身黑衣隐没在苍翠的枝叶中,目光落在进出学院的学生身上逡巡着,忽地打了个喷嚏,停在他肩膀上浑身雪白的小鸟被抖得扑腾了一下翅膀,被他手指摸了摸脑袋,浑身炸起的毛又顺了下去。
他从白天等到晚上,白玉广场上只剩亮着的灯笼,学院里没有人再进出了,整个广场静悄悄的。
百里夜从林子里走出来,手指抬了抬,传呼鸡朝着水潭上方的山壁飞去,却遇到了无形的阻碍,停在距离山壁几尺外徒劳地扇动着翅膀,无法再往前进。
果然如此。
他只好召回小鸡捏在手里,转身离开了学院。
回到闲云宗已经是第二天大清早,远远地大黄就呼哧呼哧跑了过来,绕着他跑了两圈,跟在他后面想去叼飞得低低的小鸡,传呼鸡一下飞近,一下飞远,引得大黄扑来扑去玩的不亦乐乎。
江北山在小院子里喂鸡,看到百里夜只有一个人回来,狗狗眼里透着忐忑:“百里师兄,云箬姐呢?你没等到人吗?这几天不是学院休息日吗,林望师兄说云箬姐肯定会出学院的,还是……她不想来?”
身后的院门被拉开,林望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百里夜身后飞来飞去的传呼鸡,疑惑道:“传呼鸡怎么没送给她?莫非小云箬修习太刻苦,休息也舍不得出来玩?”
这很有可能。
毕竟云箬一直都期盼能去学院,在闲云宗的时候修习也很认真,有时候还会在后山小树林里练剑忘了时间,百里夜要是不在,纪月辞就会极其难得地从小院里出来,去后山叫她回来吃晚饭。
算是纪月辞从学院回来后唯一出院门的时刻了。
“她没出来。”
百里夜进了小院,发现纪月辞也醒了,屋子的窗户开着,她就站在窗口,看到云箬没来,又把窗户关上了。
江北山捧着传呼鸡进来,语气里透着点喜气:“原来是她没出来,我还以为云箬姐不想来闲云宗了呢。”
“难说。”林望摸摸下巴道,“过段时间就是学院开放日,以云箬的资质说不准早就在学院崭露头角,提前被哪家宗门收走了不一定。”
江北山愣住了。
林望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能去更好的地方,我们该为她高兴。”
“……知道了师兄。”江北山这才闷闷地说,然后想了想,把传呼鸡收在怀里,低着头道,“百里师兄,传呼鸡借我玩吧,你什么时候要去送给云箬姐我再还给你。”
“嗯。”百里夜揉了一下他的头,假装没看到几滴眼泪滴到地上,心底叹了口气。
是啊,云箬去了学院,必定有无数的好宗门抢着要她,她想见的那个世界正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她大概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充实,他们祝福就好。
只是……
纪月辞从屋里出来,走过来抱了抱悄悄哭的江北山,瞪了百里夜一眼:“还不是你说要去把传呼鸡送还给云箬,顺便接她回来宗门吃个饭,说了又不做到,还把北山弄哭了。”
纪月辞越说越气:“传呼鸡不还云箬又怎么了,她走的时候没带,说不定她想以后自己回来拿呢?起码传呼鸡在这里,她就还有可能回来……你非要送过去做什么!”
“师姐,师姐。”林望叫住她,“小声点,师父还没起呢。”
“你别帮他!”纪月辞一视同仁地瞪了他一眼。
林望举起双手:“冤枉啊,我也很想小云箬的。”
我也是。
百里夜在心底接了一句。
他其实和纪月辞想的一样,觉得至少传呼鸡还在闲云宗,就总能等到云箬回来取的那天。
只要小鸡还在,这个可能就一直在。
可他等不及。
他想见云箬,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是不是每天都和在闲云宗的时候一样开心自在。
他明知道师父说的对,闲云宗这样的小宗门留不住云箬,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虽然跟江北山说去送传呼鸡,争取把云箬接回来吃个饭,但他其实只想去见她一面。
“大清早的吵什么?没事做啊?”万知闲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站在屋子门口骂了一声。
江北山赶快擦擦眼泪去做早餐,纪月辞回屋去了,林望去后院看自己晒的药草。
百里夜正要回屋去补个觉,万知闲朝他道:“阿夜过来,为师有事找你。”
*
叶景去山下玩收获颇丰,给云箬买了不少吃的,还给她买了身衣服,说成衣店买一送一,她刚好买一件,送的这件就给云箬了,都多花钱,很划算。
云箬知道她是怕她不收才故意这么说,山下城镇她以前经常去,没听说哪家成衣店搞这么优惠的活动,尤其是学生休息这种人来人往的大好日子,怎么可能便宜卖。
叶景一番好意,她就收下了。
“没买到雪薯。”叶景有点遗憾,“最近不是季节,估计屯的储量都差不多了,好吃的那家每天限量,一大早就得去排队,我玩的太晚没起来。”
“那我下次给你买。”云箬笑着说。
叶景噫一声:“我又不爱吃,糯叽叽的,口感好怪。”
然后两人针对雪薯好不好吃展开激烈辩论,一直到云箬去南院报道才罢休。
她去到材料挑拣处,陆子云和关述也到了,云箬和陆子云打了个招呼,关述则根本不理他们,三个人各据一张桌子埋头挑拣玉石,云箬速度很快,几乎入手就能判断,面前很快就摆了三堆玉石,陆子云第一天的时候还惊讶了一番,现在已经习惯了。
“云箬。”一位教习走了进来,“跟我走,院长叫你过去。”
陆子云停下挑拣玉石:“你又闯祸了?”
云箬:“?”你为什么要说又。
云箬跟着教习出了材料挑拣处,询问是哪位院长找她,教习看她神色有些紧张,笑道:“别紧张,不是要罚你,是段院长请了人来修御灵塔,叫我带你过去,好让来修的人具体看看情况。”
原来如此。
教习带着云箬一路去了北院议事厅,进去后好几位院长都在。
御灵塔就放在一张很大的长桌一端,段在青让云箬过去再测了一次灵脉,这次她的体脉有了点不同,虽然还没突破三阶,但是明显看出有进步,识脉依旧是六阶,神灵脉照常,亮了点微光。
“就是这么个情况。”段在青对站在他身侧的人说,“这位学生能灵力化形凝出灵剑,神灵脉绝对不止一阶,但测其他人又是准的。”
“看御灵塔的情况确实是神灵脉一阶没错。”这人看了看御灵塔,抬眸看向云箬,“能凝出灵剑来再测一次吗?我得亲眼看了才能下判断。”
云箬从听到这个声音起,整个人就怔住了,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过去。
站在段在青身侧的人一身黑衣,身形修长挺拔,和记忆里一般无二,哪怕是当着一厅院长的面,语气也依旧带着散漫,脸上是她看惯了的神色,目光看着她,墨一般的眸底隐着不明显的笑意。
明明只隔了几个月不见,她觉得像是久别重逢。
第33章
云箬愣住没动, 只觉得突然间心绪万千。
她那么想去见一见闲云宗的大家,现在百里夜居然就站在她面前。
有点像做梦。
云箬不自觉地咬了一下舌尖,瞬间的刺痛让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好疼啊, 不是做梦。
是活的百里夜,不是她寝舍桌案上的黑冠羽小鸡, 是真的百里夜!
“云箬,凝出灵剑。”她半天没动,梁丘肃出声提醒道,“再测一次灵脉看看。”
“好的,梁丘院长。”云箬回过神。
她凝出灵剑, 百里夜拿着御灵塔过来,把塔放在她伸开的掌心里。
云箬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百里夜, 从刚才看了她一眼之后百里夜就一直垂着眸, 此刻目光也专注地放在御灵塔上, 既没有跟她说话, 也没有再看向她, 她只好也不说话,努力把目光转到御灵塔上。
百里夜观察了一会儿御灵塔, 转身对段在青道:“有可能是里面法阵出了问题,需要拆开研究。”
“什么?要拆开?”中院院长徐平一身青衣,面容冷肃,整个人身上就透着和清警堂一样的冰冷刚正, 第一个出声不赞同, “小友可知这御灵塔内共有多少法阵基柱?若是被你拆开损毁了该当如何?”
百里夜淡淡道:“御灵塔内法阵分三重四十六组,一百一十二阵, 大小基柱共七百四十四支,具体阵法我就不一一说了, 浪费各位时间。徐院长放心,我怎么拆开的,自然会原原本本地把它装回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在座的各位院长却听得心惊。
法器制作一途实难修炼,除了天赋卓绝,还要求制造者心境坚韧,大部分器师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作品,融入心血神识,过程漫长难熬,心志不坚定的要么祭了法器,要么走火入魔。
以致现在器术一途的修者几近断绝,一是道途天险,二是天赋难寻,能制作出御灵塔这样法器的修者数百年难得一见,是以现在世间留存下来的高阶法器寥寥可数,御灵塔就是其中之一。
几个院长没再反对,但也没有多赞同,不过百里夜是段在青找来的,御灵塔又是段家传下来的灵器,学院只是使用而已,段在青自己都没意见,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法器修整拆卸容不得马虎,你就在学院住一段时间吧。”段在青对百里夜说。
百里夜没什么意见:“劳烦段院长安排。”
“行了,各位院长都忙自己的去吧。”段在青道。
院长们自行离开,梁丘肃对云箬摆摆手,让她回南院去,云箬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百里夜正在和段在青说话,大概没有怎么注意到她,她只好先走了。
反正百里夜要在学院住一段时间,她有的是机会找他。
只是心中有些疑惑,闲云宗一个小宗门,段在青是怎么想到找到百里夜来修法器的?莫非他声名在外?
厅堂里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段在青和百里夜,百里夜这才拿过御灵塔,把它放在了自己掌心里。
只见御灵塔顶端亮起,银光几乎瞬间就铺满了第一层,慢慢转为浅金,金色又不断变深……不过顷刻之间,整个塔身都被点亮,每一层都银光满溢,迅速变作金色,颜色也愈深,几乎把御灵塔整个染成金的。
这代表手持御灵塔的人三脉觉醒,且都突破了高阶至少七阶以上。
然而也只是顷刻间,所有的灵光倏忽就暗了下去,隔了一会儿之后复又亮起,变作浅薄的银光铺满每一层。
方才还是高阶的每一支灵脉,现在看来顶多能到四阶。
如果其他院长在这里,肯定要觉得这御灵塔怕是彻底坏了。
段在青叹了口气:“你的灵脉……还没找到恢复的办法吗?”
“院长,你怎么和我师父一样不死心。”百里夜放下御灵塔,塔上的灵光散去,他不在意地懒声道,“我现在这样不也过得挺好,你们怎么比我还放不下。”
段在青端了茶壶过来,倒了一杯递给百里夜,百里夜也不推辞,接过去闻了闻,品了一口,道:“好茶。”
“那是当然。”段在青笑道,“不是给你师父送过吗,没给你们喝?老万这脾气,一把年纪了也不改改,小心眼。”
百里夜看他一眼:“没,师父扔了。”
段在青:“……”
百里夜又道:“不过他又叫林望去捡回来了。”
段在青舒了口气:“就说嘛,这可是百年好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你来了才拿出来的。”
百里夜继续说到:“然后让林望拿去山下城镇卖了,卖的价钱还不错。”
段在青这次没说话,等着百里夜说完。
百里夜悠悠喝了口茶:“没了。”
段在青看了他半天,明白了:“你小子是不是和老万一样记仇,专门借着这个机会来膈应我的?”
“没。”百里夜说,“我要真的想气你,现在已经把御灵塔拆了。”
“拆了怎么就气我了?”段在青疑惑,“你不是说你能原原本本装回去。”
百里夜叹了口气:“我瞎说的,院长你怎么也信了,御灵塔这样的灵器是器师终一生而造,怎容得旁人更改,只会一拆即毁,重新造一个大概都比拆了整修容易些。”
段在青没在意他当着院长们的面胡乱撒谎,只是诧异的看着百里夜:“你于器术一道倒是越来越像样了。”
“做些小东西玩而已。”百里夜道,拿过茶壶给段在青斟茶,“兴趣使然,并不打算苦修。”
“有兴趣也挺好。”段在青笑着说。
两人随意的聊着天,段在青在百里夜面前没什么院长架子,俨然拿他当亲近的小辈看,聊了一会儿,段在青才直奔主题:“月辞怎么样了?”
“从学院退学回去后就不出门了。”百里夜说。
段在青放下茶盏,半天才道:“是我的错,非要说服你师父让她来学院,才让她遇到那样的事。”
“是师姐自己决定来学院的。”百里夜语气不变,“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没有怪院长。”
“……”段在青最终伸手拍了拍百里夜的肩,问道,“你们还在筹钱?”
“唔。”百里夜喝着茶点了点头,“总不能让师姐灵脉一直被封。”
“那是明仪宗法宝,关宗主不会善罢甘休。”段在青道,要真的能靠钱解决,他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纪月辞被退学,还被封了灵脉这个地步,“何况月辞愿意你们这么做?”
“瞒着她的。”百里夜说,“不管如何,也只能先这么办,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喝完了一壶茶,百里夜站起身来:“快到晚饭点了吧?”
“饿了?”段在青也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饭堂吃饭。”
“不用。”百里夜干脆地拒绝,“南院的材料挑拣处怎么走?”
“去找云箬?”段在青了然地笑了笑,给百里夜指了方向:“你和她果然认识,年初收到老万寄来的推介信我还以为闲云宗终于穷得揭不开锅只能卖推介信,看来是我多心了,云箬倒是个资质和心性都很好的孩子,需要我多照拂吗?”
“不劳院长费心了,她能照顾好自己。”百里夜朝厅堂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御灵塔我刚才看了,没问题,问题大概出在云箬身上,给我几天时间找找原因,御灵塔借我。”
“拿去。”段在青把御灵塔装在盒子里递给他,半点没有不放心的样子,看着他的背影快步离开。
这小子,到底是应邀来修法器还是借机来找人的?跟他多聊一会儿都不愿意。
纪月辞的那件事过后,万知闲和他大吵一架,之后再也没请他去过闲云宗,他自己上门去过两次,每次都吃了闭门羹,万知闲自己不搭理他,也不准徒弟们搭理他,誓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段在青万万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小姑娘主动打破僵持给学院写推介信,措辞十分考究,字字句句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却又在字里行间微妙地透露着“此子甚好,但凡是个眼明的人都能慧眼识珠”的赏识和夸赞。
从云箬进学院之后段在青就有意无意地对她多了些关注,她和关述起冲突伤人,本来要罚得更重,是他从中提了句南院最近工作繁重,孙老才给三个违规的学生定了材料挑拣这么个惩罚,既锻炼人磨炼心性,又不至于太受苦。
段在青想到这里,才想起关述也在材料挑拣处,暗道一声糟了,匆匆朝南院赶去。
纪月辞的事可说是和关述脱不了干系,要是让百里夜遇到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这小子可没有他外表看上去的那么散漫。
*
云箬被教习叫走又回到材料挑拣处就有些心不在焉,拿起一块玉石分辨了一下,恍恍惚惚地放进了第三堆玉石堆里,陆子云在她对面,眼疾手快把那块玉石挑了出来:“喂,你分错了。”
他把玉石扔还给云箬,这块玉石一看就是品质最差那种,半边甚至都不是玉石,几乎就是石块。
云箬回神看了看:“哦,我扔错堆了。”
她把玉石扔进第一堆没用的玉石里,想要专注精神继续,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把心思拉回来,满脑子都是“百里夜刚才怎么不理我是不是出了闲云宗他们就把我忘了”的晴天霹雳里。
这也太快了吧!
好想找他问个清楚。
陆子云看着她脸上表情变来变去,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按住云箬伸手去箱子里拿的那块玉石,严肃地看着她:“是不是院长找你去要重新罚你?”
他就觉得这私斗的惩罚有些问题,除去关述先挑衅不谈,云箬算是单方面动手,居然和他们两个罚的一样。
必定是给她加了别的惩罚。
“啊?”云箬有些莫名,“没有。”
“那你这幅样子?”陆子云皱眉,“真的没事吗?”
“没事。”云箬摇摇头,对他笑了笑。
陆子云和最初给她的印象不同,最开始在北州城,她觉得这就是个嚣张又臭屁的少年修者,必定有个了不起的家世,后来在学院接触的多了,才发现他十分刻苦努力,因为对修行以外的事都没多大兴趣,所以显得性子嚣张不耐。
这段时间一起受罚,接触下来云箬发现他和自己挺像,也是双亲早亡,有幸被人指点开始修习,后来来了学院才正式踏上修行之路,三年前被玄阳宗挑中成了外门弟子,更是拼命努力地修习,想要进玄阳宗内门证明自己,不想让那个看重他的人失望。
“走吧,先去吃饭。”陆子云把云箬手里的玉石扔回箱子里,“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太容易犯错了,到时候玉石拿去检查,还不拖累我一起被骂。”
“哼,两个废物。”关述发出一声冷笑,率先站起来走了。
这大少爷现在也学聪明了,骂一句就退,不给云箬反击他的机会。
云箬和陆子云都没理会他,陆子云是懒得,云箬是在想着别的事,她也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做工,不过也不太想吃饭。
心情大起大落的,没什么胃口。
她站起身跟在陆子云身后出去,陆子云第一次见到云箬这幅模样,被关述挑衅,又被带到南院来受罚,她都心态极好,被罚也干劲十足,有时候还会提出跟他比一比谁挑拣的更快更多,非常欺负人。
根本不在意被罚这件事的人,怎么被院长叫走一趟就变得失魂落魄的了?
陆子云平时懒得管别人的事,除了关述老往他枪口上撞自己找骂,他只关注自己的修行,但看云箬这个样子他心里却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到了南院门口,云箬还慢吞吞地缀在后面,陆子云等了等,又折了回去,咬了咬牙,伸手去拉云箬胳膊:“你走快一点,去晚了饭堂里好菜都没了,今天我请客,你想点什么都行。”
他的灵石,他好不容易攒到的灵石,他平时都舍不得花的灵石……今天就让积蓄们死得其所吧。
还没碰到云箬,横里插进来一个人架住了他的手,侧身把云箬让到身后。
“……你谁啊,你要干什么?”陆子云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的黑衣男子。
百里夜没理他,低头看着云箬:“你怎么了,没事吧?”
云箬一直心不在焉地低头走路,听到声音才抬头,看到了百里夜。
……百里夜又出现了。
他今天就这么很突然很奇妙的出现了两次了。
云箬动了动嘴唇:“……言灵?”
发现她没什么事,百里夜眸光闪了闪,蹙着的眉心展开了,疑惑道:“什么言灵?”
云箬还有些没回神,不知不觉就顺着他的话老实回答:“我刚才还在小小声的说想见你,你就出现了,这不是言灵是什么?”
百里夜笑起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像化开的墨,揶揄道:“不得了,看来是你的新灵技。”
“你谁啊?不是学生吧,怎么进学院里来的?”
关述最先走的,但他今天也发现云箬看上去不对劲了,故而出南院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躲在暗处想看看云箬到底怎么了,说不定能趁机出口气,被打了三个巴掌的仇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一定会讨回来的。
看到不认识的人上去和云箬说话,关述立刻跳出来了。
先不管这人怎么进来的,就凭一个陌生人闯进了学院还和云箬认识,这就是个把柄!
百里夜看了关述一眼,对待他和对待陆子云一个态度,都当没看见,只和云箬说话:“我没找到饭堂,你带我去吃饭?”
“好。”云箬点点头,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雀跃还是紧张,连续点了好几下头,“我请你吃,学院饭堂有好几个菜和北山做的挺像呢。”
在西院见到云箬的时候百里夜甚至不敢把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在云箬看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就提前移开,在等着她来的那段时间里,他突然体会到了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惶然,既想快点见到云箬,又怕见到她之后发现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礼貌疏离。
现在听到这句话,他悬着的心突然就稳稳的落了下来。
她甚至记得江北山做的菜的味道。
“那岂不是味道一般。”百里夜说。
“比北山做的好吃一点。”云箬只好更正。
“那也好吃不到哪去吧。”
“喂。”云箬不满地看着他。
“好。”百里夜笑道,“开玩笑的,可以走了吗,我是真的饿了。”昨天紧赶慢赶,才赶在今天下午到了学院,他和林望上次报名那几日来卖结界玉都没这么赶过。
关述被无视,憋了一肚子火,眼看他们就要离开,几步跨过去拦在云箬面前:“我说话你听不见?你最好说清楚这人是哪来的,不然别怪我上报学院,到时候你的惩罚就不止现在这么简单了。”
陆子云简直对关述的智商服气了,这个黑衣男子敢光天化日直接来南院门口找人,怎么会是什么溜进来的可疑人物,他想借机找云箬的麻烦也找个好一点的借口吧。
不过关少宗主还知道找个理由才对云箬发难,说明他最近确实被挑捡玉石罚怕了。
云箬对百里夜道:“不用理他。”
百里夜懒懒地瞥了关述一眼:“你同期?说话还挺嚣张,要不要替你教训他。”
“不是,是上几期的老生。”云箬现在心情太好,完全没心思去理会关述的挑衅,“他说话太难听,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他俩说话完全没想着要小声,关述和陆子云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关述:“……”
陆子云:“……”云箬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比如现在,嚣张得有点忘形。
“你说你要教训谁?”关述额头青筋被云箬气的一跳一跳,抬手就要去抓百里夜的胳膊将他制住,陆子云抢先一步拦住他,警告地道:“关述,这可是南院门口,你想害我们惩罚加重吗?”
这话起了点作用,关述犹豫了一下,眼看着云箬和百里夜就要走了,这黑衣男子却突然转过身来看向他:“你是关述?明仪宗宗主的儿子?”
关述冷笑一声:“知道就好。”
他正要趁机搬出少宗主的身份吓一吓百里夜,起码把刚才的一口恶气出了,却看到段在青往这边走来,远远地就扬声道:“你们聚在这做什么?”
关述立刻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拂袖离开。
段在青走近了,看了看关述走掉的身影,又看了看百里夜,拿不准他有没有认出关述来。
百里夜神色如常,点头见了个礼:“段院长。”
段在青道:“我怕你找不到南院,跟过来看看,找到就好。”
他对云箬和陆子云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你认识关述?”云箬好奇地问。
“不认识。”百里夜随口道,“别说别人了,说说你在学院过得怎么样。”
他们穿过两侧满是苍天古树的林荫道,就像以前从小树林里一起回闲云宗的小院,云箬满肚子的话,简单说了说自己的近况,开始连环十八问,先问百里夜怎么会来学院修法器,又问他御灵塔到底有没有问题,能不能修,接着问的就全都是闲云宗的各人,江北山的体脉灵技控制得怎么样了,纪月辞最近好不好有没有酿新的酒,万知闲有没有又出去游历,大黄现在是谁在遛,敦敦没有被炖掉,林望的药材有没有种活,他给江北山做的骨剑有没有成功……
百里夜不紧不慢地听着,一个一个回答,半点没有觉得琐碎和不耐烦,目光时不时转开看看两旁的树,不知不觉又落回云箬身上。
无意偷听,恰好听到卖结界玉,走在旁边的陆子云总算反应过来了。
这人不就是在北州城的时候卖高价结界玉给云箬,最后还坑走了她杀死的噬灵兽的万恶奸商的其中之一吗!
“原来是你!”陆子云指着百里夜喊道。
“久违。”百里夜偏头看向他,“你才认出我?记性不好吗?”
“陆子云?你还在啊。”云箬这才发现陆子云一直在这,对百里夜解释道,“他有点脸盲,一开始也没认出我。”
“你才看到我?”陆子云脸上的表情十分无语,辩解道,“我才没有脸盲症,你那时候脸上都是黑灰,洗干净了谁能认得出你?至于他嘛,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能认出来也主要是拜那次的一面之缘印象过于深刻。”
一块结界玉就卖一颗上品灵石,比抢钱还过分,重点是还抢成功了,别说过了一年多,就算再过十年他都记得。
云箬想了想,突然发现当时胡勇带着她去学院报名,在山壁外的白玉广场上,林望一开始也没认出她就是北州城的脏脏脸,还企图给她兜售高阶学院指南,百里夜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见林望和陆子云一样,大概眼神都不太好。
“对了,你和林望有没有做新的结界玉去山下卖?”她想起这个问题,立刻就问了。
“最近没有。”百里夜照样有问必答,“我们注灵慢,做不了那么多。”
“那……”云箬眨了眨眼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百里夜像是没注意到她的犹豫,淡声道:“要是你休息日能回来宗门帮个忙,那……我们赚的灵石分你两成?”
“我不要灵石……好啊。”云箬说到一半改了口,一口答应,又想到了一件事,“来学院报名的路上我找到了一株月辞想要的灵草,你帮我带回去给她吧。”
“不行。”百里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为何?”云箬不解地看着他。
百里夜瞥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点笑意,继续目视前方走着路:“下个休息日你回来自己给她吧,她会很高兴的。”
“……嗯。”云箬眼睛亮亮地转头招呼陆子云,“一起吃饭吧陆子云,我请客。”
“还是我请吧,我刚才就说了请你吃饭。”陆子云抢回请客权,虽然他很穷,但他说到做到。
“我请我请。”云箬心情飞扬,要是钱多,简直想请全学院吃饭,她可以回闲云宗去啦,每个月都可以回去!有种出了学院,她也有了可以回去的家的感觉。
“我请。”陆子云犟脾气上来了,非要跟云箬争个输赢,挑拣玉石输给她就算了,连请客吃个饭都赢不了吗?简直岂有此理。
他豪气干云地放话:“你随便点!我请得起。”
云箬还要说话,百里夜从背后把她嘴巴一捂,对陆子云点点头,拍板定音:“行,你请,我们随便点。”
陆子云虎他一眼:“凭什么是你来决定?”他可没说要请奸商吃饭。
他去看云箬,云箬出不了声,被捂得只剩一双清亮的眼眸,无辜对他眨了眨。
陆子云:“……”行吧他赢了,远来是客,他请。
百里夜很快放开云箬,看她去和陆子云说话,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背后,用另一只手压住了滚烫的掌心。
第34章
去饭堂的路上听百里夜说了来龙去脉, 云箬才知道原来万知闲和段院长是旧识,难怪院长知道百里夜精通法器制造,请他来修御灵塔。
至于御灵塔能不能修百里夜没仔细说, 只告诉她问题不大。
陆子云在旁边听的频频侧目,这人好大的脸, 也就忽悠忽悠云箬这种修行刚入门的小白。
器术一途天赋少有,又难修行,近几甲子以来更是几近绝迹,能修御灵塔这种灵器的器术师世间怕是寥寥无几,就算有, 也断然不可能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院长找他来不会也是被忽悠瘸了吧?毕竟是奸商。
他们到饭堂的时候正是饭点,云箬让百里夜去抢位置, 她和陆子云去打饭, 百里夜将她一推让到一边, 自己和陆子云站在一起:“我和他去打饭, 你去占位。”
“为什么?”
百里夜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云箬想了想, 发现她居然不知道。
在闲云宗一起吃饭的时候百里夜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江北山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哪怕是林望做的,他说着难吃却也吃得下去。
唯一经常吃的大概是江北山做的糖,但那糖也不算单纯的糖。
“对吧。”百里夜摊摊手,“所以我得自己去看菜。”
“好吧。”云箬说。
陆子云反而有疑问了:“你看了可以打自己喜欢吃的菜, 那云箬呢?”
百里夜看他一眼, 转身朝打饭处走去:“我知道她爱吃什么。”
陆子云问云箬:“他真知道?”
云箬点点头:“我在他们宗门借住过。”江北山每次做饭都要她点菜,她在闲云宗快把自己想吃的爱吃的东西都尝了个遍了, 大家可太知道她吃东西的喜好了。
陆子云心里那点想管闲事的念头又升起来了,等百里夜走了他得劝劝云箬, 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孩子不要太轻信人的好,听都没听过的宗门怎么能随便去。
云箬找了个位置,百里夜和陆子云很快打饭回来,三个食盒都堆得满当当的,可见百里夜没有跟他客气,陆子云笑得有些狰狞:“吃,都给我吃完,一粒饭都不许剩!”
为他的钱袋默哀,这个月得多接两个学院的任务了。
云箬接过食盒,百里夜从储物囊里拿了个小竹屉递给她,她推开上面的盖子一看,里面垫了几片新鲜的竹叶,竹叶上是码的整整齐齐的雪白糕点,还冒着些许热气。
她一闻味道就闻出来了:“是雪薯?”
“唔。”百里夜拿了桌上的筷子递给她,自己又拿了一双,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来的路上买的,趁热吃。”
“来的路上?”陆子云好奇的凑过来,从山下城镇到学院最快也得走半天,什么点心到现在还能冒热气。
云箬大方地把小竹屉推到桌子中间,陆子云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嚼了嚼,就像刚做出来的,不仅冒热气,还很松软。
他仔细看了看小竹屉,发现了端倪:“这竹屉底下是不是还有一层?”
百里夜随口道:“嗯,放了玉石,刻了法阵保温。”
他说的随意,陆子云却不敢再小瞧他了,能保持温度的阵法多得是,但是竹屉这么小,里面的玉石只会更小,能在那么小的玉石里刻上阵法,保温效果还这么好,这人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收回对段院长不敬的话。
吃完饭云箬和陆子云回材料挑拣处,百里夜则有教习过来找他,带他去安排好的住所。
留在学院的日子百里夜都很忙,段在青本来对写信给万知闲跟他借徒弟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老万虽然依旧不搭理他,但是百里小子来了,那他不得物尽其用。
他早上带着百里夜去山壁外的白玉广场指导阵法铺设,下午带他去法器贮藏阁挨个检修法器,晚上还想带着百里夜去学院每个角落加固设下的法阵阵式。
忙了两天,百里夜终于拒绝大晚上还要工作:“今晚不去,有事。”
“你在我学院里能有什么别的事?”段在青问的理直气壮。
“就算没事我也累了,得休息。”百里夜懒洋洋答一声,丢下段在青去接云箬下课。
他去的时候正好,北院的钟声余音鸣震,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百里夜等在门口,云箬远远看到他脸上就扬起了笑容,蹦起来朝他挥了挥手,转头和身边的同学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路朝他跑过来。
陆子云也看到云箬了,见她朝百里夜跑过去,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去。
云箬难得和以前的朋友叙叙旧,听说百里夜也只能在学院待上几天,他还是不打扰了,虽然他是真的很想看看百里夜竹屉里的那个刻了法阵的玉石。
“你今天不忙?”云箬问。
百里夜前几天忙的找不到人,云箬只在学院里偶然碰到他一次,他和段在青在一起行色匆匆,两人只来得及遥遥地对视了一眼。
“嗯。”百里夜说,“接你下课,今天段院长给我开小灶,让人单独给我做了晚饭,去我住的地方吃?”
“好。”云箬没意见。
之后几天百里夜每天下午都等在北院外接云箬下课,两人要么去饭堂吃饭,要么就去百里夜的住所吃,吃完云箬去南院材料挑拣处,百里夜仗着自己帮学院整修阵法法器的理由跟进去过一次,看到她的惩罚是挑拣玉石,不由得有些失笑。
难怪云箬跟他说最近像回到了闲云宗。
早上和中午修习,晚上挑拣玉石,还真是跟在闲云宗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云箬到了材料挑拣处,陆子云比她早到,面前已经堆了三堆玉石了,还给她搬了两箱玉石到桌上,云箬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坐下埋头挑拣,关述来的最晚。
他进屋的时候云箬正好抬头,瞥见关述阴沉着脸,眼下两道乌青,对上她的视线也没和她交锋,半死不活地走到他桌子那边去了。
“他怎么了?”云箬被关述的脸色吓了一跳。
活像好几天没睡觉。
陆子云茫然:“啊?”
云箬:“……”不该问他。
陆子云看了眼关述那边,从玉石堆里抬起头,努力想了想:“好像是最近睡不好,说寝舍闹鬼。”
“闹鬼?哪里?!”云箬差点忽地站起来。
陆子云没忍住笑了:“你怕鬼?”
“……”云箬拒绝承认。
陆子云绞尽脑汁地努力回忆:“昨天的识脉课我和关述在一起上,人不多,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好像找了好几个寝舍跟他在同一测的人,问晚上有没有听到怪声,说一直有人在他窗外又哭又笑,过去开窗又什么都没有……别人都说没听到,就他一口咬定有,我估计就是他最近挑拣玉石伤神做噩梦了。”
“原来你也听八卦的?”云箬问。
少年嚣张地一抬眉:“我耳力比较好,小范围内说什么都能听到,只是不爱记罢了,你要是明天再问我我估计就都忘了。”
云箬转头看了一眼,关述精神萎靡地靠在椅子里,两个青黑的眼圈映着烛火,不知道是不是连续做噩梦的缘故,他虽然精神不好,感觉却十分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云箬的视线,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可惜没什么威慑力,甚至有点滑稽。
云箬不在意地把目光转了回来。
没有了关述的日常挑衅,条件材料处很安静,云箬按照自己安排好的进度,分拣完了今天的份,收工回去睡觉。
陆子云和关述的没她多,早就结束当天的做工回去了,尤其是关述,勉强撑到把今天的工作量干完就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他也觉得是挑拣玉石太累导致他做了噩梦,想要早点回去睡觉养精神。
回到寝舍,关述把门关的严严实实,整个屋子检查了一遍,才躺下睡觉。
因为太困,他几乎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他又听到了笑声。
有人趴在他的床边,正在小声的笑。
像是小孩子,又像是女人,笑得零碎又缥缈,带着点幽幽的回音,笑着笑着,这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细细的哭泣声,一声比一声轻,却一声比一声近……就像趴在他身边看着他,在他耳边哭一样。
关述猛地睁开眼睛,一个白色影子从他眼前飘过,他再仔细看,眼前又什么都没有了,他掀开被子喘息着坐起来,却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伴随着他的喘息,低声哀婉的哭泣一直贴在他背后,如影随形。
关述:“……”
晚上云箬睡梦间好像听到了谁的惨叫声,喊得怪凄厉的。
第二天她起来去上课,出门才看到斜对面的寝舍里站满了人,还有站不下挤在外面的,她过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关述昨晚又做噩梦了,坚称自己寝舍一定有问题,天亮就叫了教习来检查他的房间。
“关述好惨。”一个学生说,“他昨晚醒了一整夜不敢睡,也不敢动,等到天亮了才敢去找教习。”
“你怎么知道?”
“这还不好猜么?你看看他那个青黑的眼圈。”
“……确实。”
教习在关述寝舍里应他的要求翻箱倒柜检查了一遍,甚至连地上的地毯都翻起来检查了,还被关述逼着每一块地砖都敲了敲证明底下真的不可能藏什么乱七八糟的阵法,窗户外也都检查了一遍,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发现他房间里留有符咒法阵之类的痕迹。
关述依旧不放心,强硬地要换寝舍,教习没办法,只好给他暂时换了一间,叮嘱他自己去药堂开点安神的药。
云箬就当看了个热闹,心中暗道关少宗主真是没吃过苦的大少爷,挑拣材料两个礼拜不到就精神衰弱至此。
难怪他识脉一直没突破高阶。
从寝舍出来发现百里夜居然在东院外等她。
“你早上不是都和段院长去广场吗?”云箬快步走过去。
“今天要走了。”百里夜说,“过来跟你说一声。”
对啊,他不是学院的学生,该办的事办完了自然就要离开了。
云箬这才想起来这件事,有点失落,但是想起下个月的休息日她就可以回闲云宗,这点小失落就消散了。
“过来一下。”百里夜把她带到人少的地方,招了招手指,一只雪白色的小鸡就从他衣领里钻了出来蹦到他的手指上。
“传呼鸡!”云箬把手伸过去,小鸡展开翅膀扑到她手心里,猛蹭她的手。
“我给它加了学院通行令的阵法。”百里夜说,“它现在可以进出学院,你要是休息日想回闲云宗就让它传消息,我……我们来接你。”
云箬点点头,发现小鸡的灵力快没了,掌中凝起银光就要给它注灵。
“哎等等……”
百里夜没来得及阻止,云箬的灵力钻入传呼鸡体内的法阵,瞬间就灌满了法阵,小鸡张了张嘴,突然发出了嬉嬉笑笑的声音,没笑几声变成了哭泣。
云箬看着手心里哭哭笑笑的小鸡,抬头看百里夜:“关述最近做的噩梦……”
既然暴露了,百里夜也没有瞒她:“是我。”
云箬把传呼鸡凑到耳边听了一会儿,想象了一下漆黑的屋子里突然响起这两种哭笑的声音,不由得佩服百里夜的恶趣味,难怪教习在关述房间里找不到任何符咒阵法的痕迹,谁能想到这阵法没刻在地上也没刻在窗外,它甚至还会飞呢。
“说了替你教训他。”百里夜声音散漫,抬手点在小鸡的冠羽上,把那些哭笑声都抹去,在小鸡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灵力,好让它能循着灵力找回去,“下个月回宗门试一试灵力够不够飞那么久,不够的话我再试着改改法阵,看能不能多蓄点。”
“好。”云箬看看小鸡,还没她巴掌那么大,以前在闲云宗最多也就飞个两三时辰的路程,从学院飞回去那么远还是头一回。
她有课要上,没时间送百里夜,反而是百里夜把她送到北院门口,看着她进去了才走。
传呼鸡乖乖蹲在云箬肩膀上,注满了灵力后愈发生动,歪着小脑袋东看西看,路过的学生以为是云箬养的小鸟,纷纷想要投食,可惜传呼鸡对吃的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被别人碰到,扑着翅膀飞到树上去了。
云箬进了课堂,传呼鸡就找了个离她近的窗户,蹲在外面的树枝上不动了。
这节课是法器讲习,教习带了不少法器来,不过都只给大家看看,最后拿出来的却是结界玉。
确切的说是还没注灵的玉石,但里面已经刻好了法阵。
“这是你们的师哥师姐们做的还未注灵的结界玉,你们还早,明年才会开始上挑拣法器材料的课,今天主要是让你们观察法器内的阵法,结界玉的阵法是相对比较简单的。五人一组,来领一块玉石下去,认真看,这节课结束要考的。”
“怎么考啊教习?”有学生问道。
“考阵法绘画。”教习说。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抽冷气的声音,座位相近的迅速拉了小组,上去领玉石下来投入学习了。
云箬这堂课又碰到了那次体脉课的那个姑娘,叫尤小沁,上次课没上完她和陆子云还有关述就被梁丘院长带走去受罚,之后尤小沁来找过她,一个劲的给她道歉。
尤小沁去领了玉石下来,五个人传阅,各自都找了纸和笔,开始像挤牙膏一样在纸上画阵法。
云箬很快就画完了。
尤小沁探头看了一眼,震惊了:“你画完了?”
云箬点点头:“画完了。”
另外三个人也同样震惊的探头来看,云箬的纸上一个圆形阵法,纹路繁复复杂,虽然她画完了,但是别人想照着她的画也有困难,因为不知道从哪一笔起,也不知道中途的走势,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眼花。
尤小沁用力眨了眨眼:“这么复杂,你怎么画出来的?”
云箬:“照着画就可以。”
她这话说的过于简单,四个人对她行注目礼,尤小沁想起了什么,了然地道:“对了,云箬你识脉是六阶,不会是觉醒了什么灵技吧,比如过目不忘?”
云箬摇摇头:“还是会忘的,我都快想不起来昨天晚饭吃的是什么了。”
“这不是重点!”其余四人抓狂。
云箬第一次记阵法是在闲云宗,当时要给百里夜做的结界玉注灵,她记阵法就记得很快,一直没觉得要记住阵法是什么困难的事,尤其是注灵的时候,林望和百里夜注灵都慢,是因为灵力一钻入阵法,被激活的阵法就会一直变换,所以要费心把阵法记住,不能被干扰,让每一条符文串联起来。
她注灵,用林望的话说就是比较暴力,管你如何变幻,她就直接用灵力闯进去,阵法变了?没关系,你变你的,我就按照原来那个阵法注灵,强行把变换干扰的纹路掰回去。
万知闲看她给结界玉注了一次灵,结论是也就她能这么干,因为她灵力足够多,不惧消耗。
但是御灵塔测出来我的神灵脉只是一阶。
云箬低头思索,百里夜检查了几天,确定御灵塔没有任何问题,他们私下里试过好几次,测她的体脉和识脉都是准确的,偏偏只要一到神灵脉就熄火,百里夜说可能是她的神灵脉比较特殊,干扰了御灵塔的判断。
“不必尽信这些死的东西。”百里夜对云箬说,“这件法器至少三百多岁了,制造它的器术师也不可能见过世间所有灵脉,御灵塔也并不是百分百准确。”
他担心云箬多想,或者一直纠结自己的神灵脉为何只是一阶,特意跟她解释。
其实他不用担心,云箬第一次被御灵塔测神灵脉的时候也纠结过一阵,但她很快就想开了。
就算神灵脉只有一阶又如何,她可以修上去,她已经不是那个完全无法修行的普通人,那条路现在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能够走上去,只是能走多快和多远的问题。
我在往前走就好。
“啊!画不出来,好难!好难好难好难……”
课堂上时不时有学生发生哀嚎,大头朝下砸在桌上,被墨水糊一脸。
教习在讲堂上端着茶杯喝茶,慢悠悠道:“不要着急,我只是说今天下课要考,没说必须今天画出完整的阵法,能画出一部分也不错了。”
“只用画一部分?教习你早点说呀。”底下响起一大片松了口气的声音,学生们齐刷刷打起了精神,重新开始观察结界玉,重振旗鼓地继续画阵法。
“我们会学制作法器吗?”云箬问。
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方面的天赋,结界玉的阵法后来百里夜教她刻过,太难了,她倒是记得阵法,但是能记得和能画下来是一回事,要刻在玉石内部就是实打实的另一回事了。
“最快也得明年吧。”一个人说,“能学法器制作的人很少,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上这个课的。”
这个云箬知道,闲云宗也只有百里夜会做法器。
几个人一边画阵法,一边小声讲悄悄话。
“我不贪心,让我会做结界玉就好了,省得每次都要去买。”
“已经挺贪心的了啊。”
“上次一个师哥跟我说他会做结界玉,一天就能刻完一块。”
“嚯,一定是器术课的优等生吧!”
云箬听到这忍不住插嘴:“做一个结界玉要很久吗?”
“一天算快的了。”其中一个人说,“要挑拣合适的材料,刻阵法,还要注灵,这么看来挑拣材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而就算是最简单的,我们都要明年才能学……好想放弃这门课,但又舍不得,万一我有点制法器的天赋等着开发呢?”
“我很难想象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尤小沁幽怨地画着阵法,画错了一笔,只得重新又拿了张纸重头开始。
云箬对法器制作了解的越多,过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阶段,越来越知道做法器是一件很难的事,不仅难,还很少有人有这方面的天赋。
她看了眼窗外树上的传呼鸡,传呼鸡朝她蹦了蹦,问问地蹲在树枝上,怎么看都像是一只活生生的小鸟。
“要是做一个法器,比如小鸟之类的,会动会跳,很难做吗?”她问。
教习下来巡视,正好听到,走过来回答云箬的问题:“才开始学画法阵就想着要做法器了,精神值得鼓励,你说的这种法器想要制作出来也不是不可能,但操作起来估计很困难,需要很多复杂的阵法,想要做到活灵活现更是难上加难,重要的是这样的法器制作出来没有什么用,所以——”
教习猛地一敲他们的桌子:“给我专心点!起码都得画个雏形出来,否则下课延后!”
教习一走,尤小沁和其他三个人差点哭了,眼巴巴的看着云箬,眼睛写满了“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云箬重新抽了张纸出来,拿起桌上的结界玉:“我带着你们一起画,你们注意看结界玉里的阵法,先找到最初的那个定阵点,就在这个地方,然后顺着它往下找……”
下课的时候排着队去交画纸给教习批改,云箬他们组得到了毫不吝啬的表扬,因为只有云箬画出了完整的法阵,另外四个人则在云箬的引导下绘制出了基本的符文纹路。
尤小沁看了看其他组的画纸:“教习骗我们,大部分人什么都没画出来,课堂也没延后。”
“给你们一点压力嘛。”教习道,掸了掸他们的画纸,“看看,这不画的挺好的,继续努力啊。”
下课出来,云箬和尤小沁他们说好下次的法器讲习课也在一个组,和他们分开后她朝传呼鸡勾了勾手,小鸡立刻飞过来蹲在她肩膀上,昂着头蹭她的手指。
她在北院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下课的叶景。
学院开放日就在下半年,叶景也想冲一冲成绩,争取去参加宗门弟子挑选,所以每天都修习到很晚,比云箬这个下课后还要去南院受罚的人更加辛苦。
“我请你吃饭。”云箬说,“顺便有点事想跟你打听。”
“什么事?”叶景累得不想说话,搭着云箬的肩膀挂在她身上往前走。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前年有人因为关述的原因被休学了吗?我想知道得具体一点。”云箬说。
叶景一听到她问这个,顿时腰也不酸背也不疼了,学院里各种小事大事八卦传闻她就没有不知道的,云箬来问她算是问对人了,她勾住云箬肩膀:“具体到什么程度?”
“那个被退学的学生……”云箬说,“是不是叫纪月辞?”
“你怎么知道的,已经听人说过了?”叶景诧异。
云箬本来只是试探着问的,得到叶景肯定的回答,她眸光冷了冷:“没,你跟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吧。”
之前关述每天做噩梦,她和陆子云都觉得是他挑拣玉石累的,从没往别的方面想过,今早看到百里夜唤来传呼鸡,直言不讳地承认故意吓了关述,却又不肯说真实的原因,她就有些怀疑了。
以百里夜的性子,遇到关述这样的大概就是懒得理睬,她在闲云宗住了那么久,知道百里夜除了对宗门的人上心,对其他人和事都是态度散漫的。
但他却选了那么个幼稚又不入流的方式去吓唬关述,看起来更像是在□□。
要报复,就得有个理由,云箬排除了宗门的其他人,觉得最有可能和纪月辞相关,就试着问了一下。
没想到被她猜对了。
第35章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而且这件事说是跟关述相关吧,其实跟他关系又不算太大。”叶景累得走路都不想动,进了饭堂就摊在椅子上, 云箬帮她打了饭和汤端过来,看她捏筷子的手都在抖, 就让她换着手吃饭,帮她捏一捏。
叶景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实在是动不了,她体脉不行,每天都在努力提升想要突破升阶, 今日与同期对练,手和腿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她只能努力回忆之前从认识的老生们嘴里听来的信息回报云箬。
“关述这个人, 仗着自己是明仪宗宗主在学院横行跋扈, 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 但和他对呛的现在也就陆子云一个, 不过前年还有一个人也敢不顺他心意, 甚至明面上和他起冲突。”
这个人云箬不用猜,肯定是纪月辞, 以月辞直来直往又毒舌的性格,同宗门的人都要被时不时骂几句,更不要说关述这么讨嫌的了。
大部分人不和关述起冲突,一个是实力不如他, 加上他是明仪宗的少宗主, 惹不起至少躲得起,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明仪宗也算排得上号的大宗门,万一以后自己进了明仪宗还得和关述这个少宗主打交道, 更是不愿意得罪他,所以敢和他叫板的人就显得十分鹤立鸡群的突出。
纪月辞本身是有些孤僻的性格,从进宗门就不爱扎堆,大部分时候都独来独往,和关述也没什么交集,直到发生了一件事。
某次上课,关述的小组输给了另一个组,这个组两个人,一个陆子云,另一个是他们的同期。
第二天,这个同期就没有来上课。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关述是个非常讨厌输的人,上课组队如果和他遇上,不小心赢了他,过几天就会被他找办法报复回去,除了陆子云,他打不过陆子云,拿陆子云没办法,只能找另一个人下手。
关述这样的行为虽然令人不齿,但是也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被他教训的人一般就是被他用法宝困在某个地方,旁人看不到也寻不着,里面的人也出不来,等困个三四天关述出了气就会把人放出来,被关了的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事情没被闹大过,教习们也不知道。
但这次事情被闹大了。
第五日那个同期的同伴还没找到他,只能去找关述要人,还告诉了教习。
关述根本不认,说那个学生说不定溜出去学院外逃课了,找他要人的几个人也没有证据,只能在教习面前来回拉扯。
“我知道他在哪。”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的居然是不引人注意的纪月辞,她指了指关述,“他用法宝把人困住了。”
关述第一次注意到纪月辞,惊觉学院里居然有这么一个美人,顿时来了兴致,也没发火,吊儿郎当地调戏纪月辞:“你说我用法宝把人困住了,有什么证据?要是说错了,你准备怎么给我赔礼道歉啊大美人?”
他亲手用法宝把人困住的,那法宝可是他从明仪宗带出来的,困个低阶修士简直易如反掌,且被困在其中的人会连同法宝一起隐匿住所有气息,若非直接找到确切的位置,或者他主动放人,别人绝对察觉不到法器在哪。
纪月辞却清楚的说出了被困的人的位置,带着教习过去,教习依照她指示的位置放出探测的灵器,在空无一人的地方探测到了法宝使用的痕迹,为了不惊动院长,关述这才被迫放人出来。
可惜这事后来还是被梁丘肃知道了,狠狠教训了关述一顿。
从此关述就和纪月辞结下了梁子。
“照理说关述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怎么都得天天找纪月辞的麻烦吧?”叶景说。
云箬认同的点了点头,她就深受其害,要不是被罚去挑拣玉石,她觉得她也躲不掉天天被关述找麻烦的待遇。
“但是后来据说他一次都没找过纪月辞的麻烦,也不知道是怕了还是纪月辞运气特别好,反正一直都相安无事。”叶景换了只手吃饭,云箬就把她另一只手抓过去帮她捏手,她夹了块烧鸡喂给云箬,继续说,“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那一年的学院开放日,也是各宗门齐聚,陆子云被玄阳宗看中入了外门也是这一年。
仙家宗门们远的远近的近,有些提前几日就到了,有的赶着开放日前一天才到,学院里比平时热闹,管理也比日常要严一些,但还是出事了。
明仪宗带来展示的镇宗之宝的法器,万象仪,居然被损坏了。
万象仪也是几百年前就传下来的法器,想要修都没办法,明仪宗宗主大发雷霆,要学院彻查是何人所为,学院也觉得不是小事,当天就立刻开始排查,还没查出什么呢,损坏法器的人就自己出来承认了。
“是谁?”云箬有不好的预感。
“就就是纪月辞。”叶景说,“大概是迫于压力,害怕被查到自己头上,从法器损坏到她出来承认,没超过半天,原因是以前和关述起过冲突,想要给关述一点教训,所以就把万象仪给毁了。”
“她自己承认的?”云箬皱了皱眉。
“嗯。”叶景点点头,“当着所有宗门和学院院长的面亲口承认的。”
万象仪无法修复,世间又少了一件极品灵器,这件事学院处理不好无法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为了一己私愤而做出这样的事,本来纪月辞要被明仪宗带回去处置,但段在青极力反对,说这件事还有端倪,法宝展示处设的阵法并没有被破坏,纪月辞怎么有能力不进去而隔空毁掉法宝,但怎么问她都不说,只有承认自己毁掉法器的时候开了口。
最后明仪宗退了一步,没有把纪月辞带走,而是封掉了她的灵脉,让她从学院休学离开,除非她找到办法修复万象仪,或者赔给明仪宗足够的灵石,否则此生她都别想再修行。
“据说纪月辞当时已经识脉高阶,神灵脉亦是有突破的可能,是他们那一期的佼佼者,可惜她心性不稳,居然为了和关述这种人怄气选择去弄坏明仪宗的法宝,真是太不明智了。”
叶景说完想了想,又有点理解纪月辞:“不过这也确实是个出气的好办法,我听说明仪宗的宗主对他这个儿子非常严格,发现法器被损的时候当着所有宗门人的面直接甩了关述一巴掌,打得关述都吐血了,但这怎么想都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损招……”
云箬并不关心关述被他爹怎么教训,只关心纪月辞:“明仪宗只让她赔钱和封了灵脉吗?”
这样听来纪月辞毁了大宗门的镇宗之宝,惩罚却说不上多重,而且还给了转圜的余地。
叶景叹了口气,认真给修行小白科普:“你知道一件极品法宝值多少钱吗?纪月辞一辈子只怕都赔不起,何况她现在被封了灵脉只是个普通人,听说她的宗门也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怕是更没钱了。”
“重点是封灵脉。”
叶景说:“能修行的人只有少数,别说三脉觉醒,能觉醒其中一脉,就已经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哪怕只是体脉觉醒,都不用突破高阶,身体机能和素质就不可同日而语,你是新人,又修行不久,应该更能体会其中的不同。”
确实是。
云箬体脉虽然才二阶,也不知道是自己在北州城的时候就突破的二阶,还是后来在闲云宗的时候突破的,光是身体上直观的感觉就和曾经她在玄阳宗无法修行的时候天差地别。
更轻盈的身体,更敏锐的感官,甚至于她都几乎没有生过病了,除了那次为了阻止江北山灵力虚耗过大发了烧,别说生病,身体也很少有不舒服的情况发生。
“被封住灵脉,就是彻底变回普通人。”叶景说。
因为灵脉觉醒而得到的一切,统统都要一起被迫归零。
“更不要说封灵脉时的痛苦了。”
云箬猛地抬起头:“封灵脉很痛苦吗?”
“肯定的,那可是用灵力强行封住四肢百骸里每一支灵脉,觉醒灵脉越多,越是痛苦。”叶景说,“纪月辞恶意损毁灵器性质严重,是在清警堂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明仪宗的宗主生生封了灵脉的,那天她惨叫的声音在中院外都能听到,好多老生都记得,可见有多疼,其实要我说,就算她犯了错,也不至于受这种屈辱吧,大宗门还真是仗势欺人……”
叶景说完,唏嘘了一下,算了一下时辰,准备去找同期继续修习,也到云箬去材料挑拣处报道的时间了。
“你都没吃饭,净帮我捏手了。”叶景不好意思的说,“等明年你修习我陪你。”
云箬垂着眸没反应。
“云箬?”叶景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云箬睫毛颤了颤,回过神来:“嗯,好。”
“你没事吧?”叶景觉得她脸色不太好,“材料挑拣确实耗神,听说学校要赶在今年的开放之前修整好广场和学院内外所有法阵结界,最近被罚的学生全都被丢去南院挑拣材料了……你可别像关述一样被弄得做噩梦休息不好啊?”
“我没事。”云箬站起来,笑了笑,“你快去修习吧。”
叶景走的时候还有些不放心。
云箬刚才的笑怪怪的,笑意很浅,都没到眼底,眼神也是冷的……她不会因此去找关述的麻烦吧?
叶景担心了两天,学院没发生什么新的学生私斗事件,终于放下了心。
估计是最近关述依然每天做噩梦,换了寝舍也没用,被折磨的黑眼圈又大了一圈,都不用云箬去找他麻烦,他自己都快被自己脆弱的神经折腾病了。
“你觉不觉得关述这几天每晚惨叫真的很烦?”
材料挑拣处,陆子云也开始有点扛不住了,本来修习就累,在材料挑拣处干了这么多天,耗神过度也开始越来越累了,晚上还总是被关述的惨叫吵醒。
不是他没有同情心,实在是关述一晚一个乍惊,醒了就要闹得整个寝舍楼不得安分,教习每次都来检查,每次都发现不了什么问题,只有关述一口咬定他肯定不是做噩梦,是有人在害他。
否则他吃的安神药是白吃了吗。
“还好吧。”云箬挑拣着玉石,速度很快又聚精会神地,眼眸都没抬一下。
陆子云立刻反省自身,觉得自己不够认真,也就不再分心,专注手上的工作了。
云箬不愧是识脉高阶,每天挑拣的玉石比他多,而且这么久以来也不见她觉得耗神,依旧状态很好,他和关述分到的材料没有云箬多,本以为会比她更早结束处罚,照这个进度来看,再过几天云箬都能和他们一起完成了。
陆子云悄悄和云箬较了几天劲,想要比她提前完成玉石挑拣,在最后一天终于如愿了。
不知道是不是云箬最后几天太专注,也感到累了,她这天挑拣玉石的速度变慢了不少,陆子云清空了自己的玉石箱子,云箬还剩两箱,他看了看关述那边,还剩半箱。
“我帮你吧。”陆子云伸了个懒腰又坐了回去,伸手去拿云箬箱子里的玉石。
“不用。”云箬垂着眸,看不清神色,语气淡淡的,“我很快了,你先走吧,小心算作我们作弊惩罚加倍。”
陆子云想了想也对,可不能功败垂成,只好作罢,先行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云箬和关述两个人,关述因为今天处罚结束,也提起了精神,比前几天干的要快,但也快不过云箬,等他的半箱挑拣完,云箬箱子里的玉石也只剩几块了。
关述把最后一块玉石丢进分好的玉石堆里,按照分好的类别装好箱,云箬比他更快一步收拣完桌上的玉石,转头看了他一眼。
关述也正在看云箬,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关述干完了所有活,想到明天就不用再来挑拣处受罚,也不用再受做噩梦的困扰,忍不住就想让云箬心情不好,从而让他自己心情更好一点:“能这么快挑拣完玉石很骄傲啊?嗤,下人干的活而已,你干得好说明挺适合当个下人的,你如果乖一点,等我离开学院说不定愿意带着你,可惜我看到你就觉得厌烦。”
云箬静静看着他。
关述皱了皱眉,骂道:“看什么看?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他走近了看着云箬,吊着黑眼圈的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在学院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是吗?”云箬这才出声。
关述退开一步,云箬扬起脸朝他笑了笑:“我拭目以待。”
关述突然觉得她这个笑有些不一样,以往云箬每次对他笑,不是嘲讽就是故意惹他生气,这次却没有,她笑得十分真诚,眼角眉梢都盈满了笑意,好像跟他说话的时候她心情极好,满心都是喜悦。
关述不由得目光发怔。
不等他再说什么,云箬转身出了屋子。
关述从材料挑拣处出来,天已经黑了,从南院回去的路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起云箬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原来她不故意惹人生气的时候笑起来这么好看。
她什么意思?
因为这次受罚想通了,以后决定不跟他对着干,想要巴结他了?
女人真善变。
走到一处僻静处,风里隐隐传来了点熟悉的声音,关述因为完成了受罚心情正好,不在意地加快步子,思索着怎么把云箬带回明仪宗去,以她一个北州城小乞丐的身份,当他的婢女显然不够格,但他可以想办法。
风里的声音又大了一些,这次关述总算察觉到为什么他觉得风里的声音熟悉了。
那是他每天做噩梦都会听到的声音。
细细碎碎的笑声从身后跟了上来,清脆的,缥缈的,低沉的,活泼的,快要跟到他背后又倏忽远去,再次跟上来的时候这些笑声慢慢变成了哀怨凄婉的哭声。
四周树影憧憧,今晚没有月亮,摇晃的树枝在风里像是张牙舞爪的扭曲了的人影。
关述差点以为自己在梦里。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发现不是做梦。
“什么人!”关述声音都是抖的,他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怕鬼,哪怕知道这世间没鬼,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听到这些声音,依旧让人忍不住地心慌神乱,“别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
他手腕一翻凝出灵剑,循着哭声就胡乱刺了出去,银光闪过,他的剑势被档了回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从漆黑的阴影处传出来:“你这么怕鬼,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这声音……
关述收回灵剑负在背后:“云箬?”
云箬并没有要藏起来的打算,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手中灵剑化作银光散去。
“你在这干什么?”关述皱眉问道。
“等你。”云箬说。
“等我?”关述突然想到云箬那个笑,神态不由得放松下来,“怎么,开始发现以自己的资质进大宗门无望,想要转而来找我给你走后门?”
云箬完全不明白关述脑子里在想什么,上一秒他还被鬼哭吓得声音都在抖,下一秒就端起了少宗主的架子觉得他明仪宗是个香饽饽谁都想巴结,情绪转变之快实在令人叹服。
云箬不想跟他废话,直入主题:“我问你,你们明仪宗的万象仪究竟是怎么损坏的?”
“你说什么?”关述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关你何事?”
“不可能是纪月辞弄坏的。”云箬道,“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因为与你有过节就故意损坏那么重要的灵器,何况还没查到她头上,她就急着出来自己承认,怎么看都像是被人逼迫,如此不合理,为什么明仪宗没有继续彻查,找出真正损坏灵器的人?”
“你居然认识纪月辞?”关述惊讶地道。
“她是我朋友。”云箬一双眼睛十分透亮,在黑暗中直直盯着他。
关述被盯得有些招架不住,之前对云箬的那一点旖旎想象和喜欢全都在瞬间化为乌有,他最讨厌这种眼神,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可是明仪宗的少宗主!
“有什么好彻查的。”关述嗤笑一声,“她自己都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承认了。”
他狐疑地看着云箬:“你说她是你朋友?你居然愿意和她交朋友?”
“关少宗主没有交过朋友吗,对别人能成为朋友这件事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云箬顿了顿,用恍然大悟的口吻道,“也对,关少宗主不需要朋友,毕竟你这么位高权重,谁配跟你交朋友呢。”
关述几句话就被云箬挑起了火气,怒极反笑:“我才是佩服你竟然愿意跟纪月辞那种人交朋友,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勇气可嘉。”
“关你何事。”云箬回敬他。
关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突然笑了起来:“对了,我忘了,她现在灵脉被封,灵技自然也没了,你什么都不知道,难怪把她当朋友。”
云箬心里已经对关述的话上了心,却不想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
“万象仪是你毁坏的吧。”她冷不丁说。
关述却不上当,收了灵剑好整以暇的抱臂看着云箬:“诈我是吧,都说过了,万象仪是纪月辞损坏的,她自己承认了,你既然拿她当朋友,自己朋友的话总不能不信吧。”
云箬诈关述失败,有些一筹莫展。
但她心里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和关述脱不了干系。
她私下里调查了几天,纪月辞来学院短短半年,整个学院和她有过过节的人只有关述,能胁迫纪月辞承认损坏万象仪的人也只会是他,而且她损坏法器的理由也很微妙,偏偏是因为和关述有过节。
如此敢作敢当,怎么不在法器被损坏的第一时间出来承认?如果不敢认,那就等到查到自己头上再说,哪怕被查到了也可以说是不小心弄坏的嘛。
可纪月辞能有什么被关述胁迫的把柄?
而且这个所谓的“把柄”,能够逼迫着纪月辞主动认下这么严重的事,情愿被封灵脉逐出学院也不愿意暴露。
究竟会是什么?关述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述也看出云箬没办法了,难得的挂起了好脸色:“陈年旧事,你与其在这里诈我,猜测灵器是怎么损坏的,不如直接去问你的朋友纪月辞,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说实话。”
他故意加重了朋友两个音,而且听他的口气,他笃定纪月辞不会告诉云箬真相。
“和月辞的灵技有关系吗?”云箬问。
“你……”关述卡了一下,猜一次准就算了,她居然两次都一猜一个准,他心中惊骇,突然猛地扭开了头,抬手遮住了眼睛,“你的灵技不会和她一样吧!?”
关述越想越合理,云箬识脉也已经突破高阶,很有可能也觉醒了天赋灵技!
“我猜的。”云箬说。
关述才意识过来自己这次是真的被诈到了,他恨恨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因为没睡好而爬满了红血丝,显得他此刻的笑容狰狞又扭曲:“既然如此,那就不用你费心猜了,我做点好事,告诉你纪月辞那个恶心的灵技是什么,我倒要看看你还愿不愿意说你是她的朋友。”
他又凑近了些,眼睛里满是恶意:“纪月辞她啊——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云箬一瞬间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月辞的灵技,是读心?
关述看到她脸上神色的变化,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当时我教训一个讨厌的同期,用法宝把他关起来了,那个地方只有我知道,只要我不说,就算他在里面被困到死,也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但纪月辞找到了。”
“别人都以为是她偶然发现的,只有我知道不对劲,后来我观察了她很久,总算被我发现了,她只要看着你的眼睛——”关述注视着云箬的眼睛,“就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好恶心的灵技,简直恶心透了。”关述一脸嫌恶,“你都不知道我去找她,说出了她的灵技的时候她的脸色有多难看,跟见鬼了一样!我这辈子没见过一个人的脸上能出现那么可笑的表情,不过我也能理解,有这种灵技在身,要是被大家知道了,别说朋友,人人都想躲着她走,哪个宗门又愿意收一个时时能窥探心中所思所想的人当弟子?”
“后来万象仪被损坏了,我拿这件事去威胁她,要她去承认是她弄坏的,没想到她真的去了!”关述越说越兴奋,笑得整个肩膀都在抖,“太好笑了,哪怕后来被我父亲生封灵脉,她都没有说一个字。”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也愈发狰狞,有恃无恐地道:“就算她知道万象仪是我损坏的,那又如何?她要是敢说出来,我就让全天下都知道她那个恶心的灵技,到时候她就会成为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听起来好像是你更害怕损坏万象仪的事被知道。”云箬神色不变,“那么急着威胁月辞出来给你顶罪,是怕你父亲发现吗?毕竟我听说万象仪才被损毁,还不知道是谁弄坏的时候,少宗主就被打了一巴掌?你父亲打你比我打你疼多了吧。”
“……闭嘴!”关述的笑戛然而止,“你把她当朋友,她却不敢把灵技告诉你,你居然还帮她?可笑至极。”
“不劳少宗主费心。”云箬道,“不过有句话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多了亏心事,晚上可是会撞见鬼的。”
应着云箬的声音,几声清凌凌的笑声突然钻入关述的耳朵,他猛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到,余光里看到云箬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轻轻勾了勾,一阵哭泣声就贴着他的身体响了起来。
这一次,好像是在他身体里响起来的!
“是你搞的鬼?!”关述这才明白这段时间的闹鬼是怎么回事。
“是我。”云箬承认。
关述冷笑:“既然知道是你搞的鬼,你以为我还会怕?”
“少宗主现在醒着当然不怕。”云箬轻轻一笑,“但是你睡着了可就控制不了自己了,我能让你每天在梦里都听到这个声音,它们不会吵醒你,但会让你整晚整晚的做噩梦,每天都换不同的,不知道少宗主比较喜欢什么鬼?浑身青黑的死婴,被人迫害致死的落水鬼,还是全身都腐烂了的……”
“你敢!”关述咬牙切齿道,“我要告诉教习!”
云箬无辜道:“教习之前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而且你做噩梦关我什么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你!”关述直接被气到失声。
云箬这一晚上收获颇丰,不想再跟关述纠缠下去,手指在背后动了动,被暂时染成黑色的传呼鸡就悄无声息飞进了她手心,她转身往寝舍走去。
短时间内关述别想睡觉了,看他能熬多久。
万象仪的事陷入僵局,纪月辞宁愿顶罪都不愿意自己的灵技曝光,必定不会出来翻供,关述也不可能自己承认,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好像只有这样帮月辞出一口气,可根本抵不过她被封灵脉的痛苦。
下个月回闲云宗,她要不要告诉月辞她知道她灵技的事了?
难怪纪月辞说她不喜欢别人,别人也不喜欢她,她肯定因为这个灵技吃了很多苦。
当晚关述有没有敢睡觉云箬不知道,但她没睡着,辗转反侧到了天明。
可是她也没能按照约定回闲云宗。
学院一年一次的开放日在即,取消了当月的休息日。
*
百里夜担心传呼鸡飞不回闲云宗,月初刚过,一大早就来了学院,等在山壁外接云箬。
“怎么这么慢?”林望搭着百里夜的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又被罚了吧?”
百里夜也有些拿不准。
本来他只打算一个人来,走的时候惊动了大黄,狗是哄回去了,林望跟出来了。
两人蹲在林子里,却不见任何一个学生出来,快到辰时末一只雪白的小鸟呼地从水潭上方的山壁后飞了出来,在广场上绕了一圈,朝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一头扎进了百里夜怀里疯狂乱窜,他好不容易才抓住。
云箬把灵力注得太满有点过头,导致传呼鸡停不下来,扑着翅膀在他们面前绕圈圈,消耗了不少灵力才停在百里夜手心开始说话,告诉他们休息日被取消的事。
“这个月是学院开放日?”林望说,“段院长肯定会给师父请柬。”
“师父不会去的,也不会让我们去。”百里夜说。
云箬的声音从传呼鸡里传出来,继续说到:“我的成绩不错,被选上参加宗门弟子挑选了,听说是段院长推举的我,闲云宗会来吗?”
林望啧啧啧道:“不得了,我就知道云箬很厉害,说不定第一年就会被哪个大宗门慧眼识珠挑走了。”
百里夜转身就走。
林望追上去,观察他神色:“怎么?”
百里夜淡淡道:“回去说服师父参加今年的开放日。”
“你……”林望道,“总不至于指望云箬会来闲云宗吧?就算她想,师父也肯定不会收的,进了我们宗门的哪个不是一身问题,岂不是耽误了人。”
百里夜神色不变,语气里的散漫却没了,听上去少有的认真:“如果她今年就被大宗门挑走,我想第一个恭喜她。”
林望:“……”
林望叹了口气:“行吧,我也帮你说服师父。”
百里夜看他一眼:“不用了,没指望你。”
林望:“……”
第36章
距离学院开放日只有一天的时候, 学院的讲习课程全都停了,西院和东院收整了不少房间出来,回了请柬的宗门不少, 除了仙门百家之首的玄阳宗每年必到,一是给学院面子, 二是修者界的大活动总要有首宗坐镇,才显得出活动的隆重。
玄阳宗宗主谢鸣之和段在青也是老交情,自己未必出席,但每年都会让亲传弟子代他到场。
除了玄阳宗,其余五大宗门也都回了请柬, 算上其他宗门,倒是比以往要热闹。
估计是都知道今年新生招收的多, 都想来看看资质。
当然也不乏有宗门给出了推介信, 不管是真心推介还是卖出去的, 总要来看看那学生表现得如何, 会不会丢了自家宗门的脸面。
学生们没课上, 一部分被教习叫去帮忙,剩下的就自己休息。
云箬约了叶景一起吃饭, 去饭堂等了好久人才来,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控诉:“我的天啊有些宗门破规矩真多,什么屋子必须东面朝阳却不能直射,什么住的地方必须要窗临水榭, 有的甚至要求屋子里要有汤泉……”
她看了看云箬:“你为何如此神清气爽?”
云箬帮她打了饭:“我没被叫去帮忙。”
“为什么?”叶景愣了愣, 随后才想起来,“对了, 你被选上参加宗门弟子挑选了。”
“被选上的不用去帮忙吗?我以为只是刚好没叫到我。”云箬说。
叶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你知道个什么啊你就只知道修习和吃饭!”
“冤枉啊!”云箬把自己食盒里的肉夹了一大块给叶景,“给我们阿景多吃点, 补补。”
叶景为了参加宗门弟子挑选,修习的用功程度云箬都知道,所以她自己被选上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反而是叶景知道了直接跑来找她,痛斥她不仗义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让她知道这个好消息,对于云箬能选上,她和自己被选上了一样高兴。
云箬的成绩有目共睹,识脉六阶,体脉虽然还没突破到三阶,但每次上体脉课都在进步,叶景和她对练的时候也能感受出来,至于神灵脉,一直停留在一阶,但也不妨碍她在讲习课上轻轻松松就能以灵力化形。
天才大概就是这样的。
“我可没冤枉你。”叶景一口吃了云箬给的肉,“人家被选上的都抓紧时间修习去了,能进一寸是一寸,要么就捯饬捯饬自己,争取明天光鲜靓丽地表现一番,你怎么半点都不紧张?”
还没到半年时间,入学礼上测个灵脉都紧张的小新人已经变成了老油条。
云箬确实不紧张,一是这机会来得突然,二是她也没见识过开放日到底是什么样的,根本无从紧张,三是她虽然有想进的宗门,但是她已经被拒绝过了,对别的宗门也暂时没有兴趣,就更不谈什么想要好好表现赢得瞩目。
她就当自己参加宗门弟子挑选一日游,见见世面,心态放松得很。
其他被叫去帮忙的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来吃饭,尤小沁也在其中,云箬看她哭丧着脸的模样,叫了她过来让她歇着,自己去帮她打饭,之前在课堂上认识和云箬搭档过的几个同期也嚎叫着跑过来了,云箬反正已经吃好了,问了大家想吃的,帮他们把饭都打了过来。
一群人瘫在椅子上等投喂,跑来跑去打饭的云箬在他们眼里浑身都散发着圣光。
“今年有没有世家来?”一起吃着饭,其中一个人问。
“没有。”另一个有气无力地低头扒饭,“三大世家现在基本从不参加这些活动,十年一次的宗门盛会倒是可以期待一下,怎么你还肖想进世家当弟子呢?”
“不不不不。”那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只是想长长见识罢了,好奇嘛。”
“什么世家?”云箬问。
叶景一副就知道你肯定会问的样子,她也吃完了,但坐着不想动,慢慢给云箬解释:“三大世家不同于宗门,宗门弟子类型多而杂,只要本事过人都有进宗门的可能,将来也可以凭自己的修为成为一宗之主,世家的亲传弟子则都是代代相传,他们的外门弟子又叫外姓弟子,且每个世家只精修一道。”
“比如三大世家之一的庚桑世家,专修器术一道,不过大家都知道,器术师现在都快绝迹了,庚桑家的人也不怎么在外活动,据说就算是玄阳宗想找他们修整法器都请不到人。”
庚桑?
云箬微怔。
她被捡回玄阳宗,师兄们给她赋的姓就叫庚桑,用了她自己的名,叫庚桑箬。
这是巧合吗?
云箬摇了摇脑袋,不管是不是巧合,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还有两家呢?”尤小沁也不知道,加入了云箬的好奇队伍。
“另外两家其中一家很神秘,我知道的不多,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最后一家倒是知道一点,专修剑道,据说他们第一代的家主百里晓风外出平息妖兽之乱,挥剑间能破海逐浪,少年时期便剑定乾坤一战成名,此后更是以剑入道自成一家。自此,和两外两家一起被世人并称为三大世家。”
叶景非常有说书先生的潜质,讲得荡气回肠惹人向往,听的人仿佛都看见了那惊天剑势。
云箬却心下犯嘀咕。
三大世家,她现在已经认识两个相同姓氏的了。
“三大世家的人会拜入别的宗门吗?”云箬问。
“不会。”叶景笃定地道,看了云箬一眼笑道,“三大世家有规矩,不会入别的宗门的,如果遇到相同姓氏,那也就只是姓氏相同而已。”
尤小沁跟着点了点头:“嗯,我也认识一个姓百里的,庚桑倒是挺少见。”
于是大家的话题歪到了讨论少见的姓氏上,最后又发展到哪个姓氏最好听,一群人吵得闹哄哄的,直到全都吃完饭要去接着忙活才消停,叶景叮嘱云箬没事干就回寝舍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参加明日的活动,云箬嗯嗯嗯地点头,等他们一走,她就去了学院入口。
不少教习都在山壁外的广场上做最后一次检查,以为云箬是被派来帮忙的,临时拉她去帮忙给法阵注灵,云箬之前没见过这阵法,半天没成功,教习们才发现她是新生,把她赶到一边树荫下去帮忙看着东西。
云箬等了许久都不见传呼鸡,到教习们收工,学院的入口法阵设置完毕,开始有宗门提前到学院,她都没看到白色小鸡的影子,只能回去了。
也不知道传呼鸡有没有把她的消息带到,她可是卯着劲注了灵,应该能撑到回闲云宗……吧。
不行的话她下个月休息日连夜就赶回去。
她有好多话想对纪月辞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就是很想她,想陪她在月色下喝一壶酒。
开放日前一天来了不少宗门,东院和西院亮了彻夜的灯火。
有的宗门一来就十几个人,有的就一两个,有的宗主亲自到场,几家大宗门就几乎只来了亲传弟子,至于大家都很想见识一下的三大世家自然是不会来的。
*
学院开放日当天。
开放日比不上入学礼的时候肃穆,反而随意了许多,学生们除了不上课,起居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甚至一些老生干脆就窝在寝舍里不出门,省得遇上了以前的同期在大宗门混得风生水起,自己还在学院挣扎苦修,再见面也无话可讲,双方都很尴尬。
反而是近两三期的学生出来溜达比较多,性子比较活泼的见到其他宗门的人会去见个礼,混个脸熟,万一自己以后参加弟子挑选,给人留下了好印象也事半功倍。
临近正午,宗门弟子挑选开场,叶景和云箬一起到了演武场外,嘱咐云箬争取好好表现,就算不能被大宗门选上,起码留个好印象。
云箬嗯嗯嗯点头,
叶景简直想揍她一顿:“这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你给我认真点!”
“我会的。”云箬这才正色对她点了点头:“阿景,你这么认真修习,就算没有学院的开放日,你以后也一定能进你理想的宗门。”
叶景笑得弯了弯眼睛,忽地上前一步抱了抱她:“去吧去吧,加油啊。”
演武场今日不对学生开放,各家宗门已经入场,看台很高,云箬进去的时候抬眼看了看,若是看台席间的人没有走到边缘处来底下根本就看不见人,她还是试着找了一圈,没看到闲云宗的人。
万师父不喜欢学院,应该是不会来了。
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被选中进来参加宗门弟子挑选的学生早就到了,三三两两在演武台周围做准备,云箬是到的最晚的一个,进去后却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陆子云,关述,还有几位课堂上见过面的老生。
都是已经被宗门收做了弟子,但暂时还留在学院修习的。
“你们怎么也在?”云箬走过去问陆子云。
陆子云正昂着头在看台里找人,听到云箬的声音,姿势不变,随口答道:“一会儿给你们当对练。”
“对练?”
“宗门要看资质,当然需要人对练才能看出水平,不然场合为什么选在演武场。”关述走过来,语带嘲讽,看着云箬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你还真是看不起这个环节,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
云箬看他一眼:“最近睡得如何啊少宗主?”
关述嘴角抽了抽,飞快地说了句“你等着”就走上看台去了。
云箬不在意,陆子云却没有再往看台上看,转头看了看关述的背影,把云箬拉到一边:“待会儿的对练,要是我先上台我就选你,如果随机排序我一定抢在关述前面上去。”
“你怕他挑我下手?”云箬道。
“嗯,这人心眼极小。”陆子云说,“你三番五次惹他,他肯定要找机会讨回去,今天就是个好场合。”人足够多,他要是选了云箬,必定在台上让她下不了台,怎么都得让云箬出丑。
陆子云看着云箬欲言又止。
“怎么?”云箬主动问到。
“我不知道你被选上参加弟子挑选了,没有先提醒你一下,今早才知道已经晚了,你体脉和神灵脉都没突破三阶,神灵脉更是弱,碰上关述太危险了,要不……”陆子云豁出去了,低声道,“要不你退出吧,要是他先上台故意选了你我也帮不了你。”
“不好吧。”云箬道,“是段院长推举我的,我要是退出岂不是让院长难堪。”
陆子云虽然看着容易摆臭脸不耐烦,其实是个好学生,闻言愁的脸都皱起来了:“那怎么办……”
云箬提醒他:“你也随时跟他对呛,不也没事嘛?”
陆子云惊讶的看着她:“我是因为修为好,他在我这里讨不了好,我又进了玄阳宗,他才不找我麻烦的。”
云箬看着他:“原来你知道啊,我以为你就靠一身正气呢。”
陆子云也看着云箬:“现在是说笑的时候吗?”
“你不用管。”云箬说,“他在我这里也讨不到好。”
陆子云看样子十分不信,但又不想打击云箬,憋了半天问了一句:“你有把握?”
“差不多吧。”云箬点点头。
关述就算想找她麻烦挑了她对练,难道还能在台上玩阴的不成,这么多人看着呢。
如果真挑了她也不怕,正好试试自己的灵技修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比以前进步,就算打不过关述,却也不会被他压着打。
见云箬是真的非常自信且认定自己有把握,陆子云只好不劝她了,一个人走到角落里默默祈祷待会儿他和云箬都比关述先上场。
祈祷到一半,演武场外走进来了三个身影,径直往上看台的梯道走去。
陆子云眼睛歘地亮了一下,正了正身上的衣服,小跑过去。
“庚桑师姐。”陆子云追上三人,恭恭敬敬地拱手见了一礼,“沈师兄,南宫师兄。”
三人正是这次来参加开放日的玄阳宗宗主亲徒,首徒沈苍一,二弟子南宫少尘,以及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徒弟庚桑箬。
庚桑箬正在和南宫少尘小声讲话,听到声音偏头看过来,随即粲然一笑:“陆子云,好久不见啊。”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陆子云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了,惊喜地道:“师姐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当然。”庚桑箬笑道,“你可是我挑中选为外门弟子的,听说你想去闯学院今年的秘境。”
陆子云连忙点了点头,认认真真道:“如果我闯过秘境,定会入玄阳宗拜师,绝不辜负师姐的知遇之恩。”
“你就是去年阿箬在学院开放日挑的那个外门弟子?”南宫少尘忽而出声道。
“对啊二师兄。”庚桑箬得意地微微仰着脸,骄蛮俏丽,顾盼生辉,“他资质甚好,我相信他定会闯过神踪秘境入我玄阳宗,我可是为宗门挑了个好弟子呢。”
南宫少尘俊雅的脸上露出一个浅笑:“那今年也劳烦阿箬挑吧。”
庚桑箬一撇嘴:“哪那么容易啊,今年的入学礼小师兄陪我来了,根本没有什么资质出挑的人选,本来今天我也不想来的。”
“那就不挑了。”南宫少尘和她一起朝看台上走去,“我给你带了糕点,上去再泡壶茶,就当来玩了。”
走在最后的沈苍一往上走了几步,回首看到陆子云还在原地目送,淡声道:“学院的神踪秘境十分凶险,你若真的资质不错,该当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提高修为,不必为了阿箬急于求成乱了心性。”
陆子云愣了愣,俯身行了个礼:“多谢沈师兄提点,我会量力而行的。”
沈苍一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陆子云回到演武台边,找到云箬和她站在一起,继续祈祷自己先上场。
云箬:“……你能不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就好?”
陆子云猛地闭上嘴:“我出声了?”
“还好吧,也不大声。”云箬说,“你怎么突然开始紧张了?”
“遇到了我很尊敬的人。”陆子云说,“一会儿上了台我会认真的,打输了你不要生气。”
“你一开始打算给我放水?”云箬问,这可不像陆子云会干的事,他对待修习这件事正直得都不需要宣誓就可以入党了。
陆子云默了默:“……没有。”
“那不就行了,趁这个机会我还想跟你切磋一下呢。”云箬说,“我教你一个缓解紧张的办法吧,你都快抖腿了。”
在自己尊敬的人面前展示,确实容易紧张。
“什么办法?”陆子云问。
“你在手上写三个人字吞下去。”
陆子云:“……”
“挺有用的,我试过。”
“不了。”陆子云理智地拒绝,“这么傻的办法怎么可能有用?”
过了一会儿云箬发现他转身悄悄狂吞人字。
嘴硬的少年终究还是败在了神秘力量之下。
对练环节开始前教习抱来一个竹笺筒让学生们抽签,拿到相同印纹的就是对手。
云箬和陆子云没抽到对方,也没抽到关述。
陆子云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今年怎么变了?”
“这样更公平吧。”云箬猜测,不然肯定少不了商量好了上台对练的,她和陆子云不也准备这么干。
对练开始,前面的人先上去,陆子云和云箬在旁边看,陆子云基础扎实,总是很快就能看出台上人的优点和劣势,云箬听他分析能学到很多,两人俨然把别人的对练比试当成了讲习素材,一个讲一个记,时不时聊几句。
“他们看上去聊得很投机啊,那小子是谁?你上次来见过吗?”
看台上,闲云宗的位子在边缘不起眼处,林望站在看台边,目光看着演武台下的云箬和陆子云,对百里夜大加拷问。
“嗯,见过。”百里夜散漫地倚着石栏,有些漫不经心。
“哪里哪里,云箬姐在哪里?”江北山蹲在地上双手扒拉着石栏,只露出一双狗狗眼,努力寻找云箬的身影。
“最左边演武台下。”林望说。
江北山立马转头在人堆里搜寻。
“这边。”林望按着他脑袋转了个方向,“你小子左右不分啊?”
“我太激动了师兄。”江北山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终于看到了云箬,手一抬就要喊她,被万知闲一把捏住嘴。
万知闲:“别吵!我们就是来看看,待会儿就走。”
“……我忘了。”江北山情绪瞬间低落,蹲在地上整个人成了一朵风雨飘摇的灰色蘑菇。
纪月辞站在最靠边的地方,带着轻纱遮住了整张脸,跟着江北山的视线去找云箬,但距离太远了她看不清,灵脉被封,又隔着一层纱,听到万知闲说待会儿就走,她才轻轻掀开了一点脸上的轻纱,露出一只眼睛往台下看去。
百里夜不动声色地侧了一下身子,将纪月辞的视线挡在只能看见云箬的那块范围上。
台下的云箬并不知道闲云宗的人都来了,一边和陆子云聊天,一边等着教习叫她和她的对手上台。
还没轮到她和陆子云,先轮到了关述。
陆子云大为庆幸:“还好这次是抽签。”
关述上了台,教习让他亮出自己的印纹,好让他的对手上台,他却手一扬把竹签捏碎了,目光朝云箬看过来。
陆子云忽地心头一跳。
只听关述扬声道:“我要和人决斗。”
陆子云咬牙看向云箬,语速很快:“你现在立刻去跟教习说你退出,别管院长的面子了,听说他以前在学院还和别的院长打架斗殴,肯定是不在乎面子的……”
他一着急,把听过又刻意忘了的八卦翻箱倒柜找了出来。
话未说完,台上的关述就抬手指向云箬,扬了扬眉毛:“我要和她决斗,云箬,就是你,给我上来。”
陆子云话音一滞。
云箬不明所以:“决斗?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修者界的一个规矩,各大活动时在众人监督下可开启。”陆子云瞥了台上的关述一眼,眼神不善,“一旦开始,在一方站不起来之前都不会结束,算是死斗,除了不闹出人命哪怕把对方打废了都可以。”
“学院范围内的决斗规定更温和些,只要一方认输即可结束,赢的一方在不伤及对方性命不违背道义的基础上可以提出任何要求,另一方必须遵守。”
“任何要求?只要不伤及性命都可以吗?”
陆子云无语的看着云箬:“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听见这个?”
云箬只好补充:“还有不违背道义。”
“谁问你这个!”陆子云差点抓狂:“重点是决斗!关述专门挑的今天,那么多大宗门在场,他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输的很难看,而且不知道他会提什么要求,万一他要求你进明仪宗当婢女什么的,你的修行就完了!”
我想进的宗门本来就不要我,云箬想。
“你知道的八卦真是不少啊。”云箬感慨,“真的没有私底下偷偷打听吗?”
“……”陆子云只觉得脑仁疼,急得又想抖腿了,咂了咂嘴,看明白了云箬的意图:“你想上去是不是?”
“嗯。”云箬道,眼珠转了转,“关述是明仪宗的少宗主,如果我赢了,可以不要求他,要求明仪宗吗?”
“按规矩可以。”陆子云已经不想说话了,“你真决定上去?”
云箬转身往台上走去,要是早知道有这种规矩,指不定是关述叫她上台还是反过来她叫关述上台呢。
关述看云箬半天没动静,走到台边居高临下看过来,想要说点什么激她上场,却见云箬抬头朝他一笑,施施然走上了演武台。
关述只觉得背后一寒,耳边仿佛又听到了梦里那虚无缥缈的笑声和哭声。
又是那个笑,仿佛她心情甚好,眼底都是明晃晃的笑意,但这次关述没有任何旖旎心动的感觉了。
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关述心底冷笑,我会让你永远都笑不出来。
*
关述宣布和人决斗的声音响彻演武台,看台上也听的一清二楚,宗门不少人都起身走到看台边,想看看是哪个学生这么大胆,学院内已经很久没有决斗出现过了。
“那不是明仪宗的少宗主吗?”有人认出了关述,大家的目光不由得往明仪宗的坐席上看去。
明仪宗宗主关胜业坐在席位上八风不动,自顾自地喝着茶。
“呀,是她。”庚桑箬也跑到看台边看热闹,认出了云箬。
“谁?”南宫少尘陪着她说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就是去年我很感兴趣那个学生,不过她不行,神灵脉才勉强一阶,体脉也很弱。”庚桑箬叹了口气,“她怎么敢应战的。”
南宫少尘的目光落在正朝台上走去的云箬身上,一身鹅黄衣衫的少女看上去并不像是突然被叫上台,步伐也不见慌乱,神情镇定自若,这么一看,倒像是个胸有成竹的。
一个刚进学院的新生,神灵脉一阶,对上明仪宗那位天赋不错的少宗主居然信心满满?装的?还是真有点本事?
南宫少尘来了点兴趣,挑了个糕点拿在手里,倚到石栏边打算好好看看这出好戏。
沈苍一始终坐在席位上垂着眸喝茶,对看台上即将开始的决斗并不感兴趣。
学生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看台边缘,纪月辞从听见关述声音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动不了了。
“你的灵技居然这么令人作呕,想到被你窥探过心里的想法,简直比中了恶咒还要让人恶心。”
“有这样的天赋灵技亏你还有脸活着,谁靠近你都只会觉得厌恶。”
“知道自己这样就找个深山躲起来岂不是更好?人人都会感谢你的。”
……
——“喂,你该感谢我,现在你的灵技没了,你终于可以活的像个人了。”
这是她在众人面前生生被封灵脉,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时候,关述抓起她的头发跟她说的话,目光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她本来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个声音了。
可她还记得。
随着关述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看台四周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朝她涌了过来,所有的目光似乎都看着她,每一张脸都面容扭曲,每一个声音都在问她为什么还死皮赖脸的活着,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关述的,好像那么多人终于借着他的嘴说出了所有想对她说的话。
纪月辞用力的喘着气,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太吵了,周围太吵了。
她不想听见这些声音的,是它们擅自往她脑海里钻,所有人都厌恶她,害怕她,希望她去死,甚至连她自己心里的声音都是这么说的,死掉吧,只要你死了,就可以得到安宁了,因为你也知道,你是个恶心的怪物。
那个时候被封灵脉,疼的四肢都在抽搐,晕死过去之前,她居然有些感谢关述。
好安静,她现在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她仿佛变回了曾经茫然失措的小时候,孤零零地站在长街尽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阿娘没有来接她回家。
可为什么呢。她想。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活着而已。
第37章
某个普通人家的小院中, 矮小的柴房里传来小女孩微弱的声音。
“阿娘……阿娘……”
这院子在街巷最深处,周围没有邻居,柴房外的院子里空无一人, 过了许久,正东方向的主屋门被打开, 一个纤瘦的女子走了出来,她有些漠然地听着从柴房里传出的声音,过了很久才走了过去。
“阿娘。”里面的人听到了脚步声,声音里多了点欣喜。
一双小手勉强扒到窗沿,小女孩很努力才垫着脚露了个发顶出来, 小声道:“阿娘,我肚子饿了。”
门外的女子神情终于变作了不忍, 掉头走了, 过了没多久回来, 手里捧着一碗稀粥, 从窗口递了进去。
里面传来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声音, 最后递出来的碗被舔得干干净净。
小女孩声音多了些力气,听起来十分乖巧:“阿娘, 今天我可以跟你睡吗。”
“……好。”女子摸了摸窗栏探出来的小手,“阿娘晚上来叫你。”
“嗯!”小女孩欣喜地答了一声,“我会乖乖的。”
天色黑了,女子在门前点着灯笼等了许久, 子时到了, 屋外的巷子里还是没有传来脚步声,她吹熄蜡烛把灯笼挂在门边, 借着昏暗的夜色去了柴房。
柴房里的小女孩还醒着,她能看到一小小的身影从柴堆上一骨碌爬起来, 一头扎进了她怀里。
“阿娘,我没有睡,我在等你。”
她搂着女孩暖呼呼的身体,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笑:“嗯,娘抱阿月回去睡觉。”
或许是许久没有和小女儿一起入睡,她这一觉睡得有些沉。
直到她被猛地从床上掀到地上,落地撞到了头,捂着额角醒过来,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她昨晚没等到的男人现在正站在床边,粗壮的手臂提起还在睡梦中的小女孩就要把她甩出去,女子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他的手:“不要!不要!”
小女孩醒了过来,睁眼看向男人,男人用力把她丢在床上,她被摔得晕头转向,女人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哀求道:“别,我马上让她出去,马上让她出去。”
“还不赶紧。”男人生气的骂道,“晦气死了!你让她进屋做什么!”
女人抱着小女孩一路进了柴房,柴房里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她才放开了怀中的女儿。
小女孩被摔得还没缓过劲来,双手抓着她的衣服:“阿娘,是阿月不好,我睡着了,没有在阿爹回来前回到柴房,阿娘不要生气……”
“阿娘……没有生气。”女子轻轻说。
等女子从柴房里出去,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她抬起手臂,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就从窄小的窗口照射到了她的手指上,把她的指尖映得金灿灿的。
好漂亮,她想,不知道照到她整个人身上,会不会也把她照成金色的。
她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在白天从柴房里出去了,久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现在这个男人其实不是她真的阿爹,她的阿爹死了,是去帮人做工的时候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死的,那天阿娘去开门,她跟在旁边,来报消息的男人看着阿娘半天没说出来话,反而是小女孩开了口:“娘,阿爹死了。”
她只是想帮忙,却不知道为何那个男人和阿娘都猛地看向了她。
阿娘正要骂她胡言乱语,男人就震惊地告诉了她她丈夫死去的消息。
那之后,小女孩觉得她和阿娘其实过了一阵好日子。
阿爹爱喝酒,每天回来都要喝,喝醉了会打阿娘,还会打她,因为她到了年纪却一直不怎么说话,阿爹觉得生了个傻子。
她不是傻子,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张嘴说话。
因为就算不开口,她也知道别人想说什么,她以为别人也这样,可后来她发现别人不是,因为她和阿娘被打之后阿娘心里会说很多很多很生气的话,但是那些话阿爹从来知道。
阿爹死后没有人打她和阿娘了。
阿娘每天穿着素衣,总是在出门的时候见到人就流泪,人们也会宽慰她几句,等回了家,阿娘就不用哭了,她会给她蒸馒头,还会往馒头里抹一层蜜膏,很好吃。
虽然这些高兴只是在她心里,表面上她依旧是难过的样子。
那天晚上,小女孩开了口:“阿娘,阿爹死了我也很高兴。”
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女子,她其实是想告诉她,以后阿娘回到家里可以不用装出难过的样子,她可以不要流泪,可以开心地笑。
至于死是什么,她觉得应该就是去了别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阿娘并没有高兴,她慢慢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着她的眼睛里漫上来一种说不出的惊恐。
“你说什么?”她问。
面前总是很少说话的小女儿高高兴兴的趴在她腿上:“阿爹会打人,阿娘不高兴,阿爹死了,阿娘很高兴,阿月也高兴。”
“你……”女子的神色变了变,小声问到,“阿月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喜色,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死了丈夫的可怜女人。
要是别人都看出了她心底的喜悦……一个女人居然因为她的丈夫死了而高兴?别人会怎么看她,他们一定会觉得她是一个恶毒的可怕的女人!
“我听到的,阿娘自己说的。”小女孩抬起手,小小的手掌摸了摸女人的眼睛,“我看阿娘的眼睛就知道啦。”
她猛地起身熄了灯,屋子里陷入了黑暗,她听见自己问:“你还听到过什么?”
小女孩在黑暗中有些害怕,摸索着爬到了母亲的身上,告诉了她很多自己听来的别人没有说出口的话。
——村口的阿婶说我是扫把星,阿娘扫把星是什么?是天上的星星吗?
——说我克死了阿爹,可阿爹是摔死的。
——我还知道阿娘也不喜欢阿爹。
——阿娘心里希望阿爹去死,他就真的死啦。
——还有隔壁那个李大叔,阿娘也不喜欢他,也希望他死。
……
女子在黑暗中听着小女儿雀跃的声音,她从没说过那么多话,脆脆的声音像蹦豆子一样。
女子在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了。
她的小女儿可以听到她心里的想法,不止她的,她可以听到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她静静的听着,最后小女孩累了,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停了下来:“阿娘,我困了。”
女子把她抱到床上去睡觉,她缩进被子里,感觉女子摸在她脸上的手有些颤抖。
那天之后,阿娘就再也没有看过她的眼睛。
她告诉小女孩,不可以再跟别人说自己听到的话,只要那些话那个人不说出口。
她似懂非懂的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
可她的这个能力还是被知道了。
阿娘给她找了新阿爹,新的阿爹人很好,会带她出去玩,买好吃的东西给她。
那天新阿爹去铺子里给阿娘买东西,她就坐在外面等,附近的小孩子们和她年龄差不多,在街上玩耍,邀请她一起加入,大家一起玩猜手指的游戏,把手背在背后,看谁能猜出你伸了几根手指。
她每次都能猜中。
太简单了。
对方的眼睛会把答案告诉她。
小伙伴们惊叹于她的厉害,说她是神算子,能猜中别人心里的想法,于是一群小孩坐在街边,开始玩新游戏,猜路过的人要进哪间铺子会去买什么,她照样次次猜中。
小孩子们更觉得稀奇了,好奇的追问她怎么做到的。
她把自己的能力告诉了他们。
过了几天新的阿爹再带她出门,她还想去找小伙伴们玩,可是他们都不跟她玩了。
“大家别跟她玩,她克死过她阿爹!”
“她肯定还会别的妖法。”
“啊啊啊不要过来!”
“笨蛋别看她的眼睛啊!会被吃掉的!”
她的能力被小镇里的人知道了,渐渐传扬开来。
刚开始是没有人再跟她说话,以前阿娘带她出门,附近的阿婶姐姐们都会笑着跟她说几句话,有时候还会给她小糕点吃,人们开始隐晦地躲避着她的视线,到后来就变成了光明正大地嫌恶。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和别人不一样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不是她怕,而是别人怕。
人们想起以前和她对视,被她看着的那些时候,努力回忆有没有把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在她面前暴露过,连带着也开始厌恶这孩子的阿娘。
她养了这孩子这么久,肯定早就知道她有这样的能力,她必定也听这孩子说了那些他们心底的话,装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其实早就摸透了他们心里的想法,说不定还知道了他们很多的秘密。
谁家里没有点龃龉,谁人心底没有不可告人的晦暗瞬间。
人们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这对母女的事,哪怕心里嫉妒鄙夷,那也不过就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他们待她很好,从来都对她们母女笑着,甚至在女子的丈夫死去的那段时间里愿意接济她一些食物。
都说论迹不论心,是因为“心”可以藏起来。
到了这样一个能观你心中所思所想的人面前,他们的心思袒露无疑,这孩子的阿娘是不是早就听过他们心底对她的可怜,唏嘘她找了个酗酒大人的丈夫,还有一个看着呆呆的不爱说话的女儿?
是不是知道他们知晓她每晚被打,隔天看着她努力掩饰伤痕时心底偶尔会泛起来一种恶意的畅快,这么漂亮的女人也会被丈夫打,自己家里那些不顺心的事反而显得不足为道;
是不是也听过他们心里鄙夷她仗着姿色没过多久就找了新的男人?
是不是……
不,不止,除了这些,她是不是还听过更多他们心底的想法,对她的,对别人的,万一她要是说出去……可能她已经说出去了,昨天出门,隔壁的邻居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有点怪?他是不是从那个可怕的孩子嘴里听过什么关于他的话?
……
恐慌和猜忌在人们心中蔓延,人们看着女子一家人的目光也越来越直白。
怪物。
恶心人的东西。
滚开,别看我!
小女孩从人们厌恶的眼神里看到了赤裸裸的恶意,哪怕他们闪避这眼神,哪怕他们刻意不看她的眼睛,她也听得到那些声音。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哪怕她捂住耳朵,也还是听得到。
从那天起,她就被阿娘带进了柴房,柴房里很黑,她看不到任何人的眼睛。
晚上阿娘会让她出去,可有时候她也会忘记了,她就只能在柴房里枕着木柴睡觉。
有一次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搬来木柴垒在一起,就能勉强从窗边探出眼睛,她看到阿娘和新的阿爹在院子门口小声说笑,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她喜欢看到阿娘笑,可阿娘好久都不笑了,她也很久没有看过阿娘的脸了,柴房里很黑,晚上回去睡觉也很黑。
男人一转头,看到小女孩从柴房里扒着窗栏露出的眼睛,脸上表情骤变,猛地转开了脸,女子也看到了,快步跑过来关上了窗户,小女孩的手被突然关上的窗户夹住,惨叫一声缩了回去。
阿娘肯定是不小心的,她想。
果然,晚上阿娘就来帮她擦药了,还抱着她心疼的给她吹手指。
“阿娘,我是怪物吗?”她问。
她很听阿娘的话,并没有说出新阿爹心里的任何想法,也不去看他的眼睛,新阿爹不喜欢她在屋里,她就乖乖的待在柴房,等天黑后才出去,也会赶在天亮前自己回来。
可新的阿爹还是很讨厌她。
“不是,阿月……是好孩子。”阿娘在黑暗中抱紧了她。
她的手指钻心的疼,忍不住的发抖,但她努力忍住了没有哭。
只有阿娘不怕她,只有阿娘爱她,她要努力更乖一点,不要让阿娘知道她的手很疼,不然她肯定又会哭,她舍不得阿娘哭。
她就这样在柴房里习惯了独自一个人的日子,只要阿娘晚上会带她出去,跟她说说话,她就可以忍耐这些孤独的时光,哪怕冬天里柴房四面漏风,夏天又热的像个蒸笼。
直到有一天,她正趴在柴堆上看一只小虫子在柴缝里钻来钻去,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还是正午,门一开,外面的光就涌了进来,阿娘就站在光里。
她连忙坐起身子。
阿娘对她说:“出来。”
她听话的走了出去,心底升起一丝雀跃,是不是新的阿爹不在,她终于可以在中午出去和阿娘一起吃饭了?
她脸上带了喜色走出去,门外的女子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她被打的摔在地上,半天都没回过神:“阿娘……?”
“你笑什么!”女子厉声喊道,“你笑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走,你是不是听到了?!”
女子揪着她的衣服,杂乱无章的巴掌劈头盖脸打在她脸上,她被打的睁不开眼睛。
“他不要我了!!就因为你,就因为你!我好不容易过上一点舒心的日子!那晚我就不该放你出来,不该让你进屋睡觉,我怎么那么不小心,我明明知道他有多讨厌你……”
“我已经没有能做工的地方,没有了男人!你还要逼我到什么地步!你要我死吗!!”
女子落在她身上的巴掌慢慢停下,最后捂着自己的脸痛哭起来。
“阿娘。”小女孩一只眼睛被打到了眼珠,整个眼眶红肿了起来,眼泪忍不住的流,她努力的爬起来,“阿娘你不要生气,不要丢下我……”
女子停住了哭泣,突然抬脸看着她,脸色很冷:“你说什么?”
小女孩咬着唇,不敢说话。
很久以前,她还没有住在柴房里,也还没有被所有人知道自己的能力,就在那天晚上她跟阿娘说出了她心里的想法的时候,她就听到了阿娘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她想要独自离开。
阿娘会不要她。
这个恐惧的念头一直存在她心里,像藤蔓一样时时刻刻揪着她的心。
她不想被抛下,她不要被丢掉。
所以她很听话,阿娘叫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虽然她有时候很想看看阿娘心底有没有因为她乖而放弃那个想法,但阿娘说了不允许,她也就没有试图去看她的眼睛。
“你又偷看我的想法了是不是?”女子问。
“我没有阿娘……”
“你有!”女子骤然间发了疯,她揪着小女孩的衣领把她提到自己面前,一手五指攥紧头发里强迫她抬头,一手几乎要掐进她眼眶的皮肤里,狠狠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看,我让你看,你爱看就全都看清楚好了!你这个——”
小女孩被迫睁大了双眼看着她的眼睛,听到了她心底的声音。
就因为你,你阿爹死了!是你咒死了你的阿爹。
我怎么会生出了这种东西,为什么她是我的孩子,我上辈子犯了多大的错老天才这么惩罚我?
我好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生出这种……
好恶心,不要看我。
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想先逼死我是不是?
不要看我,你这个怪物,你这个——恶心的怪物!!
小女孩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却又什么都听得见。
母亲歇斯底里的声音伴随着正午最热烈的太阳,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了。
她以为只有阿娘不把她当怪物。
她以前听着那些骂她怪物的声音只觉得不明白和茫然,现在她却开始有些明白了,原来就连最亲近最温柔的娘亲也不喜欢她,那一定是她的错。
她确实,是一个让人恶心又恐惧的怪物。
她慢慢的站了起来,眼睛有一只火辣辣的疼,已经看不清了,她想再跟阿娘说句什么,却又担心她害怕,她想走回柴房里,只要待在黑暗里就好了吧。
只要不去看阿娘的眼睛就好了吧。
只要她继续乖乖听话,就会好起来的吧?
可她看到了阿娘的眼睛。
她现在平波无澜的看着她,毫不袒露自己藏了很久的那些恶意和忍耐,她心底的声音和说出口的话合二为一:“你可不可以自己去死啊,去别的地方也可以……我受够了。”
她呆呆的站在小院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小声开口:“阿娘,你之前带我出去玩……”
“对。”女子直视着她,“我就是想丢掉你,可我又怕你提前知道了,我以前不想你觉得我是一个卑劣的娘亲,居然想要丢掉自己的孩子,所以每次都反悔,又回头去找你。”
“可我现在受够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只要没有你,阿娘就能好好的活着。”
小女孩从家里走了出来,巷子里静悄悄的,她一边走,一边想要回头看。
万一这次阿娘也反悔了,会来接她回去吗?就像她早就想要丢下她,却一直陪着她一样。
可阿娘再也没有出现。
她开始在世间流浪,因为灵脉觉醒,她的身体比普通人要好,就那么挨过了那一年的冬天,眼睛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她混迹在小乞丐堆里,听到了比以前更多的声音,哀痛的,绝望的,谩骂的,阴狠的,恶毒的,欢喜的,祝福的……她开始懂得保护自己,藏好自己的能力,可依旧有不得已的时候。
那次她和几个小乞丐窝在墙檐下睡觉,饿的不想动,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男人,给了他们一些吃的,让他们跟他走,说会给他们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其他小乞丐想跟着去,却被她拉住了。
她已经看到了那个人的心思,跟他走会死的。
为了阻止死活都要跟去的小乞丐,她当着男人的面说破了他的心思,小乞丐们四散而逃,那男人最终没有得逞。
伙伴们没事,劫后余生地感谢她,她从离开家以后第一次觉得找到了伙伴,第一次露出了笑。
三天后小乞丐们却都死了。
她被打晕抓了起来,带到了那个男人面前,她的脸被洗干净,那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左看右看,看着她渐渐恐惧起来的样子哈哈大笑:“很好很好,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一定是个觉醒了灵脉的孩子,有了你,那些在我头上的家伙的秘密岂不都在我掌控中,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为我所用,我就单独留着你的命。”
原来这个男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本来想救那些小乞丐,却害死了他们。
是她的错。
只要她活着,身边人都会遭遇不幸。
她盯着那个男人一张一合的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脑子里一阵一阵的疼,有尖锐的爆鸣声铺开,那男人突然抱着头开始惨叫。
等她晕了过去再醒来,发现屋子里的人都死了,包括那个男人,七窍流血,死状可怖。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出来,再次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又一个冬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雪,她平时睡觉的那些屋檐下也全都被积雪覆盖,她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角落,裹紧身上破烂单薄的衣衫蜷缩着,她长大了不少,身上那身衣服早就穿不了了,以前混在小乞丐堆里还有小伙伴带着她一起去讨饭,她那会儿脸还干净,有些心好的人家虽然嫌他们脏,却会找来不要的旧衣服给他们。
她身上的衣服就是那时候得到的。
现在也小了不少。
但她不敢再跟别的小乞丐为伍了,她还是一个人的好。
雪不知不觉又开始下,她冷的发抖,努力撑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只要不睡着就没事,她每次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不能睡,睡着了就会死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她却依旧想要活着。
入了夜,天气愈发寒冷,雪也没有停,她得换个地方。
她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已经被冻僵了,只能捞了一把雪拍在脸上,刺激自己清醒,可依旧无济于事,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她拉了起来。
她冰冷的手被捏在对方宽大的掌心里,好半天才感受到温度。
“找到你了。”这人说。
万知闲第一次见到纪月辞,是在某个南边的城镇,他正好在民间游历,手上没了钱花,接了个宗门的任务,一帮杀人越货的匪寇为了取乐,到处虐杀小乞丐和流浪儿,搞得附近几个城镇都人心惶惶。
结果这群人突然死在了某个聚集窝点,一起死了的还有当地某家宗门的一个弟子。
他接的就是这个找凶手的任务。
他循着现场留下的灵息找过来,没想到对方会是个小姑娘。
还是个快冻僵了的小姑娘。
他说明来意,这小姑娘却没什么表情,在风雪里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的把她被抓走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最后她问他:“你要杀掉我吗?”
万知闲回答:“我可没兴趣杀一个小丫头,那群人死了算是为民除害,那个宗门弟子的事我会上报仙门百家,我不抓你。”
“‘害’是什么?”小姑娘又问。
万知闲没和小孩聊过天,看她冷得嘴唇都紫了,脱了身上的外衣给她裹上,随口朝她解释:“就是做了坏事,杀了人,别人都讨厌的那种人吧。”
小姑娘低着头。
万知闲转身准备要走,却听到她说:“那我也是,你杀了我吧。”
万知闲不由得回头,觉得好笑:“你算什么害?”
“我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小姑娘静静地看着他,说话的声音又小又抖,可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包括你。”
“……你想死?”万知闲问。
“不想。”小姑娘摇了摇头,“可是我不该活着,我是个怪物。”
她现在已经能平静的承认这一点了。
万知闲忽地蹲下身把她抱起来坐在肩上:“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你不怕我吗?”她也不挣扎,只是安静的问。
“怕死了。”万知闲说。
女孩:“……”可他心里好像并不怕。
她被带去了客栈,换上干净温暖的衣服,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她想起来有个小乞丐跟她说过,有罪的人死之前是可以吃饱上路的,她努力往嘴里扒着饭,想当一个饱死鬼,被噎得直翻白眼,看得万知闲嫌弃万分,一边帮她拍背一边骂她一个小姑娘家家吃相居然这么难看。
第二天万知闲带着她去了赌坊,嚣张的挑了最有钱的赌客对赌。
她按照万知闲说的,把对方心里想的都偷偷告诉他,万知闲在赌场大放异彩,最后抱着一大袋铜钱出来,全都散给了周围的流民或乞丐。
“你看,没有你,我赢不了这么多钱,这些人或许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万知闲毫不畏惧的看着她的眼睛,“你的能力或许可怕,但也有不同的用法。”
“至于要不要活,”万知闲哈哈一笑,“别人都活着,你当然也可以活,活着这件事本就没有该不该。”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赌坊那位大富人家的少爷输的太惨,带着家丁来找他们算账,万知闲一把抄起她就跑,在城镇里从东窜到西,总算摆脱了背后拎着棍子的打手,两人跑出城上了山。
小女孩站在高高的山顶上,风吹着她的脸,山下的城镇仿佛变小了。
她看着万知闲随手一挥,掌中现出一柄银光四溢的长剑,平静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奇,万知闲吸引了她的主意,又把掌中的灵剑化作小兔子的模样,后腿一蹬一蹬地在他手心跑动起来。
“你是神仙吗?”她问到。
万知闲笑得猛拍树:“狗屁神仙,我是个修者,你也是,你有这样的灵技识脉起码高阶往上。”
她听不懂,她只知道刚才万知闲手里的剑一定很锋利,现在拍树的力气也很大:“你为什么不用剑打那些追我们的人?”
“那是普通人。”万知闲说,“我可没无聊到去欺负一群普通人。”
小女孩突然听懂了:“你说我和你一样,那我的能力也不普通,我以前是用我的能力去欺负了别人吗?”
她在世间流浪的日子,其实渐渐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以前那些人会害怕她。
因为不公平。
她能听到别人心中所想,别人却听不到她心里的想法。
这种落差导致了恐惧和厌恶。
万知闲非常惊讶,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
能力的巨大差异会引来羡慕和憧憬,自然也就会伴随着恐惧和压迫,能读心思的能力或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根源是你可以而我不行,何况掌握这个能力的人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你无从得知她会用这个能力来做什么。
“跟我走吧小丫头,你这能力留在俗世确实只会害人害己。”万知闲说,“不如跟着我。”
小女孩摇了摇头:“我不想欺负你。”
万知闲被她这话逗得笑到后仰:“放心,你想欺负我还早几百年呢。”
后来纪月辞拜了师,跟着万知闲回了闲云宗。
闲云宗很长时间都只有她和万知闲两个人,有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很安静,经常来的外人只有段在青。
段在青第一次看到纪月辞,惊讶于万知闲居然收了个这么可爱的小徒弟,想跟纪月辞讲话,小姑娘却不理他,他讨了个没趣,只好去问万知闲,听万知闲说带着纪月辞去赌博还作弊,并且被人追着打,听得大为不齿,简直教坏小孩!纪月辞不看他的眼睛都听到了他心里嫌弃的声音。
后来段在青再来,她就愿意偶尔跟他讲几句话。
再后来,闲云宗多了林望和百里夜,百里夜又从外面带回来了江北山,养了鸡养了鹅还有狗,越来越热闹,她心底的惶惑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重。
这一切都太好了,好到她觉得害怕。
她的灵技万知闲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他的其他几个徒弟,纪月辞就更不会主动暴露,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和他们说话也会隔着窗,师弟们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宗门里人越多,大家对她越好,她就越是惶惶然,她开始想要掌控自己的灵技,万知闲曾经跟她说过,只要她努力修行,以后就可以决定自己听不听那些声音,可她根本无法修行,有时哪怕是想到要去到人多的地方,她就恐惧得浑身发抖,更不要说主动施展自己的灵技反复磨炼修行。
她知道那个曾经把她抓起来的男人为什么会死了,是因为她那个时候灵力失控造成的。
她不敢面对自己,也不敢面对自己的灵技,更不敢想象如果她在修行的过程里灵脉再次失控怎么办。
当段在青来找万知闲,提议让她去学院修行的时候,她同意了。
总要迈出去第一步。
可惜迈出去的那一步又失败了,她发现了被关述关在法宝里的人,想要把人放出来,但那个法宝只认关述,如果是百里夜或者林望,他们或许能找出一万个办法放出里面的人,可纪月辞不行,她只会最笨的办法。
关述极致的小心眼导致他异常关注纪月辞,从而猜到了她的灵技,很快就从她嘴里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想学院里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恶心的灵技,就按我说的做。”
纪月辞的世界太小了,小时候只有阿娘和那间黑漆漆的柴房,长大后只有闲云宗,万知闲把她保护的很好,没有逼着她修行,也不逼迫她出房间。
他在闲云宗给纪月辞垒了一个小巢,不在意她是否成长,只希望这个小姑娘后来能过得快乐些。
这些给了她一个错觉,以为修者的世界是不同的,也让她期望过,会有别人如万知闲一样知道她的灵技也还能接纳她。
关述成功的让她想起了幼年记忆里她刻意藏起来的那段时光,被所有人当做怪物,被阿娘抛弃,她发现自己依旧还是那个小小的无措的女孩,越是喜欢谁,就越想要掩耳盗铃的维持那摇摇欲坠的表面的平和。
关述来找她,让她去顶罪的时候她答应了。
她不敢想象师弟们知道她的灵技,想起那些和她相处的日子,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因为她突然发现了,原来修者的世界和她待过的世间亦并无不同。
她很后悔没有早早就告诉他们,却不敢在一开始就去赌那个被厌恶的可能性。
那天万知闲来学院接她回去,她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伏在师父的背上,快到宗门的时候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三个师弟都等在门口,林望给她熬止疼的药喂她喝,江北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万知闲大骂段在青和明仪宗,百里夜一个人要控制两个十分心累,一边劝万知闲声音小一点,一边跟江北山说与其哭不如说点好听的逗师姐开心。
江北山哽咽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快绝望了:“师姐,我好多话在心里但是我现在说不出来,要是你灵脉没被封就好了,你可以自己听……”
林望震惊得差点摔了药碗,百里夜扑过来一把捂住了江北山的嘴。
但纪月辞已经听到了。
“你们……都知道?”她看了一眼万知闲。
万知闲指天立誓:“为师没说过!”
百里夜只好放开了江北山,出声承认:“我们猜到的,朝夕相处,很难猜不到。”
纪月辞在闲云宗很放松,哪怕她刻意隐藏灵技,一些时候也会不知不觉地露了馅,比如万知闲带了礼物回来,每次都让她先挑,她总能挑中其他人不想要的那一个,比如谁心情不好,哪怕没表现出来,晚饭时她就会挖出一坛酒给大家一起喝……
百里夜和林望不笨,很快就想到了,但纪月辞不想说,他们也就装作不知道。
江北山纯属误打误撞猜出来的,还兴冲冲要去夸纪月辞厉害,被两个师兄及时阻止了。
林望也很后悔,如果当初让江北山说了,或许纪月辞就不会为了灵技不被他们知晓而受胁迫。
百里夜却不是这么认为的,纪月辞心结难解不止是因为他们,她受过的苦难和心理上的伤害,没有那么容易就放下和抹消,或许在别人看来一个念头就能想通的事,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比跨越生死还要困难。
人心是如此复杂。
被封灵脉后纪月辞依旧大部分时候只待在房间里,没了灵技,她说的话更少,整个人却似乎鲜活了不少。
直到百里夜带着云箬回了闲云宗,提议让她和云箬一起住,她没有拒绝,因为她觉得云箬有些时候像她自己。
一样的小心翼翼,一样的对命运里出现的好抱持着疏离的态度。
可是云箬比她勇敢,那些她感受到的善意,她也用真心坦荡地还了回来。
*
“师姐,师姐……”
“月辞?你还好吗?”
耳边的嗡名声如潮水褪去,她隔着轻纱看到几双关心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发抖的双手总算停了下来。
“我……没事。”她说。
她从高台上看下去,下方的演武台上,云箬已经走了上去,她站在关述对面,鹅黄色的衣裙,袖口绑着苍绿的束袖,让她像一棵挺拔飒爽的小树。
教习在台上宣布她和关述的灵脉各是几阶,听到她一个灵脉只是一阶的新生居然敢应战上台,不少宗门的弟子都发出了嘘声。
“灵脉一阶对上灵脉五阶?哪来的胆子?”
“没有灵力,识脉六阶也发挥不出多少,今年的新生是不是太自视甚高了点?”
“哎,马上就能分胜负了,没看头。”
云箬站在场中,并不在意周围的声音,迎着关述挑衅的笑,她手腕一翻,掌中银光唰地出现,剑意荡开,上品灵剑清灵透净的铮鸣响遍全场,压下了所有喧哗的声音。
台上所有人:???
你告诉我们这是神灵脉一阶!?
第38章
台下的学生不少都和云箬一起上过大课, 学院的院长和教习们也都清楚她这个特殊情况,是以没有人觉得惊讶,全都司空见惯了。
看台上的人就不是这个反应了。
各个宗门的人都来了兴致, 席位上的宗主们还算淡定,跟来的弟子却不需要矜持, 全都挤到了看台边。
云箬一亮出灵剑,让这场本来应该一边倒,没什么悬念的决斗突然就有了些不确定的可能。
玄阳宗席位上,庚桑箬本来正百无聊赖的用手托着腮吃糕点,一边叫南宫少尘:“二师兄, 别看了,来陪我说话嘛, 大师兄和小师兄一样闷, 无聊死了。”
南宫少尘倚着看台的石栏没动:“你这么说大师兄他可要伤心的。”
“真的假的?”庚桑箬笑盈盈看着沈苍一。
沈苍一责备地看了眼南宫少尘, 伸手给小师妹倒了杯茶:“没有, 你安静些。”
南宫少尘和庚桑箬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起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又一起噗地笑了起来。
南宫少尘笑着摇了摇头, 正要起身从石栏边退回去陪庚桑箬聊天,听到清锐的剑鸣,以为是明仪宗少宗主的剑意,正要感慨这位少宗主比他之前见到的要进步了不少, 却见庚桑箬脸色一变, 扑到了石栏边。
庚桑箬惊讶得杏眼圆睁:“她不是神灵脉一阶吗,居然能以灵力化剑?”
南宫少尘这才反应过来, 这剑意不是明仪宗少宗主,而是另外那名新生的。
“她怎么……她居然……”庚桑箬一时间说不出话。
她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沈苍一和南宫少尘, 看两位师兄的目光都放在场下的云箬身上,内心松了口气,又有些暗自恼怒,这人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让她寄予厚望,结果又发现不过如此,她前脚才跟师兄们说她无甚资质很是可惜,结果她现在居然凭借一阶的神灵脉做到了灵力化剑?
有这本事为什么不早点使出来啊!
这不是害她在师兄们面前丢脸嘛!气死她了。
南宫少尘看她气鼓鼓的,宽慰地朝她笑道:“不是师妹看走了眼,怪就要怪对方善于藏拙,莫气莫气。”
沈苍一看着台下,眉头微蹙:“这可不是对方藏拙,底下的教习和学生都没对此感到惊讶,说明这不是第一次,学院的人应该都知道她能凭借神灵脉一阶灵力化剑,这倒是少见。”
“大师兄——”庚桑箬嘟嘴不满。
沈苍一道:“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今年白凌和你一起来的入学礼,他不也没看出来。”
南宫少尘在旁边笑:“大师兄安慰师妹就好,怎么能趁师弟不在就攀扯他?”
庚桑箬噗嗤笑了。
玄阳宗这边说说笑笑,明仪宗那边则十分安静。
关胜业的几个弟子小声讨论了几句,被师父看了一眼,立刻闭上了嘴,关胜业神色不变,看着台下的关述,淡淡道:“能凝出灵剑又如何,终归只是个一阶罢了。”
他看着台下的关述,关述似有所觉,抬头朝上看了一眼,站得更直了。
教习介绍完两人的情况下台,关述也挥手凝出了灵剑。
两人持剑一礼,关述站在原地泱泱大度道:“让你三招。”
他可不想被人说他欺负新生,决定先陪云箬过几招玩玩,既展示出了他的风范,又让云箬有了让招就能和他打个有来有回的期许,后面再让她惨败。他要她切身地体会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跪地求饶。
逗弄猎物当然首先是以“逗”为主,击杀的时候才更有成就感。
云箬不关心关述在想什么,听到他说要让自己三招欣然接受,她当然不会觉得是关述好心,但她正好用这三招来探探关述的实力,也试试自己的能力。
“三招内,你若能逼我脚步动一下,就算你厉害。”关述慢条斯理地放话,却并没有完全不把云箬放在眼里,见她攻来,留心观察着云箬的剑式。
结论是平平无奇。
就是讲习课上最基础的剑招。
关述只用了一只手,手中灵剑只攻不守,轻而易举就破了云箬的招式。
“第一招。”关述道,“你还有两招。”
“再来。”云箬脆声道,重新持剑抢攻,换了一个剑式。
关述心中只觉得好笑,换来换去还不都是基础剑式。
他彻底不把云箬放在眼里了,一边随手拆招,一边在心里想待会儿要怎么在击败云箬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她,反正是不小心,伤的重一点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谁叫对手技不如人没有及时避开。
闹鬼让他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睡觉的仇他一定要报,还有之前体脉课上那三个屈辱的巴掌。
三招结束,关述剑式一变,横剑扫开云箬,咧嘴嘲道:“你就这点本事?”
云箬纵身退开,身姿轻巧地落了地,扭了扭持剑的手腕,心中暗自思量。
关述的剑势不如林望那么扎实,更不如百里夜的惊艳莫测,也不如叶景轻巧灵动,格挡的几招花样好看,却像是为了耍帅而来,剑气也是钝的。
不过刚才只守不攻,不知道他出手又会是什么样。
云箬身心几乎都放在了关述身上,认真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她上台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赢。
没给云箬多少反应时间,她一落地,关述剑尖一转几乎第一时间就迫不及待的攻了上来,两人瞬间就过了几招,云箬剑式虽然基础却并不死板,见招拆招的反应很快,比起一开始她主动攻过去的三招,现在的防守反而更是她的优势。
毕竟在闲云宗和江北山对招,云箬几乎是防守加找勘破的瞬间,进攻的招式她还真没怎么练过,学院也只教到基础式。
灵剑碰撞,银色灵光交错在一起,关述一剑劈下,云箬矮身挡住,顺势就要往上挑开关述的剑,还没来得及发力,关述欺身而上压下剑身,力气非常大,云箬被按着起不了身,听到他说:“以为自己能赢?别太天真了,现在决斗才真正开始。”
云箬不搭话,仰身顺势脚尖点地向后拉开距离,视野里只看到关述身形一闪,剑尖瞬间就到了眼前,她仰着身不好施力,手中灵剑一杵地面,借力扭转身形避开了朝她脸上刺来的剑,横身一脚踢中关述的肩膀。
两人分开落地,关述退了两步站定,甩了甩剑身上沾到的血珠。
云箬躲过了脸没躲过手臂,右手手臂被划了一道,伤痕不浅,流出的血渗进衣袖,染红了一片。
“云箬姐受伤了!”看台上江北山顿时急了。
纪月辞五指紧紧抓着石栏,轻纱遮挡,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林望和万知闲都严肃地看着下方的比试。
“小丫头体脉有长进,但还是境界太低,光是力量就比不过。”万知闲说。
林望不由得担心百里夜,朝他看了一眼。
百里夜神情依旧,察觉到林望的视线,目光却没转过来,依旧看着台下,语气笃信:“她不会输。”
台上云箬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把灵剑换到了左手。
她低估了体脉五阶的力量,体脉到了高阶,不仅速度,力量上对于她也是碾压的,哪怕她能看清关述的剑招来势,凭她现在的身体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做出反应了也未必能抵抗关述的力气,只要让关述近了身,哪怕不用灵剑,光是体脉就能完全压制住她。
原来体脉低阶和高阶差别这么大,难怪说五阶是迈入高阶的一道坎。
如果她能再快一点……
没伤到云箬的脸,关述也不在意,慢慢来嘛,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这场比试他当然稳赢,只不过看他想玩多久。
他再次欺身而上,手中的剑照样剑式华丽好看,这次尤其,像是避无可避的剑雨,四面八方都是避无可避的剑意,将云箬笼罩在其中。
他刻意放轻了力道,只要能划得对手浑身是伤就好,他还没玩够,可不能让云箬一开始就受了重伤。
台上不知是哪家弟子出声喊出了关述的剑招:“是剑雨。”
另一边的一个弟子道:“能施展出五道剑意,不错。”
不错?关述冷笑,这才五道,他现在还留着余力呢。
关述听得心中不爽,剑鸣声再次展开,笼罩着云箬的剑意更胜。
“嚯,十道剑意。”看台上的弟子换了词,夸赞道,“厉害!可是剑势怎么有些弱?”
“先让着点新生吧?”
“可是这是决斗又不是比试?这么礼貌呢?”
“嗐,你怎么听不出话外音啊?”
关述听到了佩服的声音就满意了,其他的懒得再细听,剑雨已经将云箬困住,他正要挥剑斩下,却觉得手中灵剑一滞,只一瞬间,他还没完全施展开的剑招戛然而止。
手臂传来一阵剧痛,视线里云箬的灵剑没有任何技巧地平直挥来,将他手中的剑挑飞,掉落在地。
关述没反应过来,几秒后才猛地捂住了流血的手臂,讶然看向云箬。
云箬受伤的右手垂着,左手握着灵剑,脸上一抹浅淡的笑意,挑飞了他的剑却没乘胜追击,反而问道:“要帮你捡剑吗少宗主?”
关述气得要吐血。
比试时候被对方挑掉手中的剑简直是奇耻大辱,何况云箬用的还是左手!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破了我的剑招?
关述心中惊疑,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可是苦练过剑雨剑式,现在能同时斩出十道剑意,困住一个体脉二阶的人绰绰有余,要破他方才的剑招,就算是体脉与他不相上下的陆子云也要费一番功夫,更不要说云箬了。
如果她能破得了十道剑雨剑式,一开始的那招她又何至于躲不开。
关述很快将理由归结于自己刚才分了心,又刻意放轻了力量,才让云箬瞎猫碰上死耗子破了剑招伤了他,接下来他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既然你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关述这次再也不收敛力道,召回灵剑的瞬间十道剑雨悄无声息铺展开,演武台上霎时间银光乱飞,雨点一样的剑意再次把云箬笼罩在其中,凌厉的剑势压迫感十足,要将云箬斩于剑下!
“云箬!”台边的陆子云急得差点爬上台去,被教习阻止,怒道,“学院内的决斗也要闹出人命来才罢休吗!”
教习无奈:“要跌出场外或者认输,而且你先别急……”
陆子云急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这种情况你叫我不要急!?”
他转身去找院长,台上却情势骤变。
几乎关述要挥剑斩下的同时,他右臂再次传来剧痛,满台的剑意骤然消散的瞬间,云箬的剑破空而来,一剑划过,又给他添了一道伤口,顺便挑飞了他手里的剑。
第二次。
除了他这次被伤在左臂,整个过程简直一模一样。
“剑意又被破了!”台上好几个宗门的弟子齐声惊呼道,“这新生好厉害!另外这位怕是要输啊。”
其中几个被自家师父看了一眼,悻悻然收了声,余光朝明仪宗的席位上撇去。
明仪宗宗主目光看着台下,桌案上的杯盏已经碎了。
众弟子的目光赶快转回到演武台上。
台边的陆子云愣住,片刻后狠狠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云箬一定要上台是生死看淡就想拼着命教训关述,现在看来她确实是有几分把握。
或许还不止几分,能破剑雨,一次是巧合,两次绝对不是。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在体脉课上的那一场对峙,云箬也是身法诡异的连赏关述三个耳光,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和云箬联手,帮了云箬,才让她那么轻易的打到了关述。
要不是今天决斗这一出,连他自己都信了。
关述一瞬间几乎也和陆子云一样,想起了自己怎么挨的三个巴掌。
和今天,和现在,和台上此刻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岂有此理!
关述再次召回灵剑,这次他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丢掉了猫抓老鼠的游戏心态,决定不再跟云箬耗时间,让这场决斗早点结束,什么挫败侮辱让她丢尽脸再被重伤打倒卑微求饶的过程都不用了,他要她即刻就重伤下台。
能破剑雨的十道剑意?没关系,他学的剑招又不止这个。
接下来关述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一筹莫展。
因为不管他施展什么剑招,云箬都能在他的剑落下之前提前破了剑势,每次都无一例外地在他身上划一道,再挑飞他的灵剑。
一开始还有看台上的弟子报关述的招式名称,合理猜测一下这次云箬能不能被关述伤到,或者关述能不能反败为胜一次……报到后来默默闭了嘴。
不是怕了低气压十足的明仪宗,看到后期还敢出声那几个都是五大宗门的弟子,有师父罩着,只要师父不制止,别说看热闹报关述的招式名了,他们甚至敢给台下关述播报一下他爹此刻看起来有多生气。
他们后来不出声实在是台上的情势一边倒,基本没有什么能品评的了。
反正只能看到明仪宗的少宗主一身是伤地满场召灵剑。
他那黔驴技穷……啊不,一筹莫展的样子还真是让人看出了几分身残志坚的励志效果。
这个叫云箬的新生真是邪了门了,感觉她每次都是随意地抬剑一刺,剑式也平平无奇,却次次都能在瞬息之间打断关述的招式,轻松化解他的剑意。
她怎么做到的?
关述气喘吁吁的停下,对面的云箬再次挑飞了他手中的灵剑,这次的划伤在他右腿小腿,云箬的灵剑剑刃轻而薄,她挥剑而来的力气却没有丝毫保留,疼得他差点脚一软跪下去,勉强召回了灵剑杵着站稳,恍然间觉得场上被当成老鼠戏耍的人变成了自己。
下一秒他手下突然一空,灵剑化作银光散了。
他的灵力耗空了。
场面顿时有些滑稽。
神灵脉五阶的关述灵力用尽了,一阶的云箬手中灵剑依旧灵力充盈,甚至还游刃有余地挽了个剑花甩掉剑身上的血。
看台上的宗门众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学院的御灵塔必定是坏了,极品灵器又废了一个。
云箬手腕一翻,把手中的灵剑也散了。
“认输吧关述。”她走上前去在关述面前站定。
关述伤痕累累,阴冷地看着他。
云箬刻意放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到:“别这么看着我,是你叫我上来决斗的,愿赌服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赢了之后不会让学院追查灵器损毁的事,一件死物而已,坏了就坏了,我也不会挑破你做的烂事,所以对月辞的事你最好守口如瓶,你能威胁她,她其实也可以反过来威胁你,只是她不屑做这种事,不想变成跟你一样的人。”
“但我不一样,我这个人比较嫉恶如仇,对于恶心的人忍到头了,就会让他从世界上消失。”
她低声说完,手中灵剑瞬间出现,面无表情地一剑刺进关述的心口。
关述瞳孔紧缩,映着云箬冷若冰霜的面孔,惨叫大叫起来:“住手!认输!我认输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觉得心口一凉,云箬的剑光闪电般掠过。
关述再也站不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捂着心口不可置信的看着云箬。
半响后关述才觉得不对劲,他还活着。
他抖着手摸了摸心口,才敢低头去看,他胸前的衣服被削掉了,胸膛袒露,几片布料要掉不掉的挂着,难怪刚才感觉心口一凉。
关述:“……”
云箬负剑在手,转身朝台下的教习道:“教习,他认输了。”
“天!赢了!神灵脉一阶的新生赢了!”
“明仪宗的少宗主这次可出了个大丑啊。”
“何止,简直是丢大人了。”
“是谁一开始看不上新生说她只是个一阶的?打脸了吧打脸了吧?”
看台上五大宗门的弟子们欢呼起来,没说几句,全都不约而同地收了声,因为被人瞪了。
玄阳宗的坐席上,庚桑箬叉腰朝他们道:“我说的,怎么了?”
她红衣艳艳,皓齿明眸,叉腰生气的样子虽然刁蛮却实在可爱,众弟子有几个没出息地红了脸,嗫嚅道:“没怎么……”
庚桑箬看他们脸红更是生气,手腕一抬,细细的金铃一转,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无形的音浪瞬时就向几个方向袭去。
一只手抓住了庚桑箬的手腕,铃音顿时停歇。
沈苍一按住她的手腕,手指轻抬挥出灵力,将几道铃音一一绞碎,警告地看着庚桑箬:“给你灵器是护身用的。”
庚桑箬张了张嘴,委屈的想说点什么,看着沈苍一严厉的眼神只好作罢,转而去找南宫少尘,还是二师兄最温柔。
“二师兄……”她可怜巴巴的抓着南宫少尘的袖子摇了摇,是她撒娇常用的示弱手段,“大师兄他凶我。”
南宫少尘全无反应,站在石栏边定定看着下方。
“二师兄?”庚桑箬歪过头去看他。
南宫少尘这才转过脸来,朝她温和地笑了笑:“嗯?那我帮你凶回去?”
庚桑箬道:“不要,你哪会凶人啊,而且你也凶不过大师兄。”
南宫少尘一边哄着小师妹,一边朝沈苍一看了一眼。
沈苍一制止了庚桑箬后就站在看台边,目光并没有放在下方的演武台上,遥遥地朝向五大宗门的方向拱手致歉,礼数周到,搞得刚才已经摆出防御架势的几家弟子只好也拱手见礼。
一场争端消弭于无形。
南宫少尘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演武台上,审视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那道鹅黄衣裳的身影上。
大师兄应该没注意到刚才她收剑的那一瞬间。
她叫云箬……和小师妹是同一个箬字。
演武台边,教习正一副无语的样子看着台边的陆子云:“刚才你怎么不叫我上去阻止她?关述出剑雨招式的时候你可是差点把我拖到台上去了?”
少年人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刚才没来得及。”
教习哼一声,语重心长道:“他们上台前台上的禁制阵法就开启了,一旦一方危及性命就会启动,不会出人命的,所以我方才叫你不要急,你看院长们哪个急了,台上的宗主们又有哪个急了?大家都知道的,学院怎么会在这样的日子让学生之间闹出人命?”
“好的好的,教习,你快去宣布云箬胜了。”陆子云连忙对教习作揖,请他上台去。
教习宣判了胜负,云箬走下台来,陆子云看了看关述被削得像个菠萝、站都站不稳的惨样,走上去检查云箬手臂的伤口,顺便质疑她的品味:“你为什么让关述袒胸露乳的?很辣眼睛啊。”
云箬正要反驳她没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跟着下台来的关述的样子,也觉得实在是不体面,只好闭上嘴巴。
她就是要吓唬关述赶快认输,灵剑的收式急了些,谁想到效果这么辣眼睛。
关述那么小心眼,下台可能就要被气晕过去。
云箬被陆子云拉着手臂,瞥眼看到了侧方看台的梯道上走下来的人,目光一顿,猛地看了过去。
纪月辞走在最前面,脚步走的有些急,脸上遮着薄纱,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跟在她旁边的是江北山,狗狗眼里满是担心,看到她看过去就抬手挥了挥,还要蹦一下,被后面的林望按住了,百里夜走在最后,肩膀上蹲着她担心飞不回闲云宗的传呼鸡,手指抬在身侧朝看台上最边缘的位置指了指。
云箬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抱臂站在石栏边的万知闲。
闲云宗的人都来了。
陆子云走到一半发现云箬不动了,转头看她:“快走啊,先去让药堂的人看看伤……”
话未说完,他突然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把云箬,云箬正要朝他扑过去,背后一只手猛地掐住了她的后颈,迫得她往后仰倒,视野里看到关述面容扭曲,眼眶赤红,双手握着仅剩的灵力凝起的尖刺,朝着她的脖子狠狠刺下。
心念电转间,云箬视野里关述的动作慢了下去,手中灵剑化形。
不等她有所动作,一道黑色身影瞬息到了身前,同时间,高高的看台上也有一道身影落了下来。
第39章
黑衣身影身法极快, 瞬息间就到了身前,一把抓住关述已然要刺进云箬咽喉的尖刺,带出一条血线, 另一只手中灵剑骤现,直接向关述刺去。
另一道锦衣身影从高台而来, 挥剑间无形剑气荡开,将百里夜的剑挡开,剑气将关述扫得退开几步,踉跄地跌坐在地。
百里夜看了来人一眼,掌中灵剑消散, 拉住云箬让她起身,看了看她的脖子, 还好, 没伤到。
“百里夜!你的手。”云箬起身的第一反应是查看他的手。
百里夜不在意的摊开手掌, 关述灵力凝成的尖刺已经消失, 他掌心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从食指根几乎拉到手腕,给云箬看了一眼就要收回去。
“别动。”云箬低头按住他的手臂, “……其实我刚才能避开的。”
百里夜仿佛一点也不疼,语气里带着不以为意的散漫:“唔,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我没这么说。”云箬这才抬起脸。
“是我乱说。”见她没哭,百里夜笑了笑, 收起五指挡住手心的伤口, 低声道,“忘了你厉害了, 我下次注意。”
没有下次了!
云箬气得要死,但主要是气自己, 早知道在台上就把关述打的起不了身,怪她想太多,觉得决斗结束后要对明仪宗提要求,就不能把他们少宗主修理得太惨,本想着留一线余地,哪想得到众目睽睽之下关述连明仪宗的脸面都不要了,狗急跳墙也要伤人。
“可有受伤?”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
方才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用剑气扫开关述的人正是沈苍一。
他作为玄阳宗的首徒,见到台下情势骤变即刻下场,倒是做出了仙门百家首宗该做的事,否则玄阳宗镇场,还让学院学生因为决斗出了事,传出去可不好听。
没让关述闹出人命,也算帮明仪宗保住了几分颜面。
他出了手,看台上的五大宗门也就不管了,继续在台上静观其变。
留在台上的庚桑箬没法像他一样从台上一跃而下,拉了南宫少尘起身:“二师兄我们也下去!”
南宫少尘被她拉着往梯道走去,回眸看了一眼台下的沈苍一,目光幽深。
莫非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
“无碍。”百里夜淡淡道。
沈苍一朝他微微一点头,目光落在云箬身上,语气威严,又问了一声:“可有受伤?”
云箬背对着他,没答话。
她曾经想象过,要是再见到玄阳宗的几个师兄自己会是什么反应,是满心仇恨想要杀之而后快,还是诘问他们如此对待自己每天晚上睡得可安稳,但她也只是想想,重生后她每天为了生计奔忙,比起虚无缥缈的复仇,她更庆幸自己还活着。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反应只有恐惧。
哪怕只是听到了沈苍一的声音,还没有见到人,身体就止不住地开始发抖,无端的恐惧爬上她的四肢,扼住她的心脏,让她完全无法动弹,连牙关都开始止不住的发颤。
她仿佛又看到他撬开她的牙关将一碗药毫不留情灌进她的喉咙,目光仿若看着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玉棺四壁寒凉如冰,沈苍一的语气更冷:“别试图自尽,你得慢慢死。”
云箬闭了闭眼,死死抓住了百里夜的衣袖,想要将噩梦般的画面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见她不答话,沈苍一上前一步想要查看她的情况,百里夜察觉到云箬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带着她后退一步,抬手挡住了沈苍一伸过来的手:“她受了惊吓,与其问她话,不如想想怎么处置输了就狗急跳墙的那位如何?”
他掌中伤口流了不少血,抬起的手臂上血珠顺着手肘滴落,他却面不改色:“要是明仪宗的少宗主杀了人,作为仙门百家的首宗应该会主持公道,让他一命抵一命吧?”
沈苍一这才看了他一眼,道:“自然,但她现在并未受伤。”
赶过来的林望一声嗤笑:“你的意思是得等他杀了人才能处置?首宗弟子真是公正严明。”
沈苍一语气不变:“我没有这么说,莫要曲解我的本意。”
庚桑箬拉着南宫少尘从后面跑来,听到林望对自己大师兄不敬,当即喊道:“喂,你哪个宗门的,这本来是学院的事,我大师兄愿意管就不错了!你什么态度?”
林望看都不看她,走到百里夜面前检查他的伤口,从怀里掏出药瓶给他上药,江北山默默上前帮忙。
庚桑箬被无视,刁蛮脾气又上来了,冲上去要找林望理论,被南宫少尘拦住。
百里夜把云箬带着退到一边,纪月辞赶快走了过来,云箬鼻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凛冽清寒的气息,总算放开了死死攥着百里夜衣袖的手指,纪月辞把人接过去,发现云箬整个人浑身紧绷发颤,以为是刚才生死间她受惊过度,又气又心疼,小心的拍着她的背安抚。
过了一会儿,云箬总算稍微放松了一些,能控制住自己了。
她轻轻嗅了嗅纪月辞衣服上的气味,问:“霁雪枝?”
纪月辞点点头:“在我储物囊里,你不是喜欢吗,学院里也没有,我们给你折了好多,你可以每天在寝舍里插一支。”
云箬把下巴搭在她肩上,小声说:“谢谢。”
“你又这么客气。”纪月辞的手顺着云箬的脖颈和背一下一下地轻捋,“其实他要跟你决斗的时候你可以直接认输不上场的……”
“不行,是他害你被封了灵脉。”云箬道,“我特意去学院的藏书阁查过,灵脉被封久了是会损伤身体的。”
觉醒的灵脉相当于修者身体的神经脉络,如果全被封住,长此以往不仅身体有损,严重的还会致人死亡。
“你是为了给我出气?”纪月辞张了张嘴,忽地紧张起来:“你知道我灵脉被封的事了?”
云箬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我的灵技是什么样的了吗?
纪月辞很想直白的这么问,但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无论如何都不敢问出口。
明明云箬是为了她上台和关述决斗,她一个刚修行的人,哪怕灵技特殊,上了台也不一定稳赢,但云箬还是上去了,就因为这样,她此刻心中才更加惶惑不安。
万一。
万一呢。
万一云箬现在还不知道,万一她说了出来,万一云箬明明感到恶心和不适,却还要为了她装作若无其事。
就像她的阿娘一样。
纪月辞问不出口,只好抬手抱住了云箬:“你不要仗着自己灵技特殊就什么情况都敢胡来。”
“嗯嗯嗯。”云箬点头,下巴一下一下地轻轻撞着她的肩。
纪月辞:“……也不要这么敷衍,我听出来了。”
场外,段在青接到消息赶了过来,看到他进场,看台上的关胜业这才起身下来,仿佛刚才丢脸的人不是自己儿子。
“按照规矩,决斗结束之后还动手伤人,不管是放在学院还是其他地方,都不能如此就算了。”段在青对关胜业道,“关宗主,各家宗门都在,你还是得先给个说法。”
“说法?”关胜业面无表情,瞥了关述一眼,“听见没,段院长找我要说法,你还不过来。”
“父亲!”关述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怒指云箬,“是她!她不知道搞了什么邪法,让我每天晚上做噩梦,教习们偏袒她,我才想教训她的!”
教习皱眉:“你的房间我们检查了很多次,没有任何不妥,少宗主慎言。”
关述眼睛发红,冷笑一声:“就是云箬搞的鬼,她自己都承认了,你们查不出来本来就是监管不严,我还没找学院要说法呢,我堂堂明仪宗少宗主,难道你是说我说谎不成?”
“你……”教习被反咬一口,简直拿他的死皮赖脸没办法。
段在青抬手让云箬过去。
沈苍一只负责镇住场,至于发生纠纷的两方,一个是学院的学生,另一个是明仪宗的少宗主,要解决也是他们双方来处理协商,这样的小事玄阳宗不必插手,故而他并不打算管,退到了一边。
云箬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说话,神色好了不少,走过去时刻意避着视线不往玄阳宗三人那边看,不然看到那位身体曾经属于她的小师妹,她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她走到段在青面前和关述对峙,方才心神紧绷,现下嗓子有些沙哑:“你分明是因为去南院受罚才导致的连夜噩梦,怎么推到我身上?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放你的狗屁——”关述破口大骂。
关胜业看了他一眼:“什么受罚?”
关述一瞬间歇了声,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教习解释:“扰乱讲习,课堂私斗,罚的是挑拣玉石材料。”
关胜业慢慢点了点头,抬手摩挲了一下手指:“为何没告诉我?”
段在青道:“学生间小打小闹,罚了就过了。”
关胜业转头看他,冷声道:“倒是劳烦院长帮我管教儿子了,罚他确实能让他长长记性。”
段在青听他口气不对,知道他生气了,便没说话,关胜业对他这个儿子要求严厉到近乎苛刻,他的妻子则相反,对独子很是疼爱,故而关述性格嚣张跋扈,却很怕他这个父亲。
学院是独立于各宗门之外的第三个势力,仙门百家,三大世家,学院,其中学院地位比较特殊,不像三大世家遗世独立,只偶尔和宗门合作,学院为各大宗门们挑选弟子,亦是世间修者踏入修行之路的指引,自然和仙门百家关系密切,很多事情上可以说是相互合作也相互制约。
各大宗门的宗主和段在青讲话都要客客气气的,明仪宗宗主讲话却有些难听了。
北院第四院院长梁丘肃皱了皱眉:“关宗主,现在在谈的是令郎违反决斗规则的事……”
他话未说完,关胜业就道:“不就是个交代吗,可以。”
关述正站在父亲身边,闻言脸色一变,却站着不敢动,关胜业狠狠一脚朝他踹去,关述被踹中心口横飞出去,撞到演武台才停下来,噗地吐了口血。
“回来。”关胜业冷声说。
关述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把嘴边的血,连滚带爬回来,跪在关胜业面前不敢再说话。
关胜业看向段在青:“这交代够了吗?不够我继续。”
段在青:“……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关宗主误会了。”
“不用跟我丰干饶舌。”关胜业目光森冷地看向云箬,话里有话道,“既然你胜了,就赶快提要求,我赶着回去教训我儿子,省得还要学院越俎代庖帮我管教。”
关述显然不是人前第一次挨打,顶着身上的伤口,又被他爹踹了一脚,现在不止站不稳,跪都快跪不稳了,缩在关胜业面前唯唯诺诺,全然看不出平日里嚣张的少宗主样子。
听到关胜业说话,他瑟缩了一下,大气都不敢出,用余光恨恨盯着云箬。
云箬看他这个样子,并没觉得心情畅快,只觉厌烦。
她直视关胜业的目光,毫不畏惧,朗声道:“我的要求是,希望明仪宗解开我朋友纪月辞被封的灵脉。”
这话一出,场边的纪月辞猛地变了脸色。
跪在关胜业面前的关述浑身抖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云箬,眼神里写满惊惧,瞥了一眼他爹,目光中现出哀求。
要是让他爹知道了,他顶多就是说出纪月辞灵技的秘密让她生不如死,但他一定会被他爹打死的!
关胜业冷冷道:“哦?她恶意损毁我宗门灵器,自愿被封灵脉,该赔偿的灵石也尚未还清,我凭什么给她解开灵脉封印?”
“就凭……”云箬开口。
纪月辞整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关述眼中哀求的神色更甚,云箬却看也不看他,继续道:“就凭我赢了,决斗的规则就是如此,况且灵器已经损毁,就算关宗主封了月辞的灵脉也于事无补,她对明仪宗并无任何不敬,所欠灵石我们也会悉数还清,灵器不过是件死物,被封灵脉的却是活生生的人,还望关宗主高抬贵手。”
纪月辞隔着一点距离看向云箬,心里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云箬全都知道了。
否则以她的性格,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定会让明仪宗彻查灵器损毁之事,还她一个公道。她不说,是不想让关述完全没了顾虑,把她的灵技昭告出来。
看台上和看台下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云箬身上。
她一身衣裙在决斗的时候沾了不少灰,袖子破了一边,脸上也染了污渍,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脏兮兮的,但她声音清越,眼神清澈明亮,语气没有任何的迟疑和思量,仿佛在她心里天经地义就觉得极品灵器和一条性命不能相提并论。
到底是入学院没多久的小孩,根本无法想象一件极品灵器的价值。
看台上传来一声质疑。
“极品灵器乃是器术师终其一生所造,跟一个修者比起来,当然是灵器更重要,要是我不小心损毁了我们宗门至宝,不用宗主说我也会自裁谢罪,断然不会苟且偷生。”
云箬抬头向上看去,锁定声音来源:“这样啊,那明仪宗的灵器就算是你损毁的好了,反正当初损毁灵器的时候也没有证人亲眼看到,说不定是你呢,你这么心疼那个灵器,就请即刻自裁吧。”
那名弟子怒道:“我不过是说句公道话,你怎么还攀扯上我来了!?”
“一般说自己在说公道话的人,说的话早就有偏向了。”云箬淡声说道。
“那要是你的宗门,或者你自己的极品灵器被损坏了呢?你也说得出这样的话吗?”另一道声音又从台上传来。
“当然。”云箬说,“你要是弄坏了我的极品灵器,我也不会要你自裁谢罪的。”
“……强词夺理!你哪来的极品灵器。”那人被云箬说得悻悻无言,丢下一句话退回席位去了。
一人又道:“损毁灵器本就是大事,世间极品灵器就那么多,如果人人都能随意损毁,那还不乱套了!”
云箬问道:“要是你师父损毁了灵器呢?也要抵命吗?”
“哈。”那人不屑道,“我师父的性命岂是一个寻常修士能比的?”
“原来损毁灵器定罪的方法看的是谁修为高,修为高的人损坏了灵器是不用赔的,修为低的人却要以命谢罪。”云箬拍了拍手,“人人在你心中都是可以拿来对比分出高低的啊,那所有在场的人你肯定也有排序,不如告诉我们五大宗门的宗主在你心里谁有资格损毁最贵的灵器好了。”
“你简直……满嘴胡言!”这人也缩回席位上去了。
看台另一边又响起别的声音:“且抛开这个不说,你们答应赔偿灵石,那就说到做到,等赔完了再解开灵脉封印,中途反悔算什么?”
“算明仪宗倒霉。”云箬道,“偏偏少宗主主动提出要跟我决斗,还输了,所以必须无条件满足我的要求,这要求既没有伤及人命,也没有违背道义,我提出了,明仪宗就要按照规矩做到,若要讲清缘由才能提要求,那决斗还有什么意义。”
啊这……倒是确实如此。
看台上没了声音。
云箬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惧不退,也不咄咄逼人,语气甚至算得上是诚恳,一通伶牙俐齿的辩驳下来,搞得在场众人一时间有些疑惑,好像是她朋友损坏了人家明仪宗的灵器没错吧,怎么她还如此理直气壮?而且只是被封灵脉,在她嘴里却变成了要偿命?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陆子云从百里夜把云箬救下来的时候就被挤到一边去了,他确定云箬没有被关述偷袭成功之后就退到了场边,满脑子都在回忆百里夜瞬影过来时的身法,好快的速度,好飘逸的身法,简直比玄阳宗的沈师兄还要帅!
哦云箬刚才也很帅。
而且她居然和纪月辞是朋友。
陆子云记得纪月辞,学院里见过几次,但她脾气有些古怪,和人讲话的时候也总是目光闪躲,是以在学院没几个朋友,当时关述关了那名学生,他是事情闹起来了才知道,还和关述吵了起来让他去放人,谁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从不起眼的纪月辞找到了他关人的地方,迫使关述放出了那名学生。
现在他知道云箬上台答应决斗,是为了帮纪月辞解封灵脉,心中突然有些愧疚。
纪月辞被封灵脉的时候好多学生都在场,她承认损毁了灵器,关宗主当场就要废了她的灵脉,是段院长极力阻止,才改成了封灵脉和赔偿灵石,他当时也在场,但没等到封灵脉开始就走了,可他心里那会儿居然也觉得只是封了灵脉这惩罚已经不算严重了,毕竟明仪宗可是失去了一件宗门至宝。
方才听了云箬的话,少年人暗自思量,心中忽觉有些凉。
他心中人的性命也是可以拿来比较的吗?如果当时损毁明仪宗万象仪的人是别人,是某个大宗门的弟子,或者是玄阳宗的师兄师妹们,再或者,是于他有知遇之恩的庚桑师姐,哪怕是故意损毁灵器,他会任由他们因此被封住灵脉吗?
如果别人不应该,那为什么纪月辞就该被如此对待?
云箬不知道陆子云居然因为她的话反思得那么认真那么深,方才的“舌战群宗”她基本上主打一个已读乱怼,能堵人的嘴,却不能细品。
她要的结果很简单,她不会自以为是地为月辞好就强行说出真相,既然不能说出真相,那就利用规则,迫使明仪宗解开她的灵脉封印。
“我明仪宗当然会遵守规则。”关胜业冷着一张寒霜罩顶的脸,看着自己儿子的蠢样,想想被他丢尽了的宗门颜面,一股无名火直往头上蹿。
关述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胸口,中气不足地道:“父亲!不能被这丫头三言两语就迷惑了,她全是胡说八道!纪月辞故意损毁灵器,别说是她,就算是别的任何人也要付出代价!谁要她的命了,不过是被封灵脉而已,根本抵不过我明仪宗至宝被毁的损失!”
“我……有话要说。”纪月辞深吸一口气,朝云箬走了过来。
云箬如此为她,她不能再让她为难,今天玄阳宗和五大宗门都在场,要是让她给人留下了胡搅蛮缠偏帮他人的糟糕印象,以后恐怕没有哪个宗门会收她。
云箬她,不能因为她而毁了前程。
百里夜看出纪月辞的意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正要阻止她,云箬已经先一步走过去牵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开口。
就算纪月辞要说出真相暴露自己的灵技,也不能在这个所有宗门几乎齐聚的场合。
哪有人当众公布自己灵技的,别人都没有,月辞也不需要。
云箬用力握住她的手掌,感觉到她手指因为紧张攥得死紧,不由得一个一个掰开了她的指节,轻声道:“可以解开被封的灵脉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
纪月辞抬眸,云箬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哼哼,我厉害吧!”
“……好厉害。”她有点想哭,咬牙忍住了。
“你想说什么?”关述猩红着眼睛看过来,眼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恐惧,“你敢!纪月辞你要是敢说出什么诬陷我的话,我让你不得好死!”
他几乎要疯了,起身就要朝纪月辞扑过来,他这样的态度,不由得让人心中升起许多猜测。
啪!
响亮的一个巴掌声,关述被打得偏过了头,对上关胜业的目光,觉得心中涌上来止不住的愤怒,抬手就想反打回去,关胜业目光一凝,反手又是一巴掌,打的关述摔翻在地,起身时鼻血横流,整个人也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他刚才居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想要以下犯上?
“爹!我错了!不是我,我刚才……我没想……”关述语无伦次的解释,爬过去要抱关胜业的腿让他听自己解释。
“丢尽了我的脸。”关胜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转身就走,头也不回道:“给我跪好。”
关述不敢反抗,跪了回去。
“关宗主要去哪?”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语气骄慢,“该不会是输不起也不愿答应决斗要求,打算一走了之吧?”
庚桑箬笑盈盈地看着关胜业:“刚才段院长说令公子不遵守决斗规则,分了胜负还偷袭对手,要你给个交代,你踢他一脚就算完啦?这要是在我们玄阳宗,如此丢人的行径,可不会这么简单就了事,关宗主这样如何管理整个宗门啊?”
她问完歪了歪脑袋,一派天真无邪。
关胜业转过头看着她,目光阴沉:“一个小辈有什么资格这么跟我说话?谢鸣之就是这么教徒弟的吗?”
沈苍一上前一步把庚桑箬挡了回去,庚桑箬不死心地从他背后探出脑袋:“我只是怕关宗主忘了这回事,提醒一下而已,而且那个学院的新生不是赢了嘛,她提的要求如果关宗主觉得不合理,我觉得可以改改嘛,她朋友本来就做错了事,灵脉被封也不算冤枉,既然可以随便提要求,不如让关宗主封了令公子的灵脉,一报还一报……”
南宫少尘捂住她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直接把她带出了演武场。
沈苍一只能朝关胜业拱手赔礼:“关宗主莫怪,我师妹年纪小不懂事,还望海涵。”
关胜业气得嘴角抽搐,为了维持宗主的体面当然也不能真和一个小辈计较,何况对方还是玄阳宗,他压下心头的怒火,朝段在青道:“段院长,不如昭告众宗门,今日的弟子挑选暂停,我们现在就去给那个毁了我宗门至宝的人解封灵脉。”
说完拂袖离开了演武场。
走了几步回头对关述吼道:“还跪着干什么,等我来请你吗!”
关述如得大赦,赶快起身踉跄着跟了上去。
段在青在台下朝看台上一拱手道:“诸位远道而来,今晚就请在学院歇息,明日一早弟子挑选继续,如果有事要离开自便就是,事发突然,还请诸位体谅。”
台上五大宗门之一的紫霄宗宗主站了出来,英姿飒爽,面容娇美,语气带笑道:“无妨,学院和明仪宗之间的事我们不便插手,不过明日弟子挑选我紫霄宗是要继续参加的,段院长去处理你的事就是,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来,昨晚也住了一晚,自会安顿自己。”
飞凤宗宗主也站了出来,两人一个紫衣,一个金衣,同是女宗主,飞凤宗宗主眉眼冷艳,道:“干什么,你想抢我看中的弟子吗?”
紫霄宗宗主嫣然一笑:“哪的话,还没收徒呢怎么就是你宗门的弟子了?”
“那就各凭本事。”飞凤宗宗主说完,带着宗门的人下台离开。
其他宗门纷纷也表示要住下来。
紫霄宗和飞凤宗看中了谁自不用说,其他宗门看上云箬的却也不少,虽然没能力和五大宗门争,但留下来看看热闹也是极好的。
再说了,万一那个叫云箬的新生自己有想拜入的宗门,又刚好是自己宗呢?
未必没有希望啊!
台上的宗门都各自回去住所,段在青这才朝云箬和纪月辞招了招手:“随我走吧。”
万知闲也从看台上下来了:“我也去。”
“万副院长!”其中一名教习认出了万知闲,被梁丘肃肃然看了一眼,连忙改口,“万宗主,你也来了啊。”
万知闲不爽地道:“我要是不来,谁知道姓段的这次又会对我徒儿做什么?”
段在青没说什么,梁丘肃板着脸:“万宗主对院长说话还请客气些。”
“关你屁事。”万知闲瞪他。
梁丘肃眼睛也瞪起来了:“你再说一遍!?”
“师父。”林望喊道,“阿夜的手只上了药,等着包扎呢,还有不是要去给师姐解封灵脉吗?”
万知闲不再理会梁丘肃,叫林望带着百里夜去南院药堂,让云箬和江北山都跟着去,他自己则带着纪月辞,和姓段的,以及各位院长一起去找明仪宗解封灵脉。
他们都走了,演武场里只剩几位教习。
“你刚才怎么叫那位宗主院长?他是谁?”其中一名教习问道。
刚才和万知闲打了招呼的那位道:“学院曾经的副院长,后来离开了。”
“因为什么?”其他教习更好奇了。
“这个嘛……”这位教习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我不清楚。”
其他人:“……”讲话讲一半没后续天打雷劈!
第40章
云箬带着百里夜他们去南院药堂, 路上遇到了不少学生,看到她不约而同行注目礼。
林望揶揄道:“原来你在学院还是个名人啊,没少出风头吧?”
江北山一昂脑袋, 仿佛林望是在夸他一样骄傲:“我就知道云箬姐很厉害!”
云箬对这久违了的彩虹屁有些怀念,但不得不自证清白:“没有, 我很低调的。”
话刚说完,迎面遇到了尤小沁,正在和几个同期被教习带着去西院帮忙,开放日延长,一些宗门的住所里要求的东西得去换一换, 尤小沁夹在队伍里往前小跑,转过身来朝云箬招了招手:“云箬!你好厉害啊, 决斗赢了!大家都知道了!”
云箬也朝她招手, 然后看着她跑远了。
过了一会儿遇到程怀, 也是被教习带着往西院那边去, 停下来和云箬简单讲了几句话, 走的时候比了个大拇指:“居然决斗赢了关述,佩服佩服, 以后讲习课上遇到还请多多指教。”
云箬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师哥指教我。”
程怀十分惆怅:“神灵脉课上想指教,被你反虐了呢。”
云箬:“……行啦你快走,教习在瞪你了!”
到药堂门口又遇到了叶景, 她刚从里面出来, 手里提着几包药材,看到云箬就快步走了过来, 上上下下把她检查了一番,看她除了手臂上没有其他的伤口, 神情好看了不少:“吓死我了,听说关述那混蛋找你决斗?你真的赢了?手臂的伤是不是他弄的!你没被他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吧?”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云箬等她问完了才笑道:“我赢啦,真的。”
叶景这才完全放了心:“刚才有人看到关述跟着明仪宗宗主出来,被打的好惨……你这么对他他后面肯定又要找机会报复,真是的,他能不能回他的宗门去别赖在学院了。”
“不是我打的。”云箬说,“他爹亲手揍的他,比我打的狠多了。”
“关宗主打的?太丢人了吧。”叶景一脸的一言难尽,想了想又觉得很合理,毕竟前年的开放日关宗主也在众目睽睽下扇过他儿子。
两人没讲几句,叶景要赶去西院帮忙,云箬也惦记着百里夜的伤,得赶紧去包扎,但是看到叶景拿的那么多药材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拿那么多药草?”
“哦,这个啊。”叶景看了看手里的药材包,“有宗门要,我是被支使来跑腿的,我得走了啊,你快去处理伤口!”
叶景走了,云箬一回头就对上三双眼睛。
江北山狗狗眼一眨一眨:“云箬姐你交到了好多朋友啊。”
林望:“还说在学院没出风头?我怎么觉得不止今天决斗,你之前也不怎么低调啊?”
百里夜赞助了个点头:“唔。”
云箬瞪他一眼,催着他们往药堂里走。
百里夜有些无辜:“怎么只瞪我,我都没说话。”
“因为你自己受伤了还不急。”林望道,“看给小云箬急的,真是皇帝不急……”
被云箬喝停:“这句话用在这里并不合适!”
进了药堂,林望没让别人来给百里夜包扎,指名要了几个药材和纱布,让云箬带着他们去找了个楼上的隔间,云箬要跟进去,林望在门口挡了一下:“你跟进来做什么,还不快去处理自己手臂的伤口。”
云箬试图绕过他:“我看你给百里夜包扎完了再去。”
林望寸步不让,叹了口气:“阿夜怕疼,待会儿要是处理伤口上药他疼哭了,岂不是很丢脸,给他留点面子吧行不行?他忍一路了都。北山你陪云箬去看手臂。”
“好。”江北山过来小心的搀扶着云箬。
云箬探头看了看屋里,百里夜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林望说的在忍疼,但确实过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
“那你帮他处理的时候轻一点啊。”云箬嘱咐。
林望看着她:“我像是下手很重很毒的样子吗?”
江北山和云箬赶快摇了摇头,下手毒不毒不知道,做饭是真的毒。
林望支走了云箬和江北山,关了隔间的门进来,百里夜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出一口血,撑在桌案上的手差点打滑。
“我就知道。”林望快步走过去,从储物囊里翻出糖盒迅速往他嘴里塞进去两颗,百里夜嚼完两颗糖,坐到椅子上调顺体内乱窜的灵力,半响后才吐出一口气。
“好多了?”林望问。
百里夜点了点头,伸出手掌让他包扎,自己倚着桌案从糖盒里慢条斯理挑了颗糖放进嘴里含着:“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借口?”
林望低头给他包扎,没好气道:“想不出来了,你想一个?”
百里夜想了想,也想不到,只好不做声了。
隔间里有煎药的用具,林望用药碾磨了几味药粉,全都掺在一起倒在碗里,烧好的滚烫开水浇上去,苦涩的药味顿时在整个屋子重漫开,他用勺子搅了搅,把漆黑浓稠的药汤递给百里夜:“全喝了,别剩。”
林望去打了水要了毛巾,进隔间发现百里夜药还没喝完,剩了半碗,眉毛一挑:“喝不下去?早知道刚才就老实说你怕苦了,还省得找借口。”
百里夜掀起眼皮:“堵嗓子,再加点水。”
林望过去看了看,他临时用药碾磨的药粉不是很精细,剩下的半碗全是药渣糊糊,看着就很噎。
林望也很无奈:“再加水药效不好了,又不是在闲云宗,只能这样了,谁想到来个学院开放日也能让你动灵力,我就只带了药糖,凑活吃吧。”
行吧。
百里夜只好用勺子一勺一勺把剩下的药糊都吃了,跟喝浓粥一样,半喝半嚼,吃完林望还来检查药碗。
“我又不是小孩,还会偷偷不喝不成?”百里夜无语。
“难说。”林望揶揄道,“毕竟你怕苦又怕疼的。”
百里夜:“……并没有。”
休息了一会儿,他体内乱窜的灵力被压制住,灵息都平复了下去,和林望一起收拾了隔间,又去打水洗了把脸,细细检查脸上和身上有没有没清洗干净的血污,两人才一起下楼。
“擦那么干净,怕云箬看到了担心?”林望道。
百里夜唔了一声,神色如常,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吐了血。
林望亦是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的样子,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既然如此手上的伤也别给她看啊,要藏你也藏得住吧。”
“藏不住。”百里夜面不改色地说。
林望点了点头,行,装吧你就。
分明就是故意让云箬心疼,反正皮外伤,没多久就好了。
林望心里很感慨,好好的师弟,突然就变得狡猾起来了。
云箬包扎好了伤口,在药堂的大厅里等着,江北山第一次来学院,看什么都好奇,进了药堂也好奇,一会儿去看药柜,一会儿看药师给来的学生抓药,一会儿跑去看后堂院子里晾晒的药草,发现后院清洗药具用品的人快忙不过来了,自告奋勇过去帮忙。
等百里夜和林望下来,江北山已经成了药堂的小帮工,干活干的麻利又迅速,赢得了药堂人员们的一致好评,走的时候还给他送了一瓶药。
“什么药,给你百里师兄用的?”林望接过去看了看,打开闻了闻。
云箬欲言又止。
“给大黄用的。”江北山狗狗眼闪闪亮,“我跟那位药师伯伯说大黄快被大白叼秃了,他就给我配了这个药,说能让狗的毛长得旺盛起来,绝对不会秃。”
林望:“……”
百里夜:“……”
林望把药瓶丢还给江北山,强忍着笑:“你给药堂白打了半天工,不想着你百里师兄,只想着给大黄治秃顶,阿夜在你心里地位居然不如远在宗门的大黄狗吗?”
江北山不明所以:“啊?百里师兄的伤你就能治啊,没有比林望师兄更厉害的药师了,有你在,哪里需要去跟别的药师讨药?”
云箬和百里夜一起啪啪啪给江北山鼓掌:“说得好。”
林望本想逗江北山,结果被反将一军,真诚果然是一切的必杀技。
出了南院,云箬本想去中院那边等纪月辞的灵脉解封,被林望阻止了:“明仪宗宗主给月辞解封灵脉出来肯定一肚子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就别凑上去了。”
云箬一想也是,问江北山想不想在学院逛逛,她带他们走走。
江北山猛点头,正要回答,百里夜抢先说话:“我累了。”
江北山点头的动作毫不犹豫切换成摇头:“那就不逛了,我们回住所休息?”
“好。”云箬都行,有些担心的问百里夜,“是不是手上的伤太疼了?没用止疼的药吗?”
百里夜听她问的话就知道她把林望的话当真了,有些失笑:“林望逗你的,别什么都信,不回我们的住所,去你寝舍看看吧,传呼鸡我留给师父了,待会儿他们跟着小鸡就能来找我们。”
林望侧目,这一通话说的如此顺畅,早就想好了吧。
你小子分明就是想去云箬住的地方看看。
林望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看百里夜这个样子。
他和百里夜差不多前后时间进的闲云宗,他仗着多进门半个月,混了个有名无实的师兄,这小子根本不把他当师兄看,从来都只叫他林望,还是后来江北山来了闲云宗,才终于让他找到了做师兄的感觉。
百里夜从进宗门就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林望本来就是爱热闹的性子,师姐纪月辞不爱跟人接触又喜欢待在屋子里,来了新师弟,他觉得总算有个可以一起厮混的伴,非常积极的邀约百里夜下山去玩,被无情的拒绝了。
师兄弟间每天的对话都很简洁。
林望:“师弟,出去玩!”
百里夜:“不去。”
林望十分绝望,难道他是这个宗门唯一热爱生活的独苗苗吗?
再这样他下次要和师父出行游历去了!南疆的医术他很好奇,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
但师父出门去了还没回来,他只好坚持不懈地去感化师弟,百里夜的回答也总是万变不离其宗,主打一个字,不。
林望一度愁的头秃。
直到那次他在山下摆摊卖东西,发现隔壁摊子上卖假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对方,现场打了个假,没成想对方堵在他回宗门的山路上暗算他,其中一个居然是体脉高阶的修士,林望被揍得半死,死死护着赚到的钱一路逃回闲云宗,跑到离宗门不远的地方实在跑不动了,被那修士追上来迎面按在地上,伸手进他怀里抢钱袋。
林望破口大骂,那修士抢走了钱袋,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小子,断人财路我没打死你就算好的,别再让我在那附近看到你,否则……”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由远及近,不知道用了什么身法,瞬息就到了面前,银光潋潋闪过,那修士根本看不清眼前的剑势,只觉得手腕一痛,手上的钱袋被人拿走了,错愕的低头一看,自己手背上渗出了细细的血线,慢慢显露出两个小型法阵。
“这是什么东西!”修士抬手擦手背上的血,却发现那阵法擦不掉。
百里夜淡声道:“认不出来?最简单的凌霜阵,遇水凝冰,只要我启动法阵,你这两只手就废了,把你整个人冻起来都不成问题。”
修士冷笑:“黄毛小儿说的什么疯话,就凭这么一会儿你能完成两个阵法?吹什么牛呢?老子今天就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一起收拾了。”
百里夜满脸无所谓的散漫,手指一扣催动阵法。
修士两手手背冒出白霜,顷刻间就把他双手冻住了,那白霜还在往手臂蔓延。
修士只觉得两只手瞬间没了感觉,心中惊悚,知道自己遇上了更厉害的,立刻识时务地认输:“停!停停停!钱我不要了还不行吗,赶紧给我解开!”
百里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修士咕咚咽下一口口水,立马改口:“请帮我解开。”
百里夜这才开口:“热水每天泡一个时辰,三日就好。”
林望躺在地上,看着挡在他前面的百里夜,听着他平波无澜的声音,满心只有一个想法。
师弟修为好高,师弟帅炸天,师弟来的真是时候!
百里夜手中灵剑散去:“还不快滚。”
随着他说话,寒霜停住了蔓延,修士立刻忙不迭的跑了。
林望从地上爬起来:“那是什么阵法,我怎么没听说过?而且你怎么能那——么快就在他手上刻上了阵法,简直太厉害了吧。”
百里夜默默转身就走。
林望追上去,还要说话,百里夜突然呕了口血,往前一栽就倒了下去,还好他眼疾手快接住了,吓得六神无主,抱着人回了宗门,还惊动了纪月辞。
后来林望才知道百里夜灵脉损伤严重,也不知道他受过什么伤,反正他检查的结果是每一支灵脉都损伤得七七八八,尤其是神灵脉最严重,平时不用灵力还好,要是强行动用,他那脆弱的灵脉根本管控不住修为力量,四溢的灵力会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戕身伐命。
他给百里夜研制尝试了好多种药,最后总算针对他的情况找到了一个可以很快帮他平息灵力的配方,能够支撑他偶尔动用灵脉力量不被反噬,因为实在太苦,且还加入了妖兽骨血辅助,更是难吃翻倍,百里夜每次喝完药整个人都要呆滞好半天。
为了让他吃的时候脸色好看一点,不要像是被毒晕过去,林望又往里加了能盖味道的糖膏,只是糖膏熬制时间久,江北山进门后这个活就被他揽走了,变着花样的给百里夜换糖的形状。
那件事后他和百里夜才慢慢真正熟悉了起来,大概是怕他出门再被高手揍,那之后他叫百里夜下山去玩,三次里总有一次能成功。
百里夜才发现林望大部分时候下山都不是真的去玩,而是去卖东西,有时候买他自己做的药,有时候卖山里找来的药草,有时候也卖纪月辞酿的酒,百里夜十分奇怪,问过他为什么要去山下卖东西。
林望很奇怪:“我不挣钱咱们每天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百里夜几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很是惊讶:“宗门没有钱吗?”
林望:“你觉得咱们闲云宗看上去像是很有钱的样子?”
百里夜:“……不像。”
林望觉得还好是自己先来了闲云宗,要是百里夜先进来,赶上师父不在,他怎么饿死的都不知道。
之后再叫百里夜出门,叫几次他都会和他一起,林望终于如愿得到了一个万事相随的好搭子。
有时候他也会想,要是百里夜没有受伤,灵脉无损,不知道他手中挥出的会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剑意,万知闲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外出游历大半部分时间都在寻找能让百里夜灵脉恢复的办法,但至今毫无收获。
主要是百里夜对自己的灵脉根本无所谓,有时候还会反过来劝他们看开一点,他这样的态度其实让林望安心不少,至少他不报期望,以后也就不会失望。
只是现在看着百里夜明明知晓自己的心思,也依然还是这幅无望无求的样子,让他有些难受。
他知道百里夜什么逾矩的举动都都不会有也不会做,他对云箬的好表现得越是坦荡,反而越是态度明晰——他对云箬的心思是他自己的事,云箬不需要做任何事来回应,她甚至不需要知道。
还说江北山呢,他师门个个都傻。
当然,除了他。
一行人到了东院,大部分学生都去西院帮忙了,楼道上没什么人,到了云箬寝舍,百里夜进屋看了看,道:“挺宽敞的。”
“嗯。”云箬开了窗,窗外就是空悬的山壁。
江北山跑过去把半个身子探出去欢呼:“好高啊!从里面看比从外面看要高!”
然后又哒哒哒跑去开另一扇窗户,探出身子继续欢呼:“这边也好高啊!咦这是什么?”
他发现了窗沿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分了六个格子,里面前后错落地摆着的一排小鸡,小鸡冠羽颜色各有不同,几乎全都贴着自己那一格的木盒后方,只有黑色冠羽那只遥遥领先,鹤立鸡群地跑到了最前面,露出木盒格子底部刻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别看!”云箬冲过来遮住木盒,但已经来不及了。
江北山看到了那一格的刻字,是他很熟悉的三个字:百里夜。
云箬挡在他面前如临大敌:“你看到什么了?”
江北山老实的点点头:“这个小鸡我在百里师兄屋里见到过,他前段时间还在找呢,原来在云箬姐你这里。”
云箬愣了愣,看向百里夜:“不是你给我的吗?”
百里夜很快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应该是月辞偷偷给你塞的,她觉得你喜欢,大概是想着你有熟悉的东西在身边,来了学院也不会觉得孤单。”
原来是这样啊。
云箬眨了眨眼:“我以为是你们不想让我再回去了,就把我的东西都给我收了过来,这个小鸡是你特意留给我作纪念的。”
百里夜也愣了一下:“你这么想过?”
林望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这个误会:“你连夜收东西走了,我们都觉得你来了学院就不会再回去了。”
“我只是……怕舍不得你们。”云箬说,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那个时候不辞而别了,她只想着自己不要难过,却没有考虑闲云宗大家的心情。
百里夜突然伸手用指背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说过的,月辞,北山,我,我们永远都会是你的朋友,你也随时可以回来闲云宗。”
林望听出了问题:“?我呢?”
百里夜:“林望也是。”
林望:“……你故意的吧?被你这么补充我觉得更不爽了好吗!”
百里夜学他的口吻:“冤枉啊。”
云箬心情好得不得了,笑着看林望和百里夜吵嘴,林望被百里夜不疼不痒的回复气的都快汪汪叫了,叫她过去帮忙,云箬一走开,江北山就迅速把窗沿的小木盒“偷”到了手,抱着一溜烟跑过去交给林望。
两人击了个掌,林望夸奖:“有默契,干得好。”
云箬明白过来,大叫:“江北山你这个叛徒!”
“我也好奇嘛云箬姐!”江北山也叫到。
云箬要过去抢,没抢到,小盒子里刻的字被他们全都看光了。
每一只小鸡底下是一个名字,甚至还有万知闲的。
云箬十分紧张:“不要告诉万师父。”
林望笑得趴在桌上起不来,捏着格子里刻着自己名字的那只暗蓝色冠羽的小鸡:“云箬你怎么想的?咱们闲云宗在你眼里就是个鸡窝的意思吗?”
“不是!”云箬涨红了脸,“我很想你们,刚好有六只小鸡,就……一人一只嘛。”
她说完头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好丢脸,被发现了。
江北山捏着自己粉色冠羽那只,乐呵呵道:“好可爱,不过这样的玉石很难找吧,只有冠羽这里是有颜色的。”
“嗯。”百里夜伸出指尖戳了戳自己的那只,“光是找材料就找了挺久的,我还以为丢了……这样摆一起挺好看的。”
江北山数了数:“怎么只有五只?不是说六只吗。”
还有一个格子是空着的。
云箬只好从怀里摸出来自己那只:“在这里。”
江北山接过去,把小鸡放进空着的那一格里:“这样就齐了。”
林望把自己那只也放了进来。
一排六只整齐划一的小鸡蹲在盒子里,像是一个不能分开的整套装。
百里夜目光看着那只冠羽鲜红的小鸡,被江北山放进去的时候放的不太正,稍微歪了点,圆滚滚的身子贴着黑色冠羽的那只,两只小鸡头靠着头,紧紧挨在一起。
百里夜嘴角微微勾起来一点,江北山伸手过来把两只小鸡分开了:“这只没摆正,对不起啊云箬姐,现在正了!”
百里夜:“……”
目睹百里夜脸色变幻的林望:“……”
北山啊等回去师兄就给你熬点补脑子的药。
敲门声响起来,门外传来一个带着点紧张的声音:“云箬,你在吗?”
“是月辞!”云箬起身去开门,江北山蹦起来跟着去。
百里夜看着桌案,伸手轻轻一扒拉,红黑两只小鸡歪了格子又贴在一起,他若无其事的起身,把盒子放回了窗沿上。
再次目睹了一切林望:“……”
好好的师弟,真的确实是变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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