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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曲终


    韩世照神色不虞地按着伤口, 他阴沉着脸将长剑拔出,丝毫不在意血流如注的伤口。


    “真会给我找事。”韩世照目光如淬毒的獠牙在沈循安的脸上巡视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让他痛不欲生。


    韩寻真呜呜咽咽地踮起脚, 试图堵住不停流血的地方。


    韩世照将她推至一旁, 没有看她, 只是嘱咐道:“没事的,你自己躲好。”


    他没有发觉那把被他随意撂在一旁的佩剑, 银辉般的光芒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暗金色。


    韩世照身上流出的血液诡异地朝着那把陌刀汇集, 血丝在空中如飘带般浮动着,最后消失在刀柄上,须臾之间刀身如浸入血池一般,变成浓郁的血红色。


    他脸上已经没有受伤后的痛苦神色,像被麻痹了一样,只有可摧毁一切的愤怒, 陌刀跟着怒气劈出, 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沈循安来不及召唤回自己的佩剑,只能奋力一搏为自己构建一个保护结界。


    那柄刀削铁如泥,结界在它面前就是一层脆弱的水膜, 陌刀带起的凛冽之风,就将沈循安直接击飞出去。


    “本可以不闹得如此难看。”韩世照因为血液急速地流失,皮肤变成了青色, 可怖地塌缩着,他唇边带着阴冷的笑:“我会把你的头颅送回凤池宗的。”


    沈循安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鲜血从他头顶创口流下,慢慢滑到眼里, 他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右手腕也在刚刚落地时,不小心扭伤,现在靠着灵力缓慢地愈合着。


    下一招,他心知肚明,已是避无可避。


    韩世照面容狰狞,咆哮着冲向沈循安。


    那把被他无情忽视的佩剑,急速地震颤着,暗金色的光逐渐镀上整个剑身。


    突然长剑直立而起,飞向半空,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执剑而立。


    韩世照警觉地转身,陌刀挥出一个半圆。


    可是面前没有一个人。


    只有一把长剑。


    一把卷了刃的剑,甚至剑身都有细密的裂纹。


    危险!


    韩世照脑中腾得浮现这两个字。


    他居然在这把剑上感受到了杀戮之气!


    韩世照当机立断将陌刀护在自己身前。


    蓦得长剑动了,暗金色的光如直坠的流星,朝着韩世照砸来!


    剑气纵横,锋利地撕碎了这把血红色的陌刀,没有任何撤退闪躲的余地,暗金色的光在夜色中像一团飘忽不定的鬼火,摧毁它所及之处。


    但是没能撕裂韩世照的胸膛,因为一个矮小残破的身影扑了上去。


    韩寻真摔倒在哥哥的怀里,小脸慢慢爬上裂纹,像摔碎的瓷器。


    “我不是让你躲着吗!”韩世照的眼睛猛地睁大。


    韩寻真的躯体在剑气贯穿之下,变成走了样的破布娃娃。


    韩世照双目赤红地看了一眼不远处,吼道:“你还在看什么戏!”


    夜风卷起微凉的湿意。


    岸边徐徐走来一个瘦瘦高高的影子。


    赤方娘子眼神幽深,她低声喃喃道:“陆渊……”


    她凝视着那宛如天地间唯一的光点,声音带着不明的情绪:“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张扬啊……”


    女人深深吸了一口烟,接着吐了出来。


    风来,推着那抹烟雾往前走着。


    先是拧成一股绳索般的细长白雾,接着“绳索”朝着韩世照那边延伸,慢慢从绳索变成了一张巨幕。


    岸边在冬日里狂野生长的杂草在碰到白雾的瞬间枯萎死去。


    那把要断了的长剑像被人敲击了一下,发出铮然长鸣。


    剑鸣声激荡,密布的雾气宛若池水被吹皱。


    一开始只有一点涟漪,随着剑鸣声愈发激荡,涟漪变成了缺口。


    缺口越来越大,原本白雾像密不透风的幕布,现在变成了到处漏风的渔网。


    赤方娘子手中烟杆一顿,暗骂一声:“该死!”


    毕竟是陆灵越,小打小闹怎么可能困得住他。


    赤方娘子咬着牙,细长的身影如柔软的绸布,她没有犹豫地扑向韩世照,同时抛出身上的披帛将韩世照卷了过来。


    韩世照不能死在这里!


    赤方娘子只有这一个念头,她顶着陆渊迅捷如风的剑意,抱着决绝之心,将韩世照接到身边。


    几滴血液泼洒在地面上。


    她脸色铁青地摸了摸眼角的血痕。


    韩世照由于失血过多,几乎不能站起来,他扯住女人的衣袖,艰难朝着韩寻真的方向指去。


    赤方娘子冷酷地看了一眼韩寻真的位置,女孩的身躯已经变成一块块碎片,随着夜风吹到空中,吹到湖面,浮游在每一缕风中。


    “……她死了。”


    韩寻真早就死在了五百年前。


    赤方娘子没有理会韩世照要杀人的目光,一意孤行地带他走,“她也自由了。”


    不用在食人血肉,不用在活在她哥哥筑造的婆娑境中,不用在小心翼翼地走路,只是因为担心破碎的骨头可能会掉出来。


    佩剑完成了它的使命,在半空中直坠落下,沉入小镜湖中彻底消失不见。


    世界瞬间变得安静。


    沈循安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客栈,一身灰尘,身上还有可疑的血迹。


    前台老板只是抬眼看了一下,立刻若无其事低下头算起账来。


    楼梯原来那么长么?


    走廊是那么窄矮的么?


    沈循安恍恍惚惚地走着。


    身旁的门喊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声。


    沈循安慢半拍地转过头。


    “陆师兄……”


    陆渊目光落在沈循安空无一物的剑鞘上。


    沈循安不自然地握紧剑鞘,像是知道陆渊要问什么一样,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剑……不好用,坏了,可能丢在哪了。”


    他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拼命地眨着眼,不想在对方面前失态,他哽着声音说道:”多亏了剑灵前辈,可是……我好像把他弄丢了。”


    陆渊假装没看见沈循安红了的眼眶,也不想明知故问他为何大半夜才回来,只点了点头说:“我日后找人帮你再锻造一把适合你的。”


    修真界做出适合一个人的武器,是很难的。


    大部分人用的武器都是同款模具锻造的,极个别人才会找一些有名的大师来铸造属于自己的专属武器。


    而锻造师所需的原料又极为苛刻,所以拥有一把专属的、适合自己的武器极为困难。


    沈循安有气无力地来回看了一眼陆渊,只当师兄是安慰他才随口那么说的。


    修真者的敏锐让他注意到对方脖子上不正常的红痕,在陆渊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很刺眼。


    “你……脖子侧面是怎么了?”沈循安问道。


    陆渊随意地碰了一下,“估计是什么东西咬的吧,不打紧。”


    沈循安只是出于习惯问了一句,见到陆渊好像没事,也没注意到对方神色短暂的不自然。


    他失魂落魄地朝着自己房间走去,空剑鞘在他手上明晃晃扎眼地耷拉着,跟它的主人一样,无精打采。


    陆渊捂着脖子进了房间,扫了一眼房间,不出意外地发现本该在里面的人又不见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陆渊轻车熟路地走到床榻边,掀起了被褥。


    “出来。”陆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放缓了声音说话。


    那天他找完林绛雪说明情况之后,陵川渡并没有跟在九苍城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他一顿。只是扶住陆渊的肩膀,埋在他的肩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陆渊懵了一下,结果陵川渡直接朝着他脖颈咬了一口。


    刺痛感瞬间传来,陆渊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涌出,随即被一个湿滑温热的东西卷走。


    陵川渡抬起头微微喘息了一下,舌尖餍足地舔了舔嘴角。


    陆渊艰难地保持住自己的表情,没有一巴掌把人推出去。


    他喉结微动,目光落在对方带了点血色的唇上。


    不知道是自己的神血跟陵川渡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反应,他在那之后就变得更不对劲了。


    陆渊从最早的人都麻了,到现在的心如止水,也就是短短几天时间。


    他说不清现下的场景是更好一点,还是更糟一点。


    陵川渡没有变成一个失去心智虐杀残暴的疯子。


    ……坏消息是他的心智好像退化到了他的小时候。


    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警觉得不行。


    陆渊极其沉默地看了一眼陵川渡,对方正试图把自己藏在被子最深处。


    他身材颀长,缩在里面显得有点可怜和狼狈。


    陆渊朝他伸出手,疑惑地蹙着眉,“你在怕什么?”


    “这是哪?”陵川渡拍开他的手,故作凶狠地盯着他。


    又是这个问题。


    陆渊疲惫地叹了口气,他不记得自己回答过多少次了。


    “天都城。”


    陵川渡双眉紧皱,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很陌生,面前的人他也不认识。陵川渡有点紧张,手心里都是冷汗,他被这个男人关在这个房间里好几天了,“我……是一个人来这的么?”


    陆渊顿了一下,这次他听到了不一样的问题,“不是。”


    陵川渡松了一口气,他是不会跟别人一起出来,除非是……


    “我要在这等我的师兄。”


    铁灰色的眸子里全是戒备和固执,像极了当时陆渊养的猫护崽的样子。


    陆渊有那么一刹那的失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诱哄着说道:“我就是。”


    陵川渡茫然地打量了一眼他,随即快速地摇了摇头,“他没有你……那么高。”


    ……而且看上去也没有你那么凶。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


    因为面前的人容颜冷峻,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揍他。


    第062章 错觉


    陆渊只好拿出对待猫的态度, 毕竟那段时间他的猫也是那么的应激。


    他上前捏住陵川渡的后颈,阴沉沉地威胁道:“你再不下来,我就让你永远见不到你师兄了。”


    陵川渡缩了缩脖子,陆渊的指尖像一块烫红的生铁, 烙在他的颈后。


    他瞳孔颤抖着, 满脸都写着果不其然是个坏人。


    系统在不远处看到这“惨无人道”的场面, 它愁苦地拿自己砰砰撞墙,痛心疾首地说:【我来之前没想到是这种局面。】


    陆渊正在努力地尝试把人拖下床, 他没好气地说:“什么局面。”


    【……总之,就是很难评……】系统顺着墙有气无力地滑了下来, 摊在地上,【按照计划,你作为一个龙傲天,应该马上去参加,不久之后在白玉京举行的修真界新秀选拔,来获得加入晧天仙盟的资格。】


    没错, 这场比试简单来说, 就是一个修真界的考公测验。


    最初的最初,宿主就该跟仙盟的人一起在旧都探查聻变之事,粉碎反派的阴谋, 从而获得白玉京掌门赏识,和命定的道侣培养感情,最后在这场选拔比试中一鸣惊人夺得魁首, 收获小弟无数。


    系统嘤嘤嘤,【错了哇, 一切都错了哇。】


    陆渊冷漠地瞥了它一眼:“你觉得什么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击败一群好手, 拿到第一。”


    而且还是靠这具筑基期的身体?


    如果真赢了,陆渊觉得晧天仙盟也是迟早要完,虽然上辈子他也觉得仙盟已经足够拉胯了,但是还没有饥不择食到收这种垃圾货色。


    系统:【比如你啊,你就可以啊。你是位面之子,应该体会到前世天道对你的偏爱了吧……】


    它声音越来越小,当看见陆渊眼底的讥讽时,它意识到了什么。


    系统急速一个嘴刹,它记起了陆渊的前世,跟当代一个996的社畜牛马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它尴尬又爽朗地大笑三声。


    陆渊跟提溜着一个猫一样,将陵川渡捞了出来,他把人丢在椅子上,耐心告罄,警告道:“不许再无理取闹了。”


    陵川渡抿着嘴巴,下定决心要反抗到底。


    陆渊猛地一拍桌子,陵川渡被他吓得一哆嗦,立刻屏住呼吸望向他。


    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情绪化的“坏人”的陆渊:……


    陵川渡僵在原地,生怕这个不认识的男人一言不合就要取他性命。


    良久的无言后,怀揣着最后一点的希望,陆渊又把神识探了过去。


    好消息,修为还在,真打起来应该能揍赢现在的自己。气息平稳,看起来活上个几百岁不成问题。


    坏消息……


    陆渊沉痛抚额,师弟脑子好像真的坏掉了。


    系统祈祷中,它希望自己愿望成真:【陆首座你要不把他扔这吧。】


    陆渊忧心忡忡:“不行,万一他突然失控真乱杀人怎么办?”


    系统终于在那么久的时间里听到一句“人话”,它不可置信:【我伟光正的主角他又回来了!你果然还是心系天下苍生!】


    陆渊压根没有听见系统的絮絮叨叨,痛苦地说:“天罚要是又来一次,这不得更傻了。”


    他一脸这可万万使不得的表情。


    系统回去继续撞墙:【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陵川渡看着面前自称是他师兄的人,对方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像是颜色开会,好不热闹。


    最后陆渊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找一个人,之前也本就打算去见此人——他的师尊时重光。


    时重光在修真界的名气不仅仅在于,他是登天入道之下的第一人,更是因为他是一名极其难得的药师。


    系统循循善诱:【我觉得大可不必。】


    【你师尊看见这个逆徒不得气死?】


    陆渊奇怪地撩了一眼他,“我是哑巴么?”


    系统懵逼:【?不是啊。】


    陆渊:“所以我是没有长嘴,还是不会解释?”


    系统气急败坏地以头抢地:【哼,你休想让我告诉你时重光在哪!】


    陆渊表情平静,似乎看不见系统发癫:“我也没问你。”


    前世的时候,时重光很早就撂挑子不干了,据他自己所言是已经没有什么好教的了,陆渊在纸面上的实力早已超过了他。


    于是乎,他如蒙大赫地告别这个跟听话无缘的徒弟,直奔他梦想的地方。


    那是一艘没有目的地的船,名为星回。


    传闻中,从天地初始,星星便游动在遥远的苍穹,从世界的一端到另一端,永不停歇。这艘船的材料便是来自一颗死去的星星,人们用它庞大的、失去原有光辉的乌铁色身躯打造了这艘船体。


    船上载满了各种奇能异士,只要能力得到认可,便会获邀登船。这些人随着波浪逐流,自由地踏遍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系统现在只会说好好好,你行你真行来掩饰自己的憋屈。


    陆渊感受到房内沉闷的气氛,又试图挤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


    系统不忍直视:【别笑了宿主,你看起来像要吃小孩了。】


    陆渊放弃了生硬的示好,因为就算系统不说,他也看出来陵川渡更为紧张了。


    他有点无可奈何地询问:“你总归还记得时重光吧。”


    陵川渡缩在椅子上,眉头皱起困惑地问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师尊的名字?”


    陆渊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内心沉默又崩溃,多么熟悉的问题啊。


    系统哈哈大笑,有扳赢了一局的兴奋,虽然让他吃瘪的不是自己:【复读机是这样对话的,宿主这边习惯了就好了呦。】


    陆渊决定换一个思路方向,因为毕竟他不能真的像抓着一个猫后颈一样,拎着一个成年男人出门。


    他想象了一下这个诡异的场面,脸上又摆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样吧。”陆渊摆出大家各退一步的姿态,“你看看你的手。”


    陵川渡神色复杂,觉得陆渊脑子有病。


    他余光偷偷瞥向不远处的房门,又探寻地看着陆渊,悚然发觉面前的男人带着漫不经心地笑意说道:“最近天都城宵禁,出门小心遇邪祟。”


    这就是赤裸裸的恐吓!


    陵川渡深呼吸了一下,按捺住急躁的心情。


    陆渊微微歪了歪头,示意陵川渡按他说的做。


    凭什么他说什么,自己就要照做?


    陵川渡忿忿地扭头。


    桌面上的铜镜清晰映出陆渊的模样,陵川渡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陆渊的眼尾隐藏在暗处,看起来整个人都很阴郁。


    黑沉沉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只不过这一泓本该无波无澜的潭水,像是马上要掀起骇浪。


    他飞快地意识到陆渊心情不好。


    陵川渡不情不愿地展开了自己的手,纤细修长,指腹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薄茧。


    他转动手腕,有些茫然:“好像……”哪里不对劲。


    陆渊缓缓将手覆在对方的手心上,他掌背稍宽,严丝合缝地盖住了陵川渡的手。


    温热的感觉立刻传了过来,触感不够柔软,粗糙但带着安心的力道。


    毋庸置疑的是,都是成年人的尺寸。


    陵川渡更加疑惑地看着贴着自己的指尖。


    “师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陆渊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攥紧了,“我自然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陵川渡微微动容,但脑子里面却乱作一团,他仓惶地倒退了几步,重新看向铜镜。


    镜中陌生的男人面部线条干净利落,薄唇微微颤抖着,正同他一样的茫然和无措。


    ——这次镜子里面是他自己的脸。


    陵川渡扭头,见陆渊只是站在远处,表情沉静地看着他,没有多余的动作。


    似乎怕惊到了他,还特意跟他保持了一定了距离。


    “我……”陵川渡脑子突然空了一下,他变得手足无措又垂头丧气,“我不记得了。我……”


    他求救般看向陆渊。


    明明片刻之前,他还觉得对方不是好人。


    陆渊只是不言不语地垂眸看着他。


    陵川渡有一种错觉,自己是一只失了方向的迷途羔羊,随着主人深深浅浅的鞭子乱走。


    他不知道前方是家,还是陷阱,就只能……别无选择的往前走。


    “你可以选择相信我。”男人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味道,“如果想走,我也不拦着你。”


    他脸上虽然有种大病初愈的苍白,但丝毫不显脆弱。深邃的眉目张扬,哪怕掩饰得很好,那种特有的傲气却总是会从眼底冒出,好像他从来不会迁就人,好话也只会说一遍。


    陵川渡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要被丢掉的不安感,恐惧抓住了他混乱的理智,搅和成一团乱麻,紧张逼迫着他要尽快做出选择。


    “我没有想走。”他低着头像做错了事一样小声地回答。


    “很好。”陆渊这时候才弯了一下唇角。


    陵川渡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他有点恼羞成怒抬头,觉得男人在嘲笑他。


    陆渊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倒是有点措手不及,冷峻面容在微黄的烛火下变得柔和:“我会帮你。”


    就像曾经那样。


    第063章 分道


    沈循安拖着沉重的步伐告别陆渊后, 回到房间。


    漠然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血灰,像是累极了,已无心再去管这些。


    他捏着剑鞘,就这么枯坐至天明。


    等到阳光落在他的眼睫上, 沈循安才被晃到眼睛一样的惊醒。


    冷冰冰的剑鞘仿佛跟他融为一体, 雕刻着凤凰翎羽的纹路通过触感传来, 这才让他有些安心。


    凤凰翎羽……


    沈循安如梦初醒地站起来。


    他在干什么?居然自怨自艾地在这浪费了一个晚上!


    他必须立刻返回凤池宗跟师尊禀报此事。


    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陆渊眼睫警觉地颤抖了一下。


    在拳头即将砸向门框的瞬间, 陆渊睁开了眼,手指微微一动, 房门自己打开了。


    敲门落空的沈循安,神色恹恹地收回手。


    他头痛欲裂,眼周也酸得厉害。


    沈循安只是来跟陆渊说一下他要立刻回宗门的事情,他用力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待沈循安看清房间情况,昨晚刚受到沉重冲击的他, 此刻真正的宕机了。


    “师、师兄?!”沈循安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你是在……”


    他眼珠子都要瞪出眶,屋内虽没有那么亮敞,不过依旧可以清晰看见, 陆渊榻上不止他一个人。


    另一个躺在床上男人依旧睡得很熟,只留了个令人遐想的背影给他。


    许是睡姿不老实,里衣后领口歪歪扭扭的大开着, 从男人凌乱的乌发下能看见白皙的背部肌肤。


    简直刺瞎了沈循安一双熬了大夜的眼。


    沈循安手忙脚乱,好像打了一套手语, 他在无声地狂问:这谁?啥情况?你在干什么!


    陆渊竖起手指,贴在自己唇边, 示意沈循安噤声。


    他随意撩起长发,单手披上外衣,走至门口,虽然衣服穿得很潦草,但身姿端正,有意无意地挡住沈循安的视线。


    “什么事?”陆渊慢条斯理拢着衣服。


    沈循安乌青的眼袋快掉到下巴上了,他一晚上没睡。


    不过就目前来看,他师兄休息的一定很好。


    沈循安郁闷地抱怨:“陆师兄你还在筑基期,内府还未稳固,现在不适合双修。”


    陆渊翻折袖口的手一顿,他觉得解释就是掩饰这个说法,在当下这个局面无比的合适。


    “我需要立刻回凤池宗,师兄目前有何打算?”沈循安费劲地在一团浆糊的脑袋里面,找到自己来的原因。


    陆渊笑了笑:“我说了,要为你铸造一把适合你的剑。”


    安静了一会,沈循安没有煞风景地质疑陆渊的能力,他只是掂了掂那把他没有扔掉的空剑鞘,郑重地递给陆渊,“可不可以熔了这个剑鞘,铸在新的武器里。”


    陆渊目光放在剑鞘上,繁复的凤翎刻纹栩栩如生,除了表明凤池宗的地位尊崇之外,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剑鞘。


    沈循安脸色黯淡:“毕竟也陪了我那么久。”


    陆渊扬眉,意有所指道:“没想到,你也是个念旧之人。”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苦笑,沈循安说道:“我要走了,师兄你……”


    他偏过头似乎想再看一眼屋内,万般正经地嘱托:“你可千万要按捺住欲望啊,这真的对你修行不好。”


    陆渊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朝着沈循安摆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想。


    很明显沈循安误会了他的意思,用口型劝说师兄你真的要听我的,不要乱来啊。


    陆渊鸡同鸭讲,试图保住自己清白失败。


    在他们哑巴对话的同时,陵川渡被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弄醒了。


    陆渊难得的心里一紧,他身形一闪就回到床边,按住蠢蠢欲动好奇望向沈循安的陵川渡。


    ——不能再让倒霉的沈循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


    陆渊托住陵川渡的颊边,本来就没二两肉的脸庞,在陆渊慌促之下,颊边的软肉被用力地推向中间。


    陵川渡的表情挤在一起,他不悦地皱了皱鼻子,眉目间还带着朦胧的睡意,整个人显得有些茫然。


    沈循安捂住自己眼睛,顺手带上了门,最后高喊了一声:“师兄,要克制!克制啊!”


    然后就是一阵噔噔噔地下楼声。


    陆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心虚地松开手,不出意外地瞥见陵川渡脸上留下了些微红痕。


    ……暧昧得好像刚刚确实发生了什么一样。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它装模作样哎呦哎呦地叫道:【眼睛疼眼睛疼啊,我要长针眼了!】


    陆渊冷漠地嗯了一声:“长吧。反正你也用不着。”


    系统依旧不放弃,它跟陆渊商量,【你完成任务,我马上就滚。】


    【因为你的记忆我不能直接给你,可是当你完成这些任务的时候,你的记忆自然而然的就会回来了。你懂吗?这是一种因果关系。】


    陆渊沉默了一会,“你在威胁我?”


    系统大喊冤枉:【我这不是有商有量的吗!你不能因为得到一个好处的前提是你不想做的事情,就认为这是威胁好不好!】


    感受到了陆渊冷淡的态度,它忍痛说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把时重光的位置告诉你,这总行了吧!】


    陆渊很是费解,“星回那么显眼的一艘船,为什么还需要你告诉我位置?”


    来人啊!快把我宿主毒成哑巴!!


    系统气得直跳脚。


    【那我再透露一点点内部的消息。】系统艰难地做了一个背叛系统祖宗的决定,【白玉京有关于你很重要的信息,而且不仅仅是你,还有萧景春。你不去肯定会后悔的!】


    【所以你可以去参加白玉京的大选了吗!求求了!】


    陆渊闻言心里一沉,面上依旧淡淡地说:“我可没答应你,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


    眼见着系统又开始变成各种颜色,马上就要奄奄一息的熄灯了,陆渊终于大发慈悲地说:“好,我知道了。”


    他对系统说的什么任务,什么天下第一通通不感兴趣,他只想找回自己丢掉的记忆。


    系统扒拉上来,陆渊当做它不存在,慢条斯理地拧干手上的帕子,给自己净脸。


    【嘿嘿。】系统傻乐着,环绕他飞了几圈,【我要求不高,只需要你能一鸣惊人就行了。】


    何为一鸣惊人,当然是夺得魁首了!


    系统喜滋滋地期待着宿主到时候一下子打趴炮灰甲,剑挑扒菜乙,打脸看不起他的弟子丙,震撼隐世的长老丁。


    想想就觉得扬眉吐气。


    声望一定会哐哐地往上涨。


    虽然别人看不见它,但是与有荣焉!


    陆渊不知道系统在高兴什么,他指尖还滴着水珠,让陵川渡过来洗漱。


    陵川渡现在没有昨天那么怕他了,不过还是绷着一张脸,谨慎地靠了过来。


    “睡得好么?”陆渊抬手想拉上对方的衣领。


    陵川渡条件反射地避开了他的动作。


    陆渊见怪不怪地说道:“今日我们就要出发了。”


    陵川渡乖觉地意识到他说的是我们两个人,“你要带我去哪?”


    “去见时重光。”陆渊观察着陵川渡的表情,没有看到任何喜色,他不经声调压低,“嗯?你不想见他么?”


    师尊……


    陵川渡是记得时重光的,毕竟当年大病不愈的陵千枝是亲自将他交到时重光手上的。


    他蔫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那可不是么。


    陆渊心里默算了一下,除了偶尔会书信往来,表达一下师徒情谊,他也很久没有见过时重光了。


    时重光的来信也相当简单:


    展信佳,我还活着,希望你们也是。


    聚散有缘,不必挂念。


    末尾一句再见也不愿意说。


    ……陆渊甚至怀疑他师父当年都没有来悼念自己。


    陆渊收回思绪,他对陵川渡说道:“师尊待你极好,你不必情怯。”


    陵川渡踌躇了片刻,他脑海中闪过时重光的模样。


    时重光对待他和师兄就是散养。


    跟大部分的严师不同,并没有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妄图想让人敬畏他。


    除了总喜欢跟他背道而驰的陆渊,让他实在忍无可忍,才会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逆徒”。


    但脑海里死死记住的那张脸,与平日里温和随意的神情不同。


    他从未见过师尊那样的绝望表情,眼里是触目惊心般的死寂。


    陵川渡无法从那样的脸上移开视线。


    半晌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陆渊:“我知道,师尊是好人。”


    系统看不下去了:【陆首座你在干什么,叙旧还是哄小孩呢!】


    它语气激动:【我的老天奶啊!你知道白玉京举办的大选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吗,况且你还要去找时重光。】


    【时间紧,任务重,家常话还是在路上说吧。】系统努力地拱陆渊的小腿,就像个急着出去遛弯的狗。


    陆渊不动声色地摆脱了系统的拉扯。


    他趁着陵川渡还在发呆,顺手将那个他看起来十分扎眼的领口整理好。


    陵川渡捏紧拳头,忍住了陌生人靠近的不适感。


    陆渊故作无辜地望向他,只不过脸上有点得逞的狡黠,“我怕你染了风寒。”


    系统正好瘫倒在暖炉旁,它感受了一会炭火暖和的余温,脑子里一行大字轮播:谁来救救它!


    第064章 星回


    回舟坪是一处由沙石累积形成的岛屿, 位于一条名为赤漓的河流中央,状如丝带卧在赤漓的江心。


    它名为回舟,是告诉过往的旅人,再往前去是百域魔疆, 因其共主陵川渡不喜外人进入, 若想性命无虞, 此处应立刻返程离开。


    在前往回舟坪的一艘单桅小货船上,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 几个普通人正端着大碗热茶痛饮。


    舵工笑嘻嘻问道:“客人们是不是也去星回的?”


    留着俩撇小胡子的船客遗憾道:“我倒是想去看看,可惜上岸我就要去码头取货物, 估摸着是来不及。”


    另一个船客则大大咧咧表示:“没兴趣,我肉体凡胎,那些东西我们普通人也用不上。”他随手把茶碗放在桌上,点评道:“而且这艘船上吊诡不详的东西太多,沾惹多了恐怕会折寿吧。”


    舵工眯着眼看向前方,不远处已能看见回舟坪的陆地, 他喊道:“准备落帆抛锚!”


    货船在港口停稳后, 一群人忙忙碌碌的卸货,让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显拥挤。


    更巧的是一群人正从一艘大船上下来,出场浮夸恨不得昭告所有人他们的到来。大船两旁耸立的桅杆上挂着巨大的白帆, 满载风力的时候,如就会如一只展翅欲飞的海鸟,优雅且威武。


    为首身着罗缎的贵客负手而立, 像在打量着这寒酸的码头。


    替他开道的下属眼高手低,撞到正站在原地的某人。


    “让让!没长眼睛吗!”人高马大的下属正准备大发脾气, 他刚一抬眼就瞅到一张狰狞的修罗鬼面,殷红色的邪佞之气扑面而来, 让他火气顿时下去大半。


    应该是魔修……


    他心里立刻做出了判断。


    最近星回上要拍卖一件东西,引得无数修真之人前来,其中必然也不乏魔修。


    他尽管心中有抱怨,却还是不敢惹这群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魔修。


    “春管事。”手下小声地提示。


    来的人是霜简书局的春将晚。


    他被委以重任,上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一定要拿下马上拍卖的那件东西。


    他下船之后就已经能感受到在这些凡人周遭杂乱的灵力。


    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不约而同地聚到此处。


    春将晚冷冷笑了一下,他天生笑颜,唇边总是上挑着,这副表情倒是没有显得太过讥诮。


    “走罢。”他大步朝前。


    去晚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陵川渡委屈地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地方,明明是对方走路不看人,结果还骂自己。


    “怎么了?”得知了如何上船的陆渊匆匆回来,他望向低着头不说话的陵川渡,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能明显感受到对方不开心了。


    陵川渡抿了抿嘴,忍住了,“没事。”


    陆渊眼底暗潮涌动,他沉声道:“我不希望你有事瞒着我。”


    他皱眉探查了一遍陵川渡的脉络,确定不是病症更严重之后,随后看不出什么情绪地望着陵川渡。


    陵川渡只好把刚刚的事情说一遍,讪讪地补充说:“真的没关系。”


    他感觉为这种小事告状有点丢人,索性尴尬地闷头朝前走。


    陆渊了然。


    至少这个年纪的陵川渡,比长大之后好哄骗多了。


    他的嘴硬和固执程度果然是随着年岁逐步增长的。


    陆渊并没有开口安慰陵川渡什么,他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手腕问道:“你能感受到自己的灵力么?”


    陵川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点点。”


    陆渊音调愉悦:“一点就足够了。”


    他揽过陵川渡,下颌搁在陵川渡的颈侧,“看到前面那个漂浮的木筏了么?”


    远处有个很小的点,仔细一看是被海上风暴卷扯烂的破旧竹筏,正松散地漂离码头,靠着方回结勉强没有散架。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不讲道理袭来,刺激着陵川渡本就乱七八糟的脑子。


    他咬着牙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看见了。


    “很好。”陆渊托起他的手,“现在静心。”


    陆渊引导着对方生涩但庞大的灵力运转着,精细地操纵着一切。


    这怎么能静得下来!


    陵川渡额角已经渗出一曾薄汗,他焦急地说:“我真的不行。”


    他听到身后的男人发出闷笑,低沉的声音随着胸膛微微震动,贴着陵川渡的后背传来。


    “别急。”陆渊放出一点自己的灵力,很轻松就顺着陵川渡的筋脉游走起来。


    对方对他没有设防,简直称得上门户大开。


    陵川渡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脱离自己的控制,一团暴戾的气息被压缩成一点,聚集在自己的指尖。


    快要失控的不祥预感让他心悸。


    陵川渡慌张地侧过头去,本能地想寻求陆渊的帮助。


    对方俊逸张扬的侧脸突然放大在眼前,平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男人表情专注又认真,眼角危险地敛起,鼻梁在光影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陵川渡糟糕地发现心跳地更快了。


    似乎察觉到陵川渡的走神,陆渊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看我做什么?”


    “我没有。”陵川渡做贼心虚,他试图狡辩一下。


    陆渊没打算跟陵川渡计较这些,他拍了拍对方僵硬的肩膀:“放松。”


    你离我那么近,我怎么放松啊!


    陵川渡苦着脸想控诉他的所作所为。


    灵力已经汇聚成型,在指尖上汇聚成了一团蓝黑色的光芒。


    “我要控制不住它了。”陵川渡声音发着抖,身体更是抖得厉害,若不是陆渊扶着他,下一秒就要被这团庞大的力量拉扯着跌倒。


    “那就不要控制。”陆渊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好整以暇地丈量了距离,又确定了一下目标物周围没有活物,“怕什么,我在呢。”


    在陆渊话音刚落的时候,灵力已经迫不及待地脱离冲出。


    竹筏在肉眼观察不到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粉末,恐怖的渡劫期修为在碰到竹筏后并没有消停,直接投入江底,接着变成巨大的漩涡,凶猛的水流旋转着,像深渊的入口,冥暗不见底。


    陆渊不动声色地松开了他,像是没有听见这“简单”的一场教学而引起的骚乱,他似笑非笑道:“下次有人欺负你,知道怎么做了么?”


    陵川渡低着头心神不宁地捻了捻指尖。


    陆渊身上带着的干燥木香味,依旧残留在陵川渡的鼻尖,让他有种还被搂在怀中的错觉。


    陵川渡僵硬地挪开视线,他师兄成年之后……原来是这般模样么。


    他记忆里的陆渊还是少年的样子,身形高挑但有年轻人独有的青涩单薄。


    而不是像这样,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薄薄肌理下蕴含的恐怖爆发力。


    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陵川渡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烫,他分不清楚是因为刚刚使用灵力过于慌张导致的,还是因为……


    他偷偷抬眸,被陆渊抓个正着。


    陆渊被陵川渡的样子逗乐了,他笑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嘴角牵起一个弧度,跟刚刚教陵川渡如何运转灵力,极具掌控欲望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时候的他,像极了一个宗门里的大师兄该有的样子。


    光风霁月,温润而泽。


    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陆渊,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陵川渡脑海中涌出了这个念头。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有些古怪,也没有觉得他偏执把陆渊划为自己的所有物不合理。


    他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又在颤抖。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害怕,而是兴奋-


    在江上漂泊着一艘巨船,长达百丈,高达数层楼,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移动的小山,由于码头近处根本不能满足它的吃水深度,“星回”只能独自在不远处的江上停驻。


    春将晚踏上甲板上的瞬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是霜简书局的。”


    “那可真是热闹了。”


    “谁能比他们有钱?”


    “也是为了那件东西吧?”


    “格老子的,实在不行就抢呗。”一个浑身血迹的大汉盯着春将晚慢吞吞地说道,他粗糙地擦着自己身侧血迹斑斑的大刀,面色不善。


    春将晚置若罔闻,甚至泰然自若地观察着星回,丝毫不在意别人已经写在脸上的杀人越货。


    “管事。”手下走近几步,“拍卖已经定在明晚,届时是否要多派些人手。我看不少人都觊觎……”


    “不必。”春将晚和颜悦色地打断他,“你们都去休息吧。”


    手下不知道春将晚如此镇定的原因是为什么,他只能捏着一颗悬起的心,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春将晚眸光闪动,看着眼前或是贪婪或是激动的一群人,眼里默不作声地掠过一丝厌恶。


    他挥了挥衣袖,正准备去安排好的住所,一场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转瞬之间,那人就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春将晚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看错了么?


    想到明晚要拍卖的东西,春将晚嗤笑一声。


    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奚落那些不自量力的人。


    第065章 师尊


    时重光推开自己的住处, 两个不速之客赫然暴露在他视线范围里。


    船舱内光线不好,来者站在暗处,瞧不清模样。


    “……”时重光默默地将手上的杂物放下。


    下一秒他一言未发,手中已悄然聚起灵力。


    两边都一动不动, 僵持了半天。


    时重光冷声道:“谁?”


    在暗处的人影走上前来, 来人平静地唤了一声师尊。


    时重光手上动作一顿, 他迟疑地端详着面前的人,“陆渊?”


    时重光表情有点恍惚, 按理说他修为雄厚,不该分辨不出一个伪装成他徒弟容貌的人。


    这具木傀儡的身躯, 原本眉目柔和,温润如玉。在陆渊神魂重归后,这具躯体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变得越来越锋利深邃,惹人瞩目。


    陆渊适应了一下光线,见到时重光诧异的表情, 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师尊虽然在江河湖海上漂泊, 但也是知道了我的死讯。”


    时重光一听这懒洋洋的语调,额角青筋忍不住蹦跶了一下,一些让他感觉不太好的回忆纷至沓来。


    他身着绿色罩衣, 像青峰叠翠。


    容貌清冷,发如远山雪,眉似丹青墨, 有种超脱世俗的疏远感。


    只不过房间布置可以说乱七八糟,各种说不上名字的器具随意地摆放着。


    和他谪仙般的气质格格不入。


    陆渊进来的时候, 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时重光并未因为陆渊的一句话就放松警惕,他抬了抬下颌, “你后面又是谁。”


    陵川渡摘下了面具,光影之下露出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陆渊以为时重光见到陵川渡会勃然大怒,或者是满目失望,大喝对方是冷性薄情的逆徒,但这些场景都并未出现。


    时重光眉宇间只是平白的多了几分愁绪。


    陆渊面容古怪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他这话一出,时重光反而一愣。


    时重光皱眉定定看了他片刻,笃定地说道:“你神魂有缺,记忆未全,躯体也……如桎梏一般。”


    陆渊眉毛挑了一下,他不在意地屈指敲了敲自己的手背,“这可是上好的长生木,我亲手雕刻的,手艺还凑合。”


    传说中,古神以神木撑开天地,恢弘的神木在天地相离之后,便消散在世间。


    但它仍留存着一些残片,这些残存的木片被称为长生木,有着延长寿命,安神静心,祛除心煞的作用。


    一点点长生木就是天材地宝,不管是直接食用,或者炼化为丹药,都是珍品。


    陆渊用那么一大块长生木雕刻出一个傀儡,听起来属实有些暴殄天物。


    时重光点了点头,表情变的了然,“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说通什么了?”陆渊反问道。


    时重光含糊地回了一句:“说通你为何现在来星回。”


    他熟练地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开始烹茶,“只不过卖家把消息传的甚嚣尘上,看样子势必要赚一票大的才肯收手。”


    陆渊短暂思索后,发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什么卖家?”


    “你不是为了拍卖的东西来的?”时重光错愕地反问。


    陆渊压根就没听过所谓的拍卖,他见时重光表情有些不自然,便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意识到陆渊什么都不知道,时重光沉默了许久,最后艰难地开口,“神骨,拍卖的东西是一块神骨。”


    陆渊脸色陡然变得难看,神血在他体内狂乱着升温,他差点没控制住咆哮暴走的灵力。


    只因这千百年来,唯一拥有一具天授神骨的,是……他本人。


    他垂了下眼,神色是压抑的平静,“可真有意思。”


    在百余年前,他自九苍城中神陨,尸骸就不见踪迹。


    陆渊一直没感受到自己的躯体何在,虽然明白神骨不可能平白无故消散在人世间,但也没想到竟是给人做起了所谓的交易。


    俊美的脸上变得有些冷肃,他本就算不得一个好脾气的人。


    此时有种被人愚弄的不悦。


    时重光则是认为陆渊神躯不再,以为他是来星回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块神骨,用来稳固神魂,恢复记忆。


    却根本没料到重回一世的陆渊,下决心远离权利纷扰,根本没有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煮茶水沸的翻涌之声。


    陵川渡就站在陆渊的身侧,明显感受到陆渊的杀戮之意。


    他脑袋空空,压根没听懂师尊在跟陆渊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渊突然就暴怒至极。


    即便陆渊表情依旧很冷淡,他仍敏锐地感受到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煞气。


    对方令他既害怕又欢喜,他很怕现在这样的陆渊。


    可是他宁愿引颈就戮,也不会后退一步。


    陵川渡鼓起勇气拉了拉他的手,“师兄,别生气。”


    他的眼里只有懵懂和畏惧,但依旧死死牵着陆渊的手不放。


    陆渊手心触及到一片冰凉,他缓缓阖上眼,暴戾的气息突然散了,“吓到了?”


    陵川渡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半天,确定对方是真的消了火气,才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陆渊气音笑骂了一句,“小骗子。”


    他声音轻得就像羽毛,在肌肤上划了一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刚刚陵川渡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时重光这时候才瞧出不正常来。


    “我确实不知道拍卖的事情,我是因为陵川渡来找你的。”陆渊有些疲惫,他顾不得为上一件事情恼怒,“你以前见过这种症状么?”


    时重光并未搭话,他挥了一下衣袖,翠绿色的淡光,宛如细流注入陵川渡体内。


    修真界药师并非需要望闻问切,那肉眼可见的淡光可替他们更快地寻找到病痛所在。


    时重光先是眉峰皱起,静默了一会,他反而表情变得松缓,不知何意地回答:“他现在这种情况也许是天道所愿吧。”


    陆渊不认同地蹙眉,以为时重光是在暗讽陵川渡杀人叛道活该至此。


    在他启唇想说什么的时候,时重光打断了他,“你现在记忆有缺,如果你还记得,就知道这样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


    陆渊快被这番话气笑了,他拉过一旁的椅子,不疾不徐地坐了下来,“那你倒是说说,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时重光无视了陆渊嘴角下压的弧度,他抛下一句话,“百余年前你知晓这件事,结果你落得个神魂陨落的下场。”


    他眉眼变得落寞,“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陆渊并未因为这句话有什么动容,他闻言仅仅是轻轻咬了一下后槽牙,喜怒不形于色地说:“若是你已经告诉我全情,神陨之事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何干。”


    时重光头疼地叹了口气,对陆渊的性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可你毕竟是我的徒弟,我也有责任。”


    他见陆渊丝毫不退让的姿态,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罢了罢了,你师弟这个情况不会持续很久的。”


    “你是放弃了药师的身份么?”陆渊环顾了一下周围,之前黑漆漆得没有看清,现在他才发觉,这里没有丹炉,没有药杵,没有其他药师的那些瓶瓶罐罐。


    时重光眸光黯淡,“无聊、无意、无趣之事,早就放下了。”


    陆渊知道的时重光是个生性淡泊的人,大部分时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眼前有些神伤的时重光让他感到陌生。


    少时的陆渊是个天才,可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任听管教的孩子。


    在无数老师忍受不了他狂妄的性格后,最后他的父母找来了时重光。


    时重光不在意陆渊的骄矜脾气,不像别的老师总是要端起架子,好像可以随意教训一个天纵奇才就是多大的谈资一般,他无意于这些虚无的地位。


    除了陆渊的行事会影响到修炼,他才会出手制止。


    如果陆渊是燎原火,那时重光就是涧边水。


    他是少有的,能让陆渊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那便拜托你暂时照顾师弟。”陆渊自说自话,压根没等时重光表态,“我现在行事不便带着他。”


    时重光:“?”


    他惨淡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莫名其妙地就被安排了工作。


    陆渊之前陡升的怒火已经淡去,只留有一些莫名的荒谬之感,他嗤笑道:“他们大张旗鼓地卖我的东西,怎么说我这个正主去看一下,不过分吧。”


    陵川渡眼巴巴地看着陆渊留下的背影,随后又失意落魄地盯着时重光倒完茶的杯子。


    两个杯子还冒着热气,只不过其中一个杯子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了。


    时重光牙痒痒,他看出来陵川渡心思早就不在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就被如此直白地无视了。


    ……徒大不中留。


    时重光心累地招呼陵川渡,“别看了,他短时间回不来。”


    陵川渡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嘴上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表情可以说得上愁云惨雾。


    没坚持几秒钟,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


    时重光恨铁不成钢道:“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搞得他像什么拆散佳偶的反派一样。


    第066章 乱绪


    陵川渡像被长辈装包的小孩, 慌里慌张地望向时重光。


    时重光感觉自己眼皮子在乱跳,心里不安愈发强烈,不会真叫他说中了吧。


    他表情依旧如淡薄的浮云,“为何那么担心你师兄?”


    陵川渡困惑地努力理解时重光的意思, 他唇瓣动了动, “……担心?”


    随后茫然地回道, “我只是想跟以前一样,就那样能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时重光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但是,你师兄他……”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陆渊是不可能甘愿让一个不喜欢的人一直缠着他的。


    从时重光的角度来看,陆渊行事有些跳脱冒险。


    而陵川渡……


    呆板无趣又固执,做事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两个性格不合的人,在一起对于陆渊来说是负担。


    小的时候,陆渊对于陵川渡就有些爱答不理的。这并不是说讨厌对方,只是对于这种人……他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东西。


    好在后来长大了, 陵川渡知道这种行为很讨嫌后, 就逐渐主动跟陆渊拉开距离,直至最后渐行渐远。


    但是,现在……


    他记忆直接清空, 一步又回到了小时候。


    时重光望向陵川渡,保持着和煦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你师兄总是会有自己的事情, 你不可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陵川渡睫毛颤了颤,声音闷闷的, “他做自己的事情,我就跟着他, 不可以么。”


    时重光雪色的长发在暗处熠熠生辉,像一匹月色的丝锻,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知道你师兄为何会一直带着你么,并不是因为你是他师弟,而是……你病了。”


    陵川渡勉强握了握拳,他依旧很难操控脉络里潜伏的修为。


    而在岸边,陆渊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调动这些,灵力在他手下,变得安顺无比。


    “我不会拖后腿的。”陵川渡感觉自己很没用。


    他生着不知道谁的闷气,眼眶难堪得酸胀着。


    时重光垂眸,已经失了温度的茶水不再冒着热气,“不,你只需要……一直这样。”


    陵川渡迷茫地迟钝了一瞬,艰难地张了张嘴。


    他现在记不得很多事情,思维也混乱的很,但是师尊说的话听上去就没什么道理。


    陵川渡不明就里地抬眸,师尊眼里却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时重光抬手,陵川渡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移动着视线。


    最后对方莫测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胸口。


    “这里……会感觉到不舒服么?”时重光突然问道。


    陵川渡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慢慢摇头,“之前好像会……现在不会了。”


    “如果你想让陆渊和你保持这样的关系。”时重光捏紧茶杯,像是祈祷,又像是无奈之举。


    沉默地抿了一口凉茶,苦得时重光舌根发麻,“若是不想被他抛下,就一直这样好了。”


    一个心思单纯的,没有任何威胁的陵川渡,也许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果。


    陆渊当下不知道时重光说了些什么话,若是知道,他必然也是跟陵川渡一样奇怪。


    但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其他,越靠近神骨所在的位置,陆渊越能感受到熟悉的召唤。


    灼热,牵引,隐约而来的磅礴力量。


    是他骨骸的一部分,正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陆渊脚步一停,他感受到除了自己的神骨之外,数不清的各种杂乱灵力在附近徘徊。


    有很多人。


    不仅仅只是来负责监管的那些人。


    还有更多的人,抱着跟他一样的心思。


    要抢,要夺,要据为己有。


    陆渊骨骼并不如寻常人那种象牙白色,他全身骨头如金玉雕琢,是一具天授神骨。


    古神的血液即使再如何的力量磅礴,都被这一身神骨所禁锢。


    神骨即便再如何尖锐,再想试图刺破他的皮肤野蛮生长,都会被炙热的神血磨平棱角。


    陆渊的古神骨血相辅相成,但其他人若是独占神骨,就未必有这种好运了。


    ……会死的很难看-


    春将晚将霜简书局传给他的密函没有什么顾及地随手点燃,扔到半空中,他冷冷地看着密函变成飞灰的火烬。


    他不用看都知道霜简书局又是相同的那一套说辞。


    未燃尽的神骨二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清晰醒目。


    春将晚视线像被烫到一般,仓促地收回目光。


    陆渊虽然死了已有百余年,可余威尚在。


    当年,他就是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无情执行者。


    在仙盟里说一不二,有人会背后大声指责他,说他是暴君,行事完全不讲情面。


    但面对陆渊时,仅仅只是看见他揶揄散漫的笑,那人就会露出忌惮的表情,转身吓得把传播流言蜚语的事都推到别人身上。


    霜简书局现在就像极了这个畏畏缩缩的小人。


    哪怕霜简书局十分眼馋这块天授神骨,也不敢明面上说据为己有。


    密函里一如既往地嘱咐春将晚说道以皓天仙盟的名义买下来,只不过霜简书局只是会代为保管。


    春将晚草草地起笔回了一封回函,他真情实感地遣词造句,恨不得句句都要捶胸保证自己保证不负书局所望。


    “谁?!”门外似乎有黑影掠过,春将晚警觉抬头。


    “春管事,不必大惊小怪。”黑影片刻后又折返回他门前,低声说道:“是我,萧云旗。”


    春将晚听到声音,不慌不忙地把手上东西收好,故意把人晾了一会,才应声道:“噢,原来是萧长老,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呢。”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因为之前临安镇聻变之事,在仙盟内部议事。


    萧云旗因为自己儿子的时候,大呼小叫不分场合,令春将晚记忆颇深。


    他又摆出那副笑眯眯的表情,高声喊道:“萧长老!进来吧!”


    萧云旗一脸紧张地走了进来,“春管事,小点声啊。”


    春将晚:“发生什么了?萧长老看起来有点……”鬼鬼祟祟。


    他朝外张望了一番。


    刚刚谨慎地在走道外排查了一番的萧云旗:“你还没收到消息么?”他皱着眉看着无动于衷的春将晚,“关于拍卖的事情。”


    春将晚压根没把拍卖神骨当回事情:“……”


    他故作焦急问道:“什么消息?”


    萧云旗被噎了一下,缓缓吐出哽在喉头的恶气,“百域魔疆的人动了,你不知道么?”


    下船的时候就遇到魔修的春将晚:“……这样啊,那可如何是好。”


    萧云旗仔细地端详了半天,也没从春将晚脸上看出半分如何是好的忧虑。


    他只好加重语气,试图震慑春将晚,“来的是百域魔疆四判官之一的从南山。”


    临近星回不远处的一艘船上,从南山正靠在桅杆上,显得游刃有余,跟其余的魔修紧张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指尖翻飞耍着一支的发簪,涂着丹红蔻丹的指尖时隐时现。


    “你是说,你在天都城把尊上跟丢了?”


    夜通天想争辩一下,“是尊上安排我去查别的事情”


    而且尊上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在他眼前,被陵川渡粗暴直接地从窗口扔出去的夜通天有苦难言。


    夜通天想向苍天叫苦,就知道这锅又要自己背了。


    从南山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发簪插回发髻,她捂着嘴咯咯笑道:“好啦好啦,又不是怪罪你的意思。”


    夜通天脑袋上开始冒汗了,从判官笑起来的时候,不了解的旁人觉得妩媚动人,他只觉得阎王索命。


    “夜长老啊,你可知尊上最近心煞发作不稳定。”从南山长着一双狐狸眼,斜着眼看人的时候,像一个媚人的小钩子,钩得夜通天心肝脏脾都要裂开了。


    陵川渡病症发作的时候煞气入灵台,神识混沌不堪,举止行为不仅会伤到别人,更会伤到自己。


    “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是你我能担待的。”


    夜通天掐指算了算时间,顿时发觉大事不妙。


    陵川渡是个喜静的性子,大部分无事的时候,只会待着百域魔疆。


    而现在他足足有月余没有出现过了。


    从南山语气很轻地抛了一句要命的话,“而且星回上拍卖神骨这件事,已是沸沸扬扬。我们居然没有收到来自尊上的任何指示。”


    跟以往有九苍城的风声相比,神骨的出现这是跟陆渊直接联系的消息,陵川渡没有发话,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将功赎罪吧,夜长老。”从南山红唇地浅浅弯着,“若是能把神骨抢回,也许能平熄尊上的怒火。”


    说得轻巧,若是让人瞧到陵川渡病症发作之时,狼狈失态的样子,那还有命能活么。


    事后必定会跟每个失职的人做清算吧。


    特别是没有按时按点,把尊上请回百域魔疆的自己。


    夜通天脸色白了又白。


    从南山问道:“能让夜长老分神去做的是什么事?”


    夜通天嘶了一声,“还真是怪事,让我去查一个筑基期的小子。”


    从南山瞥向他:“筑基期?”


    “估计是名字让尊上感了兴趣吧。”夜通天没搞清楚状况的困惑,“他正好跟陆灵越同名,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夜通天脸上百思不解,“可跟以前尊上的举措来说,他这次有些过分的小心在意了。”


    从南山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小心在意。


    夜通天抱怨道:“是啊,还为了不让那个陆渊知晓他身份似的,直接把我赶走了。”


    省略了他被扔下楼的悲惨遭遇。


    从南山脱口而出:“在天都城跟陆渊在一起的是陵川渡?”


    夜通天肃然起敬,从判官看样子是震惊傻了,居然敢直呼尊上大名。


    第067章 玩物


    系统:【宿主你怎么不动了?】


    它恨不得自己能冲上前去, 替陆渊拿回这枚神骨。


    陆渊停下动作,视线停留在几丈开外,他的神骨就近在咫尺,垂手可得。


    他停下, 不是因为那些环绕在它周围形形色色的人。


    陆渊突然手扣住船舷, 单手翻上甲板。


    他冷下脸, 疾走几步。


    系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袖袍翻飞之间, 已经死死钳住一个人的下巴,将对方压在一侧少有人经过的通道上。


    “安静。”陆渊一字一顿道, 他下手不轻,面前的人吃痛地皱了皱眉。


    陆渊不为所动,他的表情也不比眼前人好看多少,“我不是让你跟时重光待在一起么?”


    冰冷的气息随着苦涩的江风扑在陵川渡脸上,他不知道为什么陆渊为何如此生气。


    只是觉得自己下颌快要被陆渊捏碎了。


    “为什么跟出来了?”陆渊微微俯下身来,眉目阴沉地直直盯着他。


    ……甚至没有一个遮掩面容的东西。


    而这艘船上鱼龙混杂, 他已经察觉到晧天仙盟来了不少人, 不能想象无法自保的陵川渡遇到他们会怎么样。


    更危险的是漂荡在百丈外的另一艘巨轮,上面嚣张地扬着百域魔疆的标志,躁动不安的魔气已经恨不得吞噬整艘星回。


    一个失去灵力, 无法树立威信的魔尊……看着更适合当下一个上位者的垫脚石。


    陆渊想到此处,面色就更冷了,他指尖缓缓收拢, 看向陵川渡因为疼痛而空白的表情。


    陵川渡突如其来感到一阵委屈,他顶着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样?”陆渊黑沉的瞳孔闪过一刹那的匪夷所思。


    “师兄,你不能你想怎么样, 就让我怎么样。”陵川渡丝毫不在意下颌的痛楚,反而抓住陆渊的手腕,像怕他跑了一样。


    他眼里不争气地涌上水雾,艰涩地开口道:“你什么都瞒着,不让我知道。我也会担心,也会害怕。”


    “你可不可以……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做。”


    陆渊垂下眼睛,仔细地听着陵川渡的控诉。


    对方这一番话说得很快,但显然已经有了条理。


    在漫长的沉寂后,他不置可否地问道:“你的病好了?”


    不知道这句话戳中陵川渡哪个痛处了,他吓得瞳孔一缩,沙哑的声音颤抖着:“我没有,你、你别抛下我。”


    ……看来没好。


    陆渊感觉自己牙痒痒的,理智跟他说不能跟犯病的人生气。


    但情绪在怂恿他要好好教训一下对方。


    看样子,陵川渡只是没遮没拦地把以前想说的心里话,一口气吐了出来。


    陆渊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当下陵川渡脑子不清楚,性格确实变得坦诚了。


    陵川渡见陆渊不理他,呆了片刻。


    对方夜色般浓郁的眸子映入眼底,他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陆渊的情绪。


    时间越来越久,他心底越来越凉。


    蓦然他想起时重光的话。


    “我不会好的。”陵川渡小声地哼唧了几句,“这辈子都好不了的。”


    陆渊听得真切,只不过头更疼了。


    怎么带来找时重光之后,人怎么好像更有问题了?


    ……现在都开始自己诅咒自己当傻子了!


    为了这次拍卖特意增加的护卫已经巡逻到此处,这里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明日就要拍卖的珍品,他们更是格外小心。


    本来觉得这边没什么人回来的护卫领队,粗略地审视了一圈,抬手就准备示意可以离开了,脚还没调转方向,就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哽咽声,隐隐传来。


    护卫们互相看了一眼,赶忙大步朝前,冲了过去。


    他们脚步一拐,冲到旁边的支路,高声喊道:“这里不允许来人!还不速速离开!”


    陆渊听到鼓点般的脚步声时,就已经下意识把人按在自己怀里了。


    带着薄茧的手安抚般地摩挲着陵川渡的后颈。


    护卫的领队没有预料到看到的是这种场景,眼前有两个人正亲密地黏在一起。


    看着大概是一对。


    一个人背对他们看不见长相,只能看见掩盖在明艳红衣下劲瘦的腰身。


    另一个身量极高的男人,正透过红衣人的发顶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眉眼锋利,英俊却无情的面容掩在暗处。


    好像感受到背后护卫带刺般探究的目光,陵川渡紧张地抓皱了陆渊的外袍,他麻木地被陆渊按在胸前,微微颤栗着。


    护卫看着背对他们的人耳后白皙的肌肤一片潮红,满含春色。


    联系到刚刚听见的不清楚的呜咽声,护卫们心下有了猜想。


    看来是有人寻刺激,想在外面玩点不一样。


    领队不怀好意的目光赤条条地从陵川渡的脖颈一路往下滑,停在惹眼的腰身上。


    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星回这层有特殊拍卖品吗?凡人不得进入,你已是违反规定。”


    “现在把人交出来,星回既往不咎。否则到时候连你一起驱逐出去!”


    最后一句是明晃晃的威胁。


    实际上陆渊他们两人的修为领队谁都没感受到,介于普通凡人是不会来这层的,他粗糙地推断了一番。


    他不过是潜意识认为看起来更温顺服从的陵川渡是普通人,只是作为一个不入流的玩物,被一个修为平平的修真者无意间带了上来罢了。


    领队以为陆渊会知趣地把人丢下,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觉得一阵寒意顺着尾椎骨冒了上来。


    而他面前的男人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浓郁如夜幕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铛——”


    不知道是什么声音,细小微弱却不容忽视。


    领队陡然感到身侧的长剑在震荡,他赶忙紧紧握住剑柄,却不料长剑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执意要脱控而出。


    他发疯般地将剑柄死命按住,整个人看起来滑稽又急迫。


    更让他惊恐的是,周围所有人都跟他保持一样狼狈的姿势。


    终于,长剑撞开了他的桎梏,锋利的剑身划破他的掌心,顿时鲜血飞溅。


    数柄长剑凌空而起,鳞列成队,嗡鸣战栗,蓄势待发直指护卫的头颅。


    森然冰冷的剑芒,映在领队不可置信的瞳孔里。


    领队僵硬地回头,他惊疑不定地说:“你到底——”


    怎么会有人能随意调动别人的武器?


    哪怕自己的武器没有产出意识,并非神兵圣武。可是这是一把自己的本命长剑,怎么会就如同叛变一般听之任之。


    除非……


    除非对方修为已经压他好几个境界了。


    自己的武器感受到危险,临阵倒戈。


    他已经是炼虚期,这也是他被委托看护这枚神骨的原因。


    比他高几个境界,难道是渡劫期?


    可现世渡劫期的人寥寥无几,面前的男人跟这些渡劫期的大能一个也对不上。


    他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惹了谁。


    这会不仅是寒气从后背窜到头顶,他感觉自己膝盖一软,踉跄着身形,砰得一声跪地。


    刚刚色胆已经碎成了一片渣,领队绞尽脑汁地想解释。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找出个理由。


    陆渊面色不善,朝着护卫看来,没什么感情的黑眼睛跟看着死人一般。


    仿佛带着最后的耐心,他低沉的语气裹挟着不寒而栗的煞气,“还不快滚。”


    随着他的松口,长剑当啷落地,可怕磅礴的威压顿时消失了。


    一群人见此情景,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除了有几个人还记得把自己的武器从地上捡走,其余的长剑都被主人头也不回地扔下了。


    陆渊把陵川渡从怀里放出来,沉默地看着自己被揪得乱做一团的外袍。


    陵川渡迟缓地眨了下眼,还没有从刚刚的事里缓过神来。


    “现在知道怕了?”陆渊听不出什么喜怒地问道。


    陵川渡俊美的脸上还是带着未知的懵懂,苍白的下颌上印着清晰的指痕。


    陆渊眸色变得更沉郁了。


    若是那天他发病的时候,在他身边不是自己,是旁人会怎么样?


    也会那么听话地跟着别人走么?


    也会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毕竟陵川渡现在就像是一副空白的画卷,可以任意被涂上任何的颜色。


    陆渊思及此处,心底升起一点隐秘的烦躁,他唇角牵起冰冷的弧度,试图压下那异样的躁郁,“下次还乱跑么?嗯?”


    陵川渡心慌得厉害,知道自己做错事情了,可是要是这时候服软,必定日后只能跟师尊待在一起了。


    他嘴唇动了动,还是固执地保持着缄默。


    果然……又开始不说话了。


    陆渊敛下表情,他喜怒难辨地说了一句:“随便你。”


    他转身就走,没再看对方一眼。


    系统冒了个头出来,斟酌着语气说:【我以为你刚刚会把他们都杀了。】


    陆渊眉心拧了拧,“在这个地方杀了他们除了引起躁动,没有任何好处。”


    若是引来一群晧天仙盟的人,他的身份势必也是暴露了。


    可是现在之前的事情未了,仙盟内部也不知道是否有人跟他前世陨落有关。


    他记忆缺失想隐在暗处,再做打算。


    【那你还打算拿回你的东西么?】


    “不是今天。”陆渊语焉不详地回了一句。


    本来因为陆渊的神骨别人拿了也是无用,除了加速他人暴毙的速度,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他这次只是准备取了就走。


    毕竟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参加白玉京的试炼大选,获得系统所说的消息。


    旧账记下,日后再翻。


    只不过他明显是迁怒了。


    系统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渊很差的脸色,总觉得有人要倒霉了。


    陆渊冷笑一声:“我现在突然很想知道,卖家到底是谁。”


    第068章 万象


    陆渊可以听到身后小心翼翼又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他微微僵了一下, 心想,自己总是无意识间把陵川渡当成是个成年男人,而根本忘记对方发病之后,行为举止跟小孩子一样不讲什么道理, 凭心意而为。


    “……”第一次当“爹”没什么经验的陆渊叹了一口气, 转过身想试图讲道理。


    不知道……陵川渡以后会不会仗着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更加任意妄为。


    陵川渡一下子没收住脚,真挺挺地撞上陆渊。


    他呜地一声捂住自己鼻子。


    与陆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对视的瞬间, 陵川渡一边小声抽着气,一边慢慢地眨了眨眼, 最后心虚地移开目光。


    望天望地,就是没留一个眼神给陆渊。


    ……算了,我为什么要跟傻子讲道理。


    陆渊无语地掰开陵川渡手,看了看对方微红的鼻尖,最后目光落到他下颌那里。


    依旧清晰可见的指印看起来比他撞到的鼻梁严重多了。


    陆渊呼吸一顿,他无意识伸出手, 揉了揉对方的下颌, “疼么?”


    陵川渡眼里一下子就涌上湿意。


    他长睫乱颤,无声地抗议:本来不疼的!你揉了才疼!


    “我真是不知道……”陆渊脸色微沉,他松开陵川渡, 推开房门,“时重光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房内空无一人。


    时重光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星回是艘如小山般的巨轮,里面通道错综复杂。


    时重光已经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许久, 他轻而易举地抓到不久前在他门口停留的人。


    “你是在监视我么?”时重光本该淡泊无物的脸上,出现了肉眼可辩的怒意, 他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


    对方拉开兜帽,露出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伟岸的身体笼罩在长袍之下,他沙哑地笑了一声,“别误会,我只是为了神骨拍卖而来,恰巧想与老朋友叙叙旧。”


    时重光唇瓣微微动了动,念出几个字:林玄溪。


    ——凤池宗持剑长老林玄溪。


    同时也是现任宗主林绛雪的父亲。


    林玄溪忽地收敛起笑,低声说:“又恰巧看见了故友与他曾经的徒弟见面。”


    随即他摇了摇头,“多好的时机,若是我——”


    时重光没有言语,只是把手中的东西朝林玄溪扔去,黑色雾气包裹着的东西急迫地接近对方的眼睛,在离瞳孔不足几寸的距离,林玄溪施施然接住了它。


    “这是……”林玄溪愣了一会,俯首看向手中捏住的那平平无奇的箭簇,黑色死气就跟尝到新鲜的血气一般,急不可耐地就要侵蚀林玄溪的掌心。


    他反手将那枚箭簇捏碎,“又有封印破了?”


    时重光目光投向更远处,那是一片辽无边际的江面,“赤漓江的传说,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故事。”


    传闻古神祇是一位龙神,他在封印作乱的怪物兀遮支之后,也力竭而死。


    在他死的那一刻天翻地覆,风云突变。他化为原形哀叫着坠入漓水,江水转眼间被龙血染红。他的尸身四分五裂,血肉被鱼虾争相分食。


    自此漓水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赤漓。


    “真是不详的预兆。”林玄溪忍不住唏嘘长叹,他觉得有点晦气,在古神陨落的战场,得知了令人悲惶的消息。


    时重光:“你知道我登上星回的原因,封印地点散乱,作为一个没有目的地的船,用于掩盖意图,探寻封印地点再好不过了。”


    林玄溪不想再跟他拉家常,“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时重光静静看着林玄溪:“我现在不打算杀了陵川渡。”


    “你——”林玄溪大马金刀地几步走近时重光,脸上肌肉猛地绷紧。


    “陆渊年轻气盛,你也不知道轻重吗!”林玄溪双手抓住时重光的肩膀,他仔细辨认时重光的表情,有些看不出对方的意图。


    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与时重光共同行事,“世间生死循环已然不对,死气高而盛,生气低而靡。修补封印已经于事无补。”


    时重光反唇相讥:“若说修补封印是自欺欺人,你们想换下一任宿主来接替陵川渡,不更是掩耳盗铃。”


    “陵千枝就是那么做的,我们如何做不得!”林玄溪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时重光嘴里说出的。


    他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想高声质问时重光,不过碍于旧友情面还是遏制住了怒意,“万象诞生自兀遮支,它肉身已毁,心神难灭。这么多年,万象不停轮回找下一任宿主,就是为了再一次让兀遮支现身人间。”


    他感觉自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面前的旧友不再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仿佛已经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就像是兀遮支蛇身划过山川湖海的惊怖之声。


    “你是想当全天下的罪人吗!”他颤抖的双手挥舞着,“还是说,你就打算袖手旁观么……”


    时重光不置可否:“陵川渡目前还做得起万象的宿主。”他想了想陵川渡现在古怪的状态,忍不住说道:“若是他能保持这样单纯的性情再好不过了,越是没有欲望的人,越不容易被万象吞噬。”


    林玄溪露出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对陵千枝留有旧情,甚至愿意放她儿子一马。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的脸因为害怕愤怒而扭曲着,“陵川渡之前已经被万象影响,性情大变,出手经常失去理智。若是他真的失控了,你当如何?到时候杀他就更加困难了!”


    “你所做的又是什么?就是搭上你的女儿,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再不停地牺牲下一个人么?”时重光沉默了一会问道。


    他原本也是这项计划坚定的执行者。


    直到百余年,时重光无比清晰地记得,许久未见的林玄溪不远万里地来找他,见面之后,这个一向行事坚定的剑修突然没头没脑地拍了拍了他的肩膀,似乎要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说要将林绛雪许配给陵川渡。


    因为陵川渡已无亲属,唯一算得上亲人的,莫过于他的师父陵川渡。


    通知他也算是合情合理。


    时重光当时完全的呆住了,直言对方不可理喻,简直是疯了。


    “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担心你与他日后交集颇多,到时候下不去手。”


    林玄溪之后便没有再说任何话,神情肃穆,好像只是单纯地告知他这个决定。


    他转身离去,直到离开九苍城的范围,忽然放声高歌。他屈指弹起剑身,铮然作响,声音悲凉,豪迈的原曲被诵唱地像一曲葬歌。


    “不,我所做的就是困住万象。”林玄溪没有理会时重光的诘问,坚定又缓慢地说道:“我林家,愿意世代做万象的监管者。若是我死了,我女儿就会是下一个执刀人。”


    时重光怔了一下,问道:“林绛雪也知道这件事了?”


    “陆渊是什么态度?”林玄溪没有回答时重光,他其实并不在意对方的看法,他更担心的是陆渊的想法。


    不可否认的是他看到陆渊的时候,没有那种见到晧天仙盟首座还活着的惊喜,也没用为当下邪祟横生的人世间也许有救了而松一口气,更来不及细想为什么陆渊活着,他的神骨却在不久之后就会被拍卖。


    更多是计划中间突然冒出来个不定的因素,他为此感到不安和烦躁。


    如果陆渊又横插一脚,本该很容易的事情就会立刻变得麻烦起来。


    时重光雪白的长发,纯净如雪,却刺痛了林玄溪的一双眼。


    他淡淡地回答:“一百余年前,陆渊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哼。”林玄溪闻言摇头遗憾道:“那下次见面,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时重光温和地笑,“不必说的那么决绝,我们的方向永远是一致的。”


    只不过如何到达那个终点,产生了“一点”分歧罢了-


    星回的拍卖场从来没有那么多人。


    它造型酷似一座半圆形的斗兽场,每一层布置着数间包厢,方便每一个人看清最底层展示的珍品。


    现在已经陆陆续续地竞拍了好几件物品了。


    只可惜大部分人还是意兴阑珊,这些人无趣地环顾着周围,与周围的人视线撞向瞬间,都互相都从对方的神色中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都是冲着那件东西来的!


    司仪拍了拍手,拍卖场的人轻巧地抬上一个小巧的方形物体。


    被遮在丝绒的布料之下,看不出来是个东西。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仿佛拉开布料,便唾手可得。


    这是最后一件物品。


    众人屏住呼吸,所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敢做出什么大幅度的动作,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鸦雀无声。


    全场诡异地沉寂下来,哪怕之前传的沸沸扬扬,修士们得到消息时,那激动憧憬的心情在真要见到这枚神骨的时候,诡异地浸没下去。


    拍卖场的人拿起一根细长的檀木杖,挑开了罩在这件物品上的遮盖物。


    整个拍卖场被暴涨的金光划破,刹那间又归于黯淡。


    一节乌金色的尾指指骨静静悬躺在透明的水晶箱中间。


    没有像之前的拍卖品那样有各种华丽的装饰品簇拥,也没有司仪慷慨激昂地介绍,就像哑巴了一样,之前舌灿莲花的司仪像是怕舌头被要掉一般,默契的跟所有竞拍者保持了沉默。


    唯一一枚骨头孤独地待在那里,但是没有人敢离它太近,仿佛它会突然跳起了咬人一样。


    司仪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还是有些嘶哑干涩,他说道:“……最后一件物品,是未定阶珍品。”


    “不知来源,未命名的神骨一枚。”


    第069章 拍卖


    众人心知肚明, 这枚神骨来自于谁。


    星回一向远离修真界,明面上还是想与这节指骨不做过多纠葛,他们当时甚至只是粗略了验证了一下真假,便匆匆将其收起, 恨不得装裱固定。像是怕极了陆渊的鬼魂缠上自己。


    装作不知道谁的, 将鸵鸟政策发挥极致。


    但好消息是, 竞拍的所有人都那么想,毕竟可以当做是无知者无罪。


    司仪环顾了一下密密麻麻的人头, 不再犹豫,“神骨未定价起拍, 诸位可以开始竞拍了。”


    并非他们有意拿乔,或是故弄玄虚,而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做出合理定价。


    因为从未有过类似的东西从这里竞拍出去。


    不知效果,不知用处,只凭借一个噱头就足以引得一群人蜂拥而上。


    终于有第一个人试探性的举起牌子,探出包厢的轻纱, 没有吱声, 像是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


    牌子上只写了一个数目。


    虽字迹很小,但在座均是修士,看清这些蝇头小字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百万灵石。]


    不知是谁轻声嗤笑了一下, 五百万足够挑选一件不错的地阶甲等的珍品,但放在这里显然不够看。


    [五百万灵石。]


    [一千万灵石。]


    [一千五万灵石。]


    没有任何的人声,只有红花梨木做成的示价木牌逐渐林立而起。


    已经不是简单的加价了, 价钱脱离控制的成倍翻着。


    红褐的木牌隐隐错错地跳跃着,像一群寻着食物的红头苍蝇。


    [九千万灵石。]


    有人说话了, 他轻描淡写地态度报出了一个天价,仿佛他说的只是不值钱的一堆碎石。


    他没有坐在下方的排座中, 而是位于最上面的雅座,可是并没有做出什么遮掩自己身份的举动,坦然地坐在包厢里,接受着所有人的审视。


    “霜简书局——”


    “……是春将晚。”


    “这还竞价个头!早知道霜简书局的人来了,我还来这添堵。”某人恨恨地咒骂了一句,无可奈何地收回自己的木牌。


    春将晚的开口,打开了一群人的话匣子。


    “怎么可能不来,单就我上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晧天仙盟的好几个宗门了。”


    “太离谱的价格了。”


    “……有钱有什么用,也要有命把它拿走。”


    春将晚身边的下属,已经开始坐卧不安,感到如芒刺背,他简直数不清有多少不怀好意的眼神。


    贪婪的,愤怒的,不甘的。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告知他等会将发生什么。


    “管事,我们目前的人手,没法保证可以把神骨带走。”


    春将晚微微一笑,“多少人手也没有用。”就像血腥味自然会引来一群饿极了的鬣狗,它们不咬下来一块肉,誓不罢休。


    他报了一个高价,只当是完成了宗门交给他的任务。


    现在就等着看谁按捺不住了。


    司仪抬头看了春将晚一眼,“……目前最高价九千万灵石,还有加价的么?”


    他喊了几遍无人应答,几个木牌要举不举,畏畏缩缩。


    “那便请最高层雅间贵客,现在亲自来取吧。”司仪扫了全场一样,一锤定音。


    春将晚暗骂一声,星回果然滑头得很。


    本来应当是在后台雅间交易,但是这样星回就要把神骨送回去,再统一送去雅间。


    它又要多了一分被截货的风险。


    而现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星回认为不会有人想当着众人的面抢神骨,成为那个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只要货物离了自己的手,那么他们就概不负责了。


    就在春将晚伸手触到神骨的瞬间,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钻入了每个人的鼻腔。


    无根的花叶一寸寸伸展着自己的枝丫,在半空中蔓延散开。


    看不见源头,看不到尽头。


    众人被这种独特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他们好奇地张望了一下,“这是什么?”


    “星回拍卖还有这种环节么?”


    司仪一句不是我们被卡在喉头,忽然一朵花脱离枝头,像是被风扯着往上飘起来。


    异象陡生。


    不知道名字的花瓣猛地碎成一团粉色雨雾,接着落下将半空中无数的花朵挨个点爆。


    “春管事——”霜简书局的人大惊,高声喊了一句就准备上前护住对方。


    没有人料到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断然出手,在座很多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的人想私下再跟春将晚再做交易,其余想杀人夺宝的人,也只打算半路拦杀,并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一时所有人纷纷有些慌乱。


    花做成的雨雾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落在一个没来得及给自己画出一个防护结界的倒霉蛋身上,他哀叫一声,顿时被腐蚀得不成样子。


    春将晚冷冷注视着踱步而来的女人。


    女人甚至很享受地在花雨中漫步,她摘下落在头发上碎成一片的花朵,轻轻嗅了一下,“春将晚,对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恍然大悟般地说道:“你应该没见过我,自我介绍一下。”


    “百域魔疆,从南山。”


    春将晚歪着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她,“陵尊主也来了么?”


    从南山笑了起来,冲淡了那点冷漠,她除了一双妩媚的狐狸眼,实则长着一张英气的脸,“对付你们,还不需要尊上动手。”


    “一枚骨头而已,陵川渡也要追究至此么!”霜简书局的人忍不住出声,“旁人都说他嫉妒陆灵越才动手杀人,因为凡人只知九苍城陆渊,而他只能苟且在陆渊阴影之下,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从南山慢条斯理地掏出簪子,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挽了一个发髻,她笑意有些嘲弄,“魔修只杀人不问缘由,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春将晚点了点头,花雾越来越浓,已经要看不清眼前的人了,不过还是能听见别的人破开浓雾,想要从上方包厢扑过来的声音,“不过很可惜,你的对手不是我一个。”


    从南山双臂一振动。从衣袖中滑出两柄匕首,闪着不详的冷光。她收起笑,双手抓住匕首朝着春将晚袭来。


    粉色花雨中闪过一道森冷的弧光,春将晚闻声堪堪避开,他朦胧中看见从南山背后涌出大批的魔修,与竞拍的人混战成一团。


    身侧的神骨发着烫,春将晚能感受到可以灼伤人的温度从那边传来。


    神骨上那抹乌金色的光亮了一瞬,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不管不顾地穿出水晶方箱,只留了一地水晶碎渣给众人。


    所有人均是措手不及,从南山歪头看了一眼瞬间消失不见的神骨,又快速扭过头冷声道:“你耍什么花招!”


    春将晚摊开手,“不是我。”


    他无辜的表情不似作假。


    从南山回忆了一下神骨消失的方向,她语焉不详地丢下一句话,“你且等着,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


    女人干脆利落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拍卖场,随着她来的粉色烟雾本就被其他修士散得差不多了,他人都看见了从南山的动作,纷纷倾巢而动。


    “快——别跟丢了!”


    “追上她!”


    “不能让陆首座的神骨落在魔修手上!”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陆渊的名字,似乎这个时候,喊出他的名号又变得正义凛然起来。


    众人一齐冲到甲板上,却发现没有看见神骨的踪迹。


    但对恐惧的感知让他们停住了脚步。


    “咔嚓——”


    修士们惶然望向旁边停靠的一艘小船。


    天地在一瞬间已猛然失色,一道狂风袭来,周边的小船桅杆应声断裂,此刻怒号的风咆哮着撕扯船帆,牵扯着剩下摇摇欲坠的桅杆。


    春将晚眯着眼看向前方,这毫无征兆的天气变化,自然不是大自然的脾气,而是一次能量的相撞引起的巨变。


    能引得天地变色的力量的人,那必然是登峰造极的宗师。


    例如陵川渡。


    他现在就处在引起风云突变的能量中心,红衣猎猎,长发未束,乌黑的头发在风中遮住了他的表情。


    铁灰色的眼睛像某种兽类的眼睛,如有实质的眼神落在从南山的身上。


    周遭突然变得万籁俱寂。


    “停手。”陵川渡收回目光,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落在从南山的耳边。


    夜通天跟着从南山一路追至此处,他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利落地屈膝半跪,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陵川渡挡住了从南山的一击,明明从判官都已经找到神骨钻进哪间房屋。


    陵川渡表情波澜不惊,手心已经凝起了一道薄汗。


    刚刚那枚神骨像是受到了什么引导,直接钻进了时重光的房间。


    陆渊没有防备就跟感受到危险、匆匆寻主而来的神骨面面相觑,仅仅是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全身力量被抽干的痛楚,金色的神血从嘴角不停洇出,随即又被高温燃烧殆尽。


    那是神骨在强行与他融合,它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归到原主的身上。


    时重光只来得及匆匆交代了陵川渡两句话,就立刻盘腿而坐,要给陆渊梳理一下子被冲撞的千疮百孔的筋脉。


    “拦住他们,你还记得陆渊教你怎么释放灵力吧。”


    “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微笑就好了。”


    陵川渡凌空俯视着众人,密集的人群看的他有点头晕。


    下一步他应该干什么?


    陵川渡头晕得更厉害了。


    甲板上的人看见这个阴晴不定的主,突然落至他们面前。


    他屈起苍白的指尖揉了揉额角,似乎很是烦躁。


    随后面无表情地望了过来,嘴角缓慢牵起一个弧度。


    ……真他娘的吓人。


    众人顶着江风,愣是冷汗涔涔。


    总所周知,百域魔疆尊主不喜言笑,脾气古怪。


    一般陵川渡笑起来只有一种情况。


    ——他不高兴了。


    第070章 颂神


    陵川渡只是遥遥望了过来, 视线一一扫过前排的人。


    众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爬满了虫子。


    目光无质,却似无形的锋刃慢慢掠过他们的脖颈。


    除了那句停手之外,这尊煞神就不言不语, 只盯着他们看, 除了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之外, 他没有任何表态。


    从南山站了许久,终于慢慢地单膝落地跪下, 她曾拿着匕首的手无力地搭在膝上,面色难看:“尊上……”


    陵川渡踌躇了半天, 属实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群人见到他齐刷刷地就跪下了。


    跪得姿态视死如归,跪得速度干脆利落。


    听见那咚的一声落地音,陵川渡牙疼地觉得这些人的膝盖一定是金银玉石做的。


    要不然怎么会不嫌疼。


    “你叫我什么?”他好像是好奇又像是无意问了一句。


    完蛋了——


    夜通天的尖叫憋在嗓子里,只能飘出个气音,他满脸惊恐地看着从南山, 嘴巴快速动了几下:救命救命!尊上果然是又犯病了!!


    这下要命了!


    管他什么仙门还是魔修, 他们尊主发病的时候,从百域魔疆一路砍到九苍城都不成问题!


    只不过这次陵川渡犯病跟以往不一样,之前他发作的时候, 总是不记得陆渊已经死了,所以遭重的总是九苍城。


    眼下的尊主明显看起来更严重了,他连自己都记不得了。


    修真者因为是追着从南山来的, 虽然站在后面,也察觉到魔修的战栗, 他们看见了魔修蠢蠢欲动,已经准备好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架势。


    发生什么事了?


    修士们不明所以地摆出防御的姿态。


    从南山眉心紧拧, 睨了一眼脸部肌肉乱抖的夜通天,她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别做出这幅样子,免得惹尊上不虞。”


    夜通天努力压制住乱飞的五官,低头闭眼高喊一气呵成,声音铿锵有力:“尊上!任务已经完成,我等是否可以告退!”


    他不想知道为什么陵川渡要出手拦住从南山,也不想知道房间里面是什么人,现在小命要紧,能不能哄得尊上高兴让自己赶紧滚离此地,才是正事。


    从南山:“!”


    她嘴角一抖:“你在干什么……”


    有的人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譬如看起来胆小怕事的夜通天,他永远可以在从南山没注意的时候,说出一些惊天动地的话。


    沉默了半响,陵川渡用不太清醒的脑子琢磨了一番,也没搞清楚现场的怎么回事。


    他迟疑开口:“那……你走?”


    没人敢动,因为这潜台词听上去太像是谁走就把谁扔水里喂鱼。


    有点令人头皮发麻了。


    等了半天,魔修们姿势端正得跟雕塑一样,依旧兢兢业业地跪着。


    陵川渡眉头拧起又松开,他有些懵,“你们不是要走么?”


    一群鹌鹑互相对上了眼,艰难蛄蛹地挪了几步。


    陵川渡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是不是遇到一群听不懂人话的神经病。


    从南山盯着陵川渡逐渐下压的嘴角,投过来的眼神变得比赤漓江水更加寒彻入骨。


    她忍了半天自己想肘击夜通天的心。


    脸上挤出一个笑,“尊上,属下这就走。”


    她拽起夜通天挡在自己身前,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发现陵川渡并无什么动作,狠下心来一跃而起,掠向不远处的船上。


    魔修们你推我我推你,互相牵扯成一团,推推搡搡地撤退到他们自己船上。


    “……咱们就这样看着?”一个修士发问。


    不知道谁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要不你上去打个头阵?”


    “陆首座神骨落入他手上,实属不幸,我们难辞其咎啊。”有人哀叹了一声。


    林玄溪脸上的刀疤又在火燎燎的疼了,他轻轻抚过着自己的武器,冷酷地吐出几个字:“装模作样。”


    忽的他耳骨微微一动,神色变得更加谨慎和紧张。


    他转身凝望水天交接的地方。


    纵然以修士的目力,依旧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只能听闻从视线不可及的远处传来两声钟响。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对陵川渡的畏惧被这几道钟声分散了。


    第一声,微不可察,几乎要被淹没在涛涛江水声中。


    第二声,悠长连绵,如风飒然而至。


    众人屏住呼吸,纷纷抬起了头,默契地等待最后一声。


    他们知道这钟声起于青蘋之末,第三声必当浑厚浩荡。


    它将震颤每一寸空气,以雷霆万钧之势,滚过大地,通告着每一个人讯息。


    这不是当年陆渊陨落的送神丧钟。


    ——这是有人要登天入道在即,进阶半神的颂神钟声!


    陵川渡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本来就勉强控制住的灵力,乱飞砸向江面,巨浪被惊起,落在甲板上,像下了一场暴雨。


    无辜被淋了个透心凉的修士,敢怒不敢言。


    但所有人都没能等来最后一声。


    “这算是什么?”


    “难道是天道搞错了?”


    “或者是升阶途中……陨落了?”


    “真是可惜。”


    林玄溪脑袋瓜子嗡嗡的,恨不得敲开所有人脑壳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棉花。


    可惜什么可惜!


    现世里,唯一摸得着半神之阶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春将晚先回过了神,盯着陵川渡极短暂地笑了一下,“这不知道算不算件好事。”


    他手中本命武器是一把折扇,此刻正下意识晃晃悠悠地扇着风。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心更沉静。


    突然他手腕一动,折扇一倾,拦住了林玄溪的去路。


    春将晚抬眸道:“好巧啊,林长老。你也是来竞拍神骨的么?”


    林玄溪收住脚步,静了一瞬。脸上的刀疤像是刚愈合一般,他没有什么客套的意思,“没事就站到一边去。”


    他逆着人流,脸上是冷冷的铁青色。


    相较于他俩还在这纠缠不清,其余人聆听完颂神钟声之后,见讨不到什么好处,在陵川渡发怒动手之前,果断撤离这块是非之地。


    他们不清楚为什么今天的魔头好像格外好说话,但他们知道此时不走,可能就永远走不了。


    没有一个人试图振臂一呼,高喊着要趁此机会,大家冲上去围剿魔头。


    ——搞笑。


    他们又不是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在这个地方莫名其妙的送命,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陵川渡侥幸之下被围杀致死,他们也不划算。


    那么多人,就算是分杯羹,总是有人汤底都喝不到的。


    “林长老请三思。”春江晚笑眯眯说道,“现在独自对上魔尊,胜算不大。何必做出这种孤勇举措,得不偿失呀。”


    林玄溪看了一眼跑得没影的众人,凉凉地开口:“春管事不走么?”


    春将晚随手将纸扇别回腰间,十分诚挚地说:“不行啊林长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咱们好歹是仙盟的同僚。”


    林玄溪的刀疤跳了一下,表情像是要吃人,他知道现在杀陵川渡没有胜算,可颂神钟告诉他,对方升阶指日可待。


    若是今日不出手,日后再想杀他,只怕更为困难了。


    只不过春将晚说话在理,要是现在他继续贸然前去,看着就像跟送死一样可疑。


    ……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万象,特别是霜简书局这种鱼龙混杂的宗门。


    林玄溪思量一番,收刀入鞘。


    万象,诞生于兀遮支的神识,万世轮回。


    但是它拥有另一个作用。


    在放任不管的情况下,无论你是无法修行的普通人,还是马上进入咽气状态的修真者,万象可以为之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


    像它的原主一样,不死不灭。


    绝不能落入有心之人手中。


    春将晚突兀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林长老执意要去,那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不必了。”林玄溪回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陵川渡,杀气稍稍平复,“你说得对。”


    林玄溪被江风吹缓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他坚毅方正的脸庞上难得露出一个笑,“今日动手实属下下策。”


    既然达成共识,两人也就没再推让,一齐离开了星回。


    只不过他俩都猜错了那钟声究竟是为谁而鸣。


    本就因为一堆杂物挤满的房间内,被狂风过境了一样,桌上的,墙上的,不管是哪里的,现在全都一并躺在地上作伴。


    时重光紧张地盯着陆渊,刚刚为了驯服神骨,他的灵力被抽的一干二净,脸色现下有点灰败。


    身体因为无力变得沉重,他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陆渊漆黑的眼睛像浓墨晕染在皑皑白雪之中。


    他因为剧痛肌肉一直紧绷着,半天才感觉神骨那凶蛮的力量彻底融入臣服于他。


    陆渊:“……”


    他气若游丝地哼了一声:“当然是疼啊。”


    时重光见陆渊吱声了,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刚刚颂神钟未敲响第三声,看来是天道并未认可你现在的身份。”


    陆渊尝试着动了动因为绷紧而有些痉挛的指尖,复又快速收拢了指节,僵痛让他眼角一抖,一部分力量重回本源让他感到无比的兴奋。


    “神魂与身体割裂,它认不出我,情有可原。”


    时重光听到陆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已经见怪不怪。


    ……说的像是他纡尊原谅了天道的小错误一般。


    “不过。”陆渊不轻不重地话题一转,瞳孔重新与时重光对视,那抹浓墨悄无声息地就要溅落在对方的眼里。


    时重光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咬牙时,那下颌边锋利的线条还是跟从前一摸一样。


    “……我记起来了一些事情。”陆渊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道。


    时重光阖上眼睛,雪色长发变得斑驳无光:“……”


    他问道:“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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