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烟火
第二天, 宿醉的陵川渡一爬起来,就看见那把很扎眼的长剑。
……陆渊还是趁他不注意,去给沈循安锻造了那把武器。
他心情很难受,于是垮着脸, 目光沮丧地望向陆渊。
陆渊神色一愣:“?”
他垂下眼, 认真地思考一番, 觉得对方应该是宿醉后的头疼。
陆渊大步走了过去,揉了揉陵川渡的太阳穴, “是这里不舒服么?”
陵川渡心里疙瘩越来越大,感觉都快把自己噎死了。可问题是, 他气就气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快活。
本想情绪化地把陆渊的手一把挥开,但是他师兄的手法太好了,一通揉捏之后,他觉得自己从一只气鼓鼓的河豚变成了一个温顺的面团。
接着陆渊的一句话,又成功地把他噎个半死。
“我要去送个东西给别人。”陆渊看着他脸色变得正常,于是松开手, 走到桌边拿起长剑, 吩咐道:“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陵川渡立马不干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陆渊:“我也要去。”
陆渊为难地站在门口,他觉得一直让人不出门, 确实跟关禁闭也没什么区别。
按照时间来看,必然会参加此次大选的沈循安差不多已经在白玉京,但是他师弟身份十分敏感, 若是不甚暴露身份……
在仙盟选人的时间,魔尊亲临白玉京, 怎么看都是赤裸裸地挑衅。
一副要将仙盟后起之秀,扼杀在摇篮里的架势。
陆渊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了, 气氛变得冷寂。
陵川渡的心绷紧了。他转过身,留个陆渊一个委屈巴巴的背影:“……我突然不想去了。”
他听见陆渊还是没有走,只好作势打了一个哈欠,装模作样地卷起被子又缩了回去,“我累了,想再躺一会。”
陆渊很轻的叹息落在他的耳畔,“等我回来。”
陵川渡没有说话,平缓的呼吸像是立刻睡着了,依旧倔强地背朝着陆渊。
【宿主,我觉得……】日常神出鬼没的系统冒了个头。
陆渊推开门,稳步迈出。
【我为什么觉得你像个渣男。】系统习惯性地刷新了一下面板。
再融合了一枚神骨后,陆渊的修为已经来到了快接近峰值的地方。
陆渊知道它没说什么好话,没有深究只是问道:“沈循安的位置?”
系统:【如你猜想的一样,他已经到了白玉京。】它现在见到陵川渡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算不杀魔尊,但是宿主数值刷满,依旧可以满足达成天下第一的要求。
【算了算了,不杀大魔头,顶多是声望升得慢一点。不过你这个体力为什么那么差?】系统话不过脑子,【宿主,你不行啊。】
它感觉到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脑门上,陆渊眼底像是有寒光闪过。
系统:【!】
它明明已经超越了三维生物,怎么还会被人拿捏!
这就是位面之子的力量吗?!
【当然……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面板体力数值很低,是因为你这个身体,他就不是一副正常的身体……对对对,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没法完全发挥你的实力!】系统瞅着陆渊,老老实实地说,【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提升这个数值。】
系统脑门上的力道撤去,明明它不用呼吸,还是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随即它记吃不记打一般地凑上去:【陆首座,你这次去参加大选,一举夺魁的话,保底这个声望一定能暴涨。】
陆渊天生散漫,但对待一件事上心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他观察着系统,“你在天都城跟我说……”
——明明是这个系统跟自己说,重来一次已是不易,让自己不要追悔莫及。
还提醒自己,生死之境虽能塑造过往,但可能是假象。
但是下一次见面时,这个系统好像失忆了一般,又让自己动手杀了陵川渡。
矛盾得很。
系统没有发觉到宿主的迟疑,还沉浸在傻乐的情绪里。
陆渊眼尾扫了一眼系统,虽然他一直觉得系统聒噪恼人,曾有想过让它彻底闭嘴,一了百了。
但现在……还是算了,这个小玩意至少算帮过他的忙。
白玉京不愧是现在名义上的第一宗门,只是站在宗门外,就能看见气势巍峨、飞檐翘角的数座楼台。
朝阳泼洒在沿着直上宗门的白玉石梯,像是披着一层金光。
奢侈得让人咋舌。
陆渊眼尖地看见个眼熟的人,正在失神落魄地爬着楼梯,他没有犹豫,立刻叫住了对方。
于是,一个表面是筑基期的废物,和一个实际就是筑基期的废物打了个照面。
张茶福看见陆渊眨巴着眼睛,最后一脸羡慕地说:“陆师兄这是来看大选的么?”
他唉声叹气了一番:“你运气真不错,报名的时候,你正好接了天都城的委托不在宗内。”
谁不知道这次名为大选的比赛,第一名差不多内定了,不外乎就是各大宗门里年轻一辈那些佼佼者。
但是举办方寻思着,这可不行,人数太少了,显得他们没给别的年轻人机会啊。
所以要求每个比赛的宗门必须要上报一定的参赛人数。
宗门里上不上下不下的人,打死也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更别提还要被人暴揍一顿丢人,纷纷“大度”地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没什么话语权的外门弟子。
张茶福不幸地成为了这次来挨揍的幸运儿。
他刚刚在外面吃了一顿好的,试图犒劳自己悲伤的心灵。
陆渊将为沈循安打造的武器不由分说地塞给张茶福,“这样吧,你帮我把这个带给沈循安,我替你去比赛。”
反正是个无名小卒,谁也不知道张茶福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张茶福嗷得一声,扑了过去,满脸幸福激动抱住陆渊的胳膊:“陆师兄你可真是大大的好人。”
他左看右看,也不知道陆渊善心大发的原因是什么,毕竟总不能是同为听八卦的搭子的情谊。但他瞧出了陆渊的心不在焉,“陆师兄这是急着去做什么呢?”
陆渊沉默了两秒,“……”
“哄小孩。”
张茶福松开紧紧箍住陆渊的手,懵逼地退了一步,看了看手上的剑,又看了看陆渊,“?”
“那这个礼物是不是你自己送给沈师兄,当面哄比较好?”他慢吞吞地提出意见。
陆渊一下子被张茶福的话给问卡壳了,他实属好奇地真情实意问了一句:“沈循安哪里看上去像小孩了?”
张茶福“啊”了一声,然后更加真情实意回答:“沈师兄长得就很像小孩嘛,要不然还能是谁……”他眼珠转了一圈,“我不记得你认识的里面,还有谁比较像小孩子。”
张茶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想到了什么似的,拿手虚虚地捂住了嘴,诚恳地说:“哦哦哦,我知道了。陆师兄是有道侣了吧!你有孩子了么?”
他一拍自己脑门:“哈哈,瞧我这事闹得,那我帮你把东西带给沈师兄了。”
张茶福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走远了。
陆渊好像静止了几息,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系统发表感想:【他说的也没错,主要是谁能想到呢……】
它这会极通人性的闭嘴:谁能想到你喊一个别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魔头叫小孩呢?
宿主只要肆意行事就可以了,他是想和谁在一起就在一起了。身为系统的它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特别是一旦被人知道前任首座跟现任魔尊结为道侣了,就很炸裂。
……天呐,这个声望不会哐当一下掉到负数吧。
系统卑微地说:【首座大人,考不考虑隐婚啊——】
虽然没有证婚人,它不才也可以当当司仪什么的。
陆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在那艘船上,陵川渡吻他的那一瞬间,陆渊心里陡升一种怪异的感觉。
实则在天都城看见陵川渡的心障之时,就明白了他曾经对自己的感情。
陆渊当时确实有些生气。
如果陵川渡神智清醒,他甚至想逼迫对方亲口对自己说出情谊,而不是借用一个神识被困在混沌牢笼里的身体,才能玩笑似的说出一句喜欢。
但是他对陵川渡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是一种从小到大的熟悉感,所以才会默认对方侵入自己的领地。
还是那只是一种莫名的占有欲?
陆渊有些疑惑,因为他并不缺乏追随者。他不是非要占据陵川渡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憧憬。
时重光的猜测同时也在他脑海中回荡。
在九苍城,他难道是真的想杀了陵川渡……
——不可能。
陆渊心念一转,若是他真的动手了,那自己绝不可能被修为不如自己的陵川渡反杀。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脸上罕见地多了一抹纠结。
砰得急促响声打断了陆渊的思绪,他抬眸看见不远处几个小孩正在放烟花玩。
那是一种名为地老鼠的烟火,只会在地上乱窜。
陆渊心脏一缩,面无表情继续迈着步伐,离那白日里的烟火越来越近。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恍惚中看到了十几岁的自己……和陵川渡。
那是在撞到陵川渡给自己祈福的第二年生辰。
他做了一件事-
九苍城是一座巨大的浮空之城,离天更近,压迫更重。
夜晚的天空倒像是一块倒扣的黑布压得人喘不过气。
陵川渡看了一眼夜色,便准备熄灯入睡。
“师弟,快出来!”陆渊在外面疯狂挠门。
“你有什么事?”陵川渡披上外袍,打开门。
他平时睡眠规律,第一次被人打破作息。
陆渊捧着烟花,在门口望着他,眼神亮若星辰。
见他半天不动,陆渊又腾不出手拉他,“你愣着干什么啊?出来放烟火!”
陵川渡往他身后看了看,“今天是你的生辰,但是你朋友呢?”
“就我们俩,你快点!”陆渊觉得他磨蹭,忍不住抱怨,“你下次搬得离我近点吧,跑过来麻烦死了。”
陵川渡莫名其妙地被拉进夜幕下的九苍城,就像他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陆渊的世界。
万籁俱寂,只有几声虫鸣。
陵川渡已经开始困了,感觉自己晕晕乎乎的。
“这么晚了,不会打扰别人吧。”他还是有点犹豫。
“哎呀,不打紧,这里是后山。”
陆渊随意点燃一个烟花,这个烟火立刻跟被踩了脚后跟的人一样乱转起来。
陵川渡没有见过烟火,他心里一紧,困意顿消,手比思绪更快地一指点灭了烟火。
陆渊哑然,他好笑地拉着他说道:“别怕,这种烟花叫地老鼠,你看它像不像一只到处乱窜的老鼠。”
陵川渡反应过来他有些大惊小怪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板着脸说:“我不喜欢这种。”
“那你喜欢这种么?”陆渊像个推销烟火的,一样一样地跟他展示,“还有这种叫三级浪,卖得可好了。”
陆渊突然意识到这个叫三级浪说是烟花,实则更像是个炮仗,因为它声音不算小。
他想到刚刚陵川渡刚刚对烟花的反应,匆匆忙忙地就想捂住陵川渡的耳朵。
结果他忘了自己就一只手能动,另一只手还捧着未点燃的烟火。
然后他就捂着对方的一只耳朵,跟陵川渡大眼瞪小眼起来。
陵川渡局促地一动不敢动,他感觉到少年干燥又温暖的手,贴上了耳侧。
三级浪陡然发出爆裂的声响。
砰——
陵川渡脑子嗡地一声,就僵在原地。
陆渊的体温顺着抚上耳畔的手传来,灼热的温度快要将他的脸烧起来了。
砰——
陆渊心道坏了坏了,他从来没跟师弟那么近距离接触过。
陵川渡一向不亲近人,不会觉得我冒犯吧。
但是陵川渡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好像被施了什么定身咒。
陆渊松了一口气,陵川渡没有什么别的动作,看着也不是像会恼羞成怒的样子。
砰——
在最后一声爆裂声中,陵川渡闭上眼睛,将混乱的思绪压在心底。
那一刻陵川渡想说的有很多,但最后他只是默念道:唯愿陆渊余生见欢,岁月长安。
待到烟花燃尽,陆渊便一脸哥俩好的表示下次生辰还来,就干干脆脆地走人了。
余留已经没有睡意的陵川渡慢慢地抱膝坐了下来,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孤独填上了刚刚还滚烫的胸口。
烟火在空中只余留了一些硫磺燃尽的味道,刚刚的一切热闹就像从未来过。
只不过那个年纪的陆渊还不知道,是自己先冒冒失失撞开了陵川渡的心门,在他的心里大大咧咧地转了一圈,又不讲道理潇洒离开,没有一点眷恋。
第082章 前尘
陵川渡一开始是装睡,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在委屈中真的睡着了。
意识慢慢地抽离,他陷入的不是一片漆黑的梦境,隐隐约约有紫色的光斑落在他的眼睛里。
陵川渡坐在紫藤花下, 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 捻起嗅了嗅。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满庭芳了。
最早的时候, 这里是陆渊给他一个纪念自己母亲的地方。只不过这个地方会随着他的心意出现不同的场景,他担心陆渊在这里看到不该看的人, 这才逐渐减少过来的次数。
陆渊不久前让他来这里等自己。
等陵川渡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鹤雪园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很不正常。
这个时间点, 至少培育花花草草的药师们会在这里。
但是他没有细想,只是压下了这股古怪的感觉,静静地等着陆渊。
“师弟。”
陵川渡闻言望了过去,他下意识站了起来,因为他觉得今天的陆渊的很不一样。
平日里的陆渊总是神情平淡,行事散漫, 像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今天的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喊了自己一声之后,就只遥遥地望着他,眼神疏离。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里发酵, 陵川渡试探性地走了过去,“师兄,你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陆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是要将他的样子一笔一划地描摹一遍。
不对劲!
心里的不安已经变成了恐慌。
惊惧在叫嚣着危险,让他赶快离开这里。
快跑——陵川渡能听见自己脑海里回荡着这两个字, 字字振聋发聩,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脚却跟生了根一样, 他听见自己干涩地声音响起:“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陆渊眉心紧蹙,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但那瞬间被陵川渡的声音惊醒了一般,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消失地太过迅速,让人无从察觉。
他缓缓地凌空而起,随之抬手召来不觉。
灵力剧烈地震荡着,整个满庭芳的幻境激起一阵水纹似的波动,紫藤花夹杂着细雪簌簌而下。
这些狂暴的力量有且只有一个目标。
他要杀我。
这个认知宛如阴影落在陵川渡的心间。
陵川渡面色苍白地发着抖,他满腔的疑惑不解被痛苦压了下去。
他此时不想知道的是陆渊为什么要杀他,而是难过于陆渊动手竟然……没有一点犹豫。
陆渊手中的不觉发着森然气息,他居高临下地说道:“对不住了。”
刀锋裹挟着花瓣的香味袭面而来,陵川渡愣愣地越过陆渊的身影,看着如瀑的紫藤花。
从他第一次觉得有了家,到这个家成了他殒命的坟墓。
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只在眨眼之间。
整个事情变成了一个盛大荒谬的闹剧。
铺天盖地的绝望吞噬了他的理智。
好啊。
陵川渡剧烈地喘着气,握紧手中的渊雪。
黑色的死气从他的心口开始蔓延,陵川渡脸上浮现一抹阴冷恶毒的笑意。
跟他寻常寡淡的表情相去甚远。
……先杀了陆渊,然后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打扰他们。
陵川渡蓦然抬头,眼底再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不觉早以撕裂山海之势地抵上陵川渡的心口。
他没有痛觉一般地死死抓住不觉的刀身,热血随着划破的手心涌了出来,顺着指间点点滴滴落了下来。
死气变成了铜墙铁壁,隔断了细窄的刀锋再进一步。
有什么东西急剧地跳动着,陵川渡呼吸急促起来,他痛苦地痉挛起来。
不是因为不觉带来的尖锐疼痛,而是那个东西就要破体而出。
他一寸寸地夺过不觉,厉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你想杀了我么?陆渊。”
陆渊手上并未施加太多力道,他知道在一刻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了。
一旦万象破体而出,陵川渡必死无疑。
万象从未想到可以如此轻易地占据这具身体,祂活动了一下手腕,提着不觉笑嘻嘻地贴了过来,“陆首座心慈手软了?你本可以让他死就好了。”
“你不动手的话,我可是要动手了。”万象惺惺作态地提醒了一下,他神情因为狂喜而变得扭曲。
霎那间,不觉直刺而来。冲天的邪气带着置人于死地的决绝,陵川渡眼里的疯狂和绝望映在刀身之上。
祂说道:“再见了,陆渊。”
陆渊瞳孔微微放大,他感受到身体在急剧地衰败,微微摇晃了一下,咳出一口血沫。
不觉如断水流一般,轻而易举断裂了他的神骨,搅烂了他的心脏。
他垂下眼帘,沉默地看着将自己贯穿的刀刃,心腔喷出的热血溅落在陵川渡的脸上。
一秒,两秒……眼睫上的血液落进了陵川渡的眼里。
陵川渡表情痛苦又迷惘,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渊,为什么……”
陆渊看出来陵川渡已经要恢复神智,万象达成了苟活的目的,即将被陵川渡压制了下去。
“……抱歉。”
陆渊声音在风雪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僵冷的脸上已经做出不什么表情,他胸腔在无力地起伏着,直到慢慢的停止了呼吸。
满庭芳的主人在这一刻神识破碎,维持它的灵力顿时消散。
幻境裂出一道道天光乍破的光影,无数花木碎成光影,揉成一团,聚拢在空中,像一团烟火洋洋洒洒地抛洒下来。
陵川渡松开手上的不觉,恍惚了一瞬才慌慌张张地扑了过去,想要抓住从空中直坠而下的陆渊。
远处传来哀凄荒凉的钟声,一声低过一声,声声如泣。
送神的丧钟在昭告世人有半神陨落了。
被告知不能踏入鹤雪园的众人立刻冲了进来,看到了令人神魂震荡的一幕。
人群轰得一下立刻炸了锅。
“不好,是陆首座出事了!”
“快抓住他!他想逃——”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天啊,陆灵越是神陨了吗!”
鹤雪园乱作一团,九苍城的修士拦住了本想冲过去接住陆渊遗体的陵川渡,他们大都神色慌张,有人赶紧御剑下去找寻陆渊,可惜九苍城当时行至赤漓江上,尸身落入江水中,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陵川渡迷惘着看着那团被聚成烟火的最后一团光影。
如梦一场。
为什么呢?
他呼吸好像在这一瞬间停住了。
被做成烟火的花影零零散散地落在他的身边,最后被风一吹彻底消散。
存不住一点念想。
可是为什么呢陆渊?
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师弟。”
陵川渡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人轻轻地推了推。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为什么……”
陆渊没有听清,以为他在梦呓。
陵川渡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朦胧的光影逐渐变成了一个熟悉的人。
陆渊说:“别睡了,要不然你晚上该睡不着了。”
陵川渡盯着他一开一合的薄唇,一副呆呆得还没睡醒的样子。
陆渊见他还是迷糊的样子,“醒了就起来,带你出去玩。”
玩什么?陵川渡目光挪到了桌子上。
一堆各式各样的烟火。
陆渊解释道:“虽然晚上效果比较好,但是我觉得你……”现在待得也是无聊。
陵川渡坐在榻上,眼底闪过难言的情绪:“那就晚上吧。”
陆渊第一次听到陵川渡如此清晰的回答,他转过身仔细观察了一下陵川渡的神情,发现对方还是一如往常的神色懵懂。
他叹了口气:“……还以为你好了呢。”-
仙盟大选被白玉京设置在了赤漓江附近,观众即可看激烈比赛,也能看到江水奔流。
为了保护观赛台上的观众不受侵扰,所有赛台的外围是一层透明的能量罩,防止刀剑冲荡,可挡金丹期的奋力一击。
比赛本就点到为止,双方可在几招之类就知道对方深浅,也不会为了一时风头,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今日只是初轮比赛,不少充数的“小鱼小虾”都会在今天被筛选出去,这种落差极大的比赛,本就让人兴致缺缺,所以是很多场同时进行的,意在赶紧比完,毕竟后面才是重头戏。
一处不起眼的赛台上只有一个参赛者,裁判等到规定时间结束后,宣布道:“九苍城李风谣对伴月台慕容非,因李风谣无故缺席,慕容非晋级下一轮。”
慕容非百无聊赖地挽了一个剑花,出言讥讽道:“九苍城……真是一群胆小鬼,竟然连应战都不敢。”
系统路过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吐槽:【哇,他在地图炮。】
陆渊本就心思不在这,他总觉得今早陵川渡怪怪的,本以为自己现在来参加大选,对方又会扑腾着闹得要出门。
结果陵川渡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就开始对着墙壁发呆,酷似面壁思过。
不合理。
十分的不合理。
陆渊在心里暗自下了推断。
慕容非不知是为了讨好主办方白玉京,还是单纯看不惯九苍城,他声音并不小,恨不得周围观赛的人都听见,“九苍城徒有虚名,怕是当年陆渊也是名不副实,毕竟能被当时修为平平的陵川渡一剑斩杀,谁知道是不是……”
他意有所指地停下话头,周围人觉得他胆子是真大,但是介于陆渊死得过于蹊跷,众说纷纭。特别是托了霜简书局话本的“功劳”,关于猜测两个人之间的各种关系,不仅是在老百姓中盛行,有的修真者也忍不住八卦一番。
陆渊的脚步霍然停住,他微微眯起眼睛,黑瞳中掩藏着冰凉的剑锋一般。
系统急得挠头,恨不得一脚直接给慕容非踹晕:【不要啊不要啊,这个垃圾只是在拱火,咱们有正事要干啊!】
比如说顶着张茶福的名号,过五关斩六将,然后击败被寄予厚望的新生代佼佼者,最后一掀马甲,给这群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天选之子的震撼。
而不是在这里就莫名其妙地跟不是自己对手的人打架哇!
陆渊环顾了一下周围,顺手折了一截桃花枝,大步流星走向赛台。
慕容非本就兴致缺缺地准备下台,见到有人姗姗来迟,便扫了一眼陆渊手上的桃枝,冷笑道:“你就是九苍城李风谣?”
裁判也很是不解:“这位李道友,你迟到过久,已经判负。明年再来一试吧。”
陆渊笑了笑,“我并非李风谣,也不是九苍城之人。我单单只是来想与他谈谈剑道。”
裁判皱着眉喊了一声胡闹,“这是仙盟大选,不是一句话就任你胡闹的地方。”
陆渊“嗯”了一声,表示理解,他转身道:“那我换种说法,今日我想挑战伴月台的慕容非。”
仙盟大选一是可以正常比试,二是可以选择挑战。
但是挑战这种选择往往是出现在魁首出现的那一天,有人不服才会挑战。但发起挑战的人输了代价极大,轻则受人耻笑,在宗门内名望一落千丈,重则滋生心魔,困顿一生。
一般人不会自取其辱,所以仙盟大选的这些年间,并没有一个人选择如此行径。
慕容非闻言不经眼皮一跳,发出心底的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渊目光落在慕容非的脸上,分不清喜怒,他淡淡说:“只是想看看你有几斤几两罢了。”
对方手中只是随处可见的桃枝,慕容非却无端地感到一阵恐慌,那种隐约的杀意勃然令他不由之主地后退一步。
慕容非按捺住惊恐,保持住镇定,这才来得及仔细辨认一下挑战者的修为,发现此人只是筑基期后,他有点恼羞成怒于自己居然被这种人唬住了,手中长剑已经在愤怒之下无声地震颤起来。
他冷笑道:“看来你到现在还没学会,什么是不自量力。”
第083章 偏信
系统捂脸在内心狂喊:闭嘴闭嘴啊, 没事挑衅他干嘛!
陆渊似笑非笑道:“倒是曾经有人那么说过我。”
上一个说他不自量力的,还是被他气得口不择言的时重光。
江风夹杂着水雾从远方荡来,吹乱了陆渊的额发。
不远处的赤漓江滚落到看不见的暗礁上,刹那间扬起几丈高的巨浪伴随着巨大的轰鸣, 与此同时“锵”得一声, 慕容非拔剑出鞘, 挥出一道凝练的剑光。
陆渊反手一挡,剑光遇到桃枝, 瞬间从杀人的弧光变成了绕指柔般的透明绸缎,眨眼睛就化去了力量消失在空中。
“你!”慕容非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此人一定是作弊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别的法器!”否则一个筑基期的人怎么能挡得住他一个金丹期的一击。
系统小声地解释:【他也确实是这次夺魁的热门人选,所以那啥……他在无能狂怒。】
陆渊若无其事地举起连一丝裂纹都没有的桃枝,不紧不慢地所:“道友,这次是不是该轮到我出招了。”
比试当然不是回合制,你打我一下, 我接完招, 再还手打你一下。慕容非听到陆渊这句话莫名警铃大作,整个心悬了起来,他觉得对方这话听上去是一句不清楚规则的提问, 实际上则是马上要暴揍他的通知。
慕容非神情一紧,蓦地静心凝神,手中长剑掠影已将周围护得密不透风。
他们本相隔在赛台的两端, 中间还有着不少的距离,只见前方人影一闪, 陆渊脚下一步却好像踏过虚空转瞬就侵进面前,他冷然狠厉的表情赫然落到慕容非的瞳孔中, 手中无害的桃枝变成了寒芒尽现的利刃指向慕容非的咽喉。
慕容非周身的屏障在碰到桃枝的刹那间,发出一声悲鸣应声而裂。
磅礴汹涌的剑势已经贴上了慕容非的喉咙,他能感受到脖子上在短瞬的冰凉刺痛之后,隐约有潮湿的液体浸透湿自己的衣领。
陆渊的动作一顿,手上的桃枝在他指尖捻了捻,枝头便涌出了花苞,继而肉眼可见的缓慢绽放,刚刚夺人性命的凶器,此时成了一片片染上粉嫩霞帔的桃花,他眼底这次带上了一些嘲意:“……点到为止。”
慕容非跟从水里面捞出来的也没什么区别了,他冷汗涔涔,刚刚一度觉得自己要当场断送性命,虚脱得脚底发软,他捂着自己破了皮的脖子,惊怒之下脱口而出:“你是不是作弊了!”
陆渊一字一顿:“你大可再试一试。”
裁判颤声道:“这位道友……你……”他指了指赛台周边那一圈保护结界,已经碎裂地千疮百孔。
刚刚陆渊只是卸了一部分灵力,让对方的喉骨没有在这摧枯拉朽的力量下断裂,但是周身其余的气劲,还是轻而易举的震碎了那所谓的结界。
这次不仅仅是一些观众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了,不远处的一位中年人起身离座,飘然而至此处的上空,随手挥了挥将损毁的保护结界恢复如初。
来的人脸颊瘦削,眼角虽有一些细密纹路,却依旧不掩高人一等的气场。
来人是白玉京的掌门萧殊尘。
“这位小友,年纪轻轻,实力不俗。后日白玉京将设席宴请诸位才俊,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后日基本是初轮比试已经结束的日期,那宴会上的肯定都是筛选后,会夺得前几名次的人选。
萧殊尘这话一出,几乎铁板钉钉地认可了陆渊的实力。
系统疯狂鼓掌:【对了对了,这会对了。】
陆渊:“?”
“对什么了?”
他根本不认识萧殊尘,上辈子他在晧天仙盟被人说是专恣跋扈的时候,萧殊尘还不知道在哪个小门小派修行。
系统满意点头:【本来你应该在旧都调查聻变,粉碎反派阴谋,从而获得白玉京掌门赏识,最后和命定的道侣培养感情!兜兜转转,剧情果然又回来了!】
陆渊面容古怪地问道:“命定的道侣?”
这说的是人话么?怎么连起来听上去那么陌生。
系统继续点头:【没错,你见过他的。就是萧景春,在临安镇的时候……】
陆渊听不下去这段絮絮叨叨的话了,他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没半点多余的记忆。
他沉默的有些久了,萧殊尘淡然的表情依旧没变,但周围的观众,哪怕是刚刚被他吓去半条命的慕容非,都觉得他有些不识好歹了。
陆渊半晌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记得系统之前告诉他的事情。
白玉京有能让他得到重用信息的东西。
陆渊不知道这个东西尺寸几何,位置方向,危险与否。
但是他必须要一探究竟。
“好。”陆渊平淡地点了点。
没有一点欣喜若狂的样子,像是他赏脸给萧殊尘一般。
萧殊尘也没计较这个小辈没有礼貌的姿态,他客套地笑了笑,又重新回到了自己位置。
系统还在沾沾自喜,剧情回到了正轨,却没有注意到表情变得有些凝重的陆渊。
他刚刚动手确实有些故意的威胁成分在里面,但这种实力不足以让一宗之主亲自来跟他搭话。
白玉京……这个在他神陨后,一百余年之内就陡然变成实际上的天下第一宗门。
它不是九苍城这种曾经因为天才云集而出名的宗门,也不是凤池宗这种建派悠久,底蕴深厚的门派。何至于短短这段时间,一跃成为实力强横的门派。
江水奔腾,掩盖了身后大选赛场的喧嚣。
系统看着赤漓江,鬼使神差地说道:【这里是建章城,但是以前它是一个叫雪里凹的渔村,不过你应该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迹了。】
陆渊别开目光,望向这条横贯胤朝的赤漓江,从亘古时期蜿蜒伸展,势不可挡奔流至今。
系统下一句话,让他神智恍然片刻。
【因为你的师弟……陵川渡,屠尽了整个村的人。最后雪里凹在溃堤之后,消失灭迹在江水之下。】
“……你最好保证你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陆渊视线落下,高耸的眉骨微微压拢。
系统发誓:【这是真的,比珍珠还真。】它磨磨蹭蹭又说了一句:【但是都说事出有因嘛,所以原因,也是关键!】
陆渊收回目光,情绪不明道:“你倒是变了个样子,之前千方百计想让我动手,现在还会为他开脱了?”
系统幽幽地说:【本想快刀斩乱麻,但是怂恿了那么久,你都没一点想要杀人的意思。所以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件事。】
我说他屠村你就会动手吗!
我说他上辈子把你捅死了,你也没动手啊!!
系统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嘴。
陆渊觉得它又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系统呵呵一笑:【你以为我想么?剧情播报罢了。不是我想说,是预设的语音。重点剧情一定会告诉你的,主要是为了塑造大魔头其罪可诛的形象。】
与此同时。
陵川渡正随手翻看陆渊留下的烟火。
碎片化的记忆在脑海中零零散散地飘过,他平静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些迷茫。
之前做的梦,如鲠在喉。让陵川渡分不清楚现实和虚幻。
他为什么会梦到陆渊死去呢?
他为什么会梦到陆渊想杀他呢?
陵川渡觉得自己变成拘于笼中的困兽,逃不脱,求不得。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师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因为陆渊在梦里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极冷极淡。
他甚至不记得过程,神智仿佛短暂地离开了,只是在意识回笼后,才发现自己手持不觉将陆渊的生路一刀斩断。
那阵极具真实的心痛,让一种可怕的猜测从陵川渡心头升起。
这好像不是做梦,这可能……真的。
他握住烟火,浑身经历了幻痛一样发着抖,手指却依旧微微打开,不敢用力,怕把手持的烟花揉皱。
推门声让他紧绷的颈椎立刻垮了下来。
屋内空气流动起来,带走了困顿压抑的气氛。
陆渊偏过头,盯着喘着气的陵川渡,他迟疑了片刻,“……师弟?”
陵川渡游离的视线终于重聚,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你会杀我么?”
他声音很轻,用一种充满期待的神情望着陆渊:“你会么师兄?”
陆渊很难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理,他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句话明显在避重就轻,陵川渡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他失望地垂眸:“我做梦……梦到你想杀了我。”
不是想。是你已经动手了。
你的刀只要再用一点点力气就可以捅穿我的心脏。
陵川渡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薄薄的里衣之下,凹凸不平的触感隔着衣服传到他的指尖。
……
陵川渡睁大了眼睛,脸色难看极了,他颤抖着就要将手探进领口衣缝。
“只是做梦而已。”陆渊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
陵川渡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死死地抓住了,他转头看向陆渊,对方收拢指节阻止了他的动作。陆渊漆黑沉郁的瞳孔里全是自己要哭不哭的脸庞。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陵川渡仍由陆渊抓住自己的手腕,疲惫不堪地靠在旁边的人身上。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信。
哪怕知道陆渊可能会杀了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相信着他。
好蠢。
迸发而出的自嘲,无声地在他神识里横冲直撞,冲撞得他鼻腔发酸,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陵川渡额头抵着陆渊的腰间,像是在哽咽,又像是祈求,他说道:“师兄,我想出去放烟火了。”
第084章 白玉京
先是中间一抹明亮纯净的银白, 随即向外扩展,衍生出无数颜色交织在一起。
烟花在空中倾泻而出,火花落下,拖着长长的轨迹, 像一闪而过的流星, 转瞬消散在夜幕之上。
好短暂的绚烂。
仿佛只是短短片刻停泊在自己的身侧, 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忐忑,不安, 患得患失。
陵川渡心有所想地抬头看向旁边的身影。
陆渊的侧脸染上了斑斓的光影,他冷峻的长相在暖黄色的火光下, 柔化了锋锐的棱角,竟显得有些温柔。
陵川渡回忆了一下梦境中的场景,毫不留情地将其挥之脑后。
至少在这里,陆渊手里紧握的不再是饮血无数的不觉,而是一束会跳跃上升火花的烟花。
——那应当只是个梦,就算陆渊会动手杀自己。
但自己怎么可能会杀了师兄呢,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完全不可能的。
陵川渡隐隐约约地觉得不对, 但此刻他就像不愿承认错误的小孩,将这些想法通通压在心底。
陆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发现陵川渡一改之前恹恹不乐的样子, 唇角难得的上扬起来。
他俨然已经自己把自己哄好了。
陆渊问道:“你现在开心了么?”
陵川渡不假思索地回道:“嗯。”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烟火呢?”陆渊有点匪夷所思。
他师弟很少有对什么东西表现出极端的兴趣。
除了放烟火这件事,这是他每年生辰几乎都会做一遍的事情。
虽然陵川渡会拧着眉假装不感兴趣,但是每次都会流露出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欣喜。
陵川渡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怕极了安静的氛围, 只有那一声唤醒夜空的爆裂声,才能给他带去一点真实的感觉。
陵川渡背对着陆渊, 看不清什么表情。
片刻后他认真地说:“不是因为放烟火开心。”
陆渊听到这话愣了一下,他英挺的眉目在这一刻沉寂了下来。
很久之后他才低声道:“那是因为什么呢?”
陆渊在年少的时候, 第一次敲开了陵川渡的房门,带他点燃了那些烟火。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陵川渡眼里的留恋,陆渊一直以为是因为对方意犹未尽。
陵川渡转过身对上陆渊的目光,每个字都带着雀跃的情绪:“那是因为我跟师兄在一起啊。”
“因为我喜欢师……”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的指尖轻柔地抵在唇上。
陆渊指尖摩挲过陵川渡的唇瓣,止住了对方的话。
他黑沉沉的眼睛在夜里却像一点隐秘的星火,在陵川渡的瞳孔里灼灼发亮。
陆渊说:“有些话,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白玉京这次设宴自然是排面满满。
皓月悬天,红烛摇曳,玉阶两侧,白玉京弟子们手持宫灯引导各位来宾入席。
席间座位错落有致,金杯玉盏。
杯壁上反射荡漾着旁边池塘粼粼的波纹。
来的人大都是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各个都是大宗大派里喊得上名号、超轶绝尘的角色。
多数人自然都是互相认识,见了面便开始推杯换盏热情交谈起来。
甚至还有一些很少能见到的宗派大能也都参与了本次群宴,算是给足了白玉京脸面。
……又是一个来攀亲带故的饭局。
陆渊被一群蚊子一样的嗡嗡声吵得头疼,他百无聊赖地拿起一个酒杯,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上面的花纹。
旁边坐着同样过了初轮比试的沈循安,他真心实意地朝陆渊道谢:“陆师兄,你替我锻的这把剑,很是趁手。”
他闭口未提天都城的其他事,似乎已经从中走出来了。
陆渊也没跟他客套,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谢意。
他不喜这种喧闹的场合,这次受邀过来,主要还是因为记挂着系统所言的白玉京里有重要信息。
按系统所言,并且不仅仅是关于他,还有萧景春。
所以他问沈循安:“你对白玉京有多少了解?”
从年轻一代来看,沈循安与白玉京的萧景春均是其中的佼佼者,二人应当少不了有一些交流。
沈循安其实跟萧景春并不熟悉,虽然他天生性格温和,和很多人都能谈得起来,但的确是看不惯有些颐指气使的萧景春。
“并不是很了解。”沈循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鲜少离开凤池宗,师兄是想知道什么吗?”
陆渊瞥了一样身居高位的萧殊尘,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杯口,“白玉京何以吸引那么多门徒?”
他原以为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谁知道沈循安只是“啊”了一声,一幅原来你就想问这个的模样。
沈循安解释道:“因为白玉京内传一个秘法,能让很难修行的人筑基。”
陆渊一言不发,几息之后他吐出几个字:“荒谬。”
天底下,能有什么秘法让一个无法修行的人入道。若是真有这种东西,那天下都不再是凡人。人人都排着队寻求大道,祈祷与天同寿。
沈循安摊手:“事实便是如此。我们也不相信,但确实有一些筑基困难、眼看与大道无缘的人,来了白玉京之后,就莫名其妙地筑基了。”
这次陆渊忍不住皱了皱眉,“如此秘法这些人难道不会外传?”
“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了。”沈循安已经预料到陆渊会问这个问题,“事实上,确实有很多不是白玉京的人,会想方设法的得到秘法。可是奇就奇在,这些不能筑基的人一入白玉京,就七七八八地学习了很多心法,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有用的。”
“不过这也难不倒真想花钱来要秘法的人,这些人把白玉京教给弟子的心法全买了下来,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他们认为也许是白玉京的位置,有不可说的机缘,两者结合才有奇效。这就导致想来白玉京的人如过江之鲫。”
陆渊总觉得有点微妙的诡异,须臾他问道:“没人觉得奇怪么?”
沈循安立刻回答:“当然奇怪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别人的地盘上非议正主,于是他压低声音说:“但这不是没有证据么。这些后来筑基的人,没有任何邪修的气息,正常得很。你不能因为这些一开始没法筑基的人,来了白玉京之后能入道就硬说白玉京是邪门歪道吧。”
“更何况,白玉京门徒一心匡扶正义,萧掌门更是在仙盟内部被人推崇。没人会提这种全是猜测的假设,来得罪白玉京。”
在他们交谈的期间,一段小插曲正在不知不觉地发生。
萧云旗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来:“春管事。”
春将晚假装没有听见,安心地跟身侧的人搭话。
萧云旗忍无可忍地抬高声音:“春管事之前去星回参与拍卖,我已百般提醒管事关于魔修的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发难道:“我说话或许是有些直了,但是当时春管事似乎一直不以为意。”
周围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些许,于是他继续唉声叹气,既然捶胸顿足,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结果……”
萧云旗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全然不顾自己也是仙盟的一员,愣是想把锅全推给春将晚。
众人表情都有点尴尬,虽然仙盟确实指望财大气粗的霜简书局能竞拍下陆渊的遗骨,但天有不测风云,这事也不能全赖春将晚。
春将晚啪得一声打开扇子,掩住下半张脸,终于是看了一眼萧云旗,“萧长老说笑了,你我心知肚明,那枚神骨是落到谁的手里。”
他一向带笑眉眼里此时带着冰凌,“陵川渡看上的东西,谁有命去拿?”
“你么?”春将晚冷冷地问道。
萧云旗碰上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脸色铁青,瞪着春将晚良久,最后还是把话憋回去了。
陆渊无心看这不起眼的冲突,他已经做好了实在不行,就直接神识强行罩住白玉京的准备,再一点一滴地像滤网一样,将整个白玉京强行筛查一遍。
系统:【不是?!你这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这是挑衅吧?这是挑衅白玉京的举动吧??】
任谁家掌门都不能容忍这种行为。这就好比把自家宗门扒光了,让外人如入无人之地一样一一审视。
这让萧殊尘的脸面放在哪里?
陆渊眼睛本来眯起一个凌厉的弧度,打定主意之后,表情放松了许多。
他不顾系统的哀嚎,就准备提前离席。
不论是席间的阿谀奉承,还是浮于表面的微笑,都让他心生厌烦。
沈循安托着腮,补充说道:“除了这件事,白玉京还有个传闻。”
“不过这并不是白玉京的人告诉我的,是同我一道来参与大选的同门张茶福告诉我的。”
陆渊动作不由一顿。
他心道:不愧是八卦能手·张茶福,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发挥自己获得第一手轶事趣闻的能力。
沈循安:“说是白玉京里有一个嫉恶如仇的执法神灵。在修道者触犯戒律的时候,就会在夜里出现,铁面无私地取其性命。”
陆渊沉默半天,这话听上去确实已经跟真实无关了。
且不论白玉京才建宗立派百余年,就有自己宗门的神灵了,这个传闻已经完全是故事的范畴了,适合写在话本上,供霜简书局印刷成册。
沈循安陷入了回忆,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但是我后来与白玉京的修行者提过此事,他们说……”
“有人确实见过那位神灵。因为见过他的人说其暴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化为森森白骨,所以白玉京的人也叫这位执法神灵为骨将军。”
陆渊轻声嗤笑道:“有趣。”
白玉京自诩名门正派,怎么听着里面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沈循安本来是随意坐在椅子上,他陡然身体坐正,好像看到了什么,导致神情有点紧张。
然后他扭过头,眼神一下直勾勾地转到陆渊身上。
陆渊:“?”
沈循安抓耳挠腮,恨不得出手掰过陆渊的脑袋,让他不能直视前方。
但介于这样动作幅度太大,会更惹人注目而放弃。
结果陆渊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眼神飘忽地掠过眼前的人。
——陆渊直接忽略了经过他们的人。
这回轮到沈循安:“哎?”
陆渊面无表情地侧头:“有话直说。”
沈循安这才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支支吾吾道:“刚刚过去的是萧景春。”
陆渊压根不记得萧景春长什么样,他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沈循安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喜欢他么?”
之前你为了讨他欢心,还冒死去百域魔疆,在魔尊眼皮子底下,盗了一株曳水摇。
现在怎么就视若无睹了?
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陆渊发问:“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沈循安被问住了:“呃……大概是他长得好看?”
陆渊观察了半天萧景春的容颜,脸盲的症状再一次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尽量不冒犯别人说道:“还可以吧。”
沈循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不久之前还为了萧景春要死要活的人说的话,“还可以?”
他虽然看瞧不起萧景春的大少爷作风,但不可否认的是,对方真有一张精致忍人怜爱的长相。
“还没有我的……”陆渊捏住酒杯随口说出一句话,他自然而然地回道:“……魔尊好看。”
死一般的寂静。
思维是正常人的沈循安一言难尽地盯着陆渊,他看了半天,觉得两眼一黑:陵尊主自然是容貌更胜一筹,但是好像没人敢拿他来比较这个吧?!
他一把夺走对方的酒杯,然后郑重地拍了拍陆渊的肩膀,说道:“陆师兄,你喝多了。”
第085章 利用
实际上滴酒未沾的陆渊:“……”
不过他也懒得解释, 正好可以借此理由,早早离开。
陆渊缓缓地单指敲着桌子,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萧殊尘让他过来的原因。
捧杀他?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但是陆渊还未起身,不速之客就来了。
萧景春抬起下颌, 对沈循安道:“明日可算是巧了, 抽签的结果是我俩对战。”
他似乎是对沈循安说话, 只是视线一直落在陆渊脸上。
萧景春没有从陆渊表情中看出以往的迷恋,眼里登时闪过掩饰得很好的疑惑, 和不知从何而来恼羞成怒。
系统“嘶”了一声:【果然,当舔狗不再当舔狗的时候, 被舔的人会率先坐不住。】
萧景春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是顶替别人的名额来参赛的吧,不过我是不会告发你的。”
他不自在又拘谨地望着对方,似乎在等陆渊对他网开一面做法的感恩戴德。
哪知等来的是陆渊毫不犹豫地转身。
萧景春也顾不得矜持了,他是因为有要事来的,于是连忙叫住陆渊:“我爷爷希望你今晚能暂住在白玉京。”
陆渊淡淡地重复一遍:“萧殊尘为什么要留我在白玉京?”
萧景春被他称呼萧殊尘大名的平淡语气所震惊,他忍不住蹙起秀气的眉毛。
自他行走修真界, 见过的人称萧殊尘不外乎都是客气万分的萧掌门, 亦或是萧前辈。更有甚者也许是奉承,会叫他萧首座,已然是将萧殊尘供为晧天仙盟的掌权者。
那么不客气的称其大名, 却是第一次听到。
萧景春愣了半天,心念百转千回,也没明白对方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敢这么说话。
“为什么?”陆渊等得不耐烦了,兀自走了过去。
他身形欣长, 走过去竟有一种步步紧逼之感。
陆渊居高临下看着萧景春,要不是他这辈子脾气温和了很多, 早就把人用刀挑起来逼问了。
萧景春在他的气势下,大脑空白,一时竟被震住了。
陆渊以前的身形是这样岿巍的么?
他以前的眼神那么冰冷的么?
萧景春不舒服地想着。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小心翼翼的,但陆渊跟看陌生人没什么区别的态度,让他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萧景春艰难地开口:“爷爷觉得你那天打败慕容非的招式很是新奇,他想找你谈谈。”
陆渊唇角扬起,像是嘲笑这个理由的拙劣,“传闻白玉京的骨将军夜间执法除祟,我一个外人可别被当成什么祸患被拔除了。”
他本是随意的一句话,潜台词只是在讥诮萧殊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哪料萧景春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急遽惊惶中,萧景春眼前所有事物都变得模糊。
他还能记得那具寒气逼人的身躯,在夜色中徐徐靠近。
身体的主人看不清长相,带着沉重的步伐声,一步一响,像是骨骼在互相碰撞的声音。
他想逃,但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对方逐渐变得清晰的轮廓,让他觉得每一秒都变得漫长,又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在下一秒会戛然而止。
一双肌肤已经逐渐褪去,可以看见骨节的双手,正高高抬起,似乎要一掌击碎他的天灵盖!
——是骨将军。
年幼的他在寒气中被冻得青白发抖,几乎在骨将军要取他性命前一刻,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只看见哭得满眼通红的母亲,和焦虑不堪的父亲。
萧景春还没从堪比噩梦的遭遇中醒来,他抱着母亲的胳膊不肯撒手,“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他根本不敢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
父亲则是根本没有安慰萧景春,相反他勃然大怒,一个劲地教训道:“你晚上为什么要出去?为什么不听我们的话?!”
指责声犹在耳边。
萧景春猛地掐住自己手心,强迫自己回过神,声音变得有些古怪:“这是谬传。”
陆渊一看萧景春这个表情就明白了,本来凌厉的脸部线条反而松动了。
他突然漠然说道:“你见过……祂。”
萧景春指节因为攥紧而发着抖,连维持一个虚伪善意的表情都做不到了,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白玉京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骨将军,那全是无稽之谈。”
沈循安一直在专心地听两人对话,听到萧殊尘要见陆渊的时候,震惊之余却又诡异地有一种如果是陆师兄的话,好像也很合理的心理。
一直听到萧景春矢口否认骨将军的存在时候,他眼睛余光捕捉到一个人。
他手中力气一松,酒杯立刻落在桌面上,“铛”得一声脆响突如其来地打断了陆渊和萧景春剑拔弩张的对峙。
陆渊神色不变,但还是朝沈循安这边微微偏了偏头。
沈循安仓促狼狈地试图把桌面擦干净,他手忙假乱地解释:“抱歉抱歉,听到骨将军的名号,不由想到之前听过的一些传闻。”
萧景春脸色更臭了,他哼了一声,说了一句不识好歹,就一挥袖子地走人了。
只不过背影慌慌张张,稍显仓惶。
“看到什么了?”陆渊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沈循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此刻还心如擂鼓,心里一丝微妙的绞痛和怒意让他一时说不出来话。
“……”沈循安捂住额头,低声沙哑地说:“我好像看见裴……韩世照了。”
不是裴映之。
裴映之已经死在了天都城,活在那具躯体里的……只剩下了昭武王。
那可真是见鬼了。
陆渊心底划过这个念头,在天都城时沈循安重创了对方,虽然说确实可能不会致命,但是为什么昭武王会出现在白玉京?!
“可能是我看错了。”沈循安撑着桌子站起来,他想连盘否认刚刚的话,“我之前将天都城的事汇报给仙盟,裴映之已经被霜简书局除名,白玉京怎么还会把他放进来。”
不过如果反过来想,那岂不就是……白玉京与昭武王有勾结。
陆渊不动声色地推断:若说昭武王可令百万鬼兵,誓要推翻胤朝,那在战争之下,必然黎庶涂炭,流血飘丘。封印在这种生死数量极不平衡的情况,将会开始破损。
那么在想深一点,白玉京在赤方的计划里,又承担着怎样的角色。
萧殊尘见到萧景春面色不虞地拂袖而去,就知道陆渊肯定是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于是他遥遥地举杯向陆渊致意,但对方只是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萧殊尘面不改色将杯中酒饮尽,便头也不回地离席。
萧云旗见状立刻起身跟在他的身后:“父亲。”
萧殊尘眉眼阴骘,脚步未停,白色长袍在廊间穿梭,犹如鬼魅一般。
待到将宴席的嘈杂声完全抛在身后,他才遗憾地长出了一口气,“可惜,今日未能留下他。”
“如果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死了,那是最好不过。”
森然无情的话,从这个被人尊敬的掌门口中说出来,反差到令人毛骨悚然。
萧殊尘本想让骨将军出手,让人不留痕迹地消失,可是对方貌似警觉得很。
他曾听闻陆灵越行事一向大胆肆意,但今日一见又稍显小心谨慎,让他不由有些纳罕。
“您真的相信那个霜简书局弃徒所说的?”萧云旗皱着眉,回忆着擂台上,轻而易举就击败慕容非的年轻人,但还是有些不认同地问道,“他真的是陆灵越么?”
萧殊尘摆了摆手,他笑了笑:“相信?”
他谁也不信,但是此事对他来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哪怕对方是想拿我们当枪使。”萧殊尘目光决然狠厉,他冷声道:“利用我们除掉那个人,我们也必须要做。懂么?我们赌不起。”
萧云旗自然是明白此中事情重大,便也不再好说些别的,只是说:“不过十有八九,顶替凤池宗弟子参赛的那个陆渊不是什么善茬。”
“还有你,席间为何跟春将晚起冲突?”萧殊尘话锋一转,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眼没有几个,脾气还不知收敛。
萧云旗恨恨道:“拍卖的时候,我多次提醒春将晚,他却压根没有增派人手。我甚至觉得他是故意让神骨落在魔修手上的。”
……魔修。
萧殊尘眼角细纹更加紧密地皱缩在一起,他倒是忘记了还有魔修。
如果他是被人强行利用,同理,他也可以将这个杀人的利刃转交给下一个人。
“你在星回上见到了陵川渡。”
跟其他人提到魔尊不一样的是,此刻萧殊尘提到陵川渡却是恍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说道:“把陆渊会出现在白玉京的消息,想尽办法传给百域魔疆。”
他抓住萧云旗的肩膀,面孔上有着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要快!”
萧云旗被父亲一同摇晃,他脑海中像是暴风雨洗刷过一般,听懂了父亲的言下之意:“你是要……来杀他……”
“不一定是让他动手杀人。”萧殊尘看着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筋的儿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只是他来了,陆渊死在白玉京就合情合理了,明白了么?”
否则凤池宗弟子平白无故地死在白玉京,对他们来说也是大大的麻烦。
萧殊尘白色的衣袍在夜色中,宛如被浓墨浸染,他语气冷静:“这样便不会有人再去细想,究竟是谁动的手。”
只要这个人出现在白玉京,那么凶手,就会有且只有一个猜测对象。
——百余年前,曾亲自手刃陆渊的魔尊陵川渡。
第086章 神血
沈循安与萧景春的这场对战, 虽然不是决赛,但被众人视为真正的决赛,无人不为这两位的赛程太早遇到而遗憾。
因为这事关着凤池宗和白玉京两大门派的脸面,一个是宗主的亲传弟子, 一个是掌门的亲孙子, 怎么看都该是万众瞩目的对决。
张茶福捧着一张圆润的脸, 眼巴巴地望着赛台,“我啥时候能这么厉害呢?”
之前见证了张茶福日日夜夜摆烂的陆渊:“你现在想这些, 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实际上张茶福也只是一时兴起说上一句,再加上熟知八卦的他怎么会不知道陆渊和萧景春的事情, 如此说道只是想让扯远点话题,却不料陆渊并不避讳。
“你觉得萧景春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渊垂下眼眸,目光直落赛台上一张骄矜的脸上。
张茶福:“……”兄台你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啊。
不夸怕你对我怒目而视,控诉我眼神不好;夸了怕你这个恋爱脑说我看上人家了。
陆渊只是简单看了他与沈循安起手的几招,就看出来对方基础薄弱,手法虚浮, 一个符修却总是被人找到机会近身, 若不是沈循安下手保留几分实力,仍旧处在试探实力的阶段,萧景春断不能如此游刃有余。
“他是怎么到金丹期的?”陆渊简直不忍直视, 萧景春现在的水平,在他眼里差不多就像是一个五岁的孩童硬要耍大刀一样。
张茶福挠头:“多半是白玉京的秘法吧。听闻萧公子当年也是筑基困难,但是没过多久, 就很成功地筑基了。”
又是一个本与大道无缘的人。陆渊按捺住心中的异样,他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回赛台上。
这次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沈循安本就实力高于萧景春,此役胜过对方也是意料之中。只不过沈循安手中出招莫名变得犹豫起来。
陆渊仔细地看了几眼, 发现沈循安眼神飘忽,似乎在想在看台上捕捉着什么东西。
他联系到昨天晚上沈循安说的话,眼神变得凝重。
旧友的死,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确实是道很难迈过的坎,但他也不愿沈循安因为这个理由,败给萧景春。
萧景春的符咒已近在眼前,沈循安蓦然后撤,他心里一惊,差点就被萧景春一道爆裂符咒炸伤,对方显然下手没有留情。
他不确定刚刚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但还是不死心地想从看台上找到那抹熟悉的影子。
“沈循安。”
什么声音——萧景春握剑的右手一抖,随即他发现这声音就是从手上的长剑发出。
他在这一声呼唤下,及时斩断了萧景春扔来下一道的符咒。
“剑灵前辈!”沈循安又惊又喜,他以为剑灵消失在了天都城,原来并没有抛弃他!
陆渊听到这声称呼,表情空白了一瞬。
他沉默了片刻:“在比试之中,我不会指导你,因为这是作弊。”
“但我希望你记得,当时你要锻造这把刀时的心情。”
沈循安听到这句话,耳朵顿时好像失去听到其他声音的能力。
天都城小镜湖的水声又一次灌满他的耳畔,他颤抖着攥紧剑柄。
水声如旧,一点点推平他心中杂乱的思绪。
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剑心应如金石,优柔寡断当消弭。
沈循安再一次抬头时,已是心无杂念。他原本显得幼态的脸庞,变得坚不可摧。
萧景春如临大敌般在胸前画出一道半圆弧状的防护结界。
长剑穿过空气,划出因为速度过快而产生的爆鸣,轻而易举地点破结界。
危险!
萧景春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的瞬间,应激般地瞳孔闪过一点金色,那柄即将穿过他面前结界的长剑,被无形的力量卡在空中,动弹不得。
陆渊本来没有什么情绪的脸上,变得微沉难看起来。
那时在临安镇自己神魂太过虚弱,没有捕捉到萧景春的异样。
不过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何陵川渡会认错人了。
因为萧景春身上有跟他相同的熟悉气息。
但是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萧景春身上出现的……
……神血的味道。
若他死了,那这事很容易就可以解释,神血找到了下一任宿主。
但是他神魂还好好存在这具躯体中,神血在他重生的那一个晚上就已经归位。
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神血在这一世有两个宿主。
陆渊瞳孔微缩,从萧景春无法筑基到金丹期的修为,萧殊尘到底干了什么!
那么多无法筑基的人究竟是靠着秘法,还是靠着——
他胸中的猜忌再也遏制不住,神识直接放出,如涌浪般扑入白玉京。
此事也大大超出萧殊尘的预料,他压低声音瞪着萧云旗:“百域魔疆的人为何还没来!”
萧云旗也是十分焦急,他昨日趁着夜色就把消息散了出去,但这按实打实的时间来算,才不过大半天,他叫苦不迭:“时间不够,能不能再拖一拖……”
萧殊尘知道这事现在指责他这个儿子,也无济于事。
他已经打算直接鱼死网破:“拖一拖?!陆渊已经要动手了!”
“什么?”萧云旗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冰冷蚀骨。
他赶忙望了过去,隔着数不清的人流,陆渊正冷冷地朝他们看来。
萧云旗喉头一哽,顿时汗如雨下。陆渊迎着萧云旗瑟瑟发抖的眼神站起身。
“他这是要干什么!”萧云旗满心疑惑夹杂着秘密要被挑破的恐惧。
萧殊尘一把推开萧云旗凌空而起,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凶悍至极地朝着陆渊的方向掠去,五官紧绷在一起,让他平添了几分狰狞。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萧殊尘死死盯着陆渊的位置。
霜简书局的那位弃徒只告诉他一个关键信息,陆灵越修为没有恢复如初,杀之即可一了百了。
这是白玉京。
萧殊尘闭了闭眼睛。
这是他说了算的白玉京。
理由再找就是了,哪怕麻烦一点,一定不能让陆渊说出别的话了!
萧殊尘再一次睁开时,已是杀意将至。
然而陆渊的速度更快,几息之间已经不再之前的位置。
萧殊尘扑了个空,他抬手看着居高临下在空中俯视他的陆渊,感觉全身血液涌上了头顶。
他脸色赤红,喃喃道:“不要——”
众人听到身侧的赤漓江水陡然变得湍急,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他们还不明情况,就眼睁睁看着萧掌门跟火烧屁股一样地跳了起来,莽撞朝着看台这边掠行而来。
更奇怪的是,萧掌门正跟一个年轻人对峙起来,而肉眼可见的他还处于下风。
“陆、陆师兄?”张茶福结结巴巴地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
等等?!这个人是跟他在凤池宗天天摸鱼躺平的陆师兄吗!!
这个看上去一步就要踏碎整个白玉京的人是谁啊?
“他是谁啊?”人群谁也没法忽视这般大的动静,顿时骚动起来。
人们还在看着热闹:“不认识……这是要干啥啊?”
陆渊身躯里的神血汩汩流动起来,淡金色的璀璨光芒汇集在瞳中,他此时看着萧殊尘如若看一粒微小的尘埃。
萧殊尘脑中只有一片空白,他苦涩地想着那个人说的陆灵越修为大不如前……
他确实忽略了一件事,大不如前是跟陆灵越自身相比。哪怕陆渊实力不比从前,但对于一个年级轻轻,就登天入道的人来说,那依旧是极为磅礴的力量。
此刻这个千百年间难见的奇才,已登半神之位的天选之子,面无表情地问道:“萧殊尘,你做了什么?”
“……”萧殊尘呼吸停住,他当下只有一个想法,哪怕是身死道消,一定不能让陆渊活着!
他咬牙铿锵一声拔出长剑,白色剑芒大盛,就要朝着陆渊当头劈下!
陆渊瞳孔中的金色像是要燃烧起来,暴戾呼之欲出。
他一丝犹豫都没有地抬手,怒喝道:“不觉!”
远在百域魔疆的不觉闻之震颤,只不过这一次不比临安镇,它感受到主人暴怒至极地呼唤,和陆渊更为强横的神魂力量。
魔修们不明所以,百域魔疆此次的地动尤其明显,大殿支柱在疯狂震动,他们中耳尖的听到封印着神刀不觉的位置,传来细微又不祥的声音。
“好像是封印法阵碎了?”夜通天战战兢兢地憋出来一句话,“可那是尊上渡劫期实力的布下的法阵啊。白玉京那边传来的消息……莫非是真的。”
从南山不由望向封印位置,不紧不慢道:“我知晓大家对白玉京的消息将信将疑,认为可能是他们想将我们一网打尽的陷阱,但不觉已被唤醒,我认为可信度至少有八成。”
她话音未落,顷刻间地面剧震,阵法表面的碎纹已达极限,轰然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裂片转眼间化为齑粉。
魔修们面面相觑,夜通天挥开落下的灰尘,呛咳了一声:“那我们还等什么!替尊上解忧,义不容辞!”
在碎裂阵法的荧光中,不觉呼啸而起,化为一道流光穿过无数城池山川,带着飓风从建章城空中而落。
它贴着萧殊尘的脸落在对方面前,震耳欲聋地入地三分。
刀身岿然不动,尖啸声兀自不断。
这会所有人脸色都变了,他们视线僵硬地在刀和人之间来回转动,难以置信地默契屏住呼吸。
看台上的普通看客,看台下比赛的修士,亦或是各个宗门来看小辈比赛的长老,他们有人虽然没看清陆渊的长相,但是无人不认识这把漆黑锋锐的刀。
绝地天通,神鬼不觉。
第087章 骨将军
铭文旋绕在刀鞘周身, 浮起又消散,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仙盟之中,很少有人直面不觉。哪怕言语再冒犯陆渊, 他其实也并不会真把人怎么样。
但当他对着同僚出刀时, 这只代表一件事。
——审判。
春将晚腾得一下, 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他脸色剧变,拼尽全力才没要自己失态, “陆首座……”
世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不觉现世。
在一百多年前,陆渊神陨那一天, 这把刀就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
很多认出陆渊的人,却依旧犹犹豫豫。他们互相看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陆渊……居然还活着。
他活着为什么不出现?
他那么多年去做什么了?
陆渊和萧殊尘起了冲突,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
萧殊尘在陆渊不在的时候,笼络亲信, 在仙盟支持者众多, 一时也不会倒戈。
而陆渊,实力难测,保不齐跟百年前一样, 专断严苛,他认为有罪斩便斩了,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看台上前来看小辈参赛的, 不乏一些宗门的有头有脸之辈,只不过此刻, 他们小心翼翼得如同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只敢互相偷窥着互相的神色,猜测对方的心理活动, 没有一个人擅自发声。
真是要命。本来只是应酬式的一场观赛,怎么自己这么倒霉。
从这些愁云满面的人脸上不难揣测出他们在想什么。
同样难以置信的是林绛雪,她今日才到,本只是单纯来看沈循安的这一场比赛。林绛雪下意识攥紧手心,她良久好像恢复了情绪,朝赛台上还发着愣的沈循安招了招手。
沈循安脑子还没转过来,他表情呆滞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师尊,我不会进了什么幻境吧。”
林绛雪当机立断对他说道:“让凤池宗的弟子速速撤离此处。”
“陆师兄……”沈循安回头望向在空中神态已经不似以往的陆渊,艰难吐出几个字,“他这是被人夺舍了么?”
林绛雪被这话问得猝不及防,她看着徒弟止不住颤栗的瞳仁,知道这时候让他接受真相很难,但还是表情平静地摇了摇头。
不觉仍旧伫立在原地,还未出鞘,陆渊现在还没打算杀人。
他对着萧殊尘布满血丝的眼睛,落到对方面前,将手轻轻搭在深入地缝的不觉之上。
他紧紧盯着萧殊尘半晌,遽然伸出食指,磅礴修为爆发而起,一指点上萧殊尘的额头,对方在他一击之下,踉跄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萧殊尘立刻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神识,在他识海、筋脉,身躯里每一个缝隙里寻找着什么,让他元神动荡,目眦欲裂。
陆渊眸光逐渐变得阴沉,手背上青筋暴起,不觉瞬间弹出一寸,替主人发出一声高亢的怒吼。
“你身上也有神血的味道。”陆渊压下眼底的风暴,面容冷漠地问道:“为什么?”
“萧殊尘。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什么?
萧殊尘听到这句话,远比刚刚神识在他身上搜查而带来的震颤更甚。
他咬紧牙关,顶着陆渊令人恐惧的威压,一点点直起身体,他脑海中只有几个大字在轰隆作响: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白玉京自建宗门至今不足一百年。”萧殊尘又恢复了那副仙盟中众人所熟知的样子。
慈爱温和,富有魄力,令人尊敬。
萧殊尘神识受到冲撞,不免眼前阵阵发黑:“已为数名与大道无缘的人,生生开辟出了一个新的道路。”
陆渊冷笑一声,依旧沉静说道:“萧掌门,倒不如给我解释解释,你是如何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萧殊尘还记得划开那具身体的时候,淡金色液体留下来的炙热之感。
他第一次以凡人之躯碰上了神血,接触到的同时被立刻烫去了一层肌肤,但是那欣喜若狂的感觉让萧殊尘忘却了剧痛。
太好了,有了这种东西,他是不是就能摆脱这该死的凡躯。
谁不想要长绵的寿命,无痛无灾,粲然体面。
隐秘的窃喜在心头绽放,因为没人会知道他做过的这一切。
当时的偷来般的兴奋穿越数载光阴,转换为现在的一腔死水。
萧殊尘这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惊慌,不知是心如槁木,还是知大限将至,他脸上麻木又僵硬。
“不知道多少年前,据说古神的曾坠入这江水,龙身被鱼虾竞相食之,百姓闻之具言吃了这些赤漓江的鱼虾,便可求仙问道,寻找长生。”萧殊尘笑了一下,不知是嘲笑那些百姓,还是他自己,“而我的家,曾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片江畔。”
他幽幽地说:“不过那时候它还不叫建章城,它只是一个不打眼的渔村。”
“而我也没有机会见证古神的神躯坠落,但我看见了……”萧殊尘静了片刻。
就听见他说道:“但我亲眼看见你的陨落。”
陆渊静默良久,他听见自己心口传来急促的心跳声,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萧殊尘你把我的……”
萧殊尘并未给陆渊说完话的机会,他闭上眼睛,颤抖着手高高举起,一声清响捏碎了什么东西。
他似乎是在走投无路之后,做了最后的顽抗。
不安在所有人心中迸发,赤漓江更是疯狂地奔逃,狂暴地冲刷着岸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白玉京中有什么被压制了很久的东西,正从深渊一步一步,决绝地迈了上来。
“父亲,别!!”萧云旗咆哮着想阻止萧殊尘的动作,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萧殊尘捏碎了把恶鬼关住的囚笼。
不合常理、难以言说的寒意从白玉京的深处漫延出来,给地面瞬时披上一层薄冰。
“好冷啊。”不知道是谁打了个哆嗦,默默地说道。
寒气没有停下的意向,而这异象让赤漓江变得暴躁不堪,势要掀起千丈高的怒潮,它被堤坝撞退后,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
几次冲刷之下,堤坝已经摇摇欲坠。
春将晚大声疾呼:“拦住这江水!否则要倒灌进建章城了!”
气氛紧张之下,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赤漓,林绛雪毫不犹豫加入春将晚的阵列,她一步挡在滔滔江水前,凤翎般的斑纹在她建成的保护结界上流动。
沈循安本想遵循师尊的指令带领师弟们撤离,但一看到这番场景,也是立刻上前,手掌贴上众人合力组成的结界,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
咔嚓——
薄薄的冰面发出脆弱的碎裂声响。
似乎有人在白玉京的尽头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气,他每一步都伴随着令人牙疼的骨骼拉扯的声音。
萧景春年幼时的记忆被唤醒,他牙关打着颤,曾经的幻痛在身上泛着疼。萧景春神经紧绷,慌不择言:“……是骨将军。”
张茶福在地上乱窜,他没什么灵力,修补结界也只是贡献一份蚊子腿肉大的力量,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正想焦急地贡献一份力量,当然不是说他视死如归,而是如果想从这个赛场出去的话,必须要穿过白玉京,但是现在明显有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正在白玉京里蠢蠢欲动。
张茶福猴急地找个一个没人占位的结界位置,一把拉过萧景春:“别神神叨叨了,赶紧过来帮忙!”
金丹期的还在这摸鱼,他一个筑基期的人都在努力干活了!
萧景春面色灰败,只是一巴掌拍上结界,并没有做出别的动作,掌心还在哆嗦着,他轻轻说道:“没用的。”
张茶福偷偷瞥了一眼萧景春的反应,顿时大惊失色:“萧道友啊,这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啊。各门各派的掌门都在呢,结界也稳固得很,你怎么一副要交代遗言的样子哇。”
萧景春发出了跟萧殊尘一样的哀叹:“来不及了——”
“不是啊兄台,什么来不及了?”张茶福小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云里雾里的啊!”
本来还试图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事的张茶福,紧张地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毛倒竖,就跟他听了志怪之后,被人从脖子后面吹了一阵风一样。
萧景春怔愣地转身,他抽搐的手指捂住自己的脸,哀哀地说道:“他来了。”
张茶福不受控制地同手同脚地转了过来,他脖子伸直,一动也不敢动。
为了阻止江水灌入建章城,大部分没走的人都自发地靠近江边,建构结界,而靠近白玉京的那一侧自然就空无一人。
此刻从白玉京那个方向变故陡生。
有一个黑点影影绰绰地显现。
肉眼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但惧意却不由自主地生出。
几息之后,模糊的黑点逐渐具象化成一个人形。
一具黑袍包裹的身躯缓慢地走着,但身姿却看不出颓然,脊背挺拔沉着。
那种熟悉的气息愈发得浓重。
陆渊拔出深入地面的不觉,刀身铮然出鞘,狭窄锋利的刀身映出他一双狭长的双目。
……熟悉的气息已经到了他难以忽视和否认的程度。
手中的不觉显得有些不安分起来,似乎居然想跃跃欲试的逃脱陆渊的掌控。
陆渊手指狠狠向下一压,神情微变看向前方。
冷气入腑,他体内中充斥着刺骨尖锐的寒意。
天空黑云涌动,顷刻间便会涂黑苍穹。
一张眉带霜雪的脸缓缓出现在陆渊面前。
来人面部的肌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腐烂了,裸露出森森的半边牙床。
尖锐森白的犬齿在脸侧赫然可见。
令人瞩目的是,那人同样暴露在外面的手,赫然少了一节尾指。
第088章 盗玉
陆渊心中升起来起难以言说的诡异之感。
熟记于心的眉眼, 恰到好处的轮廓。
因为高鼻深目而看起来有些凶的骨相。
——那是他自己的脸。
对面的陆灵越视若无物地绕过他,来到萧殊尘的面前,他没有焦点的瞳孔不动声色地对着萧殊尘。
良久,嘶哑的声音才响起:“该结束了。”
这会不仅是萧殊尘面色大变, 同时也轮到陆渊有些悚然了。
他的遗骸居然有自己的意识。
陆灵越下一刻毫无征兆地就出了手, 他森白的手掌如山倾一般朝着萧殊尘天灵盖就拍去。
萧殊尘也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绕过陆渊, 先朝自己动手,他抬剑阻挡之时, 已经是慢了,掌风裹挟着力量已经袭至他的颅骨。
渐渐地, 血液从他的头顶流出,
萧殊尘即使痛得两眼翻白,依旧不敢卸一分力,两人竟是在这僵持住了。
陆灵越有点不耐烦了,他那背部已经没有什么肌肤的手掌倏而收回,萧殊尘头顶力道一下消失, 但他的手还是惯性地往上滑稽地一挥, 在空中虚虚地抡了一圈,再想收手已经晚了。
陆灵越肩膀一撤一送,转而一掌闪电般利落穿过萧殊尘胸膛。
一大片血花瞬间炸在萧殊尘的胸口。
萧殊尘费劲地抓住化为白骨的手腕, 喷出一口热血。
陆灵越僵白的脸上似乎已经很难做出什么表情,但萧殊尘还是看见了若有若无的讥诮,他也顾不得那搅穿自己的手还在胸口, 就拼死挣扎起来。
“盗玉窃钩之辈。”萧殊尘听见对方那么喊他。
听到这句话,萧殊尘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嗓子已经被血块堵住了,但还是竭尽全力地说道:“不是……我不是……”
“你明明都已经死了。你要这神血还有什么用——”
……不如让给我们这些普通凡人吧。
你生前已经如此风光, 死后为什么不能渡我一程呢!
萧殊尘心中的怨恨徒增,他手指痉挛着往前伸展,试图召回自己的长剑。
陆灵越的余光将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他嘴角缓慢地扬起,浮现一个残忍笑意。
留在萧殊尘心口的手指猛地收拢,听见对方喉咙不自然地发出濒死的哀叹后,他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
陆灵越指尖还挂着残留的心脏碎肉残片。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陆渊甚至来不及阻止,萧殊尘就已经软倒在陆灵越的脚下。
“还有你。”鲜血顺着陆灵越的手指往下滴淌,细密的血珠在地面上渲染出层叠的血渍。
青白已经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庞轻轻侧过来,像是在嗅着什么,片刻后他森冷说道:“跟他也是一样。”
陆渊猝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要杀了所有拥有神血之人。
萧殊尘到底为什么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陆渊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能闪身躲过那致命一击,尖锐的指骨擦脸而过,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系统猛地大喊一声:【这就是要脸面不要命的代表啊!你一揭露他,那就是颜面扫地,你俩同时嗝屁,他还能留个好名声。】
【而且你身上神血的比例远远大于萧殊尘,若是动起手来,他还指望你的尸骨先把你干掉呢。】
眼下,在面前这个只凭着最后意念行事的行尸走肉眼里,自己跟萧殊尘一样,是个偷了他神血的鸡鸣狗盗之徒。
陆渊单手按在不觉刀鞘之上,现在更麻烦的是,手中的这把刀开始变得摇摆不定。
不觉在刀鞘中晕头转向,一边有主人的神血味道,另一边是主人的神骨气息。
那么,到底谁是它的主人?
陆灵越见面前的人躲了过去,他立刻欺身上前,凌厉的掌风步步紧逼。
不觉的刀鞘与神骨激撞,发出低沉的金属般震鸣之声。
陆灵越一招未成,他撤了出来,知道这人跟刚刚那个草包不是一个等级。
系统看出来陆渊动手留有余地,【宿主你想干嘛!不是你死就是他活啊!】紧张之余它也没意识到你死和他活是一个意思。
“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白玉京有我想要的线索么。”陆渊依旧死死盯防这自己的遗骸,“只要我对自己的尸体使用生死之境,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换言之,通过他上辈子的身躯,就能获得完整的记忆。
但是陆灵越显然不打算手下留情,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因为残留了一点陆渊还未完全归位的神魂,这才导致他还能根据最后的意识行动,所以他只会一昧地屠尽所有饮过他鲜血的贼人。
他瞬息间隐没在因为温度急降而升起的白雾中。
陆渊不敢怠慢,他身上修为暴涨,数息之间往上攀登数个境界,从炼虚、大乘逐步迈向渡劫,这具长生木做成的傀儡身躯,同时不堪重负地发出了悲鸣。
周围那些密密麻麻高耸的看台轰然作响,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托举,尽数朝着陆渊的头上砸去。
数丈的灰尘淹没了不久前还热闹非凡的赛场。
张茶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当然不止他,所有看到的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张嘴结舌地瞪着眼前的一切。
萧景春摇摇欲坠,看着就要晕过去了一样,“他来找我了,他要来找我了!”
要不要跑路啊。张茶福不久之前还在发自内心地思考着。
他眼睛告诉他,几个月前还跟他一起谈天说地的废柴陆师兄,摇身一变,成了翻掌间便可海沸山裂的宗师。
张茶福继续干笑两声:说不定自己在做梦。
直到鼻子闻到难以忽视的刺激难闻灰尘味道时,他意识到我靠我靠,陆师兄是个隐世高手!
陆渊于尘土中踏破虚空般闪至陆灵越身前,他修长的手作势要拔刀出鞘,陆灵越立刻双手横亘在身前,试图阻挡陆渊这一击。
哪知陆渊的动作只是虚晃一招,他如愿所偿地触碰到陆灵越冰冷的身躯。
陆渊黑沉的瞳孔猛然骤缩成一条竖缝,“生死之境——”
周围的所有人在这一刻的速度好像变得奇慢无比,刚迈出一只脚想看情况的张茶福,手上纸扇已经掷出想给陆渊解围的春将晚等等众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样。
陆灵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就被陆渊带入了生死之境。
两个人周围的景象在飞速地变化着,飓风四起,吹得两个人不得不紧闭起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陆渊感觉到手中一轻,陆灵越已经不在眼前。
金乌西坠,他站在湿润的沙地上,直愣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这是哪?
陆渊眼里闪过难以掩饰的疑惑。
我不应该在九苍城吗?
系统沉默了两秒,【这里是天启元年。】
天启元年。
……是他神陨的那一年。
陆渊环顾了一下周围,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能看见不远处在薄薄日光下照耀下,一片亮如白银的沙砾,数座房屋错落有致地布置在这雪地般的沙土上。
既然生死之境把他带到这里,证明他的遗骸肯定离这不远了。
陆渊下定决心地就要往那边走过去。
有不少像是渔民打扮的人经过他的身边,却跟什么都看不见一样,径直地路过他。
这是已经发生在过去的事情,陆渊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来到过往,别人当然是不可能看见他的。
陆渊听到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沓来,他知道别人会像穿过空气一样经过他的身躯,但这种感觉总归很诡异,所以他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
系统:【他怎么在这?】
它合不拢嘴地看着这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陵川渡面色疲惫地走近,眼下浓重的青黑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刚刚经过的渔民似乎认识他,还朝他招了招手:“嘿!还没找到你想找的人?”
陵川渡强笑着摇了摇头,渔民一看他这种表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小兄弟,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我们这小渔村么?”
“对啊,我们这地方要是有人来,咱们肯定都知道。”渔民互相看了看,见到陵川渡已经不说话了,他们不想再打击这个年轻人,就说道:“也许他还没到这里,你们是约着在这见面吗?要不再等一等吧。”
“对对对,你就暂住在这边也行,天天跑来跑去的,我瞅着你都累。”一个中年的女人瞧着陵川渡憔悴的脸庞,大抵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有不忍,不由分说地就替对方定了下来,“你就住我家,我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大,他是负责咱们这块运货的,见过的人多,到时候叫他替你再找找人啊。”
渔民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等到他们走远了,陵川渡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自暴自弃席地而坐,默不作声地望向静静流淌地江水。
江岸两旁落叶飞花被风卷落在水面上,在江面上打着旋往看不见的远处淙淙而下。
陆渊踩过余晖,站在他的身侧。
陵川渡在一点点变冷的日光中,脸庞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有些清冷疏离的面容在落照中看着竟有些……孤独。
那时候的陵川渡到底在想什么呢?
陆渊不明白,他矮下身坐在对方的旁边。
陵川渡似乎觉得有些冷了,就在拢起衣服的刹那间他感觉到了什么。
陆渊突然听到陵川渡开口,尾音带着颤,眼里是期冀,还有些陆渊看不懂的胆怯。
“师兄,是你么?”他像一个盲人,摸索着朝着陆渊的方向探来。
在生死之境中,陆渊不过是个未来之人,只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幻影,陵川渡自然是扑了一个空。
他苍白的指尖直接穿过了陆渊的肩膀,悬在半空中。
陵川渡僵了半天,深吸一口气:“我在想什么呢。”
陆渊明明没有实体,被陵川渡碰过的地方,却徒生一种微妙的凉意。他紧紧盯着陵川渡,只见对方失魂落魄地收回了手。
陵川渡缓缓看着自己手上的每一处掌纹。
但他手上是冰凉的触感,仿佛握着一把不属于自己的刀。
刀刃划过皮肉,手上滑腻的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
被划伤的人没有抵抗。记忆停留在对方脸上,那双往日神采奕奕的瞳孔变得黯淡,金色辉芒如飘摇的脆弱火光般慢慢褪去。
然后是朝着看不清深渊的坠落。
陵川渡颤抖着喘息,视线再一次落在自己掌心。
这一次,干干净净的,没有血。
陵川渡眉眼平静,但陆渊在其中看到了压抑着的挣扎和痛苦。
他嘶哑着说:“我杀了你。你当然是不愿意再见我了。”
第089章 不可改
陆渊观察了陵川渡好几天。
这是他不曾有过的体验。说实话, 上辈子由于仙盟事情冗杂,陆渊不胜其烦,所以他应当是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陵川渡。
陵川渡暂居在渔村里,但是休息对他来说好像只是维持体征的一项可有可无的事情。
跟着对方的这几日, 他脚步不停, 陆渊只是跟着都累了。
或许是陆渊死的时候, 九苍城正好经过这个渔村的上空,陵川渡总是对这块地方相当重视。
他很可能会一次出去好几日, 然后再短暂地回到渔村,继续用神识一寸一寸地摸索着赤漓江。
陆渊看着他脸色惨白, 身体震颤,却依旧固执地将神识一点点放出,试图榨干自己那仅存的灵力。
一个人的尸骨在茫茫江水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更何况,赤漓江奔腾不息千年万年,就算他尸体落入, 早就顺江而下, 不知道去往何处了。
陆渊心里一颤,下意识就想开口说道放弃吧,我不在那里!我压根就已经——
而就这一瞬间, 陆渊的表情好像凝固了。
他并非是这个时间里存在的人,陵川渡看不见他,自然也是听不到他的声音。
陆渊突然觉得看不到触不及的人是他自己, 他像被困在一个匆匆过客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第一次, 他感受到了无力,接着取而代之的是被凶兽撕扯心口一样的疼痛。
赤漓的江水明明离他尚有一些距离, 可那咆哮涌动的潮水像要将他吞噬淹溺。
为什么你要找我?
明明在你眼里,是我要杀你啊。
两个人怀着不同的心思站在岸边,隔着百年荒芜的光阴不复相见。
系统踌躇半天开口:【宿主,他不会一直找下去吧。】
那样的话……也太可怜了。
系统突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它被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它怎么会那么想呢?自己明明是一个爽文系统,为什么会同情一个大反派?
陆渊视线从陵川渡憔悴的脸庞掠过,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四肢百骸都在隐隐作痛。
他加重语气,不知道是对系统说,还是对自己说:“……不会的。”
真的不会么?
陆渊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自我安慰。
林绛雪当时告诉他的话,让他完全没法骗过自己。
她的话句句如钟磬狂响,震得陆渊大脑几乎空白。
[陵川渡又不对劲了?]
[正常的,你习惯就好。不过话说回来,你活了之后,他犯病时间还少了点。]
[你都不知道,他以前还去九苍城,指名道姓非要找你。听听这话,多恐怖啊,当时你都死了快十年了。]
只是十年么?
……还是说更久?
只是在他重生回这个世间的时候,陵川渡几乎是如影随形地就找到了他。
可是当时自己为了防止神血将这具孱弱的身体摧毁,才压制住了这股力量,伪装成了一个普通的凤池宗弟子。
当时陵川渡探过自己的脉络,是在什么样的失望之下才说出那句冷嘲热讽。
陆渊还是不知道。
系统在汹涌的涛声中,听到了宿主紧绷压抑的声音,更令它手足无措的是,它竟然听出了一丝难过和懊悔。
“我果然不是一个好的师兄。”
陵川渡苍白脸色和艰难的咳喘声,无不显示着他的灵力已经接近枯竭。陆渊想扣住对方的手腕,像以往在九苍城一样,替一个人孤独地练剑到虚脱的师弟梳理筋脉那样,为他渡一些灵力,好让他好受一点。
但陆渊下一刻就意识到,这已经是很多年就发生的事情。
——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陆渊定定地看着陵川渡,薄唇微启,眉宇中有些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用口型无声说出一句话。
“要是你从来没遇到我就好了。”
那么是不是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你是不是就不会知道我……也就永远不会喜欢上我。
陆渊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息,这里简直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他知道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该困在这种过去。
但一想到在星回上,陵川渡那双盛满欢喜的眸子仰望着他,清清楚楚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师兄。”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你知道么?
但是,师兄你根本不知道吧。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着我啊。
一阵慌乱的痛楚,随着陆渊急促起伏的胸腔,肆意淋漓地传递出来,让他难以忍受却又无法逃离-
事情的转机发生一个下午,陵川渡照例会离开渔村一段时间,去别的地方寻找陆渊的踪迹。
在他走后不久,那个留他暂居的大婶儿子回来了。
雪里凹除了名字拗口以外,它这个村落所在的位置也很尴尬。大部分村民秉持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理念,都是靠着打渔为生。
可是在自给自足之后,如何将这满满当当的银鱼,鮰鱼、毛蟹、河虾等等河鲜转换成实打实的银钱,就成了这些渔民的最大难题。
虽然有大婶儿子这种帮助货运的人,但是供货的去向总是不稳定,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不过今天他明显是带着好消息回来的,大婶儿子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拉着大婶说道:“娘,跟你说个好消息。”
大婶拿着装水的碗硬塞给他:“咋咋呼呼的,有什么事那么着急。”
“您还记得那个村东头萧家的老大么!”
“这怎么会不记得。他爹妈去世的早,还是我们这些村里头的街坊邻居,左右各凑一把米一匹布给拉扯大的。”
她儿子拍了拍桌子:“嗨!就是他,您是不知道,他最近可出息了。”
“他出息了,你激动个什么劲?”大婶无语地接过喝空的水碗,“人家发达了,你还想用曾经的人情债套住他么,我可不干这种事情。再说了,咱们又没怎么帮他,我们一群大人总不能看着一个小孩子饿死吧。”
“我可没有啊。”儿子当即否认,他喜笑颜开地说:“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不知道他怎么跟一个富商搭上线了,人家答应以后会尽数收购我们的河鲜,三七分利。”
大婶闻言也是喜不自禁,“真的吗?还有这种好事?”
“这还能有假,他都把那个富商带来了。”儿子急匆匆地拿起毛巾抹了把脸,就赶紧往外跑,“不说了,我还要带人家在这周边看看呢。”
大婶伫在门口,开口又叫住了儿子:“对了,我之前说有个年轻人来我们村找人的事情,你记着点。”
“知道了,我记得的!”他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大婶一时被这个好消息砸得回不过神,她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想着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欢喜地收回望着儿子背影的目光,热火朝天地准备把这个事告诉街坊。
系统想起了什么,它瞅着渔民透露着高兴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天启元年——】
【也就是说,他们马上就都要死了……】
据晧天仙盟记载,天启元年,魔尊陵川渡途径渔村雪里凹,无故屠尽全村,更是将整个堤坝摧毁,导致渔村彻底淹没在江底,所有人都死无全尸葬身鱼腹。
修真界闻之大震,各方欲捉其审判,但陵川渡叛走百域魔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陆渊一直在跟着那个大婶的儿子,这个年轻人脚步轻快,显然是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望,去见那个声称要考察的富商。
“你听见这个人提到的萧家人了么?”陆渊只觉得自己要窥见了真相,他随着年轻人穿过几间房屋,来到了目的地,“萧殊尘说过,他家世世代代曾住在这。”
【你怀疑是他做的?】系统大惊,【没什么道理的,他发什么疯要把曾经救他的村民都杀了啊?】
陆渊站在暗处,凝视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此刻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萧殊尘。”
彼时的萧殊尘,看起来比后来当上的白玉京掌门的岁数还年轻些。
“肉体凡胎。”陆渊只是随意一瞥,就已经确定,这时候的萧殊尘并没有筑基,甚至感受不到天地灵气的存在。
年轻人乐呵呵地引着那个富商就要出去,在跨出门的瞬间,他随意开口说道:“萧哥,最近有个人来我们村找人,你不一直在村子附近的城镇走动么……”要不帮忙找找看。
萧殊尘脸色慢慢地变了,陆渊能听出他的心率在急速地变快,姿态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是个什么样的人?!”萧殊尘有些失态地焦急喊了一声。
年轻人本来只是随便说了一嘴,脚都已经落在门外,听到这个动静反而被吓了一跳,“啊?我娘说应该是哪个门派的仙师吧,她也没细问,毕竟人家着急得要命。据说是来找他师兄的。”
萧殊尘死死地瞪着他,像是看着什么面目可憎的怪兽,“现在那个人在哪?”
“这我哪知道。他一般只是在我们村这待几天,现在已经不在雪里凹了。过一段时间估计会回来的。”年轻人疑惑地看着萧殊尘,一时摸不着头脑,“你还好吧?咋回事?”
萧殊尘面色暂缓,他忍住发抖的嗓音,尽量声调没有什么起伏地说:“好,我知道了。我看到了就跟你说。”
年轻人奇怪地瞅了萧殊尘半天,默默地朝他点了点头,才走出了院子,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盯着雪沫般的沙子地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
“我还没说要找的那个人啥样呢?他怎么好像已经知道要找的是谁了。”
第090章 湮灭
富商溜溜达达地看完一圈, 又找到萧殊尘,“萧老弟,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对这些什么杂鱼感兴趣。”他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袖口的鱼腥味, “可真够难闻的。”
萧殊尘少顷露出个客套的笑, “这我肯定知道的。”
他的命运转折点, 是一具尸体。
应该是一具尸体吧。
萧殊尘当时看到岸边躺着一个人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正想看看对方是不是溺水了, 是否还活着。还没试探上对方的鼻息,一双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萧殊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昳丽的女人, 在雪里凹这种渔村里,大部分人都被风雨摧残的衰老难看。
而面前的女人皮肤吹弹可破,每一个举动都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曼妙。
“他叫陆渊。”女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男人,随即她的动作让萧殊尘大跌眼界。
女人矮下身,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对方的手背。
萧殊尘目瞪口呆地看见对方流出来的血, 竟然不是猩红色, 而是像浅色的金色熔浆。
“我叫赤方。”她忽然自我介绍起来,“我教你一种炼制方法,可以让不能修炼的人入道, 但是你得帮我个忙。”
萧殊尘咽了口口水,他已经知道这个自称赤方的女人不是什么善茬,而他作为一个目击者, 最好是乖乖听她的命令。
“他神魂未散,我杀不了他。”赤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可不能让他又活了,你帮我把他藏起来吧。”
萧殊尘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 却依旧没什么出息,赤方说的事至少给了他一个盼头。
他先是听从赤方的指导,炼制出一个最简单的疗伤丹药,治好了一个富商妻子的肺痨。
富商一看还有这种良药,立刻想跟萧殊尘做一笔大生意。
那个时候的萧殊尘还念着养育他长大的渔民的好,他答应了跟富商的交易,然后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对方同时尽数收购这个渔村的河鲜。
今日,萧殊尘听闻有修真者寻了过来,那种迟来的恐惧立刻攥紧了他的心。
这一刻,他晓得侥幸是没有用的。凡人在修真者面前只是渺茫的蝼蚁,唯有自己跟对方站在一样的高度,才能活下去。
渔民见到萧殊尘这边还亮着灯,敲了敲门问他:“头鱼你还没睡么?我们这边准备吃酒你来不来啊。”
萧殊尘听到这个愚蠢的名字,眼睑忍不住一跳,他抿了抿嘴没有吱声。
实际上这个名字来自渔民对无父无母的他的一份祝福,因为头鱼意味着在他们破冰时,捕鱼活动中捕到的第一条鱼,他们认为头鱼能带来希望和吉祥。
富商露出一个说不出来含义的笑,“萧老弟本命……别有一番趣味。”
萧殊尘语气中带上冷意,“阁下真是谬赞了。”
他掩饰地极好,富商没有看见萧殊尘眼里转瞬即逝的杀意。
于是萧殊尘每日每夜地炼制着能让他一步登天的丹药。
他不敢合眼,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他要赶在那个人回到雪里凹之前,把丹药炼制出来。
终于有一天,按照赤方给予他的大衍通天录,丹炉中诞生了第一炉丹药。
赤方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神血不比其他,力量蛮横不讲道理。其中比例是很难确定的,你最好先找别人替你试试药。”
她明媚的眸子里,盛着萧殊尘看不懂的光,“你应该知道找谁替你试药吧?”
萧殊尘捻起不含杂质的丹药,轻声喃喃道:“我当然知道。而且有不少呢。”
他是马上要步入修仙途的人,哪能留下一群还知道他出身的人!
干脆就让这个渔村跟那个该死的名字一起湮灭!
系统看着一群人为了欢庆今年河鲜尽数卖掉,欢天喜地地准备酒水。
【别啊,你们倒是盯着他啊。】它焦急地试图扒拉一个渔民,让他看看鬼鬼祟祟往每个酒坛里面加药粉的萧殊尘,【有人手脚不干净在干坏事!你们快看看他哇!】
萧殊尘每个酒坛下的剂量有多有少,严格地控制着变量。
他干完一切,就借口不舒服,告病回到自己的家。
透过门缝,他阴骘的目光落在每一个的脸上,他听见每一句欢声笑语,他看见每一个杯酒相碰。
……抱歉,我更想活着。
赤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像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知道是夸赞还是什么,她捧着脸,丝毫不嫌弃地坐在杂乱的床铺上,“你可真是好人一点儿也做不明白啊。”
变故来临的总是又快又急,不到半个时辰,这里就变成了可怖的炼狱。
萧殊尘慢吞吞地踱步而出,他拿着纸张,慢条斯理地路过每一个在地上翻滚的人,记录着这一切:“神血混入一钱,剂量略多。”
“神血加黄柏,可略微有克制作用。”
“细辛……不可加。”萧殊尘皱眉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没气的尸身,迈了过去。
他挥舞着笔尖,无视着咒骂和尖叫,踏过这人间地狱。
消失了很久的陵川渡,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这段时日被一群声称要为陆渊报仇的修士追杀。
为了不牵扯到这些好心的渔民,他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是告别也是答谢。
只是当他步入雪里凹的那一刹那,他闻到了令他极其不安的味道。
陵川渡听到了呜咽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江风的呼啸声,当他走进渔村时,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大脑空了一瞬。
不知道多少人,不,不应该说是人。
不知道是什么形状的生物,艰难地蠕动的自己身躯,拖出一道道未干的血迹。
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了听觉和视觉,丝毫没有注意到陵川渡的存在,只是凭着本能往外挪动着。
陵川渡脸色一变,他在这群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些生物身上残留着一些棕叶的碎片,靠着棕绒捻成的线还挂在上面。
——是渔民穿的蓑衣。
陵川渡这一刻已经不是震惊能够形容的了,他来不及细究为什么渔民会变成这样,只能急匆匆地前往留他暂居的那户人家。
还没推开门,他就听到了嘲哳的哭嚎声,已经不像是人声,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推门进去。
那个曾经好心帮他寻人的大婶,正搂住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东西,断断续续地哭着。
陵川渡强行让自己冷静,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大婶一抬头,陵川渡才看清对方的脸上诡异地遍布着奇诡的反光。仔细一看,他发现女人脸上竟然长出了层层叠叠类似鱼鳞的东西。
“我、唔——”大婶费劲地说出一个字,难以遏制地喷出一口鲜血,她双唇抖动地看着怀里的生物,张嘴道:“我的儿……”
她抱着额头大声尖叫嚎啕,已经说不出话的嗓子只能发出不明所以的声调,她打着滚不停地拿额头撞向墙壁。
陵川渡想伸手将她打晕,阻止她自残的行为,就看见对方的额角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先是隆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肉包,然后戳出一个坚硬的柱状物体。
“这是……”陵川渡太阳穴在突突狂跳,一阵眩晕。
这是龙角!
猩红色的血液从大婶额头划过,她艰难地朝陵川渡比划着,杀了我!
杀了我,我已经活不了了。
她绝望地看向屋外,那些因为痛苦而不得不在地上摩擦,试图刮掉身上戳破皮肤龙鳞的怪物。
……他们,也活不了了。
索性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陆渊看见陵川渡沉默地站在原地,他没有任何动作。
陵川渡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大脑此刻乱作一团,这种龙化的特征像极了使用神血力量的陆渊!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我杀了陆渊,才导致这样的么?
是因为我么?
他越想越混乱,已经颠三倒四的逻辑,在他脑海中纠缠成乱麻。
大婶见状,绝望地冲他发出一阵沙哑的咆哮,泪水从她眼角落下,冲下一道血迹。
“啊啊啊——”她长大嘴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地吼声。
你为什么不动手!
好疼啊,好疼——
我不要变成那副样子——
她失望地望着陵川渡,最后眼中的一点光亮悄无声息地熄灭了,留下了无言的控诉。
为什么不帮帮我?
我曾经那么努力地想帮你。
陵川渡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但陆渊从知道,他已经临近崩溃了。
陵川渡微微发着抖,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他大步朝前,想要掩盖什么般地抬手召来渊雪。
陵川渡停在一具还在艰难喘着气的人旁边,对方仰着头望向他,痛得很难表达感情的脸上,居然让人看出了一点欣喜。
对方拼尽全力地抓住了陵川渡的鞋背,每动一次口型就会让已经畸变的唇角开裂,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杀了我。”
鲜血扬起,溅了陵川渡一脸。
陵川渡不是没有杀过邪祟,但这是他第一次杀了还算是人的东西。
下一秒,他手指一僵,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他本来这段时间就忙于奔波,没有好好休息吃饭,自然是吐不出来什么。
生理性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睫毛,泛红的眼眶里眼神涣散,他像是没有知觉地收回了剑。
陵川渡无所谓地抹了一下脸,移步到下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旁边。
几剑下去,就跟戴着一个血红色的面具一般。
他麻木得像个刽子手,只不过每一次手起刀落的时候,别人留给他的眼神,只有感激和解脱。
二十一……三十四……五十七……
陵川渡默念着人数,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住手——”
仙盟的人姗姗来迟,瞥见此地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的一堆堆尸体,叠在一起,顿时大惊失色,他们面带诧异地互相对视一眼,暗道陵川渡不会真是疯了吧。
“你果真已经堕入魔道了!诛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还不束手就擒!随我等回仙盟!”
一群人挤在渔村的边界,嗅着刺鼻的血腥味,如临大敌地瞪着陵川渡。
陵川渡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瞬间击穿了他。
好累啊。他想。
陵川渡潜意识里就想丢下手中的渊雪,但是这是陆渊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他舍不得。
就在两方僵持之际,远处爆发一声巨响。
萧殊尘遥遥看着自己点下的火药,轰得一声土坝就像被无形的巨手一拳打碎,如千军万马咆哮般的江水直泄千里,冲进了本就低洼的渔村。
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一丝后悔。
唯一后悔的是,若他能早日修道,怕是用不着火药引线这种凡人才用的东西了吧,麻烦又让人灰头土脸。
到时候,他必定凌于天地之上,像真正的仙人一样,翻手之间便可移动山海。
可是终归是那么多条人命,萧殊尘始终还是不放心,他后来选定宗门位置时,私心选择在雪里凹的上方,将这一片遗址,掩藏在白玉京的砖瓦之下,掩藏在无数修习之人的足下。
此后,萧殊尘以神血为药引,使得无数无缘大道的人,得以修行。
原本一个门可罗雀的新门派,引得无数人慕名而来,到后来更是为了一个弟子的名额,挣得头破血流。萧殊尘默认手底下的人暗地售卖入门的名额,一时赚得盈箱溢箧。
陆渊心底升起一个冰冷的念头:
……白玉京的每一步辉煌,都行走于他尸骸之上。
不觉认主,哪怕是在陆渊的默许之下,它依旧不忍心弑主,留了陆渊一线生机。
虽然那一刀并未完全断了陆渊的生机,但依旧将陆渊的神魂斩裂。大部分的神魂割裂后在人世间徘徊,最后被找错人的系统重组在长生木上。
而唯独当时被陵川渡一刀贯穿的心脏,依旧死死卡着一块神魂碎片,迟迟不愿离去。
就像是有什么未尽的心事。
但这却让取血的萧殊尘欣喜如狂,只要神魂尚在,陆渊就还有一息尚存,那么神血就可以取之不竭。
——那么白玉京就可以长存鼎立。
唯一的坏处就是,这具偶有神志的躯体,会突然惊醒,被那些有神血味道的白玉京弟子吸引,并且下手狠绝地捏碎他们的天灵盖。
系统盯着像个恐怖夜游神一样的陆灵越:【这就是骨将军的来源?】
“毫无意识的我确实会被熟悉的气息吸引,这是神魂想自我修复的下意识举动,就像……”陆渊蓦然停住,顿了一下开口,“就像为什么我这具木傀儡的身体,会被萧景春吸引一样。”
【所以你没有重生之前,这具身体缠着人家,只不过是因为对方上有你自己的气息?!】
系统哑炮了一样,闭上了嘴。
在生死之境中,陆渊经历了数不清的四季流转,岁月阑珊,看着这具遗躯再一次暴起,只不过这一次的对象是萧殊尘的孙子,萧景春。
萧景春本就不能修行,萧殊尘自然不会放弃,喂给萧景春的神血再一次进行提纯,导致他身上的神血味道更为浓郁,从而引得本已经陷入沉睡的陆灵越苏醒。
看着被吓丢了魂的孙子,萧殊尘决心布下一个牢固可靠的封印。
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又出现了,她对萧殊尘提议道:“不如就将他封印在整个建章城之下吧,在世间万物的生息洪流之下,引源源不断的赤漓江水化为冰封,作为封印的穹顶。”
赤方笑眯眯地拍了拍萧殊尘的肩膀,“这地底下,灵力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你只需要确保封印的上空给他不留一丝空隙即可。”
用了这个方法之后,陆灵越确实难得的进入了长眠,但随之而来,令萧殊尘惊惧地是这具遗骸的血液在逐渐枯竭,状态也在每况愈下地衰败。
他不知道,是因为残留在遗骸上的神魂神血,随着陆渊的重生在逐渐被吸引归位。
萧殊尘只能看到本来只是部分露出骨骸的躯体,在这段时间以极快的速度像一棵枯树,凋零腐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神血已经不够用了。
他必须要先想办法,预留足够的资金来运转之后的白玉京。
“你真的要那么做么?”萧云旗在这了无生气的地下,听着自己发颤的回音问着父亲。
萧殊尘把东西塞给他,“去星回上,把神骨竞拍掉。”
“父亲,这太冒险了!”
萧殊尘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道:“记住,跟霜简书局的人竞价,他们一定会拿下神骨的。”
“父亲,被发现我们就完了!”萧殊尘不敢接这节指骨。
萧殊尘忍不住甩了他一巴掌,“没用的东西!换不到钱我们才是真的完了!”
“没有了神血的炼制,意味着我们需要找到更为昂贵的药材替换,还不一定能让这些蠢材筑基!”
“白玉京靠什么立足的?你不会真以为靠你编的那些狗屁不通的心法吧!”
萧云旗被萧殊尘打的脸一歪,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颤抖着手接住那枚神骨,碰到它的瞬间,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他差点没拿住。
“……我知道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离开了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陆灵越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冰床之上,像是陷入了不愿醒来的梦境。
陆渊却在这张没有什么神情的脸上,罕见地看出了一点不甘。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十分熟悉的一生清响。
在这建章城底,在这被无尽江水冰封的地方,听到了这声清丽的声音。
就像这个声音不久之前还出现在耳边。
陆渊下意识地望向那双布满霜雪的脸上,令他表情凝固的是,那具理应被封印到无知无觉的尸身,微微有了些许变化。
陆灵越猝然睁眼,他眼珠僵硬地转了两圈,裸露在外的森白牙齿动了动,试图想说些什么。只不过他身体跟老旧的零件一样,只能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
陆渊脸上表情未变,但他下一秒就想起来这个清响是什么。
这是萧殊尘当着他的面捏碎的封印钥匙,是将陆灵越放出来的最后一道枷锁。
——生死之境的时间已到了它的尽头!
陆灵越本空洞无一物的瞳孔突然停止了转动,他一言不发地直愣愣看向陆渊。
他本被霜雪遮掩的眉梢轻微动了动,陆渊惊疑地看着那张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脸庞,居然出现极具人性的表情。
那是陆渊最熟悉不过的神色。
——濒临爆发的怒意。
这个严格意义上来说同是生死之境主人的陆灵越,居然在这个时候恢复了神志。
“够了!”陆灵越身上的霜雪被他猛然挣脱,他立刻怒不可遏地朝着陆渊扑过来,眼中黯淡的金光仿佛燃尽了枯朽身躯里的最后一点神血。
“就凭你——”整个幻境在陆灵越的暴怒之下被撕裂,他怒吼着想一掌将眼前人捏碎,“也想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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