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理智
霍长风侧躺握着郁李的手, 姿势有些别扭。
郁李拽了拽,拽不动,忍不住说:“实在不行你换只手。”
霍长风于是换了另一只手。
郁李看着他那副样子不习惯, 怎么好像他很可怜似的。
“你还说吗?不说的话那我说?”
“郁李,”霍长风叫他的全名,“必须要离婚吗?”
郁李点头。
“为什么呢?”霍长风问,“我喜欢你,你也并不讨厌我,爷爷见过你,也很喜欢你, 你让我再找其他人, 那你怎么知道爷爷还会喜欢我找的下一个人呢?”
“不要扯爷爷出来,霍长风。我讨厌这样。”
霍长风沉默了。
他不知道再如何说服郁李。
柯乐的话在脑海转来转去。
霍长风知道那很有道理。
只是, 只是人太过喜欢的时候, 连松开一会儿,都会担心失去。
“郁李, 除了你,我再没有其他家人。”他摸着郁李掌心的茧子,看他茶棕色的发丝贴着额头白皙的皮肤,缓慢落到另一边, “离婚后, 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郁李想起在国外那个春节。
只有他跟霍长风两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公寓里,共同度过。
他没有回家,霍长风也没有。
霍长风的爷爷死了, 没有家了。
“你想是什么关系?如果高兴的话,你可以是跟柯乐他们一样的朋友。不高兴的话, 也可以跟我老死不相往来。”郁李说话的语调很平静,答案似乎早已预演。
“可以跟你一起过年吗?”
“离婚后,我要回郁家村。你要是愿意去的话,也可以。”
“可以跟你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吗?”
“什么意思?”
“假装,我们不是在这一年,因为你的亲父母结婚认识的。重新认识,重新开始新的关系。”
“可以。当然可以。”
“好。”霍长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凑近,轻吻郁李眉心,“我知道了。我们离婚吧。”
“哦,”郁李说,“那你撒手啊。”
霍长风笑了,不再是之前那副要被负心汉抛弃的可怜样,“还没离婚呢。”
郁李有点无语。
但睡都不知道睡过多少遍了,他不会为了牵个手矫情。
爱牵就牵,反正离完婚就没理由找。
凝固的气氛松动,变得和谐懒散。
霍长风捏着郁李每一根手指,对他掌心的每一处茧子都了如指掌。顺着指尖一寸寸摩挲,问:“所以你原本计划什么时候离婚?”
“大学开学后呗。开学前提,还有半学期跟你吵架,过年前解决完,正好回家。没想到你答应的这么爽快。”
霍长风不大痛快:“你计划的挺好。”
郁李没理他。
盯着天花板思考着什么。
霍长风要问,听见郁李说:“我要搬出去吗?”
“搬什么?”霍长风心跳漏了一拍,“马上开学,搬来搬去很麻烦。还有,就算离婚,房子这么大,不差你住的地方。我们要重新认识,不是老死不相往来。”
郁李没作声。
他理智上不喜欢这样,粘粘糊糊的,断不干净。
虽然说得好听,其实私心里他希望霍长风说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以后就能干脆的,再也不用见。
霍长风捻起他额头边的发丝:“听见没有,在想什么?”
郁李于是说:“哦。”
他起身,穿衣服进卫生间。
霍长风当他饿了,在门外问他吃什么。
郁李说随便。
霍长风出门,在屋内转着,找合适给郁李分房睡的房间。
过年才回村,学校放假,他总要回来。
定好房间,霍长风给骆新发消息,让他准备东西。而后打电话给臧思若:“用完了,账号你自己登。”
臧思若在那头问:“所以呢,小宝贝儿现在醒了没有,你们谈的怎么样?”
霍长风倚靠在书房的玻璃窗边,那是平常郁李看书的位置。
他忽然想抽烟,但他只在高中的时候尝试过,家里没有那东西。
想到郁李讨厌烟酒,算了。
“离婚。过几天让骆新带律师来拟协议。等他开学之后,再挑个时间去办手续。”他声音无奈,“估计办完手续,就开始躲我。”
臧思若挺惊讶的:“这么痛快?竟然一晚上就同意了?我们还打赌你要几天才肯同意呢。”
“不同意只会闹得更难看。挂了。”
霍长风掐了电话,早餐送上楼。
饭后郁李跟霍长风分别出门。
郁李去见便利店当初那几位同事。
其中一位同样是海城大学的学生,算起来是他学姐。郁李被海城大学录取的时候,对方尤其高兴。
唐元白也在,顺道一块去吃饭。
坐了一桌子的人,唐元白倒是没什么不高兴,看着不像是家里要破产的样子。
从瞧见郁李那刻开始,就喋喋不休的抱怨学习多累,老师多可怕,他爹多不当人,噼里啪啦一大串。
“那个数学老师!你还夸他多厉害!讲的一点都不好,我听不懂他还翻我白眼,以为我没看见吗?!”
郁李:“可能是没带过你这样,连三角形内角和都不知道的人吧。”
唐元白震怒:“谁不知道啊!我就是那会没想起来,他一提我就知道了!还不许人一时想不起来吗?!”
郁李翻白眼:“这种知识,高中学历很难一时想不起来。”
其他人边点菜边笑,插着嘴,唐元白便跟他们也热闹聊起来。
那海城大学的学姐笑得不行:“你努努力,到时候跟你哥一起上海城大学多好。”
唐元白张嘴便准备放自己的壮志豪言:“我……”
郁李:“今年最低分数线是546。”
唐元白:“……考海城外国语学院行了吧。”
郁李想了想:“好像也要四百七八十。”
唐元白不满郁李小瞧:“五百我考不上,四百我还考不上吗?那我老师岂不是白请了!”
郁李伸出手指:“第一,我没有说你考不上的意思,只是告诉你分数线。第二,基于事实,你确实蛮难考上的。老师不能让你文曲星附体。”
郁李问他:“我听说有钱人的孩子一般会有特长运动,靠那个特招容易很多。你没有吗?”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点头:“走特招很好啊。如果有的话,现在转特招路线还来得及吧?”
在座除了唐元白,都是普通人,只曾听说,不知道详情。
唐元白拄着筷子,哈哈:“没有。我从小想干嘛干嘛,所以全都半途而废了。”
这句话翻译过来,不如说,他从小没人管,所以爱干嘛干嘛。
郁李瞥了他一眼:“所以你要努力。实在听不懂可以问我……我是说,‘实在听不懂’,不是让你整天追着我问。”
唐元白心情愉快,他殷切的给郁李捞烫好的肉,放郁李碟子里:“我知道,我知道,哥你放心吧。”
大家凑一块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唐元白觉得自己也融入其中,成为了普通人一员。
一个被哥教训的备考高中生。
感觉很不错。
吃完饭后,一群人去逛街。
唐元白没经历过,郁李也没有。
唐元白,要什么有什么。
郁李则是上下极限差异。从前逛不起,所以没逛过。后来逛的起,但身边都是豪门二代,没有这种大家一起逛平价小商品店,互相猜测价格的可能性。
郁李跟着看了会,兴致缺缺,没有购物欲望。
唐元白则是精神亢奋,好像发现就算破产了,他也能活下去,在那里一惊一乍:“这个竟然只要十块钱!这个才五块!哥,你上次给我买的面都比这个贵!这个笔记本我有类似的,比它贵十倍!”
唐元白砸手:“我要去问问管家是不是昧我们家钱了,为什么这里这么便宜。”
听着这家伙一通炫富言论,郁李果断绕边:“待会儿有人来打你,记得抱头。”
唐元白滑跪:“哦,我错了。”
其他人顿时哄笑。
海城的东西都很贵,说是平价商品,在郁李看来,这些东西仍旧溢价严重。
郁李不期然想到,霍长风恐怕比唐元白更惊讶。
不,或许他不惊讶,毕竟他不是唐元白这样的小孩,而是管理一家体量庞大集团的老板,他了解基础物价。
只是,了解是一回事,觉得便宜是一回事,哪怕便宜也不会买回家用更是另一回事。
霍长风问他为什么。
看。
光是这样渺小的一点,就足以说明他们不该相交。
遑论更多呢?
他没有任何优点,他不喜欢那样,那会让他显得很可怜。
像他说的,漂亮的皮囊总会腻味,即便不会腻味,也会老去。
郁李不喜欢让自己可怜。
还是离婚最好,他在心里说。
唐元白在货架后偷偷看郁李。
他发现郁李在不高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问了可能也不会告诉他。
唐元白在货架上翻翻找找,决定送郁李东西。
他小声问那位海城大学的学姐:“小舟姐,大学生有什么常用的东西,天天带着的?”
小舟笑眼弯弯:“要送你哥东西?”
唐元白一凛:“看破不说破,你假装不知道。”
小舟比划:“OK。”
俩人顺着货架,精挑细选。
回家的时候,郁李手里多了个保温杯。
唐元白第一次送人东西,还是送郁李。他别扭尴尬:“我看你不高兴,随便买的。你要是嫌便宜就还我。”
郁李看看手里的保温杯,又看看唐元白。
唐元白噼里啪啦补充:“喝水用的多,反正要买,你就当你捡的,嫌便宜就扔了,不对,还我。”
“谢谢。心意收到了。”郁李拎着那个墨绿色保温杯,笑道,“好好努力学习,快回去吧。”
唐元白心落回肚子里。
第42章 忧郁的郁
八月十六下午, 骆新按照时间带着人进相明府。
郁先生不在,仅有霍总一人在家。
每个人都轻手轻脚进门:“霍总。”
霍长风抱着胳膊站在门口,颔首, 没有多余的反应:“把东西搬过去就行。”
骆新开始指挥人重新布局房间。
拆的拆,挪的挪,重装的重装。
他边指挥,边在心里想,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要完蛋了。
霍总竟然要跟郁先生分房睡。
还要拟离婚协议。
天知道,骆新接到霍长风的电话,听清楚是叫律师上门来拟离婚协议的时候, 简直觉得世界要重启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都没想过有一天,霍总竟然会跟郁先生离婚。
离婚协议还没拟好, 分房睡的客房倒是重新布置起来。
他看了又看, 怎么想,都不像是要离婚的样子。
至少他老板不想。
那就是郁先生要离婚。
更完蛋。
骆新打量着霍长风的神色, 小声问:“霍总,周律师下次什么时候来比较合适?”
霍长风淡淡道:“就明天吧。上午九点。”
霍长风说:“不着急。”
骆新:“好的霍总。”
郁李没在家,是在外找工作。
霍长风起初劝过他,等大学报道之后, 去做家教比普通工作赚的多, 更有性价比。
郁李毅然拒绝,觉得海城大学不如Z大有名,得多走运才能遇见放着Z大学生不请,愿意请海城大学学生做家教的人?
不如从现在找起, 万一哪天有人肯让他当家教,他再换工作也不迟!
或许, 他可能兼职两份工作!
郁李听说大学空闲挺多。
小舟姐给过他课表做参考,虽然专业不同差异很大,但大学晚上挺自由,其他的假期也多,跟郁李这一年来的高强度学习比起来,完全算得上很轻松。
霍长风说服失败,只好由着郁李去找工作。
他有心帮郁李,可郁李在这方面不好忽悠。
如果他暗中为郁李安排工作,被发现后可能会弄巧成拙。霍长风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念头。
郁李的工作找的挺顺利。
大都市里工作机会本就多,大学城附近的兼职更是遍地皆是。
郁李绕着海城大学附近,挨家看过后,挑了学校附近商场里的一家奶茶店兼职。
听说人特别多,工作量大,大部分学生受不了这个苦,离职率很高。
郁李对此不以为意,瞧着时薪高,店长还有商有量,表示工作时间可以按郁李的课表来,顿觉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兼职!
找好工作,郁李一路心情都不错。
进地铁时,瞧见有人烤红薯,大学生们围着卖红薯的烤炉,等大爷装袋。
“十块钱一个,要几个啊同学?”大爷问。
“一个……不,两个吧,要两个。”郁李改口。
大爷盯着他付款,而后麻利的挑了两个装进纸袋塞进他手里。
郁李捧着这两个红薯,到相明府大门口,迎上门口保安的目光时,觉得自己脑子不好。
难道真要叫霍长风吃这个吗?
郁李想象霍长风戴着眼镜,穿着定制西装,手里捧着个烤红薯,一脸冷漠精英范的画面。
郁李:“……”
“叮”电梯门打开。
霍长风正在客厅,面前放着电脑,上面放着什么数据折线图。
听见响动,他回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诧异道:“两份?给我带的?”
郁李点头,递过去问:“你吃的惯吗?”
霍长风好笑:“为什么吃不惯?你在里面下泻药了?”
郁李没忍住翻白眼:“忘了,下次一定下。”
霍长风笑出声,拉着郁李的手腕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指尖捻着他的头发:“长了,开始挡眼睛了。开学前去换个发型?”
他盯着郁李茶棕色的头发,想瞧瞧有没有黑几分。
他总想好吃好喝养着,也许能将郁李的头发养成黑色。
郁李满不在乎:“剃寸板好了,开学正好军训,寸板看着就精神,还不用浪费时间打理。”
霍长风嘴角一抽:“那也不用。”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挖红薯肉吃。
不太好吃,郁李怀疑自己被坑了。他想起霍长风之前为他带过的烤红薯:“你之前在哪里买的?”
“什么?”霍长风一时没能理解。
郁李说:“烤红薯啊,你上次买的那个比这个好吃。”
郁李皱着眉头说:“十块钱一个,好贵。那个卖烤红薯的爷爷是不是被卖他生红薯的坑了?”
霍长风想说,你才是被坑了。
但他没有这么说,而是道:“挺远的,下次去那边的时候给你买。”
听霍长风说远,郁李只好放弃。
他不至于为了个烤红薯跑老远,浪费时间,也浪费车费。
“周律师明天过来,九点,明天不要出门。”
“还有,客房收拾好了,你的东西也都放过去了。你想什么时候过去睡都可以。”
郁李立马起身说好。
霍长风拽住他的手腕:“等等,小郁,你不要表现的很讨厌我的样子。”
霍长风仰着头看郁李,握着他的手下滑,从手腕变为握着他的手掌,掌心贴合:“今晚还是跟我一起睡吧,我不做什么。”
他晃两人牵着的手。
郁李脸皮发烫,甩了下没甩开,只好坐回去:“你就是想耍流氓。”
霍长风一本正经道:“这次不骗你。”
郁李:“呵呵。”
郁李:“我让你把股份转回去,你找一堆理由,敢说不骗我?”
霍长风真的挺无辜的:“小郁,这个我可没骗你。股份转赠很麻烦,对公司的影响不说,还会凭空损失一大笔钱,不如留在你手里。不是说好,只是离婚,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你去过老宅,也见过霍家其他人的嘴脸。就当帮帮我。”
郁李当然知道霍长风说的有道理,他大概知道一点皮毛。
可股份留在他手里,意味着他仍旧跟霍长风绑在一起。
以后他就算想躲着霍长风,只要霍长风说公司有什么事,需要他手里的股份,郁李就不得不出面见他,跟他纠缠在一起。
想到这些,郁李就觉得烦躁。
郁李生气的踹了霍长风一脚。
霍长风干脆用另一条腿压住他作恶的小腿:“小郁,不要这么小气。平心而论,我也帮了你挺多的,是不是?所以拜托你一点小忙,只需要必要的时候你出面签字,连这都不行吗?”
资本家怎么说都有理,郁李用力踹开他,愤怒的离开,脚步踩的咚咚作响,进了书房。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在骂他。
霍长风杨着眉梢。
骂就骂。
想甩开他可不行。
……
郁李的低气压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大学开学。
开学这天不止霍长风,臧思若一群也跟来,让人大包小包的提着。
一群人浩浩荡荡,里面不乏帅哥美女,叫人侧目。
郁李简直想从人群中遁走,但被霍长风抓着。
他骂霍长风,霍长风理直气壮说还没离婚呢。
郁李气死,结婚连他人都不需要到场,离婚怎么这么慢,分明是霍长风故意的。
霍长风确实是故意的。
但他都同意了,流程也确实在走,郁李找不到其他理由骂他。
柯乐与臧思若他们看看天,看看地,最后躲在他们背后笑嘻嘻。
完成报道,郁李领到了宿舍钥匙,奔着宿舍大楼去。
海城大学的宿舍环境很不错,大楼有四个电梯,来来往往报道的新生与家长特别多,得益于电梯数量,没能等太久。
到了郁李分配的602,里面其余三位已经报道,全是今年的新生,郁李的同专业。
瞧见郁李身后那大群人时,三个人鹌鹑似的往角落里站。
郁李也觉得尴尬。
霍长风杵在他背后,跟个门神似的,还用他冷漠四眼看人,平常人都迫于他的气势不敢靠近。搞得郁李现在觉得自己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黑恶势力,带着人来气压弱小。
他尴尬着呢,柯乐倒是动作熟练,吊儿郎当的便上去挨个跟人握手:“哎弟弟你好,你好,你也好。不要拘束,我们是你们新室友郁李的朋友,小郁的室友就是我们的室友,以后见面都是熟人,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啊,哥哥请客怎么样?”
“不用不用谢谢哥。”三个人练练摆手。
柯乐穿着身黑色针织镂空长衫,孔洞不大,但肉色显眼,脑袋上的粉毛又换了颜色,变为更艳的梅粉,还挑染了几缕蓝色,潮的可怕,看着都让人得精神风湿病。
臧思若看着他们那害怕样,就笑得想死,拖走柯乐:“可别辣人家眼睛了。”
柯乐耸耸肩,嘴里嘀咕:“多帅的造型,没有审美就不要胡乱发言。”
他们一通闹,三名学生反而放松了,有点想笑,碍于礼貌憋着。
为首的高个子男生主动上前两步,对着郁李道:“你是郁李吧。舍友你好,我叫王焕,我们加个联系方式,拉你进宿舍群。”
有王焕开头,另外两人跟着自我介绍:“我叫张君军,君子的君加一个军人的军,不是叠字名。”
“我是钱易,我睡你隔壁铺。”
郁李挨个问好:“郁李,忧郁的郁,李子树的李。”
钱易笑了:“嘿,赵钱孙李的李嘛,头一回听介绍说李子树的李。”
钱易戴着副圆框眼镜,一指长的头发三七分,看出来是精心捯饬过的。他性格外放,互相介绍过便算认识了,凑上来跟郁李说话:“哥们你也太帅了点,看来一开学咱们学校的校草就要易主了。”
王焕笑:“确实帅,你哥也很帅,连朋友都好看。”
郁李感觉后背投来一道视线。
第43章 想告诉
郁李心里恼怒, 面上忍耐着,努力维持礼貌的对新同学解释:“不不,他不是我哥, 他是我朋友。”
后背那道视线更烫了,几乎要把他盯穿。
盯什么盯,难不成要跟外人说他们结过婚!?
张君军疑惑:“朋友?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刚成年的学生吧……”看起来少说也二十五六,是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士。
郁李抿着嘴唇,不好意思笑:“我高考前休过学,比你们大,我都21岁了, 其他人这个年纪说不定大学毕业了。”
“豁, 看不出,那我们得叫你哥。郁哥。”
他们你来我往的聊着。
霍长风默不作声, 盯着郁李看。
他面上没有表情, 那副细边框的眼镜看起来尤其冰冷,让他愈发显得冷淡漠然。似乎是那种严肃, 高高在上,容不得旁人嘻笑打闹的上位者。
郁李对面的三个人正对着霍长风,随着霍长风落在郁李身上的视线变久,三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郁李朋友干什么工作的?
监狱里负责枪毙死刑犯的狱警吗?
钱易觉得那位“狱警”可怕, 郁李则非常亲和好说话。没忍住身体前倾, 用只有他们听得清的气音说:“郁哥,你背后那个朋友一直盯着你。看起来给他一把枪,他就会立刻扫射击毙我们。”
郁李:“……”
听清的王焕与张君军:“……”
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郁李不能再跟他们说了,他要把霍长风弄出去。
他眼尖的发现床铺已经铺好, 忙小声说:“哎,我们先走了, 我送他们出去,晚上回来后请你们吃饭。”
说罢转身,拽着霍长风:“差不多就行,剩下的我自己弄,走吧,快点走。”
他几乎是推着霍长风出去的。
于是其他人也跟着呼啦啦的涌出去,剩下王焕三人面面相觑。
……
出了宿舍楼,郁李顾忌来来往往的人,小声谴责霍长风:“你老是盯着我看干什么?我舍友快发现你不对劲了!”
霍长风轻轻挑动眉梢,好像对郁李的谴责很无辜,很惊讶:“我哪里不对劲?”
郁李气的七窍生烟。
霍长风反过来安抚他:“没有什么不对劲小郁,好了,消消气吧。饿了吗?”
郁李语气硬邦邦:“没饿,不饿,你回去吧,我要回宿舍了。”
他们走到校门附近的林荫道上,霍长风侧头看柯乐他们。
那群家伙立刻比OK,大步转身离开,不忘给郁李喊:“小郁,他要是欺负你,往死里揍得了。别打脸就行。”
惹得附近的人看来。
郁李也想扭身就走,但霍长风拉着他不松手。
郁李就那样别别扭扭的侧着身,看学校里来往的年轻学生。
霍长风盯着他的脸:“小郁,放假记得回家,不要一直呆在学校。”
郁李不做声。
霍长风无奈:“等中秋节过后,我们去□□件。中秋的时候,跟我一起去老宅看爷爷,好吗?”
郁李仍旧扭着头,但声音软了下来,低低应:“好。”
霍长风松开手:“回去吧,跟室友好好相处。”
像个家长似的。
郁李闷闷说:“哦。再见。”
霍长风:“再见。”
*
然后到中秋前,郁李再也没回过相明府。
霍长风给他发消息,他也是断断续续的回。有正当理由,不是在上课没看见,就是在兼职没空玩手机。
大一的基础课多,而且郁李打算大一的时候过四级,争取大二的时候过六级考试。
海城大学大一就可以参考四级,毕业前如果不通过四级考试会被延毕。
郁李英语不是强项,还很担心。
加上他要兼职赚钱,虽然才刚刚进入大学,便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宿舍里余下三人都惊了。
“郁李,你从军训结束后放过假吗?”钱易叹为观止。
张君军脚下一蹬,电脑椅便滑到宿舍中央,仰头看上铺的郁李:“你别问了,他精力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他是超人!你看他连军训都跟个没事人似的,我们三个哪个不是累的半死不活脱层皮?”
海城的九月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空气虽然湿热,但丝毫阻碍不了阳光。
每个人一场半个多月的军训结束,都黑得像去非洲挖过矿。就郁李,黑倒是比军训前黑了些,和其他人一比较起来,白的就像颗放光的大鸡蛋。
郁李趴床上,进行睡前的例文背诵任务,顺便回答:“我从小这样,晒习惯了。捂一捂就白回去了。”
晒得实在厉害,会直接脱皮。
不过他行李箱里被塞了不少防晒霜,所以没什么反应。
宿舍里另外三人也用过,他们叫苦纯粹是累的。
钱易跟张君军面面相觑,两人又扭头去看王焕。
“你又开玩笑说你从小种地?不是,郁哥,真的假的啊,你再说我们可信了啊。”
郁李身上穿得桌上用的,哪一样像是从小种地的人用的起?
要说不信,谁有钱人孩子大一刚开学就每天没命的兼职,完全看不出娇生惯养的影子?
哪儿哪儿都矛盾。
郁李嘴里无声念念有词。
背完最后几句,他才说:“是有点复杂。”
他想了想,挑着简述,大概说明他小时候走丢,被爷爷奶奶养大,成年后发现亲爹妈还挺有钱,然后在海城遇到了开学送他的那群朋友……“东西算是他们给买的,我没什么钱。”
钱易嘴快:“我去,那你岂不是豪门少爷,问你爸妈要钱啊,还打什么工!我也每天做梦幻想自己是捡来的,实际上又对富豪爹妈苦苦寻觅等着有天接我回……”
“咳咳咳!啊!”王焕大声咳嗽打算钱易,“那什么,那你朋友对你挺好的,哈哈。”
钱易莫名:“咋了咋了?”
张君军捂脸:“郁哥十点半了,你是不是要睡了?”
郁李将本子压在枕头下,趴在床沿边,探着头看钱易,说:“我小时候是走丢的,实际算起来,说是他们主动丢的也差不了多少。找我回来也不是为了什么好事。如果真有富豪爹妈,有心要找早就找到了。”
其余三个人对着这种沉重的话题,一时不敢作声。
郁李却淡定的像个没事人:“对了,我明早七点半出门,你们有要我带的早餐吗?”
“哥你去二食堂吗?去的话我吃二食堂一楼的杂酱面,不去的话我吃肉包子,哪家的肉包子都行。”
“那我也要杂酱面!没有就肉包子!”
“我也是我也是!”
郁李扭身,拉上床帘,盖被子睡觉。
另外三人互相对视,钱易轻轻在自己嘴上扇了两下,耸肩摊手。
郁李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正常人都会这样。
他的经历是有些特殊,不过不妨碍他的正常生活。
郁李依旧早出晚归,认真听课,认真完成作业,认真工作。
有空会跟二婶他们聊自己最近学了什么,还跟二婶说他今年过年回郁家村。
二婶让他在海城过年,一个人不在家,爸妈难免会不高兴。不用惦记郁家村。
郁李说不会,他们不会为这种小事不高兴。
快到九月底的时候,中秋节也到了。
学校放假三天。
钱易跟王焕都是海城人,提前一天晚上便回家了。
张君军要去找他考来海城的高中同学。
郁李独自留在宿舍。
霍长风给郁李发消息:[小郁,你们学校放假,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郁李:[今天不回,要上班。明天去老宅的时候,你顺道来学校接我就行。]
郁李将手机丢在桌边,埋头写四级真题。
十几分钟后,手机嗡鸣:[好。明天八点见。]
郁李晚上睡得不好,断断续续做了许多梦。
早上起床时,发现枕头湿了一块。
他默不作声的将枕套拆下来,丢进水池的洗衣盆里,洗漱完后搓掉晾在窗外。
霍长风到校门口接他时,郁李正在二食堂的杂酱面窗口排队。
霍长风:[在那里等我。]
郁李想了想,问霍长风:[你吃了吗?]
霍长风回的很快:[没有。]
郁李买了两份,端着碗跟筷子,在角落坐下。
他坐下后不到一分钟,霍长风出现在食堂门口,目光扫视,在成片的蓝色排椅坐着的人堆中找到了郁李,直直冲着他走来。
霍长风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这种装束穿得不好就像推销人员,但食堂里没有一个人会觉得他是卖保险的。
开玩笑,这么帅,保险卖爆了。
郁李顿时后悔得不行。
他简直想从椅子上溜下去,装不认识霍长风。
霍长风不觉得这场景有什么不对,笑着在郁李面前坐下:“给我买的?谢谢。”
郁李埋头吃面,催促霍长风:“快吃吧你。”
霍长风拆开筷子,慢条斯理的进食。
发现郁李在用余光瞥他。
霍长风假装没发现。
他听见郁李吃了两口后,嘴里含含糊糊道:“这家杂酱面在学校很受欢迎,味道挺好的,价格也便宜。”
“很好吃,我很喜欢。”霍长风说。
这让他们有了今天的话头。
郁李叼着面条:“你读大学的时候,还没有这家杂酱面?”
霍长风不好说他读海城大学的时候,海城大学连二食堂都没有。
现在很多楼,就是霍长风作为校友出资翻新建设的。
而且。
霍长风:“我读海城大学的时候,很忙,大部分时间都在老宅见亲戚,或者在公司。那时候我爸妈刚出事一年多,比较乱,我得去帮爷爷,所以对学校不算特别熟。你知道的,我们会动用很多特权。”他语气玩笑。
霍长风是在卖惨。
可也是在真心分享。
想告诉郁李,他从前的经历。
想知道郁李,他从前的经历。
第44章 抽烟不好
郁李一想到霍长风那些亲戚, 就头皮发麻。立刻对他那时候的困难感同身受了。
而且那时候霍长风才十八九岁吧?
也就跟现在的唐元白差不多大,刚失去父母,就要对付亲戚, 管理公司。
郁李瞥霍长风。
对面人摘了眼镜,仍在慢条斯理的吃面。
郁李的脸本来就惹眼,再来个穿的人模狗样的霍长风。
大学生们就是群好奇的猫,伸长脖子看,有的还偷偷举起手机。
郁李感觉每个人都好像在蛐蛐他们俩。
他在桌子底下踢霍长风鞋尖:“快吃,吃完走。”
霍长风吃完最后一口,擦擦嘴, 看郁李端走他的碗飞快跑向餐具回收区, 又飞快的跑回来,抓着他冲出食堂。
霍长风不忘一本正经的教育他:“刚吃完饭的时候不要剧烈运动。”
郁李翻白眼:“你车停哪儿呢?”
霍长风指指对面花坛后的一排车最边缘那个。
驾驶座车窗降下, 骆新探出头喊:“郁先生。”
郁李:“?”
郁李扭头露出看见压榨长工的地主的目光:“你把人扔这, 自己跑去跟我吃面?你怎么不说还有人在?”
骆新一听郁李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急忙道:“郁先生, 我吃过了,我吃过才来的。”
他还是跟着他老板一起吃的呢。
但他聪明的没提。
“好吧。”
他们去霍家,老宅里人特别多。
霍老爷子在霍家的地位举足轻重。
不管背地里如何骂他偏心,该来的日子, 面子功夫都得做到位。
现今掌家的是霍长风, 其他人不爽,也不敢像一年前老爷子在的时候一样,跟他说长说短。
就是瞧见霍长风仍旧带着郁李这个男老婆来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说什么?
不合规矩?
开玩笑, 老爷子自己死前都认这个男孙媳,还给了人家股份, 来祭拜谁敢说不合规矩?
所有人只能讪讪笑着,年轻人中有不喜的,偷偷露出鄙夷撇嘴的神态,还被边上长辈偷掐。
郁李不管他们。
霍长风牵着他。
郁李低声偷偷问:“你公司管的很好,他们分到的钱多,为什么看不惯你?”在郁李看来,这已经是躺着数钱的好事。他们争来争去,就算抢到手,要是管理失败,兴许忙活一场最后赚的钱还没有霍长风分给他们的多。
霍长风先是笑着问:“你觉得我公司管的很好?是夸奖?”
郁李要不爽,霍长风赶在他不爽前回答:“不知道,谁懂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也许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得到而已。有时候,我甚至猜,我爸妈是怎么死的。”
郁李知道豪门险恶,但从霍长风嘴里说出这种话,还是不免被镇住,难以置信的扭头盯着霍长风的脸。
霍长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说:“谁知道呢。爷爷告诉我说,不是我猜的那样,只是个没人想发生的意外。那就当它只是个意外吧。”
郁李晃霍长风的手,手指学着他以前的动作,捏他的手掌心。
霍长风回握住。
霍家这种豪门大家族有很多规矩,尤其涉及到祭拜此类严肃礼节。
流程很多,霍长风是新的掌权人,也是长孙,主要流程几乎都需要他参与。
郁李跟了部分流程,人太多,规矩他也弄不懂,霍长风让他先去房间。
到了下午正经祭拜的时候,郁李才出门继续跟着走流程。
他发现又来了不少人,不是霍家的,而是新闻推送上会出现的那种有钱人。一年前葬礼的时候似乎也见过他们。
有名女生走到郁李身边,上下打量他后,盯着霍长风那头的动静,嘴上却是跟他说话:“堂哥没告诉你第一年祭奠要大办?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就来了?”
郁李低头看看自己,普通的白短袖黑裤子,再看看其他人,颜色素雅但各个装扮精致。
女生又嗤了声:“算了,看样子也没多重视你,说不定再过两年就腻歪了离掉找个新的。”
她说完,忽然露出个笑容:“离掉也挺好,到时候股份记得还回来,那不是你该拿的。”
郁李没有理会。
心想霍长风的安排有他的道理,股份看来的确不是他想转就转的东西。
郁李不理自己,那女生也不恼,在旁边独自哼哼笑了几声,便转头走掉了。
她走掉的下一刻,霍长风突然转头看他。
对郁李招招手。
郁李走上前。
霍长风牵着他背过身,从一旁骆新手里取过袋子。
里面装着个廉价绒布盒,盒子打开,躺着块熟悉的手表。
霍长风捏着郁李的手掌低声说:“在路上跟你说话,弄忘了。”
郁李却没看表,而是盯着那个没被换掉的廉价绒布盒看。
而后又是冗长的流程,接待前来祭拜的客人。
忙到夜里九点多,郁李又累又饿。
霍长风上车,关上门后问他:“跟我回家吗?让阿姨在家里做了饭。”
郁李小声说:“走吧,我饿了。”
霍长风盯着他,没能忍住,捧住他的侧脸,在唇上落下吻。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这个亲吻缓解了霍长风近一个月来,被郁李冷处理堆积的所有情绪。
他回正身体,靠着椅背,没有下一步出格举动。
郁李摸了摸嘴,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相明府里的房子当然是什么也没变,除了那间郁李尚未住进去过的客房。
两人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霍长风询问郁李在学校的课程累不累,兼职工作强度还能承受吗,有没有客人或者同学找他麻烦。
郁李说不累,能承受,大家都挺和善。
霍长风不问,郁李就不再主动说。
郁李是很爱分享的人,霍长风知道。他每每到一个新地方,无论有趣无趣,哪怕没去过的地铁站,也要拍下来发给郁家村的人。有时回家心情兴奋,便会跟霍长风叭叭分享,说地铁大厅设计的多有意思,路上看见了什么新奇穿着的人,地铁口又新来了什么推车小吃摊……分享太多,他会自己刹车闭嘴,再瞥两眼霍长风的表情。如果发现他听得有兴致,就会继续高兴的分享。如果发现霍长风兴致缺缺,就会默默闭嘴,露出一点懊恼的神色。
现在郁李对着霍长风关闸了,主动的,全方位的,一丁点也不泄流给他了。
真是行动力可怕的人。
想要做什么,就这么迅速彻底。
回到各自房间洗漱睡觉前,霍长风对郁李说:“晚安。”
郁李拉着门把手,背对着霍长风问:“你打算哪天去办手续?”
霍长风嗓音喑哑:“你那天答应的话算数吗?离婚后,当作不存在这段关系,我们重新认识?”
郁李说:“算数。”看不见表情,声音也没有情绪。
霍长风答应:“那就后天吧。假期结束,我来学校接你。还是在二食堂。”
郁李说:“好。”然后关上房门。
霍长风睡不着。
他焦虑的想干点什么。
最后烦躁下楼,在小区门口问保安,附近哪里有卖烟的商店。
保安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霍、霍总。咱们相明府附近没有卖烟的商店……”
最近的店,在一公里开外的地铁口附近。
他犹豫着问:“您要是不嫌弃,我这里有烟,您要不要……”他掏了掏,递过去包自己留着没抽的好烟。
男人站在路灯下,脱了西装外套,衬衫袖口十分规矩的一层层卷折到手肘,露出手臂上鼓动的青筋。
镜片反射灯光,保安看不清他的眼睛,仅能听见他的声音冷淡而礼貌:“一根就好,谢谢。”
他夹着烟,烟屁股火星燎亮。就那么站在路口,动作生疏的吸了一口,再被烟雾呛得剧烈咳嗽不止。
保安吓一大跳,要上去给这大老板拍背:“哎!您不会抽烟啊!喝水吗?我给您拿瓶水!”
有钱人真神经,不会抽烟还大半夜跑楼下来买烟。
霍长风忍住自己咳嗽的冲动,眉头难受得紧皱,仍旧冷淡而礼貌的摆手:“不用,谢谢。”
烟灰坠落,火星闪烁着,霍长风看着那点橘红,再度吸了口。
这次顺利许多。
辛辣的烟雾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让他放松缓解。
也许还要点发挥效用的时间。
他懒散倚靠上路灯杆,低头吞云吐雾。
保安见他还算好说话,抱着缓和气氛的心思,小声聊道:“霍先生最近很忙吧?都没怎么看见您跟郁先生一起出门。不过也是,上次郁先生还跟我们聊天,说他考上海城大学了。刚开学得军训,是没空回来。”
他边说边观察对方脸色,见似乎没有因他话题变差的趋势,这才放心说下去。
霍长风问:“他经常跟你们聊天?”
保安笑着说:“是啊,郁先生人蛮好的,有时候还会在保安亭跟我们坐一会儿。”
霍长风不知道郁李还有这种时间。
他能想象得到:坐在保安亭里,跟这些人天南海北的聊所谓底层人的辛苦生活,议论海城可怕的物价,再展望一下自己的未来,劝慰其他人也好好生活。
想想那场面,还有点可笑。
跟郁李刚来相明府的时候一样。
保安看霍长风忽然笑了声,觉得自己找对了话题。
“去年快入冬的时候,南门那边几颗柚子树果子结的特别多,郁先生还跟我们一起去摘过。应该是带回家跟您一起吃了。您觉得味道怎么样?我看郁先生挺喜欢的,要是您也觉得还可以,今年我帮您跟郁先生留几个?”
柚子?
霍长风没有见过柚子,也没有吃过郁李抱回来的柚子。
他低头咬着滤嘴问:“什么时候?”
保安以为他问柚子什么时候能摘:“这个时候就差不多能摘了,但最好等到十一月,更好吃……”
“去年呢,也是十一月?”
霍长风将还剩半截的烟杵进附近的垃圾桶烟盒上。
保安摇头:“去年冷的早,十月底就摘了。”
霍长风说:“在哪个方向?我去摘一个。”
第45章 离婚
霍长风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 晚上十二点在小区里摘柚子。
保安提着大灯为他在树下照明。
小区绿化维护的很好,连用作观赏的果树都如此。硕果累累,小孩儿脑袋大的柚子密密匝匝坠在树枝上, 压的枝叶沉沉。
保安扭头看果林里黑压压一团,心里毛毛的。
霍长风却面不改色的在里面挑选。
他选了个他看见的,最大的,摘下来单手抱在怀里,对保安说:“谢谢。”
保安连连摆手:“哎哎不用谢,您客气了。”
霍长风就这样不伦不类的上了电梯,回到家中。
静悄悄的。
他将柚子放在客厅桌面, 回到房间洗漱。
柔软的被褥里再没有热源。
不知还要这样多久。
……
郁李睡醒得特别早, 六点出头,天色才刚蒙蒙亮。
他动作迅速的整理床铺, 拉整每一丝褶皱, 要不是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可能还会拆下四件套, 洗完烘干再换回去。
整理完房间里所有痕迹,最后,他将昨日在霍家,霍长风为他戴上的昂贵手表也小心放在枕头上, 轻手轻脚出门。
果然, 霍长风还没醒。
郁李去门口换鞋,路过客厅的时候,发现长桌上摆着个黄白皮的大柚子。
他眼睛很好使,一眼就发现, 那柚子上的一片叶子还是新鲜的。表皮沾着没有清洗擦拭的灰尘,仿佛刚才树上摘下来。
不是那种霍长风会吃的, 每个都细细挑选,套上保护网,贴标签的水果。
这使得郁李想起来,相明府的绿化里,就有一片柚子果树林。
种着七八棵树,肥料给的足,春天的时候开了满树小白花,想来今年也是满树的果子。
去年他跟着保安一起摘过两个,果肉很甜。
但马上,郁李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他扭脸,一双桃花眼眼尾垂着,目光盯着地面,迅速蹲下身换鞋,然后刷电梯下楼。
从头到尾都轻巧而麻利。
到了楼下,翻着鱼肚白的柔软天光笼罩他沉默的面颊。
他想,霍长风又不是他。
郁李跑的悄无声息。
霍长风定七点的闹钟。
手机仅在枕头下震了一声,霍长风便睁开眼,起床洗漱换衣服。
他将微湿的头发抓向脑后,戴上眼镜走进客厅,坐在他与郁李常坐在一起的沙发上,打开电脑,准备不经意的等候郁李起床。
然后邀请他在吃完早饭后,一起分享那个柚子,问他关于小区里的柚子有没有什么感想。
霍长风的设想,终止于他无意扫向玄关的视线。
那里整整齐齐,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原本放在最下方的运动鞋消失不见。
霍长风走到玄关跟前,伸手打开鞋柜。郁李专用的那双灰色拖鞋,正安静老实地躺在里面。
霍长风抓着鞋柜门,手背上青筋鼓起。他死死盯着那双鞋,好像能够借此让这双鞋的主人也感受到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霍长风升起强烈的愤怒。
因为郁李全方位的周全防备与推拒。
愤怒中还夹杂着酸涩。
可等到霍长风大步走进客房,看见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房间,以及枕头上小心放在最中央的那块手表,那丝愤怒便立刻被其他的感情压倒,侵吞,丁点不剩。
他没有再看那块昂贵的定制表。
他面无表情的去厨房拿刀,独自切开那个新鲜得不得了的柚子,撕开皮咬掉一块果肉。
饱满的果粒在他口中炸开汁水。
酸的发苦。
霍长风面无表情的咽下去。
想,应该听保安的,等到十一月。
下午的时候,郁李发消息问霍长风,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在二食堂碰面。
两人都没有对郁李早上偷跑的事发表意见。
霍长风说,那就早上八点吧。
还是八点。
第一次八点,是想早点见到郁李。
第二次八点,是想早点结束掉这段关系。
霍长风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看得心不在焉。
骆新敲门进去,说:“霍总,您……”
霍长风摘下眼镜,按着自己的额头说:“先出去,有事半小时后再来说。”
骆新低声说:“是股东那边……”
霍长风盯着骆新:“为他们赚取分红的工具也需要点时间处理私人情绪。”
骆新不敢再说话,轻手轻脚关门离开,并叮嘱秘书处一小时内都不要进去。
半个小时后,霍长风打开办公室门,问秘书处:“骆新人呢?”
秘书处面面相觑:“霍总,骆哥说一个小时内最好不要打扰您,现在应该去处理其他工作了……”
霍长风捏眉心:“我说的是半小时。打电话叫他带好资料上来。”
秘书处忙应:“好的,好的,您需要喝点咖啡,或者柠檬水吗?”
霍长风:“不用。”
他回到办公室,重新处理起堆积的文件。
骆新接到电话,边往电梯跑边在心里想,要不然人家是老板呢,老婆要跑了都只需要半个小时收拾心情,牛。
*
中秋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民政局先迎来了一对办理离婚业务的小夫夫。
两人在工作台前并排坐着,表情都很平静。
工作人员两只眼睛睁得溜圆,看看这个,看看另一个,再度询问一遍:“确认吗?确认要离婚?不要因为吵架冲动离婚啊。我看二位关系挺和睦,应该还没有感情破裂吧……”
民政局么,都劝和不劝分的。
来之前,郁李还在网上搜索过离婚手续办理流程。
搜出过论坛教程,如何应付民政局劝和话术。
他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没多看看。
在郁李搜肠刮肚的找合适的说辞时,霍长风回答:“确认,不是因为吵架离婚,是因为我们要开启新关系。”
霍长风绅士催促:“能麻烦快点吗?谢谢。”
工作人员:“??”嚯!!
感情是一对夫夫双出轨啊!!
开局就吃大瓜啊!
工作人员眼珠子转得更快了,边从手边抽表格,边用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脑子里不知唱了什么一出精彩戏码,总之,不再劝和了。
郁李不知道工作人员想歪了,拿到表格松口气,握着笔认真填写。
霍长风的态度相当配合,几乎不需要郁李争取什么,他便主动向工作人员解释了一切,要准备的资料也十分齐全。
郁李这时候忽然想,离婚虽然是他提的,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全是霍长风在准备。
两个人之间并无争执,一切都在来之前决定好,工作人员半途接了个电话,随后也不再多问。
出门时,两人手里便各自握了个绿色小本。
统一制作,上面盖着崭新的钢戳。
郁李低头看了两眼,确认他就这么顺利离婚了。
他与霍长风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心里始终堵着的那口气松开。
但郁李也觉得,仿佛变得空落落的。
他察觉到自己又开始难过,用力咬了下腮帮子内侧的肉,对霍长风快速挥手说:“好了!解决了!那我就先回学校,你也快去公司忙吧,再见!”
他也不等霍长风的回答,一阵风似的朝着人行道另一头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拐角。
……
郁李以为他跟霍长风已经结束了。
霍长风再没有理由贴着他,他也没有任何必要去联系霍长风。大家从此便是熟悉的陌生人。
之前那一年的生活,是镜中花水中月。现在每天忙着上课,忙着打工的,才是属于他的生活。
在霍长风出现在他宿舍楼下前,他是这么想的。
郁李在宿舍整理高数笔记,钱易猛地撞开宿舍门,仿佛背后有鬼在追。
他大叫:“郁哥!!郁哥!!你朋友,不对,你追求者在楼下等你!不对,你之前说是你朋友,也没说是你追求者啊!”
他绝望呐喊:“你快点下去吧!咱们宿舍楼前面快被围观的堵的水泄不通了,你再不下去,待会儿就有人要收留伤心人了!”
郁李两眼发懵:“谁?”
什么追求者?
钱易比比划划:“就那个,这么高,戴眼镜,啊,对了,就开学那天我们跟你说想扫射死刑犯的那个狱警!”
郁李沉默大约三秒钟,猛然站起身,扔掉手中的笔,嘴里不可思议且充满愤怒的大骂:“霍长风你个煞笔!”
凳子在他身下擦出一段距离,发出跟他一样愤怒的“吱”声。
他一阵风似的冲出宿舍,下楼跑了半层台阶,又折返回去,自走廊边大堆围观群众里,用力挤出个位置探头去看。
他力气大,两边的男生被他轻而易举扒拉开,满脸懵逼。
郁李已经管不得什么文明友爱和谐尊重了。
他伸长了脖子,半个身子都探出,死死盯着楼下花坛间的楼梯。那里站着个男人。
他的脑袋被花坛两侧整整齐齐的一排桂花树挡住了。
桂花树被修剪成圆润的伞状,现在正是丹桂飘香的季节,上面缀着一团团明黄色的小花。
桂花树下部分的花坛,随着楼梯的角度倾斜,里面种着低矮的草花。那里偶尔会有两只小野猫窝在其中。路过的单蠢大学生常常驻足楼梯边缘,张望猫迹,发现后便热心热情分享两口自己的饼或是火腿肠。
此刻,霍长风便站在进宿舍楼的楼梯上,往常学生们喂猫的边缘位置。
桂花树枝叶浓密得没有缝隙,挡住了霍长风的脸,但能让楼上的人看见他修长的身形,以及捧在身前的,一大捧玫瑰花。
是热烈的大红色,明目张胆的宣示着爱意。
哪怕没看见霍长风的脸,郁李也能百分百确认。
他生出强烈的,从霍长风手中抢过那捧花,砸他脑袋的冲动!
第46章 新关系
郁李许久没有这样心火旺盛过了。
他再仔细一瞧, 下方几层楼齐刷刷探着一排脑袋,花坛边也围着大堆探头探脑的群众。
不少人举着手机在拍照。
楼上不嫌事大的扯着嗓子喊:“哎——帅哥!你未来对象哪层楼的!报宿舍号我们上去帮你扛下来!”
郁李脸色红白交替,死死瞪着霍长风那截没有脑袋的身体, 大有霍长风敢应,他现在立马冲下楼,在大学校园内当众暴打流氓男。
好在霍长风并没有应答这种喊话。
郁李又费力的从人堆里挤出去,快速冲回宿舍关上房门。
钱易跟着他跑,见他回宿舍,跟了回来,压着嗓音悄悄的:“哥你不下去吗?你不喜欢他?那实在不行我下去帮你赶人?”
郁李没说喜欢不喜欢, 他打通了霍长风的电话。
想要大骂, 又顾及霍长风正在楼下,他的声音可能被围观群众听见。
于是压着嗓音愤怒的说:“你发疯了吗!你要是疯了我打电话给臧思若, 叫他们来拖你去精神病院!”
电话那头, 密密匝匝的人声,闹哄哄的。
霍长风笑了声。
那声笑穿过哄杂的人声, 清晰落入郁李耳中。
一道传过来的,还有男人磁性低沉的话语声:“看来,你不喜欢以这种方式作为新关系的开端。”
郁李觉得不妙,他一口气哽在胸口:“什么新关系?”
霍长风笑着低声说:“放心, 只拜托过你室友上来叫你, 其他人没发现。下次我试试新的方式,不喜欢尽管告诉我。”
他说:“我可以做很多种尝试。”
这落在郁李耳中不像是好话。
他声量又要提起来,临到出口,咬牙将音量硬生生的压下去:“什么尝试!你说清楚!”
霍长风将他吊在半空, 嗓音低沉的温柔:“我先回去了,再见。过几天再来找你。当然, 如果你愿意主动来找我的话,我会随时张开双手欢迎。”
霍长风挂断了电话。
郁李:“……”
郁李心里一点儿都不空落落了,他只想把霍长风隔着手机拖出来踹死!
楼下英俊的告白者离开后,猫群也散了。
大家在网络上重新聚集。
告白墙几年来从来没有哪一天,被如此多的人添加过。
投稿下评论区留言条数刷新纪录。
投稿的人拍照很是有几分技术在身上,照片里的人西装挺拔,沉稳优雅,手捧玫瑰,帅得评论区流口水,四处询问是否告白成功,如何收留伤心人。
还有另一批询问没露脸的被追求者是谁,什么级别让这种大帅哥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讨论着讨论着,有人终于注意到了学校公告栏贴着不知几年的荣誉校友照片:“不是,这俩照片是不是有点像?有没有人觉得啊?这可能是一个人吗?”
就着这个猜测,一群人起了新的争议,继续热火朝天的闲聊。
两个小时后,墙删除了该投稿。
理由是,影响不好。
至于怎么影响不好,对谁影响不好,自己猜。
因为这么一遭,郁李上课都戴帽子口罩。
每天早晨起床后的固定项目,发消息骂霍长风。
然后柯乐臧思若他们跟他一起骂霍长风。
课间听见教室里有人议论这件事时,郁李恨不得埋进桌子里去。
他努力装着透明人,假装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他也一点不关心,只想刷四级真题。
钱易跟郁李同班,憋的要爆,可瞧一眼郁李,硬生生忍住了。
张君军与王焕一瞧见表白墙照片,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同样默默闭麦,不敢参与其他人的讨论。
怕一吐露嘴,就说露馅了。
好在,大学里的话题热度消退很快。
没到一个星期,学生们嘴里热火朝天的话题,就变成了学校后门小吃街某家店不卫生,竟然偷偷将掉地上的烤肠捡回去继续卖,哪个宿舍在吃完他家东西后被全部放倒。
他们义愤填膺的表示,为了同学们的食品卫生安全,一定要齐心协力抵制此等不良商家。
郁李在旁边听着,边翻译阅读理解文章。
钱易跟他们也激动得不得了,脸红脖子粗的扭头问郁李:“郁哥你说,学校是不是该出面管管!”
郁李哪里知道,他往上提了点口罩,闷闷应:“嗯,说的也是。”
大概是听见他发言,桌边围成一小堆的人也扭过头看郁李,纳闷的问:“郁李你感冒还没好吗?好像看你戴一个多星期的口罩了。实在不行去医院,校医务室的医生一点不专业,上次我拉肚子去买盒蒙脱石散,他竟然给我推一堆没用东西……”
郁李尴尬的不敢抬头,匆匆对着对方笑了声:“谢谢,我快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同学见状作罢,扭头就“校医务室的医生是不是水货”跟其他人讨论起来。
手机这时候嗡嗡作响。
郁李一把抓住,挂断电话:【在学习,不要打扰我!】
霍长风:【请问郁李同学,我可以邀请你今晚共用晚餐吗?】
不等郁李拒绝,霍长风抛出第二个选项:【或者我来学校,跟你一起吃食堂?】
一提吃食堂郁李就想炸!
天知道这段时间,听见其他人讨论霍长风的时候,他生怕有那时在二食堂见过他跟霍长风的人认出来。
郁李骂:【滚!不准来我学校!】
霍长风还挺委屈:【小郁,那也是我的母校,你好霸道。】
郁李给气晕头了:【总之不准来学校!我自己坐车过去!地址!】
霍长风很是爽快:【我还想着来接你。那么晚上七点半,我们在汀月阁见。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去门口接你。】
郁李不回了。
但没关系,霍长风知道他看见了,七点半的时候会赴约的。
郁李是那种如果自己无法应约,一定要说清楚点人。
别别扭扭的不回答,就是答应,但赌气不肯自己开口。
霍长风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想到郁李忿忿的模样,想到那双明亮的眼睛,那颗缀在因为愤然的情绪微红眼皮上的小痣,低声笑起来。
好想亲他。
可惜,得再等等,得好好忍耐。
那头的郁李应下霍长风的晚餐邀约,仅考虑了今晚没有晚课,没有活动,也没有兼职排班。有时间。
过了会儿。
在郁李花时间,平复愤怒,完成两篇阅读理解跟语法填空后,终于后知后觉感到了不对的地方。
他是有时间。
可他为什么要浪费这个时间,去跟霍长风一起吃晚餐!??
死资本家!又诈他!可恶!!!
郁李要脸。
答应了做不出毁约的事。
只好吃下这个暗亏。
下午大课结束,钱易在群里约张君军跟王焕他们一起去二食堂三楼搓一顿火锅。
郁李在群里发消息:【我晚上有事,就不去了。】
钱易:【别啊郁哥,你今晚能有什么事,你又不去打工,你连堆的作业都没有。】
张君军:【怀疑你在内涵我。】
钱易:【我可没有,你自己心虚。】
郁李:【我跟别人约好了,出去见朋友。】
钱易:【好吧好吧,那你晚上还回来不?要不要帮你应付检查?】
郁李:【回来,十点之前一定回来。】
郁李转地铁去汀月阁,到楼下的时候刚好八点二十几。
他正要发消息给霍长风,远远的,瞧见道熟悉的高挑人影站在大楼门口。
灯光从他头顶落下,在镜片上折射出一道有形状的光线。
他的表情却看不清。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三五成群。唯独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郁李心跳陡然加快了几拍,难言的情绪在这几拍里酝酿,随后像是漏拍了般,心脏轻轻抽动了一下。
他往前,快步小跑了几米,可随即意识到自己不必要跑这几步。
在他为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几步,与不可控的情绪感到些微烦躁时,霍长风已经发现了他。
也发现了郁李朝着他跑来。
那显得青年有些迫不及待似的,茶棕色的头发在开学前修剪过,现在又长得略长了,在他小跑的时候,柔软的发丝也会随着晃动,好像是人的心跳。
霍长风知道,那是他的心跳。
他冷淡平静的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大步,目标明确的踏下台阶,奔着郁李而来。
在许多人的目光中,抱住了郁李。
离婚前两天的夜里,在车上,他还亲吻过郁李。
也才分别一个多月,却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他的体温。
郁李被抱着,没有推开他。
他的两只手插在卫衣外套的兜里,被霍长风一起抱住了。
霍长风在人生气前见好就收,松开手笑着问:“最近忙吗?”
郁李撇了撇嘴:“拖您的福,不敢见人。”
霍长风又笑了一声,叹息道:“郁同学,你有点难追。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追到你呢?有什么有用的建议告诉我吗?”
郁李的脸慢慢红了。
浅粉色,从脖子,爬上耳根,再蔓延至整张脸。
他的皮肤白,染了明媚柔软的颜色,便格外的明显,让人注目。
郁李粗着嗓子恶声恶气道:“追什么追?!不是说……”
霍长风喉咙干渴,他差点没有按耐住,现在就亲上郁李的脸。
好在他的理智紧紧勒住缰绳,让他没有做毁坏新开始的举动。
他拉着郁李的手腕,往里走,口中轻声说:“小郁,做朋友是你说的,我可没有说。我说的是,我们要回到那张结婚证之前,重新认识,开启新关系。”
他按下顶楼的楼层,徐徐道:“我爱慕你,追求你,是我们现在的关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电梯门“咔”一声合上。仿佛猎物落进了,可恶的猎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第47章 给个机会
郁李觉得大事不妙。
他按电梯按钮, 想要开门出去。
霍长风握着他的手往怀中拉近,虚虚半抱着。
“郁李,我其实没有让你讨厌到这种地步, 对吗?我喜欢你,想追求你,想用普通正常的方式跟你在一起。至少,你要给我一点机会,看在我们比谁都认识的更早的份上,或者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试一试, 好吗?”
“给我一年时间, 抹掉之前那一年。到时候,你仍旧不愿意接受, 对我没有丁点喜欢, 那么我会按照你的意愿收回爷爷送给你的股份,再也不去打扰你的正常生活。”
霍长风的声音放得很低, 语气听起来,几乎是在求郁李。
郁李不习惯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也不喜欢。
他一时之间想到了特别多的东西。
想说,不要因为希望别人爱自己去哀求, 那是郁李最不希望自己出现的模样, 哪怕如今出现在霍长风身上,哪怕他哀求的对象是自己,郁李也仍旧不喜欢。
他在抵抗这种东西。
他又想到许多年前,隆冬雪夜里, 他隔着墙壁听见墙壁那头,语气卑微的话语。
想到他一遍一遍试图拨通的电话, 不知道哭着哀求的是谁。
这些瞬间涌上来的,让人窒息的情绪,最后又沉进水底,只剩下霍长风在他耳边的温热呼吸。
霍长风说喜欢他,说了许多次。他不知道该不该信,更不知道信了之后,自己又该做什么。
在这短短的十来秒里,小小的方块空间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谁也没有说话。
郁李低着头,电梯的楼层在不断攀升,攀升至最高层时,速度滞缓,慢慢停顿。
好像人的心脏也随之变得缓慢,顿在那里,等候一句回答。
郁李低声说:“哦。”
他喉咙干涩:“那到时候,记得你说的,收回股份,不要再找其他理由骗我了。”
霍长风虚抱的手臂忍不住收紧了些,也低声应答:“好,不会骗你。”
电梯打开前,郁李推开霍长风小声嘟囔:“不要再外面搂搂抱抱,你只是追求,又没有跟我交往。”
郁李快步走出电梯。
而霍长风仿佛得到了豁免,所有煎熬一瞬间消失,大步追了上去,与郁李并肩,轻声含着笑意应:“好的郁同学。”
他看见郁李耳尖有点红。
郁李很喜欢他用这个称呼叫他。
霍长风心脏柔软得不像话,他记起郁李高考前来海城大学时,站在路口,看着来往大学生时,艳羡的眼神。
现在他也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小郁同学。
……
郁李说晚上十点前会回宿舍。
最终在九点到时候临时发消息给宿舍里的人,让他们帮忙拉上窗帘应付查寝。
群里炸锅。
【哥你不回宿舍在外面干嘛!不是说好见朋友,怎么不回来了?】
【拉上了,放心就是,检查也就是意思一下。】
【哥你该不会要背着我们偷偷脱单了吧!】
郁李又后悔了,他不该一时冲动答应霍长风的话。
不论是几个小时前,还是现在。
霍长风洞悉他的心思,裤腿贴上郁李的腿,膝盖也靠上了他的膝盖:“小郁,答应了的事情是不能够反悔的。”
郁李的脸色一时之间发红,不知道是在害羞还是在生气。
他盖上手机,去瞪霍长风:“反正不能干什么。”
霍长风一本正经的点头:“什么都不干,只是友好的邀请你去客房休息……这里距离相明府更近,你又不肯让我送你回海城大学。”
郁李说:“反正也不干什么,那我回宿舍有什么不同,为什么非要我回相明府。”
“那不一样,不干什么,不是什么都不干。我们还能一起看书,书房里的书我看过,还有好几本你没看完吧。还有,我明天早上,想跟你一起吃早餐。”
霍长风侧着头,视线始终紧紧盯着郁李。
十一月初,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郁李只穿了件长袖与卫衣外套,入夜后本该觉得冷。但现在,他竟然觉得热气在体内蒸腾。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两个人贴紧的腿侧膝盖,穿透布料,传递给彼此。
郁李挪开自己的腿,往后面仰,将自己那侧的车窗按下半截。流入的冷空气冲淡那份热意,才让他觉得好许多。
霍长风假装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准备。”
郁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前进的车身掠过四周景物,让他有些眩晕。
他仰靠着,轻声说:“吃馄饨。”
“好,”霍长风,“我们明天早上吃馄饨。”
*
因为一时冲动,答应了霍长风的话,郁李的日常活动里除了听课、学习、打工外,还要多增加一项应付霍长风骚扰。
隔上那么几天,霍长风会约他出去吃饭。
偶尔也有柯乐、臧思若他们在场。
又或者是柯乐他们开口邀请,霍长风在其中。
郁李不再断崖式切断与霍长风的联系。
邀请看时间,有时候会应,有时候太忙,就不应。
这些邀请中,冷不丁的,会掺杂几场霍长风的告白。
锲而不舍,孜孜不倦。
被郁李扭脸拒绝,他无奈笑笑:“那我下次再努力。”
“小郁,真的没有你偏好的告白方式吗?”他将脸贴在郁李眼前,盯着他的眼睛,“不能给我透题吗?”
郁李硬邦邦的将他推远:“不能!”
霍长风只好叹气:“看来我还得再接再厉。”
霍长风还会为郁李讲他从前的事。
有时候,是他上学时,跟柯乐他们青春年少疯玩的时候。
郁李初听见霍长风说那些事的时候,总有种强烈的分割感。很难想象那是霍长风能做的事。
哪怕现在的霍长风,在郁李面前有很多时候,并不那么成熟绅士,精英严肃,可郁李仍旧无法将现在这个霍长风,与他嘴里14岁的霍长风联系在一起。
那完全像是两个人。
从他父母死的那一刻,被割开的两个人。
郁李有时候,会忽然生出安慰霍长风的欲望。
不过那些欲望,最后都被他自己吞下肚。
时间很快爬过了十一月,走过十二月,冲进一月上旬。
快要过年了。
郁李买了回程的车票。
时隔一年半,他终于要回郁家村了。
考完最后一门课,钱易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当晚就回家。
“郁哥你老家在哪儿啊,回去要多久?”
“郁哥你不在海城过年吗?”
郁李心情很不错,有只鸟在他心脏里扑腾翅膀,扑得他整个人想要飞起来。
他笑着说:“很远,在万山。”
“我不在海城过年,我要回家去。”
“万山是哪儿啊?”钱易茫然。
张君军一拍手:“万山我知道!那是好远!!从海城过去,直线距离隔了好几个省呢!哥你坐车回去还是买机票啊?坐车得坐一天吧?”
王焕感叹:“那也太累了,还是买机票吧。”
郁李还是笑着说:“跟朋友一起回去,卧铺睡一觉就到了。”
“那拜拜了啊郁哥,明年见!”
“明年见。”
唐元白也给郁李发消息。
【哥,你今年过年在哪儿?】
郁李:【我要回郁家村。】
唐元白:【小狗哭哭截jpg.】
唐元白:【哥能带上我不?】
郁李:【不能。郁家村的人又不认识你。你去了,他们知道你是唐永昌的儿子,有可能群殴你。】
唐元白:【真的假的,哥你在你们村儿那么受欢迎?】
郁李:【都是我的家里人,很正常。】
半小时后,唐元白才再度发消息问他。
【哥,那我算你家里人吗?】
郁李在收拾东西。
他看见唐元白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回。
郁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困境。
理智上,他告诉自己没必要做,没必要接受某人贴近关系。
他们本该就是不同的,不该靠近的线。
但感情上,郁李总是一退再退,拖着理智走。
郁李说:【也许明年会算吧。】
唐元白的消息一下子变得兴冲冲的,手舞足蹈的样子在文字里也能看出来:【那就是说我现在是预备役了!!那就是说我大小也算半个了吧!!为什么是明年啊?】
唐元白:【因为明年高考?大学都没得上的人不配跟你当一家人?!】
唐元白:【OK我明白,明年我会做出成绩给你看。】
唐元白:【说好的可不能反悔了,我们定个分数线!】
唐元白:【就480!】
唐元白:【不不不450,450可以吧!】
唐元白:【哥我现在还在重学初三内容呢,我贼努力的,但是要求不能太高啊,我荒废了好久,480万一翻车了怎么办!】
唐元白:【哥我们说好了就450,我现在能考290了,这就背古文去,再见,明年我跟你一起回村!】
唐元白:【揍我就揍我吧,反正我跟陈黎以前老打,我也没少挨揍。】
唐元白:【记得啊哥,不要骗我。】
唐元白的消息就像子弹一样,密集得郁李没有插话的空间。
他独自定好了分数线,独自留了约定,独自抛下聊天框去努力学习。
郁李盘腿坐在床铺上,看了会儿,将手机丢在一边,继续埋头折衣服,拆床单被套,抱去洗衣房洗,再回来将衣服装进行李箱。
聊天框里,静悄悄躺着句。
【也行。等你明年考完说吧。】
小寒后的第一天,郁李穿着黑色的棉服,拖着行李箱上了校门口等着他的车。
仍旧是骆新在前面开车,郁李敲车门的时候,霍长风正抱着电脑敲键盘,看样子是在年底赶工。
骆新要下车帮郁李放行李,郁李摆手:“不要麻烦,开后备箱,我扔进去就上车了。”
骆新想想也是。
后备箱里,已经躺着另一个行李箱了。
第48章 归途
霍长风合上电脑, 侧着脸等郁李在他身边坐下。
郁李怀里还抱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不是他的,是带回给郁家村, 分给他们的礼物。
全是用郁李自己的钱买的,每一分都是他挣的。
郁李抱着包,问:“真的要去吗?跟我一起睡卧铺,你可能受不了那种环境。”
霍长风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夹绒冲锋衣,下身一条同色的工装裤,连眼镜都摘下来了, 揣在口袋里。
这样利落的一身显得霍长风年轻很多, 好似是跟郁李一样的大学生,是交情很好的同学随他一道回家过年。
他将电脑装进包里, 那包跟郁李对同款不同色。
低着头笑着说:“小郁, 你不要小瞧我。”
郁李说:“没有小瞧你。就像我会晕车,人总有无法适应的东西。”
他说话的时候, 不再看霍长风,侧头望着窗外。
霍长风摘下眼镜后,眼睛里的情绪总是满溢,让郁李不太想碰到他的眼神。
每每看到霍长风那双带着热意的眼, 他就能理解为什么霍长风在外总带着那副眼镜。掩饰感情是很有必要的, 尤其是眼睛里藏着的感情。
天灰蒙蒙的,因为是七点的晚票,他们在前往车站的路途中,路边的橘黄路灯已经渐次开启。
光透过半开的车窗, 清晰的分割出郁李的一只眼睛,缠上了他微微颤动的浓长眼睫, 也将另一只眼睛彻底的藏在黑暗中。
郁李歪头,朝着窗户那边靠了下。
一只手自他后颈探过,扶住他被吹得冷冰冰的侧脸,搁在他与玻璃窗之间。
霍长风问他:“冷么?”
郁李摇摇头。
霍长风没有急着做什么,两人一路静谧,偶尔说几句话,余下的时间骆新也会跟霍长风聊部分年底工作上的事。
他们到车站的时候,人来人往,全是年底要回家的普通人。
郁李没有经验,霍长风也没有,两人按照往上的教程刷身份证进站,安检,找窗口的时候还很茫然。
半路有大厅里的志愿者,大概瞧见他们茫然的表情过于明显,上前指挥了他们一下:“你们的窗口在一楼,要下去找。从左边走,有下去直梯。”
郁李道谢,两人提着行李箱很是狼狈的原路返回下楼,终于找到窗口。
又是一阵排队后,终于下站台找到车厢。
郁李的心情忽然好了点。
他看见霍长风围着围巾,被热得满头大汗,在狭窄局促的小车厢间查看放置行李的位置,又扭头去找自己跟郁李的位置。
这跟他从前成熟稳重的样子大相径庭,甚至说得上有一丝狼狈。
他咬着自己嘴内侧的肉,忍住不要再这时候露出笑意,拽了拽霍长风的围巾:“车内有暖气,摘掉。”
霍长风回头看他,眼神还有点茫然。
这使得郁李与霍长风的身份好似一下子调转了,游刃有余的成了郁李这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局促懵懂的成了霍长风这位金贵的豪门总裁。
郁李抬手,解开他的围巾摘下来,围巾暖烘烘的,全是霍长风的体温。他握在手里,觉得自己被风吹得骨节生疼的手也有了暖意。
他们坐在下铺,对面是一对年纪四五十岁的夫妻,低声说着话。
瞧他们俩收拾完,妻子笑眯眯得:“大学放寒假咯,同乡还是兄弟俩一起回家呀?”
“同学,去家里做客。”郁李这种时候见不到一点儿局促,他自然的应了对面的话。
“远吗?老家哪里的呀?要多久到叻?”
“万山,在万山。”
那丈夫也接话了,嚯一声:“好远叻,那你们在我们后面下车哦。这个车尾巴那里有卖泡面的,还有卖盒饭的,就是贵,你们学生饿了要去那边买哦。要是不知道叔叔可以带你们过去。”
妻子也笑眯眯的:“出来读大学第一次坐这么远吧?肯定想家了。我们家有个闺女跟你们差不多大哟,也是在读大学,前天给我们打电话哭得叻,想家啦。马上回家就好了,家里人这么久肯定也想你们这些孩子。”
他们絮絮叨叨的,一点没有对第一次见的陌生人生疏见外,天南海北的聊着。
郁李竟然能跟他们聊的有来有回。
霍长风瞥着郁李自然含笑的侧脸,脑海中一下子有了郁李在保安室,跟那些保安们天南海北聊天的场面。
一定是跟现在一样的,松散,自然,共情每个如他般的人的普通艰难。
然后更加坚定的,坚定的,朝着自己要的东西靠近,朝着自己心中的家乡靠近,朝着自己唯一认同的身份靠近。
霍长风有些出神。
他想牵郁李的手,但对面夫妻瞧着,他什么动作也不能做。
车厢内的暖气烘蒸着,郁李的脸颊被烘得发红。
对面的丈夫注意到不怎么作声的霍长风,笑着伸手指他鞋:“脱了鞋子坐床上舒服些,不要不好意思呀。”
这于霍长风的礼教不合。
他没忍住看了眼郁李。
郁李闻言弯腰,麻溜的将自己的鞋子脱了,规规矩矩摆在床下,缩着脚上来。
他看霍长风盯着自己,用胳膊肘了他一下:“看着干什么,脱呀。”
霍长风于是也弯腰,老老实实脱了鞋子,效仿郁李缩腿到床上。
火车轰轰驶向九点,中年夫妻睡了。
霍长风拉上郁李为他带来的简易窗帘,抓住郁李要往上铺爬的腿,抱进怀里,压着嗓音凑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在心里看我笑话。”
郁李压着嘴角,小心推搡霍长风,用气音回答:“早说了,你不要跟着来……”
霍长风在郁李嘴上用力的亲了一下,唇瓣贴着唇瓣。
“为什么不来?想笑我就笑。没见识而已,来了就懂了。”
郁李呆了会儿,霍长风低声说:“这不是你以前常说的吗?城里的见识叫见识,山里的见识也叫见识。大家都没见识,谁也别说谁。”
郁李被暖气熏得发红发烫的脸似乎更烫了,侧脸不想看霍长风:“再过两天你就会后悔的,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霍长风抱着郁李的腰,笑意沉沉,胸腔贴着他微微颤动:“你不丢下我就行。我不会后悔的,我可以学。”
“我可以学”是郁李的口头禅。
他总是在学,学一切东西。
突然听见自己常说的话从霍长风嘴里冒出来,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最奇怪的是,郁李觉得自己的心情很轻松。
霍长风抓着他,要跟他一起买票的时候,郁李的心情明明还不是这样。
可他现在就是有种无法描述的轻松。
好像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了,所以轻松。
也好像是,终于踏上这条路了,悬着的闸刀已经落下了,不再需要紧绷。
也可能……是霍长风没有露出丁点抗拒的情绪,他茫然,陌生,是另一个初到海城的郁李,需要靠着郁李指挥来适应全新的一切。
但他在接受这一切,不讨厌不抵抗。
两人在窗帘后的,半隐秘的小空间里低声窃窃私语。
外套被脱下,搭在薄被上,上铺空着的床位,暂时谁也没有去填满它的意思。
霍长风久违的听郁李跟他讲郁家村。
他知道郁家村进去的路口边,有一大片李子树林,春天的时候开很多小白花。
知道李子树林边拴着一只看家的大黄狗,虽然认识每个人,都对路过的人都无差别凶吠,除了它的主人。
知道郁李二婶家在他们家后方的山坡上,两家之间隔着一片菜地。郁李要回家,必须从他二婶家,从这片菜地旁路过。每次回家,怀里总会多点新鲜的瓜果蔬菜。
……
郁李兴奋得讲述这些,脸颊红扑扑的,那双桃花眼明亮昂然,闪烁着光芒。
在郁李讲述的间隙,霍长风也会跟他交换自己小时候的故事。
不过没那么有趣,也无法像郁李的嘴巴一样,将一件普通的小事也讲得充满惊喜意趣。
在这些窃语声里,郁李困意上涌,眼睛渐渐半垂。
上下眼睫快要融在一起前,又被倔强的眼皮分开,含糊充满困意的嗓音问:“嗯……然后呢……”
霍长风按住郁李睁开的眼睛,轻轻说:“然后,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说给你听。”
他吻郁李眼皮那颗小痣:“睡吧,晚安,郁李。”
眼睫盖在雪白的皮肤上,没再掀开。
霍长风舍不得放开这难得的,相拥共眠的时刻,在狭小的床铺上,维持抱着温热青年的姿势入睡。
温暖的掌心裹着郁李的手,握紧了他指节上复发的两处冻疮。
列车不知疲惫的往前。
半路间歇停下,奔波的人们下车又上车,去往各自想要去的地方。
凌晨五点的时候,列车再次到站。
对床的那对中年夫妻醒了。
轻手轻脚的穿衣服鞋,提上自己一年的成果,告别前将自己上车时买来的半袋橘子,留给了对面两个跟他们孩子差不多大的年轻学生。
然后悄悄的离开温暖车厢,迎着黎明前冰冷的寒风,笑容满面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第49章 二婶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 冬日清晨的阳光明媚的照耀着大地。
小小的破旧车站里走出两个青年。
他们模样惹眼,刚从车站大厅走出来,便被两道旁的司机围上来。
“去哪儿呀?”
“到镇上30一个人走不走?”
“还差最后两个人, 上车就走啊,两个帅哥上车吗?”
这样一窝蜂的混乱场面,霍长风下意识停驻步伐,想要回答他们的话。
郁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从人堆里穿出去,有种熟练的冷漠感。
那些连一句答话也得不到的司机们并不恼,马上又围住下一波走出来的人。
霍长风听见后方有人回答, 便立刻被缠住了, 在讨论关于“30”车费贵不贵,司机上手便拉着人的行李箱大步朝着自己车的位置走去, 后面没经验的小年轻只好小跑着跟上。
险些一样被包围的“小年轻”霍长风收回视线, 局促的跟随郁李攀上了大巴车高高的台阶,借力将郁李与自己的行李箱送上去。
郁李熟练的塞钱:“师傅, 两个人,在乡镇车站那块放我们下来。”
师傅点点头。
车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郁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拉开小半扇窗让冷风灌进来。
他小声对霍长风说:“有直通镇上的巴车, 每人只要两块。”
他又对霍长风道:“待会儿去车站还得转车, 你要是难受就告诉我。”
霍长风微微侧着身,靠近郁李,将带出来的围巾围上郁李的脖子,借助厚实衣服的遮掩牵住他的手:“你难受吗?”
郁李的眉头从上车便轻轻皱着。
霍长风并不晕车, 车里有轻微的皮革味与人的体味,在车窗刮进的冷风中被吹散, 压制得几乎可以忽略。
但他知道晕车的人对这些气味尤其敏感。
越是混杂的环境,越是雪上加霜。
郁李笑了下,有种得意:“习惯了,去车站只需要半小时,换车可以缓一会儿,不会吐的。”
郁李对这里的一切了若指掌,对每一趟车程需要多久的时间,会路过什么风景也无比清楚。
这种掌控让他能够压制住自己的难受,甚至因为归家的喜悦,他的精神显得很振奋,不见晕车的萎靡。
如郁李所言,半小时后他们抵达车站,巴车停了一脚放他们下去,郁李拖着行李箱,不平的地面硌得小轮子砰砰作响。
郁李最后一次提醒霍长风:“现在你还有反悔的机会。你看,这是镇上,后面会是什么样子,应该有所想象了吧?现在后悔,马上就能回海城,不必浪费更多的时间。”
这个地方叫做万山,抬头望去,是一座又一座看不见头的山峰,山顶盖着白雪,在阳光下亮的刺眼。
郁李鼻尖冻得通红,山里的气温也比海城更低。
他拽拽围着下巴的围巾,将嘴与鼻尖盖住,温暖自己的下半张脸。
霍长风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
他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坑坑洼洼许多年没维护过的车站硬化,打着沥青补丁的公路,混乱的小商铺挂着修车、加水、住宿之类的手写木牌,偶尔从路上驶过的汽车,车身也溅满了泥浆,干涸在轮胎与车身上。
有人在隔着段距离喊话,喊的全是霍长风听不懂的乡音。
他的视线从破败的地面,脏污等车辆,老旧的房屋,没有尽头的群山间收回,低下头,对上郁李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看见了,”他轻声说,“是你长大的地方。很高兴你愿意做我的带路人。”
他们的情况回到了最初郁李刚到海城的时候,处处不曾见过,事事弄不明白。
那时候,是霍长风秉持着“合法伴侣应尽基本义务”帮他熟悉,带着他去见那些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与场景。
现在,需要带着他帮他的人成了郁李。
郁李像是被烫到了,倏地眨眼扭头:“那快走。他们快要发车了,下趟还得在等一个多小时。”
他提着行李箱跑得飞快。
用乡音对小车站里的人喊着:“两个人!等下我们!”
……
回郁家村的车停停开开,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郁李始终兴致勃勃,与霍长风低声指着外面每到的一处新地方介绍。
他们到村口的时候,车子停下,郁李提着行李箱,隔着好一段距离,便看见在公路口站着的人。
最前头的是一位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正笑声爽朗的与旁人说着什么。
在看见车子停下,里头下来两名青年后,一拍手,险些将掌心里的那搓瓜子扬了。
她急忙揣进兜里,边拍干净手边朝着郁李这头快步走来,嘴里惊喜无比得喊:“郁李!哎哟回来啦!快快坐车肯定累坏了,把行李箱跟包都给婶儿,让郁明志他们几个背着。”
跟在二婶身后的还有几名与郁李年纪相仿的青年,笑着便围上来从他手里抢走了行囊。
连带着霍长风手里的也接走了:“郁李这你同学?快介绍下!”
二婶抓着郁李上下打量完,听见郁志明的话,这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看霍长风:“郁李同学呀,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大城市里的人吧,你跟郁李一起去二婶家住吧,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就跟二婶说,你们用的东西二婶都买好了……”
她热情的絮叨。
郁李一时之间没能帮霍长风解围,他低着头,用力忍住自己泪水,抱着二婶。
二婶又不好意思的笑了:“想婶儿了?哎哟这孩子,回去给你做好吃的,要吃酱肘子不?前几天杀年猪的时候专门给你留了条新鲜猪腿没腌,等着你回来呢。”
郁李吸了吸鼻子:“吃,都给我,不给郁志明。”
二婶哈哈:“好好好,都是你一人的,郁志明不配吃。你同学还看着呢,这么大一孩子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哭鼻子呢。你可是大学生。”
郁李忍住泪,松开二婶说:“他叫霍长风,也是海城大学的。”
郁志明没忍住乐:“你这话说的,虽说咱没读过大学,但还能不知道你同学跟你一个学校吗?傻了吧你。”
郁李没忍住去踹郁志明。
郁志明跳着躲开,嘲笑郁李。
其他几人也嘻嘻哈哈。
郁李心中的酸楚一下子散的干干净净,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郁家村,一直待在这里,跟他们在一起。
他对霍长风勾勾手指:“走吧,我二婶做的酱肘子特别好吃。”
霍长风已经礼貌的跟几人都打过招呼,闻言笑着说:“一直在听你说,现在终于有机会尝到了。”
二婶高兴得不行,摆摆手谦虚:“吃的惯就好,吃的惯就好。霍同学有没有什么忌口,喜欢的菜?你不要跟二婶客气,能跟着郁李跑这么远回来做客,关系肯定好的不得了,就当是自己家,都跟二婶说。”
他们走到村口那片李子林附近了,这个季节,只剩下一片棕黑色的树枝支棱着,小路边搭着一间半人高的小房子,塞了没人要的旧衣服。老黄狗趴在衣服围成的窝里,懒懒的摇着尾巴。
听见人来的动静,也只扭头看两眼,在注意到霍长风后才站起身,从它家里钻出半个身子打量会儿,又躺了回去。
郁李盯着大黄狗看。
霍长风看看那条狗,去看郁李。
郁李轻声说:“它现在都不凶人了。”
“年纪大啦!叫不动咯。”
二婶要他们住在自己家:“你弟就去跟你叔睡,你们同学俩睡你弟的屋,可以不?”
“你爷爷奶奶那房子,放一年没人打理,现在住不了人的。”
郁李小声说:“我去收拾。”
二婶很干脆,也不劝郁李:“那行,那前两天你们搁郁明志屋睡,收拾干净了再过去,我给你们腾两床褥子。”
“收拾的时候叫郁明志他们几个去帮忙,一天天闲出个屁来,招猫逗狗放炮的。”
郁明志在他妈背后偷偷做鬼脸,扭头给郁李看,耸耸肩摊手。
回郁家村的第一天,郁李很是热闹了一天。
来看望他的人很多,挨个跟他们介绍霍长风。
最后,在商战豪门间游刃有余的霍总,也被这热情的阵仗逼退到了厨房,望着二婶哀求,能不能为她打下手。
二婶扔他一串大头蒜:“那你在这剥蒜,剥蒜会吗?不会让郁李教你。”
郁李上手帮霍长风扒开:“这样。剥完记得洗手。我上房顶去检修后屋顶的瓦。”
跟霍长风想的有点不一样。
他的长腿局促的缩在小板凳前,捧着手里的一大串蒜,动作笨拙的剥着。
郁李则被二婶使唤得团团转,和郁明志两个搬着梯子忙上忙下。
那显然是在郁李回来之前便在做的活。
现在郁李回来了,这活一点儿没客气丢给他。
霍长风的想象中,是温柔和睦的相处,长辈关爱孩子,朋友忧心照顾。
因为郁李在海城是那样的。
实际上,每个人之间都有种直率的粗蛮。
就像在路口,二婶说的那句话“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他们也就像是这位长辈的亲生孩子一样。
霍长风的手机叮叮当当响。
郁李上屋顶忙去了,手机扔在客厅。
臧思若他们骚扰得不到回复,只好骚扰另一位当事人。
在他们都锲而不舍骚扰下,十几分钟后得到了一小篮子剥得白白胖胖的蒜瓣照片。
“是蒜吗?这是蒜吧?”
“你连蒜都不认识?这谁剥的?”
“你说呢?谁发出来的?”
“霍总你终于能见家长了,如何,有没有被扫地出门?”
霍长风:【照片】【在厨房里为二婶摘菜。】
群里叽叽喳喳闹翻天。
霍长风将手机揣回去,嘴角挂着笑容,继续做手中这份严肃的摘菜工作。
第50章 日记本
二婶的酱猪蹄非常好吃。
她能在十里八乡靠厨艺生活, 是有她的本事在身上的。
昏暗的天色里,郁李揣着手机,与霍长风顺着菜田田埂往下, 看见一栋小房子有些破败的屋顶。
屋侧长着大片竹林,掩盖了耳房。
郁李用锁打开大门,里面一切都还是他走之前的样子。
他跟霍长风介绍:“这是我爷爷奶奶的屋,隔壁是我的。这屋子破很多,没有像村里其他人那样翻修,有的位置被竹子扎穿漏风,需要补墙。”
霍长风好奇问他:“怎么补?你会吗?”
郁李笑了:“当然, 我从小就会这个。明天去找郁明志弄半包水泥, 我一会儿就补好了。”
他打开灯,白炽灯管用的应当有些久了, 光线略暗。
郁李在屋里走着, 随手拿起东西。
看一眼,又放下。
脑海中在那一眼不知道翻滚过什么相关的记忆。
他从屋里弄来一盆水跟抹布, 擦擦洗洗。
霍长风也挽起袖子,生疏的握着冰冷的抹布干这些。
郁李小声问他:“冷吗?”
霍长风摇头:“不冷。”
郁李扯着嘴角:“嘁,张嘴就是瞎话。”
大门半掩着遮住院子外能够窥探的视线,这会儿, 在白日的热闹后, 又变成了两人的独处。
霍长风在郁李冰凉的侧脸极快的碰了碰:“手是冷,但心里很高兴。”
他回到正常朋友的距离,低着头含笑道:“你不知道,我以前想过很多次, 小时候的小郁会是什么样子?是灰头土脸的可怜小孩?还是无法无天,在野地里跑的孩子王?”
“不论怎么想, 都没法办将你放进具体的环境,想象出你具体的动作与神情。”
“现在我知道了。勤劳的郁李小朋友会这样干活,拿着抹布四处打扫的时候,也许水都没办法拧干,但还是会乖乖帮爷爷奶奶的忙。爷爷奶奶会摸着只到他们腰高的脑袋,问郁李小朋友冷不冷?郁李小朋友说,不冷。”
他擦擦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抹干上面的水迹后,在郁李头顶轻轻摸了摸:“郁李小朋友,冷不冷?”
郁李撇嘴:“我冷。”
“想起来了,”霍长风忽然站起身,“等我一会儿。”
郁李抬头,霍长风一眨眼没了人影。
他低头继续擦柜子。
脚步声在门外院子里再响起时。
一双塑胶手套被放在郁李胳膊上。
“在二婶厨房看到的,防水的塑胶手套,里面还有层绒。套上,不影响干活。”
霍长风自己已经套上了。
非常俗的紫红色大手套,能将大半个小臂都裹进塑胶里。
跟霍长风这个人,这张脸,实在是格格不入。
要是此时,他戴上那副眼镜,那就更加古怪了。
郁李一手捂脸,嘴里叹了口气:“要是让其他认识你的人看见,不得了。”
霍长风笑笑,抓着郁李的胳膊将手套给他戴好。
他低声说:“有什么不得了的。”
他拧干抹布,动作已经有些熟练了。
擦拭着柜子上的灰尘,并问郁李:“你跟臧思若他们的项目,我还能入股吗?”
郁李呆愣:“什么项目?”
霍长风转过身来,倚着柜子,自上往下的俯视郁李:“郁同学,咱们村儿怎么建设,不会要完全踢开我吧?”
郁李记起来了,一下子觉得很心虚。
他装作很忙的样子:“啊,那个,那个你不用操心,你也不用入股……够了,嗯对,够了。你已经入股了。”
霍长风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将那个擦到一半的热水壶拿走:“够吗?我看不太够。”
郁李声量小小:“够了,够了。”
霍长风不理他,自顾自擦着手里的水壶:“等回海城后,我让骆新派人过来评估项目,你的钱呢?藏哪儿?”
郁李脸皮隐隐烧红,他继续小声说:“真够了。”
霍长风鼻腔里溢出一声带着气音的闷笑,在郁李脸侧再度飞快的亲了下。
他得心跳也有些快,血液发烫,有种年少与人偷偷背着家长谈恋爱的刺激感。
他没能忍住冲动,脱口而出:“我怎么这么喜欢你。”
郁李当做没听见,快步走进他的房间。
过几秒,他又走出来,不看霍长风,盯着水盆里浆洗的抹布:“这也算是告白吗?”
“算的话,你会答应吗?”
盆里抹布搅得水声哗啦直响,险些盖住了低微的回答:“我考虑一下吧。”
他补充说:“你不要后悔。”
霍长风本就略快的心跳陡然加速,他急忙,又斩钉截铁的说:“不后悔。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
晚上睡觉,两人抱在一起,盖着一床被子。
棉被是新打的,里面的棉花松软,用料扎实,整张被子沉甸甸压在人身上,暖和的要命。
霍长风的胸膛贴着郁李的后背,他抱着郁李的腰,让他严丝合缝的与自己贴在一起,小声说:“小郁,明天晚上搬去你的房子睡吧。”
郁李小声回答:“我还没有答应过你呢,你真不要脸。”
他烧的头顶要冒烟,想距霍长风远点,不要贴在一起。
霍长风握着他的手:“让我抱会儿就好,我什么都不做,它自己会下去的,你不要动。”
他还哄郁李:“睡吧,睡吧,闭上眼睛,早睡早起,明早我跟你一起去收拾爷爷奶奶的房子。”
郁李居然,真就这么睡着了。
睡着后,做了个梦。
梦见他考上大学后,提着行李箱回家。
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的小老头老太太,看见他回来笑眯眯的,指着他背后问:“李啊,这是你在学校交的男朋友不?”
郁李睁开眼,天刚蒙蒙亮。
他想到自己睁眼前做的梦,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待。
如果……
爷爷奶奶真的还在,他们看见霍长风会是什么表情?
郁李想不出。
不过很快,他也不想了。
他推开霍长风,往被子边缘挪,抓着自己冰凉的外套裤子迅速穿上。
霍长风在郁李动作的一瞬间便醒了,睁开眼适应了片刻,才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跟着郁李出房间,洗漱后跟在他背后小声说:“生理反应我没法办控制。”
郁李猛地扭头压着嗓子:“闭嘴吧你!”
二婶已经起了,知道郁李要补墙,让郁李先去收拾,叫郁明志去送来。
郁明志推着各种工具来的时候,一道还有不少年轻人,大家热火朝天的帮郁李一起干活。
霍长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于是继续昨天的整理工作。
他站在郁李房间的窗口,那群年轻人在后院和水泥,有几个看起来比郁李还小,十七八岁的模样,但干这种活已经熟练得是个老工了。
与他们同年纪的孩子,此刻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穿着整洁的衣服,听着老师为他们强调高考的重要性,向往未来要去的某所大学。
霍长风忽然便切实的体会到,郁李的坚持。
他倚在窗口看了几眼,郁李感应到他的视线,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瞪他。
霍长风于是笑笑,认真干活。
其实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整理。
郁李是个爱整洁的人,他哪怕是离开,也在走之前将所有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
霍长风在他窗边小木桌的抽屉里,还发现了一本日记。
那是个普通的笔记本,瞧着不像是在外买的,而是学校统一发放的那种简陋的小本。封皮发黄,有些年岁了。边角还受了潮,纸张不平整。
他当做郁李从前的作业本。郁李连草稿纸都要整整齐齐一沓收集起来,从前的作业本收起来也正常。也许是他中学的,也许更早,是小学的。
霍长风升起强烈的好奇心。
他随手翻开一页,才发现,这居然是郁李的日记。
蓝色的圆珠笔有断墨的痕迹。
稚嫩但很规整的方块字落在泛灰的纸页上:
2005.4.9,晴。
李子花都开了,奶奶摘回来两支,插在窗口的啤酒瓶里,很美丽,但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对不起奶奶。爷爷让我去村后那颗李子树摘,村里的李子花开的太老了,奶奶喜欢含baodai(被划掉,上方补充正确汉字“苞待”)放的花!
我摘花的时候摔了,二堂婶把我从沟里抱起来,笑话我细皮嫩肉的像个城里小少爷。我才不是,我可会干活了,奶奶昨天还夸过我。
2005.4.10,晴。
今天不喜欢三舅爷爷了!!!他说我是捡来的孩子,跟爷爷奶奶不亲!我跟爷爷奶奶最亲了!比亲生的还要亲!!爷爷来劝我也不原谅!
霍长风看着歪歪扭扭但努力摆正的字写出这样的话,笑得肩膀微微耸动。
他完全能够想象到,才九岁的小郁李,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愤怒瞪着人的模样。眼睛里还会有无数的委屈,是个被可恶的成年人欺负了的小可怜。
但渐渐的。
霍长风脸上的笑意减少了。
心脏逐渐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2005.5.10,好大的雨。
今天不能去上学了。
我喜欢上学。
课本上的图好漂亮,知识也很有意思,奶奶说了,知识吃进肚子里就是自己的,好好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将来有一番作为,为国家作出贡献。我想有作为,想让爷爷奶奶过上好日子。
我以后一定要考上大学!
……
2009.2.2。
奶奶给她的儿子打电话了。他一直不接,晚上的时候,我偷偷用奶奶的手机打了好几遍,终于打通了。
但是那个男人骂我们,说我们是狗皮膏药,让爷爷奶奶真为他好就别再联系他。
听说爷爷奶奶的儿子是郁家村第一个大学生,大伙当时还给他凑过生活费跟车票钱,指望他帮郁家村扬眉吐气。但他进城里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起初还有音信,后来彻底不联系了。
二婶骂他比狗不如,狗尚且不嫌家穷。我不明白,大学生还会这样?书本上明明教我们要孝顺长辈,有道德有良心。他一定学的不怎么样。我想跟奶奶说,我以后会考上更好的大学,那时候带他们一起去城里,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霍长风看着这样孩子气的话。
这也确实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写下的话。
在困难的环境里,还怀揣着希望,期待有朝一日,能够脱离所有苦难,带着自己重要的人走向更好的生活。
这是所有人都希望的,只是孩子更加直白,更加简单。
后面的记录渐渐稀疏。
偶尔是间隔几天,偶尔是间隔大半个月。
再到后面,间隔大半年。
这个薄薄的本子,从孩童的日记本,变成了少年唯一发泄心事与痛苦的地方。
再翻开下一页,霍长风的心沉到了谷底,似乎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他忽然知道,郁李为什么讨厌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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