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讨厌我
大约是没料到会突然被这么问, 舒颂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脸上的冰顿时融化,露出他一瞬间怔然的表情,又很快被掩下去。
舒颂一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用力扯了扯自己被封言舟拽住的那只手臂。
封言舟拽得很紧。
他挣不开。
“回答我。”感受到舒颂一反抗的力道, 封言舟抓他的那只手又施了些力, 他用几乎不容拒绝的口吻言简意赅地说,说完, 又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
舒颂一显然不想回答这句话,闻言只是将脑袋往边上又偏了一些。
他其实一直都在暗暗使劲想要摆脱控制,相信封言舟能感受到。
但对方似乎不打算轻易把他放走。
“干嘛?”被拽得没辙了, 舒颂一回头,没好气地说了句。
而封言舟只是低低地重复:“回答我。”
夜风窸窸窣窣, 冷得如鱼线般划过脸颊。封言舟借着酒劲,盯着舒颂一的眼睛。
周围沉默数秒, 他又补充:“讨厌我的话,我就省得跟你费劲了,熬过这个赛季我会转会,不呆在你身边碍眼;但如果不是讨厌我, 那希望你有时能有话直说一点。我比较直, 你拐弯抹角的关心我听不懂, 也适应不来。”
这话像是在他心中憋了许久一般,此刻和盘托出,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封言舟说完,那只拽在舒颂一胳膊上的手也自然松了, 他低下头, 任垂下的刘海挡住所有视线,只盯着地面上自己与舒颂一交叠的影子, 盯着他们鞋子之间相隔的距离。
空气又沉默了良久。
舒颂一皱着眉头,偏着脸。
他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这种,被人逼着坦白内心的情况。
何况,他回想起来两人这段冷战是从自己问封言舟“不开心吗”开始的。
封言舟也没告诉他为什么不开心。他当时想转移话题,让这人别困在情绪里,结果又拌起嘴来,然后封言舟就不理他了。
明明也不能说完全是他的错,怎么现在弄得又好像是他的不对了。
因此对于封言舟这段自白,舒颂一只回答了一个字:“哦。”
闻言,封言舟却马上说:“你讨厌我,对吗?”
“你讨厌我?”舒颂一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
“我不喜欢你有时那种‘讨厌’我的感觉,比如现在。”封言舟斟酌片刻,承认道,“但我觉得你很强,我希望能和你好好磨合,一起进步成长。”
舒颂一又沉默了。
“别不说话。”封言舟说。
他脑袋涨涨的,此刻只想快点洗漱完躺下,却因为心里记挂的事情驱使着自己此刻必须站在这儿把情绪解决。
催促完,封言舟又等了舒颂一几秒,等到那人终于开口,丢下一句不咸不淡的“我讨厌你觉得我讨厌你”,转身离开了。
舒颂一那句话说得快而轻,导致封言舟实际上听进去的只有前面四个字。
这人果然讨厌他。
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直击心脏,虽然有所准备,但封言舟还是一时郁闷。
在舒颂一走进基地的几分钟后,他才慢吞吞地进去。
关门,上楼,洗漱完毕准备上床。
躺在床上,封言舟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舒颂一讨厌自己。
他于是拿出手机,强撑着打架的眼皮,狠下心,把之前欠舒颂一的钱一口气全转了回去。
一分没给自己留。
并备注:还给你,就此两清。从今往后我们公事公办,井水不犯河水。
转完,封言舟抱着手机等舒颂一的回复。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拿起手机一看,对面回过来一条“?”。
而银行账户里,是舒颂一转回来的,原基础金额上乘以两倍的钱。
封言舟一下子清醒了。
他对着手机上的金额数字前前后后数了十遍。
这才确定舒颂一是真尼玛的疯了。
衣服都来不及换,封言舟就这么穿着自己身上的长袖睡衣,拖着拖鞋顶着鸡窝头来到对方卧室门口。
“咚咚咚!”
他敲门。
两分钟后,门开了。
甚至没看清舒颂一睡觉被打扰后充满起床气的脸,封言舟劈头盖脸指着自己亮着的手机屏幕就说:“这是什么意思?”
舒颂一拧着眉,闻言冷冷掀起一眼。
然后“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封言舟停顿一秒,毫不犹豫地抬手继续敲门。
舒颂一又来开。
“回答我。”封言舟说。
说着,他还伸手把门框抵住,不给舒颂一再次关上的机会。
推了两下推不动,舒颂一具有压迫性的目光沉沉朝他看过来。封言舟不卑不亢地回望着,表情坚定地在等一个答案。
就这么对视到舒颂一终于开口:“非要为了这点事打扰别人睡觉的话,我讨厌你。”
“我也不喜欢你的钱。”封言舟说,“不要可以捐给别人,别给我。”
“谁说我是不要才给你的?”舒颂一本就因为被吵醒不爽,此刻又碰上封言舟纠缠不休,他一下子语气没控制好,说话变得有些重,“非要别人哄着你才收吗?”
“谁要你哄着了?”封言舟皱眉,“听你说一句直白些的真心话,就这么难吗?”
两人吵架的声音似乎有些大了,引来隔壁房间开心与KK的注意。
接连两间房门被打开,封言舟余光里能看见开心与KK躲在门后面的半个脑袋。他有点烦,不喜欢这种被人当成傻瓜围观的感觉,推门的那只手不自觉更用力了。
“你俩别吵架呀,有话好好说……”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KK忍不住小声开口当和事佬。
而开心则是一脸疑惑:“你俩又咋了,怎么一大早醒来就吵架?”
队友的询问与安抚并没能让他俩之间的气氛缓和一点。
封言舟感觉到舒颂一放在门后的手又开始用力,他张了张口,又想要说些什么,身子却猛地被人往里扯。
他都没来得及反应,脚步几乎是踉跄地被舒颂一拉进房间里,房门在身后“砰”地一声被关上,随后是他脊背撞上门板的动静。
封言舟头皮紧了一瞬,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他盯着眼前的人,本就不算清醒的脑袋此刻甚至有些发蒙。
舒颂一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一只手撑在门板上,表情与语气都是冷的,却火把似的烧着了封言舟的耳朵。
“我昨晚已经说了,‘我讨厌你讨厌我’,这句话听不明白吗?还要我怎么直白?”他们两人之间隔得并不算太近,舒颂一克制地与封言舟保持着距离,但身高的差距此刻还是被体现出来,他要微微扬起下巴才能看进封言舟的眼底,“给你转钱你打欠条,叫你双排你不情不愿,请你吃饭、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你也不说。我都这么做了,还要怎样?非要我怼着你的脸说‘我喜欢你你游戏打得真好我们做朋友吧’才行吗?封言舟你几岁啊?”
一串一气呵成的输出把封言舟说得懵在原地。
他隐隐约约想起来,自己确实是没和这人说过自己为什么不开心,他甚至没承认自己不开心,就因为舒颂一逗他的话而烦闷了。
而昨晚自己在听见舒颂一说的那句话时,确实是没有听清楚后面的话音的。
……原来舒颂一是这个意思吗?
而此刻,对方反问太多,他甚至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应该先回答哪一句话,表情严肃地沉思半晌,才迟钝地说:“昨、昨晚那句话,我没听清,不是没听懂。”
说完又觉得自己打磕巴很丢人,立刻闭上了嘴。
话音落下,封言舟感觉到揪着自己领子的那只手顿了一下,松开了。
他垂着眸,余光看见舒颂一往后退开两步。
一阵沉默过后。
“你先出去。”对方冷声的命令砸进他耳里。
封言舟却一时站着没动。
他也不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眼前的地板,对那已经走开的人说:“给你打欠条是因为金额太大了。毕竟是刚认识的队友,我不想欠你那么多。”
“双排我也没有不情不愿。”
至于那天不开心……封言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把真相说出口。
他说完那些,周围又沉默下来。
封言舟站在原地等了会儿,没能等到舒颂一的回音,打开门出去了。
也就没能看见自己身后,背对着他坐到床沿的人垂下头抬起手,十指摁在脸上,一副懊恼又沮丧的模样。
事情又变成这样了。舒颂一想。
封言舟刚出门就与门口撅着屁股在偷听的三人面面相觑。
开心第一个反应过来,左手小祥右手KK地把那两人拎起来就跳开。
小祥跳开的同时还在往屋里头东张西望。
“你出来啦?”为首的开心假装若无其事地笑笑,扯开话题,“行李整理好了吗?我们都今天的飞机走。”
封言舟反手把舒颂一的房门带上,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面前三人的脸,硬邦邦丢下个字:“嗯。”
应完,他直接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一秒钟都没犹豫。
留下走廊上惊魂未定的三人。
“卧槽,真吵架了。”开心呼出口气,小声说,“还挺激烈。”
“你听清了?我只听见什么‘我讨厌你’‘我喜欢你’的……他俩到底在说什么事情?”KK一脸懵逼,回想起自己听见的谈话内容,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开心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大笑起来:“虽然我也没太听懂,但是被你这么一摘,怎么感觉队长和小狗真跟谈恋爱似的,吵架还说这种东西啊。”
“没准儿就是呢。”小祥这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他这一句直接让空气沉默了。
过了好久,开心才瞪着眼睛看他:“话可别乱说。”
小祥耸耸肩,不以为意:“那我开玩笑的。”
KK笑了两声:“一语成谶就好笑了。”
“你最近怎么这么有文化?”开心又瞪向KK,“走出半生归来我才是队里的原始人?”
小祥打了个呵欠,拍拍他肩:“知道就好。我继续理行李了。”
说完便走了。KK后脚跟上。
留下开心:“我讨厌你们。”
*
队里除了封言舟家在本地,还有一个舒颂一放假留宿基地,其余三人都要搭乘下午的航班回去过年。
伟哥把开心他们送上去机场的车,又给封言舟安排了一辆车送回家里。
舒颂一则和伟哥一起,站在基地门口目送队友离开。
“回去峡谷见啊,”开心摇下车窗给舒颂一抛了个飞吻,“想哥哥了就直接打电话,我们随时都在,么么哒。”
舒颂一被恶心得满头黑线,险些一脚踹过去:“快滚。”
他嫌完开心,不自觉地往后方坐着封言舟的车看过去一眼。
但那辆车车窗紧闭,因为是单向玻璃,看不清车里的情况。
舒颂一瞥完就很快地收回视线。
封言舟隔着车窗,看向那个站在伟哥身旁正双手插兜站得笔直的人。
舒颂一今天没戴眼镜,冬天灰败的日光将他平静的脸照得肃穆又冷清。
他其实想问舒颂一难道不回家吗?为什么不回家呢?
但又问不出口。
毕竟早上一架吵完,他心情更复杂了。
舒颂一不讨厌他。
但舒颂一又是个很少讲话直白的人。
他有些苦恼地发现,自己在与这人面对面发生过冲突之后,脑海中萌生的竟然不是远离这个难懂的家伙。
而是想要费心思去理解舒颂一每句话的含义。
原来十八岁要苦恼的事情有这么多吗?
封言舟想着想着,把脑袋靠上车窗,垂下眸,不再盯着舒颂一的身影看。
照顾母亲,与队友社交,解决矛盾与情绪,还有经济上沉甸甸的压力。
早知道十八岁要苦恼的事情这么多,他就不总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了,停留在十四岁就好。
那时候母亲没有生病,他对英雄联盟这个游戏的追求也仅仅停留在单纯的“好玩”上,飞鸟哥哥也没有和他失联。
车子启动了,缓缓离开基地的大门口。
封言舟低头打开手机,盯着自己一个小时前给母亲发过去的那条“我回来了妈妈”,手指一下一下地划拉,却刷不出母亲的回复。
他叹了口气。
第32章 是朋友吗
虽然这段时间, 确实是在与舒颂一相处这件事情上煞费苦心,但封言舟一回家就暂时把这件烦心事搁置了。
推门进去时,张姨正佝着腰打扫地上摔碎的陶瓷杯碎片,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小学时自己参加学校里的画画比赛, 拿了一等奖, 学校送的奖励品杯子。
这是发生什么了?封言舟有些怔然。
他边换鞋边问:“我妈呢?”
“杨姐?屋里呢。”张姨扫完最后一块碎片,直起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声道,“她刚刚不小心把这杯子碰了,情绪忽然崩溃, 我安慰了好久。但最后只是让我出来,自己一个人留在里头哭。我劝不住。”
听着张姨语气小心的陈述, 封言舟捏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拳,拧着眉环顾四周——
屋内没开暖气, 张姨裹着厚重的棉衣。电视黑着,对面的沙发上丢着几个些许凌乱的毛线团,那条母亲一直织着的围巾不知所踪。
“她最近心情似乎也不太好,一直都不让我告诉你。”张姨观察着他脸色, 见缝插针地继续小声补充道, “上次你带她去医院回来, 当晚还不小心摔坏了一副据说是你三岁时吃过的碗碟。因为这事那天晚上杨姐也哭了很久,我想偷偷给你发消息,被她看到,手机给她拿去, 把编辑好的内容全删了。”
母亲的反常叫封言舟眉心是越听拧得越紧。
他看着张姨, 斟酌片刻还是为了确认放心,又问:“张姨, 你没有跟她说一些什么吧?”
“怎么可能哟!”张姨敲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都在你家做了一年多的事了,这点规矩哪能不晓得?所以我也不大明白你妈妈是发生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总之最近情绪不太稳定,脾气也有些古怪起来。”
两人说着悄悄话,房屋内却在这时忽然传出来一声声呜咽与抽泣。声音不大,却正好让房间门口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辛苦了。”封言舟对张姨点点头,毫不犹豫地循声走进去。
他进门便见母亲呆滞而了无生气的,对着窗外发呆的脸庞。
“妈。”封言舟叫了一声,疾步走到在女人身旁,缓缓坐下。
听闻动静,杨沛花一点一点地将脑袋扭过去。她干瘪枯黄的脸上纵横着死去的泪痕,嘴角却硬生生挤出一点毫无说服力的笑意。
开口,那嗓音仿佛让粗沙砾裹着滚过般从喉中挤出来:“粥粥,回来啦?”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封言舟无法想象这样短的时间内母亲是怎么突然看起来又老了十岁一般的。
他喉咙有些泛酸,酸得梗梗得疼,用力几下咽进肚子,伸手抚掉那让病痛折磨得织满皱纹的脸上的泪痕。
“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指腹碰上女人的脸,封言舟甚至不敢用力,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轻轻的,“好点了吗?有没有按时吃药?”
“吃了。”母亲回答,语速缓慢,一字一句,“妈妈感觉好多了。辛苦我的粥粥。”
女人疲惫而温柔的话语刮过他耳蜗,血似的滴进封言舟心底。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妈妈扯起嘴角笑了笑。
母子俩就这么沉默地对望半晌。
“明天天气很好,下午我带你出去散步吧,”封言舟想了想,说道,“散步完带你去吃海底捞,好吗?”
杨沛花不知道什么是海底捞。
但一听就知道应该是出门去吃饭,她用力摇了摇头,枯槁的手弯得像鸡爪,抓上儿子的手背:“妈妈不想吃那些东西。想吃粥粥做的饭。”
母亲的手是凉的,软的。她身上衣服并不单薄,人却摸着很冷。
封言舟颤了颤眼睫,低声应道:“好。”
母亲又冲他温温地笑了笑。
像是想起什么,母亲笑完,又忽然说:“上次医院里,碰到你的队友,他和我说了好多呢。”
话语让封言舟一顿,想起那天舒颂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
他当时因为刚知道母亲治疗费用增加而感到压力山大,加上偶遇得莫名,对待舒颂一的态度并不算很友好。
“他说什么了?”封言舟顺着母亲的话问下去,脑海中却记不起来那天遇见舒颂一的原因。
那人似乎没有告诉他过。
“说你呀,很厉害,很勤奋。”母亲回忆着,慢悠悠地说,话音让封言舟逐渐抬起思考时向下垂落的眼皮,“怎么说的来着……强心脏?还有脾气很好。很善良,很优秀,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他很欣赏你。”
女人说着,笑起来,:“看到粥粥交到了不错的朋友,妈妈很开心,也放心了。”
朋友吗。
封言舟没想到那天舒颂一竟然在他妈面前夸了他。
“我们还加了微信,他答应会给我拍很多你在基地的照片,”母亲絮絮叨叨继续说着,还拿出手机,打开自己与舒颂一的聊天窗口递到封言舟的面前,“你看,拍得可好了。”
满屏幕自己的照片让封言舟顿在原地。
很多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有他在直播的,在单排的,在吃饭的……各种模样。
他回想起与舒颂一偶遇那天,从家中离开后站在路边,舒颂一光明正大拍他照片时候的画面。
因为感觉到被冒犯,那时他还不太高兴来着。
封言舟眉心动了动,只觉得胸口堵着气。
“那天你没回来的时候,他还给我讲了很多你在队里的事情。”母亲收了手机,又说,“只可惜我都记不太清了,哎……”
“没关系。”察觉到母亲情绪的转变,顾不上自己的心事,封言舟赶忙出声安慰道,“你想听什么?妈妈,我讲给你。”
陪着母亲坐了会儿,封言舟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自己在战队里训练时候的日常。
杨沛花躺在轮椅上,闭着眼睛听着,偶尔应两句、问两句,最后总结道:“你和小舒关系最好,对吗?”
“是吗?”封言舟愣了下,下意识反问。
“刚刚听你,总是提到他的名字。”杨沛花说,“上次他和我聊天,我听着,他也很喜欢你。总是夸你。”
封言舟垂下眸,抠了抠手:“……是吗。”
“要和他好好相处,粥粥,”说着,杨沛花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自己那半垂着脑袋乖巧的孩子,手又攀上封言舟手背,拍拍,“妈妈不一定能陪你很久了。所以妈妈希望你能交到几个,能陪你终身的朋友。”
“怎么能这么说!”封言舟一下子抬起头来,反抓住母亲的手,“你要陪我很久很久,妈妈,我现在赚钱了,有很多钱可以给你治病。只要好好配合治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说着,却想起面诊被医生单独留下时,从医生嘴里听到冷冰冰的“不乐观”三个字。眉心又巴巴地拧紧了,他想要扫开自己心头阴霾,于是拿“不乐观”的后半句,“加大力度治疗需要更多费用”来安慰自己。
至少花了钱还可以治,不是治不了。
封言舟又重复了一遍:“你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房间里陷入一时的寂静。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歪头看向窗外去了。下颚与脖颈连接的地方被单薄的皮囊撑出清晰的骨架,或粗或细,如同形容枯槁的树枝,张牙舞爪戳出去。
实话来说,她的病态其实已非一顶红色针织帽、宽大厚实的衣物,以及强颜欢笑能够粉饰太平的了。在这场与病魔全副武装死磕到底的斗争里,她已经将自己全部的气数耗尽,魂灵都压榨到干瘪,成为这冬天里无数人踩踏过的尘土,骨髓连着浑身的经脉,一寸一寸针刺般锥心得疼。
杨沛花闭上眼睛,白纸似的嘴唇颤着,几乎调动全部注意力,去感受自己手心里握着的那只年轻的手。
“粥粥。”她闭着眼,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声。
耳边马上传来少年简短而清晰的回应:“我在。”
“粥粥,”杨沛花短短叹出口气,“妈妈想吃青菜鸡蛋面。”
“我马上给你做。”
封言舟牵着她的手从床上起身,最后捏了捏才松开,转身走出去。
盯着儿子如今已长得宽阔的脊背,杨沛花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
却没力气哭出来。
*
基地的人都走光了。
送完队友,又送走最操心他的伟哥,舒颂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靠着偷偷囤下的泡面,浑浑噩噩度过了些时日。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
终于在新的一年到来之前,上海下起了第一场雪。
舒颂一前一天晚上单排到很晚,直到列表里好友的头像都黑了才下线。他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窗台上已经堆积起一片薄薄的白。
偌大的基地只剩他一个人。关了卧室的暖气,舒颂一抱起最近又长胖了些的悠米,套上厚厚的衣服,从楼上走到楼下,走进训练室里。
悠米很安静地抱着舒颂一的手一直在舔。
直到舒颂一给他铲了一把猫粮,又在猫粮上撒满鸡胸肉碎,他“喵”的一声直接蹬着舒颂一的腿跳上桌子开饭。
被猫蹬过的那块肉隐隐作痛,舒颂一揉了两下,盯着悠米吃饭,余光却总是扫过自己旁边那张空着的电竞椅。
回想起队里放假那天,封言舟临走前,来他房间吵的那一架。
他不知道封言舟已经醉到连话都听不清的地步,毕竟当时“承认不讨厌”这类从未做过的事就足够让他心悸。而在听完少年的坦白后,又一时间调整不过情绪,下意识把人给驱逐门外。
那天之后,封言舟就再也没在他的生活中出现过。
包括战队的群里,朋友圈里,和前来私聊他的队友们的话里。
舒颂一只在游戏的列表能看见封言舟今天是否有在线,什么时间在线。
这期间,他给封言舟发过一次双排申请。但对方没同意也没拒绝,就这么耗着,一直等到申请时间结束,窗口自动消失。
这种把事情搞砸了的心情,让他不由得又想起封言舟刚来TVG报道的那天。
因为悠米的走失导致心情不好,他也是这样的,把分明是很期待的一个见面搞砸。
听他说一些直白的真心话,就这么难吗?
舒颂一也想问自己。
好像是挺难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正确表达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碗猫粮很快吃完,悠米舔舔爪子,满足地蹲坐在桌上洗了会儿脸,便悠然跳下桌喝水去了。
舒颂一捏紧发凉的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打开训练室里的暖气。
他起身。
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尖锐地响起来。
舒颂一往空调控制板处走的脚步一顿。
他回头,手伸向放置手机的桌面,把电话接起。
又因为不想让冰冷的机身贴着耳朵,打开免提。
伟哥急匆匆的话音炮火般从听筒里直直冲到脸前。
“舒颂一,起床没?”
“你现在立刻马上穿衣服出门,掘地三尺,也要把封言舟给我找到!”
第33章 最后一面
上海下大雪的日子在一整个冬季里, 都是屈指可数的。
雪能够堆积起来的情况更是少见。
伟哥火急火燎地催完那句话后,电话挂断。舒颂一来不及多想,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拿上钥匙, 推门冲进风雪里。
南方城市下雪时总是湿冷的, 寒意直往骨头里钻,不管穿多厚都一样。
这趟门出得实在着急, 舒颂一没来得及拿伞。他甚至跑到小区门口了才想起来发消息给伟哥,询问对方是否知道封言舟的具体位置。
伟哥是这样回复的。
【大伟:我只知道几个可能的地点】
【大伟:封言舟已经不回我消息好几天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上次回我还是在收到工资之后的一句“谢谢”】
【大伟:一直负责他妈妈病情的医生我认识,前两天来跟我说最近封言舟妈妈的病情恶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他才搞失踪。我现在人在老家乡下,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只有麻烦你去找了】
大概从信息里了解了情况,舒颂一不自觉皱眉,低头回复,语气却很冷静。
【daisuki:我已经出发了。准备先去医院看一眼, 再去他家。你不用着急, 有我在】
点下发送键, 他裸露的手指已经被寒风吹得发僵。
心隐隐约约总被一根看不见的鱼线勾着般悬吊起来,舒颂一捏紧没知觉的手,打开软件叫网约车。
这个时间点,不少人都已经回老家过年, 他站在路边等待许久, 才有司机应答。
从基地到医院的路程有些遥远,所幸过年期间的道路状况并不很堵, 路上倒也没浪费多少时间。
坐车时,舒颂一给封言舟一共拨去三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他还打开了掌盟查看好友在线情况,但上面的数据显示,封言舟上一次登录游戏已经是两天前。
过年忙,其他队友的号也会出现有一两天不在线的情况。因此在这之前,舒颂一从没怀疑过封言舟的不在线是因为别的事情。
到达医院后,他径直跑着进到挂号大厅。
循着记忆,舒颂一先是去了化疗部,又找到封言舟曾经带着母亲面诊过的办公室。
跑上跑下,不仅没找到人,甚至连当值的医生都不是负责封言舟母亲的那个。
真有点倒霉。
舒颂一不信邪地又跑了好几个科室,除开住院部,他几乎把这座医院上上下下能考虑到的地方都跑遍了。
再回到街边,风裹着雪狠狠刮过他的脸,他被衣物蒙出的汗让这一吹,脊背猛地一激灵。
再次打开手机看时间,已经距离出门过去了两个小时。
打车又受限于司机人手不足要排队。舒颂一等了几分钟,实在没耐心,打开手机地图搜了下路程,最后决定步行。
就这么找着。
舒颂一找了封言舟整整五个小时。
电话也不知不觉打过去无数。
他甚至把封言舟家所在小区的周边都跑了一圈。
最后又回到医院。
“不是说还有别的地址吗?给我。”再次走进医院的大厅,舒颂一单手拉开自己羽绒外套的拉链,将手机贴到耳朵上,感觉到降温的同时对伟哥说道。
“我这边能列出来的你差不多都跑过了。”伟哥的声音却听起来有些为难,也有些懊恼,“我也不了解除开这些地方他还会去哪……平时对这小子还是关心少了。”
他说完,又忍不住低骂一句。
舒颂一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没有别的参考地址了?”
“没有。”伟哥答。
“我打电话他不接。”舒颂一眉头越拧越紧。
伟哥叹了口气:“一样的,我也打过好几个,都不接。”
“开心他们知道吗?”舒颂一问。
“我还没说。”伟哥答,“就算现在让他们知道了也是白操心。大过年的,又赶不回来,还是没必要说。”
“嗯。”
“你找得差不多,实在找不到也先回去吧。我看了下上海的天气预报,晚上雪好像会下得更大。你自己一个人在基地别生病了,注意保暖,少吃泡面那些没营养的……”
“知道了。没别的事我挂了。”眼看伟哥又要絮叨起来,舒颂一面无表情地出声打断。
“……明天大年三十,一定要吃点好的。”伟哥顿了下,还是忍不住道,“我会给你打视频检查的。”
舒颂一:“哦。”
伟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才开口讲出一个字音,就被一道女声打断。舒颂一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炮竹声、孩童玩闹的嬉笑声,还有大人们的聊天混着电视机节目的嘈杂声。
很是热闹。
电话就这样在伟哥匆匆忙忙的道别中挂断了。
舒颂一放下手机。
他抬眸环顾四周,虽然临近过年,但医院却“热闹”不减。
来都来了,再找一遍吧。
反正也无事可做。
这么想着,舒颂一平静地叹出一口气,再次动身。
*
目光痴痴地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发呆,封言舟迷迷糊糊地想起,到目前为止,自己似乎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左手边大门上方血红色的“手术中”仍然亮着灯,意味着他还不能就此松懈神经。
封言舟抬起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涨的脑袋。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封言舟没有抬头。
他没精力去搭理那些无关紧要的动静。
但他也没想到那“动静”其实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封言舟。”一道男声于耳畔响起。
陌生又熟悉。
被唤及姓名的人这才掀起眼皮看过去。
目光落定后,他本半阖的困倦的眼,又慢慢地睁大。
舒颂一又出现了。
不是通宵过后的幻觉。
男人隔着他大约三步之遥的距离,衣衫头发均有些凌乱。舒颂一没戴眼镜,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
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封言舟又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抠自己的手机。
余光里,不远处的那道身影在几秒钟的静默后,竟走过来,在他的身旁落座。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沉默过后,封言舟抬手撑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低声喃喃一句:“你怎么阴魂不散。”
这句话听着是抱怨,却因为少年带着浓浓倦意的声线而显得有点委屈。
舒颂一垂在腿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目光滑过头顶上亮着的“手术中”三字,对目前的情况大概心中有数,视线再次回到眼前垂头丧气的人身上,盯着封言舟不算厚实的衣料下单薄撑出来的肩膀,几秒过后,又慢慢挪开视线。
“进去多久了?”舒颂一问。
封言舟摁亮自己的手机屏幕,眼前跳出来无数个未接电话的提示,他都无视了,只木木地答:“不到一个小时。”
说完,身旁坐着的那人顿了顿,忽然起身。
这动静让封言舟下意识分出一点余光去注意。
只见舒颂一低头摆弄了下手机,将机身举到耳边后回头轻轻看了他一眼。
因为对视,那人似乎有一瞬的怔然,又很快背过身去,往远处走了几步,讲起电话。
封言舟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发呆。
舒颂一这一去就去了大约有半个小时。
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大袋包装精致的外卖,还有一件MLB的短款羽绒外套。
“路边捡的,吃吧。”封言舟还没抬头,余光就被舒颂一和外卖袋子填满。
他听着身旁人熟悉的话音和语气,忍不住看过去一眼。
没来得及看清舒颂一的表情,封言舟的视线就被罩过来的羽绒外套遮挡。舒颂一利落地徒手摘了标签,淡淡丢下一句“穿上”,回头把垃圾扔进垃圾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封言舟抱着那件外套,盯着舒颂一,嗓音有些发哑地问。
舒颂一把外卖打开,堆到封言舟面前,答得轻描淡写:“猜的。”
他不提自己跑了很多路,也不提自己虽然已经绕医院一大圈跑过了,却唯独忘记来住院部和手术室。
封言舟不说话了。
他垂眸,看着摆在自己面前香喷喷冒着热气的食物,心有些泛酸。
“快吃。”舒颂一把筷子递过来,催促道,“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我不饿。”封言舟低声嘟囔了句。但还是接过筷子,低头慢慢地吃起来。
热的饭菜下肚,倒是让人有精神了一点。
按照过往经验,封言舟很容易便推断出来这一顿大概率价格不菲。他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把舒颂一点的东西基本上吃了个七七八八。
收拾掉吃完的残局,困意就袭卷而来。
封言舟咽下嘴里的食物,低头又扶了下额。
舒颂一这时候扔完垃圾又走回来了,在他身旁几乎挨着的地方落座。
“靠着我睡会儿。”耳旁传来的仍然是命令的语气。
循声朝那人的眼睛看过去,封言舟有些犹豫。他抱着怀里舒颂一给的衣服,开口,想说些什么。
手术室的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
这动静让封言舟一个激灵,杂念全无,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向那门口看去。
主刀医生从里面跑着出来,她汗湿的头发都来不及捋开,凌乱地贴在太阳穴那的皮肤上。
隔着口罩,望向她的眼睛,封言舟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的心几乎是随着对方落下的话音,垂直而沉重地下坠了。
“抢救过程中患者突然心衰导致抢救无效,家属抓紧进去,再见最后一面吧。”
说是最后一面。
可这一面已是阴阳两隔。
封言舟走进手术室的时候,余光还看到站在角落里的一个护士,低头在擦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的液体。
其他的医务人员都安静而肃穆地站在病床旁边。
病床上躺着他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妈妈。
捱过病痛,从年轻迅速到苍老,曾健康鲜活现在却形容枯槁、了无生气的,妈妈。
他还是没能把她留住。
虽然早在母亲得病时,他就在心中早早做好了这种预设,但当事实突如其来,还是实在无力招架。
封言舟的双腿几乎一下就软了。
膝盖磕向瓷砖,像心脏掉在地上的声音。
少年跪在病床边,眼泪夺眶而出。他很用力地抬手去擦,想让眼泪流慢一点。
可那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地汩汩淌过面颊。
反反复复模糊他的视线。
该死的。
眼泪怎么这么多……
他都要看不清妈妈的脸了。
站在他身后的麻醉师这时候开口,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的妈妈在手术开始之前……还说过一句话,让我们转达给你。”
“她说,‘我爱你,对不起’。”
母亲的遗言让封言舟再克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妈妈……”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下母亲冰冷僵硬的脸,“我不要‘对不起’啊。”
我要你留下来,陪着我。
我只想要你。
可那双温柔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再也不会看着他,叫他“粥粥”,对他说“回来啦”,和“辛苦了”。
他以后对母亲所有的思念,都只能说给自己听。
感受着那张曾温暖的脸此刻在掌心冰凉的触感,像在摸着一块石头。
妈妈如果是一块石头就好了。封言舟想。
那他就可以把她揣在口袋里带走。
后来医生再说了些什么,封言舟都已经记不太清。
他只记得自己闷头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头痛,哭得喘不上气。
他哭着签了字,哭着看母亲被推入太平间,哭着来到医院的大门口。
这来来回回之间,封言舟感觉自己的余光好像总能扫到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舒颂一的身影。
但他实在无暇顾及。
路边堆起一层很薄的雪,鞋子踩上去就变成水了。
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断断续续。
封言舟抬起脸,望天。
原来上海的雪已经下得这么大了吗?
风把他的泪痕吹得又冰又干。
冷得打了个颤,封言舟低头,发现自己怀里还紧紧抱着舒颂一给他的外套。
他于是摸索着想要把外套披上身。
却猝然眼前一黑。
第34章 靠近一点
封言舟再醒过来, 一阵天旋地转后,入目的第一眼是雪白的天花板。
然后是舒颂一扭头与查房护士讲话时的侧脸。
“醒得正好。”护士率先注意到他睁眼的动静,弯下腰来检查封言舟的体征, 确认后对同样向病床上看去的舒颂一说, “可以办理出院了。回去之后一定要注意休息和饮食。”
舒颂一看着封言舟, 对护士道:“好。谢谢。”
封言舟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缓过劲, 问舒颂一:“我晕了多久?”
“没有很久。”舒颂一答,“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那确实没有很久。
心里记挂着母亲的后事,封言舟掀开被子下床, 却因无力而往前趔趄了一步。
他胳膊几乎是瞬间被人抓住,紧接着后背便结结实实地, 靠上旁人的怀。
“小心。”舒颂一淡淡的话音从耳畔传来。
封言舟几乎是立刻从那怀中弹开,拉开了他们俩之间的距离。
对方似乎是并不在意他一惊一乍冒失的举动, 距离被拉开后自然地将手垂到身侧,投过来的目光淡然,语气平静道:“我帮你联系了几个殡仪馆,你可以挑一下, 预约下火化时间。”
在听到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 封言舟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角。他死死捏着拳头几秒钟, 又松开。
“好。”
“现在想去哪,”舒颂一又问,“回基地还是你家?”
顺着话音,封言舟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基地吧。”
他不想回家。
有了目的地, 两人走出医院来到街上。
雪果然就像天气预报里所说的那样, 随着愈浓的夜色下得更大了。黑色幕布上洋洋洒洒点着无数朵白,飘下来, 风一吹就斜斜地撞进怀里。
两天以前,他推着病情突然加重的母亲来医院那天,还没有下这么大的雪。
还是个晴天。
转眼就这么冷了。
收了收思绪,封言舟不动声色地将胳膊夹紧。
他低头,想拿出手机打车,摁了几下按键却没反应。
手机已经被耗得没电关机了。封言舟抬眸向舒颂一看去,却见对方根本没在看他,而是望着另一方向。
不远处竟然有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
也许里面有充电宝可以借。他刚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了。
“你站这等我。”舒颂一丢下这话,大步流星地往雪里走去。
虽说又是命令的语气,但封言舟没听。
他跟在舒颂一的身后进了便利店,闷头在店里绕了一大圈,没有发现可以借充电宝的地方。
回到门口时却看见舒颂一站在收银台旁边,单薄的身影挺拔立着,手边放了一把伞。
“这伞比较小,”结账的老板提醒道,“你跟那个帅哥一起的吧?两个男人撑可能不太够。”
“他撑。”舒颂一压根没想过自己要撑,毕竟他若是在意这个,早在淋雪满地找封言舟的时候就该买一把了。
付完钱,他拿着伞回头,递给身后那位正在看着他的少年:“拿去。”
“我不撑。”封言舟偏过头,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丝毫抬起来的意思。
“那我扔了。”舒颂一说着,就要把伞丢进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
封言舟看着他的举动,皱眉:“你不撑你买什么?”
舒颂一:“钱多。”
眼看着对方就要松手,封言舟还是一把将伞拿过了,推门走出去。
舒颂一紧随其后,低头拿手机打车。
又是过年又是深夜又是下雪。
两个人在便利店门口站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期间因为怕冷又回到了店里,舒颂一加价过的单子才被一司机接走。
司机离他们仅仅一公里,来得很快。
再次离开便利店,封言舟把伞撑起来,余光扫了舒颂一一眼。
他正踌躇着该如何和这人同撑一把伞,对方已经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封言舟举着伞跟上。
他伸着胳膊,想要把舒颂一也罩进遮蔽的范围里。
但对方总是若有若无地和他保持距离。
就这么无声追赶着,封言舟心情本就不好,此刻有些恼了,收回手作罢。两人很快来到路边。
所幸车已经停好,他收了伞率先坐上去,到底什么也没说。
舒颂一在他旁边落座。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司机也很安静,车里只有车载音乐絮絮叨叨的声音。
手机没电,找不了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封言舟便靠着车窗听歌,看窗外熟悉的街景不断后退。
这是他每次从基地赶过来带母亲看病的必经之路。
也许以后都不必再走了吧。
这么想着,眼眶又有些湿了。封言舟皱着眉头闭了下眼,再睁开,想把那阵泪意压回去。
余光里,舒颂一似乎在摘自己头发上沾到的白雪,雪花捻入指间便化了,让他头发变得有些一绺绺的。
摘完,还转眸朝这边看过来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一直沉默到下车,封言舟索性也不撑伞,就拿在手里。他吸一口气,平复自己一路胡思乱想的情绪,面无表情地抬脚往小区里面走。
舒颂一在他身后开口道:“你先回去,我买点东西。”
这话又把他的脚步叫停。
回头,封言舟看着舒颂一已经转身离去的背影,目光下落,这才突然注意到对方发红的耳尖。
他跟上去:“买什么?”
身后跟随而来的脚步声让舒颂一驻足:“你跟过来干什么?”
他说着,回过身瞪封言舟:“把伞打起来。”
话音刚落,眼前光线忽地一暗。舒颂一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的额头便被一只冰凉的大手覆盖。
感受到对方额头灼热的温度,封言舟原本压在心底的火气一下子没忍住,腾地烧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拧眉盯着表情冷漠的舒颂一,收手放下,话语不自觉地带上了脾气:“自己发烧了不知道吗?那么有钱伞怎么不多买一把?我追着你要一起撑你还躲,不是说不讨厌我吗?”
眼前人的身影随着他的话音晃了晃。
说完自己憋了一路的话,也意识到自己语气的生硬,封言舟缄口,低头又把伞打开了。
他往前一步,将伞举在自己和舒颂一的头顶。
不爱撑伞只是长久以来舒颂一的一个坏习惯而已。
所以他没有给自己买伞。因为用不到。
但眼下他躲着封言舟的理由不是因为这个。
“不怕被我传染那你撑着吧。”舒颂一淡淡地偏开脸,半垂着眼帘说。
不是反驳,也不是斗嘴。很平静也轻飘飘的一句话。
话语落在寒风里,凝成一团白雾后被吹走了。
风把封言舟手里的伞也吹斜了。
对方话音入耳的那刻心像是被小石子砸到般触动了瞬。他用力紧了紧握着伞柄的手指,另一只干脆搭上舒颂一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一点。
被他搂住的那具身躯似乎僵了一下,封言舟听见舒颂一叹出口气的声音。
“……要买药的话赶紧吧,”他看向周边的街景,握着舒颂一肩膀的手有些微微地发抖,转移话题,“冷死了。”
刚说完,怀里的人便迈开步子有了动静。封言舟反应很快,同频地抬脚跟上。
两人在附近找到一家还开着门的药店,迅速买好退烧药,准备原路返回。
一走到室外,封言舟的胳膊便熟练地重新搭上舒颂一肩膀,几乎是不容拒绝地把人搂住。
来时他能感觉到怀里那人还有些倔地想要保持距离,暗暗使劲;返程时却在他胳膊搂上的下一秒,便将身子靠过来。
感受到怀里和肩膀上的重量,封言舟愣了一瞬。
“头晕。”像是感觉到他的诧异,舒颂一低哑的话音从耳畔传来,“快走吧。”
回程的一路上,封言舟总能感觉到舒颂一滚烫的额头蹭到自己脖颈时的温度。
发烧的高温似乎能融化舒颂一冰冷的外壳,至少此刻怀里的舒颂一触感是软的。
生气的情绪消散,淡淡的哀伤又浮上来,浮在封言舟心软的表面。
轻车熟路地回到基地门口,进入室内,封言舟刚把伞放下,就能听见悠米的叫声。
他反手把灯打开。
基地的陈设和走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封言舟站在玄关环顾四周,却不由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
舒颂一已经从封言舟怀里起来了,此刻换了鞋蹲在玄关,一把抱起冲过来要蹭人的悠米。
但生病导致的无力又让他一个重心不稳,在抱起猫的同时跌坐在了地上。
“想我了?”跌倒的人却丝毫不在意这点皮肉痛似的,抱着怀里的猫低头和猫蹭蹭脸,温柔的语气带着点鼻音。
这还有个病号。
换好鞋,封言舟吸了吸鼻子,兀自往里面走进去。
他到厨房先把热水烧上,再打算返回前厅把舒颂一捞起来。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客厅的沙发上斜斜靠着一个人——舒颂一面如菜色,正低着头在茶几的抽屉里找着什么。
“找什么?”封言舟走过去。
翻箱倒柜让舒颂一精疲力尽,他叹了口气,抬不起头看封言舟,只说:“药。”
“什么药?”余光里的身影在他身旁坐下。
舒颂一盯着封言舟伸进抽屉的那只手,沉吟片刻:“胃药,我不知道名字。”
封言舟的手顿住了。
平日里胃药都是伟哥在替他整理,舒颂一没有管过这类事情。伟哥给什么药他吃什么,自然也不清楚自己吃的都是哪些,只记得是白白圆圆的药片。
但这种事说出口实在有点丢人,舒颂一绷着脸,想着还是他自己找吧,手刚伸出去,就被封言舟半路阻截。
“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封言舟说,“我的没电了。”
舒颂一背靠上沙发:“左边口袋自己拿。”
封言舟也没客气,伸手便拿走了。
“密码。”
“四个0。”
短暂的沉默过后。
“喂,伟哥。”身旁人的话音顿顿地敲进舒颂一混沌的脑袋里。
他靠着沙发垂眸,盯着自己被封言舟握住的手腕,盯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尝试抽了一下,那只手却反倒握得更紧。
“你别动。”封言舟的话音又传来,这次是压低了对他说的。
舒颂一不喜欢这种带有命令意味的语气。他于是又往回抽了一下手。
同时抬眸去看封言舟的表情。
那人正半垂着眼睛仔细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模样安静认真,对于他略显无理取闹的挣扎并不予理会。舒颂一这会也没那么多力气折腾,闹了两下就自讨没趣地作罢了,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脑袋昏沉地快要睡着。
封言舟和伟哥讲完电话,回头就看见舒颂一半张脸窝在立起的外套领子里,阖眼睡着的模样。
因为生病,这人雪白的脸上染着一大片水汪汪的红,眉心不大舒服地蹙着,纤长的眼睫盖下来,微微发着抖,额前发丝还凌乱着,有残留的水汽未干。
舒颂一有胃病。舒颂一找了他一天。舒颂一为了找他没顾得上吃晚饭。舒颂一现在发烧了,还因为饿肚子而胃疼。
这些事情,舒颂一全都没有和他说过。
封言舟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松开抓着舒颂一的手。
他脑海中闪过母亲,又闪过在手术室前看见舒颂一的那一瞬间,难过再一次地席卷而来。
用力咽下漫上喉咙的情绪,封言舟垂眸,在茶几的抽屉里,按照伟哥所说的翻出舒颂一需要服用的药品,放到桌面上。
一张开药收据单顺着他的动作飘落。
厨房里的热水这时候开了,传来“滴滴”的提示音。
封言舟盯着收据上面的日期。
是他带母亲去复查,在医生办公室门前偶遇到舒颂一的那天。
也是舒颂一和母亲对上话的那天。
收据被慢慢地捏成一团,塞进外套的口袋里。
封言舟反手撑住沙发坐垫,最后看了眼睡着的舒颂一,打算起身。
却感觉到身后那人触碰过来的手指。
回过头,只见舒颂一眼睛都没睁,声音从衣领里闷闷地传出来:“找到了吗?”
“找到了,”封言舟喉结微不可见地滚了下,答,“我去倒水。”
胳膊上那人握着的手指又随着他的话音慢慢松开,滑下去了。
倒来水,封言舟还把买回来的退烧药一并拿了过来。
“伟哥说胃药和退烧药不能一起吃。”他边说,边把退烧药抠出来放在手心里,递过去。
这动作又让他想起自己照顾母亲时候的场景。
封言舟呼出口气,继续说没说完的话:“先吃退烧的。我去厨房再弄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随便。”舒颂一睁开眼睛,把药和水接过,随口道,“青菜鸡蛋面?”
封言舟顿了一下。
他接过舒颂一递回来的水杯,说:“……好。”
怕舒颂一独自留守基地饿死,虽然知道这家伙不怎么下厨,但伟哥还是在冰箱里囤了一点菜的,也放了一些速冻食品。
因为不清楚舒颂一的食量,封言舟没有做太多。青菜鸡蛋面步骤简单,他也做过无数遍,做的时候他盯着锅里翻滚的面和菜,视线被雾气盖得朦胧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
很快封言舟便端着碗筷回到客厅,只见舒颂一和悠米又黏上了。
小猫趴在人怀里舔着舒颂一的手指,舒颂一垂眸,沉默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吧。”他把面在茶几上放下,对舒颂一说。
面条热气腾腾的。
舒颂一把悠米从身上抱到地上,随后自己从沙发上滑下去,坐在茶几边,先是伸头闻了一下面条的味道。
鼻塞,闻不出来。
他拿起筷子。
事实上因为生病,他这人本来对食物欲望就不太强烈,这会儿更是没什么胃口。
但舒颂一能感觉到封言舟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大概是真的饿极了,面前这人吃得狼吞虎咽。
封言舟想叫舒颂一慢一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看着眼前人吃面的样子,有些出神。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封言舟拿过碗去洗干净,随后和舒颂一一起上楼。
两人一个生着病一个心事重重,互相没再说什么话,各自回房间里收拾睡下了。
*
封言舟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他约好年三十这天下午的火化时间,中午十二点就迷迷糊糊睁眼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昨日医院里与母亲见最后一面的场景。
想到从今往后自己真的成了孤零零一个人,封言舟长长叹出一口气,起床,抬手随意把划过面颊的泪抹去,决定回家整理一下母亲的遗物。
简单洗漱过后,封言舟拿起椅背上那件舒颂一送他的外套穿好,开门下楼。
他边走楼梯边给舒颂一编辑微信。
发送的那瞬间,身后响起手机消息的提示音。
脚步一顿,封言舟回过头。
正好与已经穿戴整齐,垂着眸看完消息、朝他看过来的舒颂一对上视线。
第35章 新年快乐
“一条微信就把我打发了?”舒颂一凉凉的声线传入耳朵里。
封言舟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不答反问:“烧退了?”
“退了。”舒颂一说着,又往下走了两步,与他比肩, “我跟你一起去。”
封言舟低下头:“不用了。”
他麻烦舒颂一的够多了。
“这种时候没必要逞强。”耳边却响起对方冷静的话音, “万一又突然晕倒, 街上帮你叫救护车的路人都不一定有。”
“……”封言舟捏紧了身侧的拳。
又松开。
虽然不想承认,但舒颂一这听感粗糙的话言之有理。
他找不出理由反驳。
两人就这么在楼梯上肩并肩地僵持几秒钟, 最后以封言舟叹了口气,说:“走吧。”作为结尾。
下了楼,舒颂一先给悠米洗了碗放了猫粮, 回过身去找封言舟时,却见那人已经用面包、蔬菜和鸡蛋做了简易的三明治。连同牛奶一起打包了, 给他递过来一份。
食物裹着袋子放在手心里,还是热的。
“吃点。”封言舟对他说。
门出得还算早, 虽然等待的时间长了一些,但好歹能打到车。
雪已经不下了,今天是个晴天,寒风依旧刺骨。
这是封言舟第三次和舒颂一一起来到自家楼下了。
两人在出租车上用完早餐, 下车时封言舟顺手拿走舒颂一攥在手里的垃圾, 和自己的混在一起丢进小区路边的垃圾桶里。
然后他领着舒颂一上楼。
钥匙打开陈旧的铁门, 推开时伴随着吱呀声,眼前呈现的一切都像是生了锈的画面。
封言舟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家里的东西依旧保持着母亲离开时的样子。
张姨也没再来过。
想到这里,封言舟拿起手机, 给张姨编辑了一条辞退短信。
信息发送后,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环顾四周, 打量了一下自己睡觉的小小卧室。
空间很小。书桌连着床尾,衣柜与床之间隔出一条窄窄的过道,这是封言舟房间里除床褥外唯一可活动的空间。
之前每天晚上照顾完母亲回房,他都会因为周围的逼仄而不小心踢到床板或桌脚。
发出的动静总会让母亲担心地扬声问他:“粥粥,怎么啦?”
收回目光,垂眸掩下难过,封言舟从床底下推出自己的小行李箱,大概整理了一下要带回基地的东西。
做完这些,他又回到客厅。舒颂一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歪着脑袋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封言舟看了沙发上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那人两眼。
目光最后落在舒颂一眼下两团疲惫的黑眼圈上。
停顿数秒后,他把目光收回来,继续自己手上的动作。
在这个房子里,母亲的东西也不多。
当初搬进来时母亲就已经生了病,从前爱美时买的衣服都丢得七七八八,后来也很少再买。为了省钱治病,家里也不怎么添置新的东西。
封言舟把母亲没织完的毛线放进一个盒子里,又在床头找到了那条母亲曾经说织完要送给他的围巾。
他盯着这条围巾看了会,伸出手指摸了会。
最后缓慢地,缓慢地,戴到自己脖子上,绕了好几圈。
做完这些,他低头继续收拾东西,余光却瞥见围巾一角绣着的字样。
拉到眼前一看,是歪歪扭扭的“粥粥”二字。
*
舒颂一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睡了有多久。
他听着封言舟在屋内窸窸窣窣的动静、细碎的脚步声,就这么不知不觉阖上了眼。
再睁开,入目的便是封言舟拉着一个不大的黑色行李箱,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少年眼角红红的,想必是躲起来偷偷掉过眼泪。舒颂一扫过一眼,心中有数,也没多问。
他跟在封言舟的身后来到楼下,联系好殡仪馆后打车前往。
封言舟的妈妈被推进火化炉时,正值太阳落山。
封言舟站在他身边,很安静,抿着唇,脊背挺得笔直,一副强装坚忍的模样。但舒颂一能从侧后方看见,不断蓄积在那人下巴上的泪滴。
这是舒颂一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
原本他以为,自己人生中能触碰到这种经历,起码得自己七八十岁之后。
毕竟身边除了队友与最熟悉的伟哥,没有人比他更年长。
他看着封言舟痛苦而孤单的背影,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封言舟的眼泪从下巴上落下,掉进围巾里。
敲碎了舒颂一心中竖在自己与少年之间的那层玻璃。
火化完,母亲被装在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递到封言舟的手上。
怀里的木盒很硌人,硌得他肉疼,他却越抱越紧,越抱越紧。与舒颂一一起往外走。
乘车到墓地下葬。
葬完,从墓地离开时,夜幕已降临。
“我点了饭到基地。”封言舟走在后面一些,舒颂一的话音便从前方传来,“这一片打不到车,要往前走一些。”
今天一整天,舒颂一都只是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封言舟能感觉出来这人的不善言辞,此刻大概也只是想通过唠家常的方式将他从情绪中带出来。
但当真的踏出墓地大门,一种强烈的,真的与母亲永别的念头海啸般将他席卷。
封言舟尝试张口回应舒颂一的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离开墓地门口,他们要走过一座桥。
桥的两旁延展着两条乌黑的河。
望过去,可以望见遥远河面上倒映的万家灯火,暖色的明亮的,星星点点缀在平静的水面。
从桥上往下看,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舒颂一慢慢地停下了往前的脚步。
他回头,隔着朦胧的夜色去看身后已经泣不成声,直不起腰的少年。
封言舟整个人蜷缩着,佝偻着,可怜得不行,抖着肩膀啜泣着撞进他怀里。意识到他的停顿与自己的冒失,又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抬头,而是蹲下了。
大年三十,街道上了无人迹。
就连路灯都没开几盏。
河的那头,远在天边的地方,传来“咻”的一声。
然后是烟花炸开的绚烂光辉,点亮了半边夜空。
他们仍在阴影里。
舒颂一看不清封言舟的表情。
只是叹了口气,缓缓地也跟着蹲下。
“粥粥。”
一道很温柔的声线从耳畔响起。
封言舟捂着自己的脑袋,哭得闷热,脸上全是水汽。他没有精力去分辨舒颂一话里含着的情绪,只是在听见那两个字后再忍不住地呜咽出声。
似乎有只手穿过他的发丝,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是轻柔的安抚,却足够让受伤的少年丢盔弃甲。
十八岁是个好年纪,也是个坏年纪。十八岁让他获得了照顾母亲、赚钱替母亲治病的能力,却无法负担起最亲之人在眼前离去的重压,骄傲逞强的脊背就这样被现实压垮。
封言舟觉得自己哭得这样狼狈其实很丢人,何况还是在舒颂一面前。但他控制不了。
“我没有家了。”烟火绽放的不断声响中,他哽咽地说,“我没有、妈妈了……”
轻拍他肩膀的手顿了一下,垂落了。
蹲在他跟前的人似乎又朝他靠近了一些。
“粥粥,TVG就是你的家。”舒颂一的话音定定地落下,“我们都可以是你的家人。”
闻言,封言舟一顿,好不容易干掉一些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打湿围巾。
他把脑袋往臂弯更深处埋去。
耳边却传来脚步声。舒颂一似乎站起来了,走到了他身后。
下一秒,封言舟就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抱住,他来不及反应,舒颂一的胳膊便环过他胸前,将他一把从地上捞起。
踉跄着刚站稳,封言舟还没回头,就见舒颂一已经从他身后又走到跟前,不容拒绝地拉住了他手腕。
“走吧,先跟我回家。”
封言舟有些怔怔地看着眼前舒颂一平静的脸。
眼角溢出的泪水还在顺着脸颊滚落。
他却没有继续哭了。
呜咽声终于休止,舒颂一抓着人手腕的手顺着下滑,将封言舟紧紧握住。
攥着少年的手,他能感觉到封言舟的怔愣,却抿着唇无视。
把人往自己身旁拉拽,封言舟的身躯朝自己靠近了,他又顺手将两人相握的手揣进兜里。
像牵一只小狗一样的,舒颂一牵着封言舟,跨过十几公里,跨过冬日漫长的夜晚,跨过无数居民楼闪烁的灯火。
回到他们空荡的,只有一只吃饱喝足蹲在门口守候主人回家的小猫的,所谓“家”里。
*
在外奔走了一天回到屋内,打开暖气脱下外套,舒颂一松开封言舟手后的第一件事,是去抱冲他喵喵叫蹭裤脚的悠米。
外卖在寒风中被放得有些凉了,拿进屋后,封言舟打开外卖袋子,把食物送进微波炉一一加热。
做这些的时候,他余光里总是带着那个蹲在地上和猫玩的家伙。
胸口像压着块石头一般的,堵着。
“你要喝酒吗?”将袋子里剩余的东西尽数搬出,在餐桌上摆开,封言舟咽下杂陈的思绪,看着那几听啤酒,问道。
舒颂一正拿了块鸡胸肉冻干在逗悠米握手,闻言抬起头看了眼:“什么酒?”
“啤酒。”
“我没点。”舒颂一站起来,扫一眼餐桌,又低头拿出手机翻了翻,“可能是店家送的。”
“哦。”
封言舟看着那几听啤酒,摸过一罐,打开喝了一口。
酒液下肚,冷得他一激灵。
饭菜很快热好被重新端上桌,舒颂一也收手让悠米自己去玩。
他来到餐桌旁坐下,看见封言舟面前已经开过的那听啤酒:“你喝了?”
封言舟把热好的一碗米饭推到他面前:“嗯。”
回想起来,今天他们唯一的摄入还是中午出门前的三明治和牛奶。
封言舟默不作声地吃起饭,身旁又传来动静——舒颂一把电视打开了,上面在放春晚。
原本寂静的基地顿时热闹起来。
为了看清节目,两人虽坐在背对着电视机的这一侧,但都没向着餐桌,而是端着饭侧过身子和椅子。
封言舟吃几口饭,偶尔瞥一眼电视,面前的酒罐就这么不知不觉空了两三个。他原本满脑子母亲的事情,此刻注意力却被分散了,心情也不至于再沉郁着。
总是哭固然不好,他也不喜欢一直向旁人展示脆弱的那面。
想到自己今天的失态,封言舟又有些后知后觉地窘。他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忍不住往舒颂一那边瞥了两眼。
舒颂一端着碗,胳膊搭在椅背上,背对着他,一只腿搭在座椅上,另一只自然垂落晃着,小口小口慢慢地进食,似是很专心地看着电视机上表演的节目。
那离开基地前在脑海中出现过的问题,此刻又顺理成章地浮现。封言舟低头又喝一口啤酒,被苦得龇牙,缓过劲后他盯着舒颂一的肩膀,问:“你过年为什么不回家?”
电视里传出一阵观众的笑声,舒颂一摇晃的那只腿停住了。
他没回头,只是在停顿过后,语气轻描淡写地答:“TVG就是我家,不用回。”
那只腿又渐渐晃起来。
这答案叫封言舟一愣。
他握着筷子的手一点点地放下了。
舒颂一的意思是,他也没有家吗?
为什么?
一时间,不知是该感叹命运的巧合,还是该诧异于舒颂一的经历,封言舟没能马上接过那句回答。
餐厅与客厅并没有开许多灯,光线基本上来自于电视机和厨房里。因此他也不能够看清舒颂一在回过头来时的表情,只知道那人在数秒的静默后放下碗筷,拿过一罐啤酒,打开。
电视机的光线在这时变强了一瞬,照亮舒颂一扬起下巴喝酒时半阖的眼睛。
他一口气直接喝完了一整听。
空易拉罐被重新放到桌面,封言舟来不及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就这么逆着光,撞进舒颂一深不可测的眼底。
由于夜视能力并不很好,封言舟有那么几秒钟的慌乱。
因为他看不清舒颂一的眼睛,和这人脸上的表情。
甚至为此往后稍了一点身子。
周围安静数秒之后。
封言舟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打破沉默。
却听舒颂一道:“你很喜欢喝酒?”
措不及防的一个问题。
问得封言舟愣了一下:“嗯?”
随后反应过来,他答:“没有。”
“……哦。”舒颂一说着,伸手拿过桌上最后一听啤酒,打开,自顾自说,“我不喜欢喝。”
他说着,又喝下一大半,深吸口气,转眸对封言舟说:“新年快乐,粥粥。”
沉默数秒。
又加一句:“对不起。”
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道歉让封言舟奇怪地蹙了下眉:“你怎么了?”
他说着,伸手拦下舒颂一要继续灌酒的手,却被人挥手挣开。
舒颂一把最后半罐也一饮而尽。
他咽下苦涩冰凉的酒液,盯着眼前人被电视机光线照亮的脸,细数自己从与封言舟见第一面至今,因别扭与冲动而在这段关系中造就的许多次矛盾。
该怎么说呢。
回想自己从记事起就孤身寂寞的年夜;再想起眼前这人在月色下、烟花的爆炸声里,因为不甘于独身一人而心碎的呜咽;最后是眼前,封言舟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的画面。
有太多话想说。
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圆圆的,大大的,瞳仁很黑,湿漉漉的。
看起来很单纯。
舒颂一看着,最后偏过脸,只是把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新年快乐。”
第36章 他不对劲
封言舟以为自己的酒量已经算是足够差劲了。
但没想到舒颂一会比他更差。
两听啤酒下肚, 这人脸颊红成一片。说完“新年快乐”后就一副要晕倒的样子,走路时脚步都是飘的。
收拾完餐桌准备上楼睡觉,封言舟提出来扶舒颂一一把, 却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舒颂一非要自己走。
走就算了, 上楼梯时还一个踩空往后倒, 若不是封言舟站得稳,眼疾手快, 恐怕两人又得闹得半夜上医院急诊。
悲伤过后,一觉醒来,生活还是得继续。
由于母亲的事情, 他最近都没有时间打开电脑排位。长时间不游戏而丢掉部分游戏手感,是在职的职业选手很忌讳也很危险的事情。
因此简单梳洗过后, 封言舟便径直来到了熟悉的训练室。
还未推门,他便能听见训练室内传出来的动静。
舒颂一一个人在讲话。
想必是开了直播。
“队里大概再过几天就要收假了吧。”
“不可能放很久的, 我们还要准备春季赛。”
“这两天没上线是因为有事情。”
“什么事肯定不能跟你们说啊,私事,懂吗?”
封言舟拧下门把,走进去。
训练室里开着暖气, 悠米正懒洋洋地躺在主人给他准备的窝里翻着肚皮睡觉。
舒颂一只带了一边的耳机, 耳机里放着音乐, 也没有开得很大声。因此封言舟推门的动静他几乎是立刻就听见了,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由于训练室里人少,原本只有舒颂一制造的响动, 粉丝们也对舒颂一常年留守基地这件事见怪不怪, 因此突然出现除舒颂一制造的以外的声音,他们便格外敏锐。
【我听见了开门声?主播去厕所了吗?还是我的错觉?】
【基地除了你还有别人??】
【卧槽不会是嫂子吧……】
【舒队也是玩上金屋藏娇了???】
【弹幕带节奏的人能不能去死】
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之前, 封言舟扫过一眼舒颂一屏幕上显示的弹幕助手。他脱掉了外套,垂眸给自己的机位安好外设,打算无视边上那个正在直播的家伙,先来一把rank。
衣袖却在这时被人揪住了。
在键盘上飞快输入自己游戏账号密码的手指一顿,封言舟回过头,与舒颂一对视一秒。
对方很快重新看向自己的显示器,上面挂着英雄联盟的客户端、音乐软件,以及弹幕助手。
“来双排。”舒颂一淡淡地对他说。
说完,那只揪着他衣袖的手就松开了,收回去。
封言舟也收回视线。
操纵鼠标登陆客户端后,他刚应下一句“哦”,右上角便几乎是立刻弹出组队邀请。
【小狗????小狗也在基地????】
【卧槽怎么舒队今年不是一个人了!?】
【小狗!!小狗你去哪了TAT妈妈很想你,,,】
【你俩最近都没上线rank不会是约好的吧】
【所以这两天你俩都在一起吗?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讲来听听?】
【这两天二位吵架了吗?】
“没吵架。没约好。”舒颂一边操作鼠标边回答弹幕的问题,“也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你要玩AD?”封言舟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他这样问,是因为舒颂一把首选位置改了。
眼看着daisuk1的ID底下辅助图标变成了下路,封言舟停顿几秒,也点开了位置选择排序的界面。
“带你飞两把。”舒颂一说。
对于对方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封言舟没说什么,从善如流地更换了位置选择排序,把辅助挪到了最前面,点下确定。
正好之前看到舒颂一打AD都是在以前比赛的切片里,他也换个视角,学一学舒颂一的打法,精进自己的技术。
进入rank的排队界面,舒颂一的声音又从边上传来。
“弹幕叫你开直播,粥粥。”
“……哦。”
顺着话音,封言舟打开自己的直播账号看了一眼。
这个月的直播时长确实还有两个小时没播完。
他刚准备上播,排位却在这时候开了。
“这把打完先吧。”封言舟说着,暂时作罢。
舒颂一的操作水平封言舟早在solo时就见识过,但当真和这人走起下路,还要用辅助去打配合的时候,感觉又不一样了。
这把舒颂一一上来就锁了solo把封言舟打败过的卡莎,虽然玩了AD,却依然改不了喜欢指挥人的习惯。
封言舟也都配合了。
“你占位太靠前了。”小龙团时,封言舟看了一眼小地图,忍不住蹙眉道。
舒颂一却说:“能杀。”
说完,卡莎直接一个R飞进三个人中间。
卧槽。
封言舟赶紧操纵着泰坦跟上。
团战打完,有惊无险,卡莎虽死,但极限换掉了三个人。封言舟按B的同时搓了一下自己手心的汗。
他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打法很激进的AD了,没想到舒颂一打起AD来更吓人。
稍一个不留神,这家伙就窜进了人堆里,吓死队友也吓死对手。
泰坦这类的硬辅很笨重,走起路来很慢。封言舟要集中十一分的注意力,才能时刻跟牢时不时就喜欢飞脸的舒颂一。
不得不说,虽然死的次数不少,但这把游戏舒颂一的卡莎确实带飞了全队,秀得整个弹幕几乎被问号淹没了。
“你AD这么厉害,为什么要专职辅助?”退出这把游戏的结算界面,封言舟扫过一眼卡莎26/9/7的战绩,没忍住问了句。
“看不出来为什么?”舒颂一淡淡扫过来一眼。
封言舟愣了下:“什么?”
“没什么。”旁边那人把视线又收回去了。
空气静下来两秒。
就在封言舟以为舒颂一要说他太笨或没眼力见的时候,舒颂一道:“那再给你演示一把。”
他已经提前想好到嘴边的反驳的话哽在喉口。
封言舟朝自己旁边的位置看过去一眼。
舒颂一表情平静,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电脑上,游戏已经再度进入排队等候时间。
收回视线后,封言舟打开了自己的直播间。
弹幕瞬间蜂拥而至。
【啊啊啊啊小狗我来了】
【你怎么也在基地,过年没回家吗??】
【你俩居然一把游戏打完了到现在都还没呛上,今天怎么回事】
【舒队这是在教小狗打AD的秘诀吗???】
封言舟看着眼花缭乱的弹幕,有些出神。
“开了。”舒颂一的话音又轻飘飘从耳旁传来。
封言舟:“……哦。”应完,赶紧回过神,集中注意力。
他倒要仔细地看看,舒颂一不适合打AD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把舒颂一选的依旧是solo时封言舟战败的英雄,卢锡安。
封言舟便对应地出了娜美。
身边跟着的都不是能够替他抗伤的硬辅了,而是同样脆皮的软辅。但舒颂一的走位依然很激进,卢锡安也是个有位移的英雄,再加上娜美被动给的移速,打起架来很灵活。
封言舟这次不仅要注意跟紧舒颂一,还要注意自己的站位,以免被敌人瞬秒了,队伍就会多出一个缺口。
这一整局封言舟跟舒颂一都跟得满头大汗。而舒颂一这次的战绩击杀数依旧吓人,阵亡数也可观。
眼前再次跳出结算的界面,封言舟盯着舒颂一的那串战绩看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
虽然操作很秀,反应也很快,但舒颂一打AD时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
他太激进了。
因为有自己的理解和完全充分信任自己的能力与操作,舒颂一打团时的站位基本都是以自己该如何更好地输出为主,而非将生存放在第一位。
这是他们的区别。
很难想象这种打法打AD的家伙居然在之前还教育过他,“活着才能有输出”。
封言舟关掉结算界面,回到游戏队伍里。
“我打AD吧。”他说。
身旁没传来回音。
但下一秒,封言舟便能看见舒颂一ID底下的符号又变回了辅助。
游戏很快又开始了。
通过刚才的两把游戏,封言舟感觉自己对于AD位置的理解又有了新的体会。他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大展拳脚实践一下。
但刚加载进BP界面,他心头燃起的一点火苗就被浇熄灭了。
他没排到AD位置。
他被补位到了打野。
舒颂一还是辅助。
而AD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ID叫做praise的人。
【卧槽p神!!!!】
【天呐今夕是何年……p神和daisuki的下路直接让我梦回S7啊TAT】
【类目、、全体起立、、、、】
【好搞笑……不仅撞车前任,正在双排队伍中的AD位却是现任……舒队也是修罗场上了】
弹幕已经混乱成一片了。
舒颂一盯着自己屏幕上AD位praise的ID,眯了眯眼。
通过之前了解过的信息,封言舟认得出来,这位praise就是舒颂一出道后刚转为辅助位置时搭档的AD。
两人一起拿下过LPL的春夏季赛冠军,一路披荆斩棘打到过世界赛的决赛,最后被LCK的PG斩于马下。
那是TVG在世界赛上取得过的最好的一次成绩。
S赛亚军。
但电子竞技是一个很残酷的领域,人们只会记得最后一刻捧起奖杯的胜者,不会记得亚军。
那年,praise和daisuki曾经配合着打出过无数精彩操作,还线杀数次PG的下路组合,他们曾是LPL的一段佳话,只可惜未能成就自己最后的功勋。
再后来,praise就因为手伤退役了。
而daisuki没再找到与他合拍的AD,搭档换来换去,换到现在的deadshot,封言舟。
捋完脑海中的信息,再回过神来,视线重新在屏幕上聚焦,封言舟看见舒颂一和praise已经在队内聊天室里聊上了。
中间还夹杂着几句撞车的水友的问候。
【praise:hi】
【daisuk1:怎么突然开始排位了?】
【praise:你对我关心太少了吧,我都排位好多天了,好不容易打上来有机会和你撞车】
【praise:带小朋友双排呢?】
【daisuk1:嗯。】
【praise:需要换位置吗?我可以打野】
【daisuk1:我都行。】
话题好像抛到他手上了。
封言舟手指微动,甚至感受到旁边那人的目光扫过面颊。最后慢慢地,将指腹挪到对应的按键上。
他打字。
【deadshot:不用。】
*
舒颂一确实有很久很久没有和praise一起打游戏了。
印象里,上一次一起走下路,还是两年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praise的手伤还不算很严重,虽然已经宣布了退役,但没停下过rank。
他陪着练过几把。
praise是一个经验很丰富的AD,算是英雄联盟国内职业联赛开始时就出道的一名老将。他ID的前缀可以说是见证了LPL的发展。
从最初的老队伍再到他后来一直效力到退役的TVG,他是LPL长河中一块爬满青苔的石头。
再与曾经的搭档一起游戏,舒颂一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但感慨之余,他回眸看了一眼封言舟。
这位刚成年不久、才来LPL打了一年的新人AD此刻选完了英雄,正在认真地研究打野的符文该怎么点。
“粥粥。”舒颂一唤了一声。
这声叫封言舟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那双眼睛睁得圆圆的,认真地看着他:“嗯?”
舒颂一对视几秒便率先收回视线,他手速飞快地点好辅助的符文,嘴上漫不经心地问:“饿吗?”
饿吗?
封言舟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记了吃饭这件事。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嗯。”封言舟略显迟疑地点点头。
应完,又想起什么,他皱了下眉,问:“你吃过了吗?”
舒颂一吃过两个小面包垫肚子。
但当他余光看见封言舟皱眉的样子,原本到嘴边“吃了”的回答,出口却变成了:“没。”
说完还抬起一只手,挠了挠脸颊。
弹幕是看着舒颂一拿了两个小面包吃掉的。
【??你不是吃了两个小面包了吗】
【舒队吃太少了……两个小面包哪够啊,小心又胃疼】
【这是逗小狗呢吧(扶额苦笑】
知道自己有胃病还不好好吃饭。
封言舟顿觉无语:“……喂,你就这么喜欢作死吗?”
游戏已经开了,他话音落下,身旁那人并没有马上回复。
几秒钟的沉默里,封言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舒颂一对话时,语气里下意识带的刺。
……都怪舒颂一传染他。
直到买好装备操纵着英雄往线上走,旁边才淡淡传来舒颂一的声音。
“我只是想等你一起点外卖。”
语气意外的平和。
平和到封言舟没忍住直接扭过头去看了舒颂一一眼。
弹幕也察觉到不对。
【???你俩怎么不吵架了】
【小狗如此以下犯上,舒队居然没有反应??】
【如果刚刚这话是开心说的,估计daisuki已经跟他互掐上了】
【卧槽,舒神不对劲】
被当做话题中心讨论的家伙却无动于衷。
舒颂一来到线上占好中草,瞥了一眼小地图,却看见封言舟已经走进红buff所在的野区。
这是要红开?
这把打野如果红开,按照刷野路线来说,三级应该是没办法帮下的。
“不帮下吗?”正疑惑着舒颂一的反常,耳边就再度传来旁人的话音。
封言舟切屏看了一眼下路,目光在praise的ID上停顿两秒。
“看情况吧。”他说,“前期兰博也要帮忙看一下。你们以前是搭档的话,下路应该好打的。”
说完这句后,舒颂一没再继续开口。
下路虽然没有打野帮助,但就如封言舟所料,开局十分钟就传来线杀的捷报,praise还给舒颂一点了个赞。
舒颂一回了一个小猫笑眯眯的表情。
彼时,封言舟操纵着自己的打野英雄正在反野,心里头刚发出“不愧是老搭档”的感叹,就因为没有集中注意力而被对面抓到埋伏机会。
“嘶。”封言舟皱起眉,吸了口气。
很快他便被对方打野消耗到残血,满地图开始逃命。
小地图里,下路的猫和烬反应很快,已经在向他靠拢。
封言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往队友的方向跑去。
但距离还是有些远。
眼看着敌方赶来的中单就要到脸上将残血的他带走,封言舟准备放弃挣扎。
原本在烬身上呆得好好的猫却在这时突然飞上身,奶了他一口。
“反打。”舒颂一说。
手甚至比大脑更快地反应过来舒颂一的指令,封言舟回过神,看到的便是自己一套连招秒掉对方中单的画面。
猫在他身上又是奶又是下车上车给盾给大,隔壁座位的键盘被人按得噼里啪啦一阵响。
残血不仅逃了,还反杀一个人。
封言舟躲进草丛准备回城补给。
他犹豫着是否要让舒颂一从自己身上下去,那猫便已经自行离开,被赶来的烬接走。
复活后再出门,又一段发育期后,要打团了,烬被瞬秒。
眼看着猫咪坠车,而他要接猫也还有一段距离。
“救我,粥粥。”
封言舟果断闪现上去的音效几乎与舒颂一的话音同时响起。
猫咪上身,大招CD恰巧转好。
舒颂一毫不犹豫放出大招,接上封言舟英雄的技能。
两人配合着直接拿下三杀,把原本小劣的团战直接扳回小优。
杀完人,猫咪就下车B了。
盯着地图上被魔法书吸走的小猫,封言舟抬起搭在键盘上的手,揉了下耳朵。
一把游戏打完,封言舟是MVP。
但从结算界面退出后,他回头,就看见舒颂一在微信上回复praise的消息。
他又坐回去,窝在电竞椅里,盯着和舒颂一双排的界面发呆。
弹幕助手不断滚动。
【?????】
【感觉你俩今天吃错药了……】
【野辅联动有点猛啊,deadshot以前难道玩过打野吗?】
【没人注意到舒队刚刚说“救我”吗……卧槽我第一次听见舒队让队友救他……】
【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感觉、、谁懂、、、这下路组cp竟然、有点、、好嗑、、、、、】
“没玩过打野,只是小时候看一个哥哥玩过。”万千弹幕里挑出一条顺眼的,封言舟答道。
其他都什么妖魔鬼怪。
他答完,弹幕又开始疯狂刷问号,以及追问他“什么哥哥”。
封言舟把弹幕助手关了。
手刚从鼠标上离开,眼前就递过来一只手机。
他顺着那手臂,朝舒颂一看过去。
对方半垂着眼睛,目光隔着镜片,凉凉地看过来。
“拿去,要吃的自己加购物车。”
顺着舒颂一的话音,封言舟又低头去看被递到面前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外卖软件的菜单。
还没来得及感叹价格,他注意力就被上方弹出的一条微信消息吸引。
【praise:[链接]怎么追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第37章 疑似和解
舒颂一递出去的手机没有被接下。
封言舟的目光从他手机屏幕上挪开后, 没有伸手,而是摸了摸鼻子,道:“这顿我请你吃吧。”
这反应让舒颂一往回收的手在半道一顿。
“怎么?”他问。
“我有钱自己吃饭, 以后可以各自单独点。”封言舟说着, 顺便回应了游戏开始时舒颂一的话, “下次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的。”
待话音落下, 舒颂一收回手机,低头划拉屏幕,什么也没说。
余光里, 旁人拿了手机正浏览着外卖界面,头也不回地问他:“你想吃什么?”
舒颂一划拉屏幕的手指停了, 几秒后,道:“想吃外卖点不到的。”
他半敛着眸, 此时伸手去再次挂上rank排队,鼠标的动静在只有两个人的训练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这拐弯抹角的形容让封言舟愣了一下。
“舒颂一又在逗他”的怀疑漫上心头,他眉心微动:“什么?”
“青菜鸡蛋面。”说完前半句,舒颂一的目光又羽毛似的淡淡扫过来, 补充道, “你做的。”
说完, 那目光又回到自己面前的电脑上,盯着rank的排队时间,有些出神。
【?】
【小狗会做饭??】
【你去年直播才说过青菜鸡蛋面这种索然无味的东西根本不能入你眼啊】
【之前开心做给你吃的时候你不是说这种面最难吃了吗???】
【舒队你是不是又在逗我们小狗呢?!】
【你队AD其实是毛绒玩具是吧,, 好玩又好逗】
“是开心做的太索然无味。”舒颂一回过神, 扫一眼弹幕,懒洋洋答, “粥粥做的就很好吃。”
封言舟看了眼正在以秒叠加的排队时间:“来不及做。”
“那先不排队,”舒颂一几乎接着他的话音马上回道,把排队取消了,“等你做完再继续rank。”
“……”
【卧槽兄弟们,这个男人好像是来真的】
【我是真几把很好奇啊!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不吵架了,没意思】
眼看对方一副铁了心要吃他做的面,封言舟沉默几秒,到底也没拒绝,只是叹了口气。
“那我去弄。”他站起身。
比起点那些春节期间价比天高的外卖,封言舟心里头也确实更觉得自己下厨是最优选。
他这会儿也还没吃,顺手多做一点分给队友罢了,花不了很多功夫。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舒颂一也这么爱吃青菜鸡蛋面呢。
明明是很老土很普通的口味,和这人平日爱吃的外卖喜好也相差甚远。
趁着封言舟去厨房忙活的这几分钟,舒颂一没跟过去,而拿出手机是打开了B站。
他点开搜索框,输入关键词“deadshot第一视角”,随手点开一个。
内容是封言舟去年在ASG时对战YUG的一场BO3。
官方发布的选手第一视角的录屏回放里,左下角还会显示当时选手脸部表情的摄像。
一年前的封言舟看起来比现在稚嫩一些。
舒颂一盯着那张还有这一点婴儿肥未退的脸,有些出神地思考自己方才在封言舟的脸上是否有寻找到婴儿肥的踪迹,还未得出结论,思绪就被屏幕上方跳出来的消息通知打断。
【praise:操】
切回微信,他这才发现praise五分钟前给他分享了一则链接,标题是“怎么追一个不喜欢你的人”。
什么玩意?
舒颂一隐约感觉到自己心跳似乎加快了。
他没有点开链接,而是直接回复。
【daisuki:?】
对面回得很快。
【praise:。】
【daisuki:什么意思】
【praise:发错人了】
【daisuki:……】
【daisuki:哦。】
吓死了。
点下发送,舒颂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指尖在发抖。
抖的幅度很小,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他没兴趣管别人的事,回完那个“哦”后便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反倒是praise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来找他当起军师。
【praise:我哥说他有个喜欢的女孩子,已经追了人家三年了。我看那女孩也对他有意思的,但是我哥嘴巴比较硬,那个女生又是个暴脾气,两个人一见面就吵架,才一直定不下来。现在家里催他去相亲他死活不去,铁了心要追自己的心上人,怎么办?】
【praise:我记得你也是嘴硬那挂的吧?能不能给我哥支支招】
……这都什么跟什么。
盯着对方发来的一长段话,舒颂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良久,才敲下一个字。
【daisuki:我?】
对面沉默了。
大约两分钟后。
【praise:对哦,我怎么忘了你根本没追过人/微笑】
【praise:但是没追过总喜欢过人吧?】
【praise: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种人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daisuki:……】
【daisuki:可能在想,早知道不这样说话就好了吧】
【daisuki:你哥能改就有机会,改不掉就挂树上得了】
【praise:哦】
又两分钟后。
【praise:等下舒颂一,你真的喜欢过人?】
懒得理对方最后那句反射弧超长的回复,舒颂一把微信关了。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B站,继续看才看了开头两秒钟的视频。
ASG打YUG第一把赢了,第二三把输了。因此舒颂一第一把只是稍微看了一眼BP,此刻正准备认真研究的是第二把。
封言舟玩卢锡安。ASG下路卢锡安娜美。
上线没什么好看的,他把进度条往后拉,直接从对线期看起。
这一看却让他晃了神。
封言舟操作时有一个小习惯——平A一次总要接着走位几下再A第二次。
平时一起走下时他要操心和操作的事情太多,无暇注意这些细节,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
与此同时,舒颂一还注意到,平A时,封言舟的英雄旁边总会笼罩着一个圆。
那是英雄的攻击距离。
看了大约两分钟,舒颂一把这个视频关了。
他又打开其他的。
封言舟玩金克丝、玩卡莉斯塔、玩厄斐琉斯……
他一口气看了十几个视频。
有些是切片,有些是录屏。
封言舟玩着不一样的英雄,对线时是从一而终的操作习惯。
好眼熟。
看完后,他想再次点回最初那把第一视角的卢锡安,耳边却传来脚步声。
舒颂一下意识抬头,把手机屏幕掩下。
“拿去。”
封言舟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递到舒颂一面前,目光扫过那只背面朝上的手机,又重新回到这人脸上。
待舒颂一伸手把碗接过,他再端着自己的落座。
不打游戏,但直播还开着,属于半上班时间。
封言舟边吃边看弹幕助手。
【能不能让隔壁姓舒的说句话,直播间那么安静不知道的以为他睡了】
【你没回来以前我在舒队直播间,点进去以为进入了电子坟场,安静得吓人】
【还是小狗好,知道开摄像头满足我们这些颜狗】
封言舟于是伸手往自己与舒颂一中间的空气中扒拉了一下:“弹幕让你说句话证明活着。”
舒颂一:“哦。”
【……行,起码人没事】
【能不能快点吃完排位,我是来看你们打游戏的不是来看吃播的】
【舒队今天好几把奇怪啊(扶额】
抓紧吃完饭,舒颂一把碗拿去洗了,回来时排位已经排进去,封言舟弯腰凑在他电脑前面在帮他选英雄。
电脑上弹幕助手里满屏幕的“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以及无数问号。
封言舟通通无视。
听到脚步声,他马上收手:“你玩什么?”
舒颂一与他擦肩,边坐下边扫过屏幕,动手锁下牛头辅助。
两人就这么和平地打了一晚上游戏。
舒颂一下播时,收到伟哥的微信。
是一张微博热搜截图。
#TVG下路组疑似和解#词条,大喇喇地摆在第七的位置。
伟哥附文。
【大伟:你想通了?开窍了?还是被鬼附身了??】
舒颂一不想理他无聊的玩笑,只随手回了两个句号。
伟哥却发回来一大堆表达兴高采烈的表情包。
随后,两人在宿舍门前分别,舒颂一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他又找出praise的微信,往上翻,打开了对方给他发错的那个链接。
仔细读一遍。
然后面无表情地,长按。
收藏。
*
TVG的春节假期就这样,在上海的阴雨天来临之际结束了。
再醒来,封言舟下楼便看见伟哥。
伟哥穿着一身喜庆的大红色外套,正在给开心包红包。
想起母亲走之前他在医院奔波,忙得没空接人电话的事,一股莫名的愧疚涌上心头。
想到这,封言舟走过去。
招呼还没打出口,手就猝不及防地被人牵起来。
伟哥把红包塞给他,道:“新年快乐啊小子,新的一年好好努力!”
封言舟看一眼红包,又看一眼伟哥灿烂笑着的脸,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红包……不用了。”
他说着,垂眸将被伟哥抓住的那只手往男人怀里推。
“哎呀哎呀,收着!”伟哥态度十分强硬,不容拒绝,塞完红包还顺手把封言舟朝自己拉近了,压低声音道,“前两天的事情舒颂一都跟我说过了,小舟你别难过,路还长着呢。收红包讨个彩头,有什么解决不了需要我的困难一定及时告诉我,好吗?哥相信你会越来越好的。”
颤抖着眼睫听完伟哥的话,封言舟吸一口气,刚想回些什么,身旁的男人却重重捏两下他肩膀后走了。
“舒颂一!过来。”伟哥朗声。
顺着男人的话音看过去,便见楼梯上走下一个睡眼惺忪的人。
舒颂一还穿着睡衣,头顶乱糟糟的鸡窝,还没走到伟哥面前就已经伸出手:“红包,给我。”
伟哥抬腿就是一脚:“看看你这样子!滚上去把衣服换了再下来。”说完,还回头看了穿戴整齐的封言舟一眼,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封言舟就这么和眼睛都睁不太开的舒颂一对视了两秒钟。
直到舒颂一对他一如既往慢吞吞地说:“早啊,粥粥。”
封言舟抿着唇点了下头。
眼前人说完又回过头去,对着伟哥伸手:“红包,快点。”
伟哥把红包重重拍在舒颂一手心里:“小兔崽子!”
这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倒是很好。
封言舟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旁观者,旁观着林伟与舒颂一二人这番如同兄弟般的互动。他慢慢攥紧了手里的红包,别过脸离开。
推开训练室的门,开心正和KK小祥脑袋凑在一起,分享伟哥给的红包有多少钱,一见他进来,扬手招呼:“小狗新年好!”
“新年好。”封言舟点头道。
开心对他招手:“来来来,过来,哥哥们找你有话说。”
顺着这句话,封言舟目光又扫过KK和小祥的脸。
KK依旧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小祥则低头在看手机。
他走过去,在距离两三步的地方被开心伸手抓住手腕拽近了,来不及错愕,脸上就多出来三个红包。
“恭喜发财!”开心拉过他有些僵硬的手,把红包塞进他手心,“哥哥们的一点心意,你千万别客气。”
“对。”KK在旁边附和,“收下吧。”
小祥在打斗地主,头也不抬道:“你不收的话指不定开心会做出什么反人类的举动。”
开心不服输地接嘴补充:“小祥也会的!”
吵闹间,三个红包,一个接一个被塞进他手心里,捂得热乎乎的,沉甸甸。
封言舟忽然想起妈妈说过的话。
——“希望你能交到几个,能陪你终身的朋友。”
“粥粥。”出神之际,他脑袋突然被一只手揉过。
封言舟顿时回神,扭头看去。
就见舒颂一淡淡垂眸看着自己的冷漠的脸。
“啪”。
目光突然被红色信封形状的物体遮蔽。
接着。
舒颂一漫不经心的话音在耳畔响起。
“拿着,买糖吃。”
第38章 默契提升
队友都聚在训练室里聊天, 封言舟独自出了门,去厨房顺手拿了片面包,边吃边往楼上走。
他手里拿着五个红彤彤的纸包。
其中最厚最重那个, 是舒颂一给他的。
方才这人拿着红包, “啪”的一下轻拍在他额头上, 被他接过后,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伟哥走了。
似乎是有点事情要聊。
回到房间里, 封言舟把红包摞起来放在书桌抽屉的角落。
舒颂一给的那个被他垫到了最底下。
这人给就给,说什么买糖吃……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想到这,封言舟感觉自己似乎又被舒颂一小看了。
他不再看那摞红包一眼, 利落地把抽屉关上,转身出门下楼。
舒颂一换过衣服洗漱完, 拿着厨房阿姨给的三明治两三口草率解决,吸着牛奶跟在伟哥身后来到会议室。
还没等他发问, 一份合同便被递到眼前。
“这什么?”伸手接过的同时,他看一眼伟哥。
对方也正看着他,表情高深莫测。
“代言啊。”伟哥一副“你是不是明知故问”的表情,“刚好你去年那个代言也到期了, 是去年合作过的牌子。”
“哦。”舒颂一收回目光, 低头浏览合同, 很快又挑了眉重新向伟哥看去,“找我和封言舟一起?”
“对,”伟哥点头,“你俩最近经常一起开播, 下路配合打得不错, 也有不少话题,所以这次品牌方选了你们两个人。”
“那为什么只找我到这里来?”舒颂一问。
“先问问你啊, 觉得行不行。”伟哥伸手弹了一下舒颂一拿着的合同,“我哪知道你是真的过个年变了个人,还是只是前两天突然开窍了?”
舒颂一:“……”
他睨一眼面前穿着西装、下巴上留着胡子的男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把话题接下去。最后干脆把合同往对方怀里一塞,准备走了。
“喂。”伟哥赶紧伸手把人拦住。
“干嘛?”舒颂一半敛眸,微微蹙起眉心朝他看过来。
“你看你这脾气,我怀疑得也不冤枉啊,说两句就不乐意了。”伟哥被他这副经典的无语表情逗乐了,笑了两声,“别走啊,我还想跟你聊聊封言舟呢。”
后半句话让舒颂一又无奈停了脚步。
他回头,双手抱胸站好。
“聊什么?”
“你俩这两天都干什么了?”伟哥问。
“吃饭、打游戏。”舒颂一答。
“哎呀,除去这些没别的了吗?”伟哥在脸前挥挥手,斟酌着又换了一个问法,“封言舟他心情呢,怎么样?”
“你想听什么?”见他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舒颂一干脆直接道,“封言舟心情还可以,没有郁郁寡欢,我也没再惹他不高兴。”
他一番硬邦邦的话说完,跟碎石一粒粒掉在地上似的,噼里啪啦。
站在面前的男人却只是低头思考,没有急着去捡。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舒颂一没那么多耐心,调转脚步就要走。
却听伟哥忽然放低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颂一,我只是有点替你开心。”
离开的动作再次顿住,舒颂一木桩一般站在原地,脊背顿时绷直了。
他没回头,自然就看不见伟哥的脸。
只是听那男人缓缓地说:“看见你终于慢慢从之前的失败和打击中走出来……慢慢做到自己去年和我说过的那样,开始去接纳新的AD,我很开心。”
“看来就像当初你在选中封言舟那天和我说的一样,他确实是能够和你同频的人。”
伟哥的话音温流般汩汩流入耳中。舒颂一听完,仍然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捏紧了。
他沉沉叹出一口气。
伟哥听他叹完气,沉默数秒,忽然又问:“不过我还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发现封言舟的?”
“当时明明其他战队也有几个表现很不错的AD可以引进,而封言舟作为新人只在LPL打了一年,虽然成绩不错,但资历到底太浅。在给你参考的名单里也放在了最后一个。”
“若不是你放下的那些狠话和保证过的承诺,俱乐部不可能同意把他签下来。”
怎么发现的?
舒颂一现在也觉得很神奇。
明明他之前看封言舟比赛看得也不多。
或许就是在看见这家伙之前在ASG时,带着那样的辅助都能把这队伍抬进决赛;看见封言舟对线时大胆的操作与细腻的走位;以及……眼睛很大,看起来好说话的样子吧。
就是莫名觉得他们游戏上会很契合。而封言舟的长相,又是他看一眼就觉得好亲近的那类人。
后来俱乐部安排封言舟线上试训,和他打了一把游戏,舒颂一能明显感受到这人激进的打法和自己相匹配。
那种感觉甚至让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和praise并肩作战的那两年;而对线时,封言舟优秀的补刀基本功和拉扯技巧,也是让他眼前一亮并心动的点。
并且当时在线上交流的时候,封言舟看起来是个好讲话的家伙。说什么都只会答“好”。
不容易和他起冲突。
打法契合、个人能力强、性格或许互补。
林伟但凡是昨天问他的,他都会这样回答。
但现在不一定了。
也许是试训那天,他潜意识里的习惯就已经告诉过他答案。
舒颂一回想起自己昨天熬夜看完的那些封言舟比赛第一视角合集,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
他开口。
*
“封言舟,你去把舒颂一找回来。”老马卷起自己拿来记BP笔记的本子,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今天约好过OPP的训练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大伟这时候把他叫走干什么?”
面对教练的命令,封言舟没有二话,摘掉自己的耳机应了声“好”,起身出去了。
“他俩讲话一般都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会议室,”开心提醒道,“小狗别走错了啊——”
封言舟:“好——”
走在空荡无人的长廊,悠米忽然从连通客厅餐厅的入口蹿出来,往封言舟面前蹦跶两下,又弓着背跳远了。
被小猫神经质的动作吓一跳,他脚步一顿,和悠米对视几秒,低声问:“你怎么了?”
悠米没出声,只是又弓着背朝他跳过来,伸爪子扒拉他两下,再次跳走。
封言舟没养过猫,不懂小猫的行为语言,只当悠米是无聊发神经。
脑海中却又忽然冒出舒颂一之前发神经时候,对他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例如在医院护士站叫人用扩音喇叭找他那次——现在想着又觉得好笑,于是他看着悠米笑了一下。
“站着干嘛呢,快点儿啊。”老马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开小差被发现,封言舟脊背一僵,回头道“哦”,然后小声对悠米说:“你自己先去玩吧。”
这才加快步子绕过在地上打滚的猫咪。
作为国内有名的豪华电子竞技俱乐部,TVG的基地占地面积挺大。
第一天来基地报到时封言舟就有体会。此刻终于穿过长廊来到会议室门口,他心里头对此的感叹又深了一点。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开着灯,封言舟伸手握住门把刚想推门,就听里面清清楚楚传来舒颂一的话音。
“因为我感觉,他应该是会比praise还要适合我的AD。”
推门的动作愣住。
封言舟有些怀疑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
那个“他”,是他吗?
舒颂一是在说,他们俩……吗?
伟哥似乎也有些讶异,沉默了好几秒才回答:“何以得出这个结论?”
“你们俩之前又不认识,到现在也连春决都还没有打到。说这句话,不会嫌早吗?”
“不会。”舒颂一否认得却毫不犹豫。
但说完又沉默了两秒。
“我也只是说应该。具体的,打到后面就知道了。”
话音渐消,脚步声渐近。
封言舟下意识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一步。
扭头就走。
但TVG这一段走廊实在是太长了。
长到他就算用跑的,短短两三秒内也不可能没事人一样回到训练室;他甚至没来得及到悠米方才出现的那个口子躲避,舒颂一就已经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封言舟脚步慢了。
慢了两三步,又重新加速。
而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似乎是停顿过才继续走。
耳边同时传来伟哥一句不大清楚的:“封言舟怎么出来了?”
封言舟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偷窥到别人秘密似的“逃跑”。
直到在训练室的机位前落座,他才有些后知后觉自己的愚钝。
不如直接敲门假装没听见呢。
这下舒颂一绝对知道他听见了。
落座后他气息并不稳,老马还在背后问他“舒颂一呢”。而当舒颂一重新回到训练室,在他旁边那个机位上落座的时候,封言舟还没调整过来自己的气息。
他只能尽量放缓了,慢慢小声地调整。
感觉到旁边人目光朝自己这边扫过来,封言舟垂下眸,却不好意思回看。
收回目光,舒颂一伸手打开电脑主机。
脑海中却仍是方才走廊上封言舟逃一般疾走的背影。
开心的声音这时候大大咧咧传来:“你俩是在玩什么抓人游戏吗?怎么小狗回来跟逃似的?”
“行了,训练赛马上要开始,都收心!”老马笔记本卷成的“教棍”敲在开心脑袋上,“咚”的一声。
开心捂着脑袋委屈道:“知道了知道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
OPP战队的辅助是个韩国人,之前在LCK的队伍待过一段时间,成绩不错,后被LPL战队引入为韩援。
ID叫happy。
似乎和开心之间有点说不清的故事。
训练赛刚开始,大家都在自定义房间的时候,封言舟就看见OPP.happy在聊天室里用英文发了句。
【OPP.happy:hi,kaixin】
开心马上忘记才被老马敲过头的事,开口骂:“操,又是这个抄袭我ID的西八小崽。”
骂完表情却是笑着的,伸手打字回了个hi。
小祥看着他口嫌体正直的举动,略汗颜道:“……什么抄袭,人家说不定根本不知道你ID什么意思。”
“我管他呢。”开心回复完,瘪嘴,“早知道我就叫happy了,奈何英语不好,当初注册职业ID的时候根本没想到。”
KK笑了一声,温温道:“你那英语哪里是不好,看样子是连小学英语课都是睡过来……啊。”
话没说完,就听老马“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开心“嗷”了一声。
小祥“嘶”了一声。
“集中集中。”老马幽幽道,“一个两个的这么喜欢讲话,这游戏是用嘴打的?”
“那也不是用本子打的呀。”虽然老马打得不痛,但开心还是捂着头嘟囔一句。
“我看你是还没挨够。”老马给他气笑了,举起手作势。
“够了够了。”开心赶紧讨饶。
等待OPP那边确认也没问题之后,春节收假后的训练赛终于开始。
舒颂一一直没说话,在走神。
坐在他旁边的封言舟也同样沉默着。
游戏开了,最近教练组又准备了一些新东西。下路组这次选择了女枪和阿木木这类不常见的组合,用以应对对面的小炮和璐璐。
虽然不常见,但这个组合封言舟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和后藤飞鸟双排时玩过一次。
但也只有一次。
他这会儿呼吸缓过来了,冷静下来,将注意力全都投入到游戏中去。
上线后封言舟习惯性地往前走,一旁的阿木木占住中二草。对面因为选的璐璐是个软辅,一开始的站位根本不敢太靠前。
对面一怂,封言舟就很会来劲。他靠着走位在补刀的同时利用女枪的Q穿过兵线消耗对面AD的血量,又在对面AD想反A的下一秒迅速把距离拉开。
好拉扯。
舒颂一探草布视野的同时,余光扫到这一幕操作。
他眼底眸光微动。
双方成长到三级,小炮大概是被压得难受,隐隐有想上前来消耗的意思。封言舟看出来了,试图和他对拼。
这么想着,封言舟手指刚准备有动作,就见阿木木竟跟听见他脑中想法似的,已经一个Q甩了上去!
“打他。”舒颂一说。
封言舟立刻反应跟上输出。
小祥这时问了句:“我来吗?”
舒颂一分神回答:“不用。”
OPP在LPL里一直也算是实力比较靠前的队伍,小炮和璐璐反应也很快。
舒颂一话音刚落,璐璐就马上把女枪变羊,限制输出,小炮则在控制时间结束后W向后跳走。
下路又回到和平换血对线阶段。
处理完兵线,封言舟和舒颂一一起回草丛按B。他盯着自己和舒颂一站在一起的英雄,耳边莫名其妙似乎又响起那句——
“他应该是会比praise还要适合我的AD。”
回城买好装备再走上线,封言舟努力集中注意力,切屏看中上战况,缓慢叹出一口气。
小祥到中路帮忙越过一次塔,没有成功,OPP的几人打得也很谨慎。
但TVG下路一直保持着线优。对面打野来过一次,被舒颂一及时意识到指挥封言舟撤退,没找到机会。
就这么发育着,推线、吃塔皮,封言舟没有说过话也很少点信号,就听舒颂一的指挥行事。
他靠操作把回城补给过又上线的小炮下到三分之二血,阿木木一直在他前面顶着给压力。
耳边这时传来舒颂一的一句:“我6了。”
“粥粥看我。”
对面小炮似乎察觉到不对,W想离开。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之间,阿木木迅速而精准地一个Q。
跳到空中的小炮被直接拽落“坠机”,定在原地!
封言舟的女枪几乎是在舒颂一Q上去的那刻瞬间开大,阿木木再接R把小炮控到死。
两人一套配合无缝衔接,流畅丝滑。
由于前期一直被压线,璐璐离六级还差一点点经验,WE刚在换血时给小炮用过,此刻还在CD。
舒颂一在心底快速计算过伤害,道:“小祥来。”
小炮被女枪大招扫到残血时璐璐惊险到6,大招把快死的AD极限抬起来。
勉强苟活的小炮不敢耽搁,赶紧交闪回到塔下。
但小祥来得显然比对面打野及时,从敌方野区绕后,成功越塔,给女枪拿到一血。
“NICE,好配合。”小祥说完,在小龙坑点了个信号,“帮我一起把龙打了。”
舒颂一:“好。”
打完小龙,小祥又开始慢慢地往上靠。中路开心靠操作逃过对面打野的gank后,上路又传来击杀公告。OPP打野的节奏乱了,慢慢陷入劣势。
中期打团,舒颂一说了句“看我”,下一秒阿木木精准Q到敌方上单,然后飞快地R闪大到三个。
封言舟操控着女枪在阿木木闪上去的瞬间接大,他前期发育顺利,经济和装备好得吓人,在璐璐给他W之前就把对面扫到几乎残血。
“我可以收割。”开心说。
对面的璐璐也是在自家AD被控到的瞬间将大给出去,再W接E,虚弱也一起按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挡TVG的进攻,在中单和打野相继被秒掉之后,happy点了个哭哭的表情和上单一起丢下残血的AD跑了。
“小狗和队长今天状态很好啊。”开心愉快地收割到三个人头,美滋滋地说了句。
封言舟这才开口,说了这把游戏开始到现在的第一句话:“还可以。”
舒颂一没说话。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封言舟其实也感觉到了,自己和舒颂一的默契程度似乎又有上升。
回城补给后,他扫一眼同样从泉水出发继续游戏的阿木木,若有所思。
和OPP的BO3训练赛效果很不错,TVG2:0直接结束了。
队员状态好,教练也跟着开心,老马简单总结过问题,带着副教练和数据分析师开会去了。
伟哥在这时推门而入,招呼大家到餐厅吃晚餐。
封言舟摘了耳机起身,旁边传来开心咋咋呼呼的声音:“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他循声也跟着看过去一眼,就见舒颂一扫过开心手机上显示的,和happy的聊天框里一张写着韩文的表情包,淡淡道:“说你很讨厌。”
“喔。”开心点点头。
舒颂一还会韩文吗?
封言舟有些诧异。
他看着舒颂一率先走出训练室的背影,又看一眼不远处人群后面低头在打字回消息的开心。
走近到开心的身后,封言舟捏了下垂在身侧的手,小声开口:“舒……队长他会韩语?”
开心刚怼完happy,没听清身后封言舟说了什么,回过头“啊”了一声,眨眨眼:“什么?”
封言舟于是把问题又重复一遍。
“对,他会。变态吧?”开心抬手捂住嘴,一副神秘又憋着笑的样子,小声道,“但是很搞笑的,我跟你说,你知道为什么队长要学韩文吗?”
封言舟:“为什么?”
“因为,哈哈哈哈,因为,”开心一想起来就忍不住笑,“前年吧应该是,队长他韩服排到一个傻逼路人AD,自己菜打不过对面就骂辅助,说都是队长的问题,还一直给他点阴阳怪气的赞,哈哈哈哈哈。”
“舒……队长他,那个时候看不懂韩文,一开始以为这人要和自己交朋友。游戏结束之后就把那韩国人发的话拿去翻译,结果发现全是骂人的,他气死了!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我们就看见他开始找韩语的网课在那学习,就为了能和韩国喷子对骂。”
开心说完,捂嘴缩起脖子,笑得整个人在抖。
……居然是这个原因吗。
封言舟听着,不知是不是被开心的笑声感染,也笑了一下。
听起来很离谱,但确实是很“舒颂一”的做事风格。
*
两人因为讲悄悄话,走路走得慢,是最后到餐厅的。
“我去,小龙虾,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开心一看餐桌上摆着的外卖,眼睛立马亮了,丢下封言舟跑过去。
小祥和KK已经坐好等着了,舒颂一站在伟哥身旁。
看见他俩,小祥还催:“快点,等你们一起开饭呢。”
“队长请客喔。”KK笑着补充。
封言舟也落座。
伟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回答开心的话:“确实是有好事。”
“队长牛逼队长大气!”开心先是大声拍一通马屁,随后带上塑料手套,扭头对舒颂一好奇地问道,“发生什么了?难道是伟哥训练赛前把你叫走讲的那件事?”
其余几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不会是接到代言了吧。”KK已经利索地剥好一只龙虾肉,边往嘴里塞边道。
“是啊。”舒颂一于是接着话淡淡答。
他目光却落在餐桌角落,样子不太熟练地戴好手套,慢吞吞剥虾的封言舟身上。
封言舟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
舒颂一敛眸走过去,坐下。
余光里,身旁那人剥虾的动作一顿,又很快继续起来。
作为明星选手,舒颂一荣誉有,形象好,微博上粉丝体量大,女粉又多,经常接到代言这件事在队内已经不足为奇。
开心几人闻言见怪不怪,熟练地竖大拇指夸赞,然后埋头继续干自己的饭。
“粥粥也有。”舒颂一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
这下把埋头干饭的三位给唬愣住了。
“小狗?”开心眨巴眨巴眼睛,看看舒颂一又看看封言舟。
而突然被点名的封言舟显然对这个消息十分的措手不及,动作有些僵硬地扭头朝舒颂一看过去。
代言?
他?
“发什么呆?”舒颂一的目光依然是凉的。
室内开着暖气,却并不妨碍那道目光扫过来时,让封言舟觉得脸上扫过一小阵风。
他闻言,重新把头低下,笨拙地和虾壳继续作斗争,闷闷答:“没有。”
答完,他又忍不住问:“什么代言?”
“外设的。”舒颂一说了一个国产电竞品牌,“要拍宣传海报和宣传片,时间伟哥说这两天会商量下来。”
伟哥在一旁补充:“吃完夜宵你俩来会议室把合同签了。”
这个牌子封言舟听说过。他在心里默默记下伟哥与舒颂一的话,面无表情地点头“哦”了一声。
代言的话题算是结束了。
餐桌上安静了一会儿,只剩下剥虾吃虾看视频的动静。
封言舟觉得手里这虾壳跟存了心要和他作对似的,总打滑。他手又莫名有些抖,抠好几次都抠不开一个小口。
而旁边,开心和KK他们面前的虾壳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了。
“你没吃过小龙虾吗?”舒颂一在一旁看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问。
封言舟头皮紧了一下,被虾壳弄得有点烦了,只淡淡答:“嗯。”
应完,又想到什么,他问:“你不吃吗?”
舒颂一:“剥壳很烦,不喜欢吃。”
封言舟:“……”
开心听见他俩的对话,从手机播放的视频里分出心来,教了一嘴:“你要先把头摘了,小狗,然后从边上的地方抠,实在抠不开就上嘴。”
对于自己的无知封言舟感到有些许害臊,但他还是说:“好。”然后继续尝试。
终于,“啪”,虾壳抠开了,塑料手套却也应声破了。
封言舟感觉到自己手指被汤汁浸湿,虽然尝到了虾肉的滋味,却仍看起来一幅不大开心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离座去洗了个手,回来换掉手套,套上一对新的,又继续开始剥虾。
看着眼前人这副被小龙虾惹恼、却又因为想吃而耐下性子的模样,舒颂一有点忍俊不禁。
很快又反应过来自己情绪的泄露,他转开脸,绷直嘴角看向别处。
发了几秒钟呆后,舒颂一没忍住,又把脸转回来。
他盯着封言舟旁若无人专注的侧脸,走了神。
回想起刚刚结束的那把训练赛,自己和封言舟走下时,几乎默契到可以说像共脑一般的操作。
以及昨天看封言舟游戏第一视角录屏,注意到的那些一直以来被他忽略掉的操作细节。
那种后知后觉的熟悉感,这时气球似的在他胸腔膨胀。
其他人这时候都吃得差不多,起身离开。
最后伟哥也接了个电话后走了,走时不忘嘱咐一句“吃完抓紧去训练”。
餐厅只留下不爱吃龙虾的舒颂一,和看起来对龙虾感觉不错却吃得不熟练的封言舟。
感觉到旁边一直有个人盯着自己,封言舟终于忍不住问:“你不吃,呆在这做什么?”
“看你吃。”舒颂一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懒懒答道。
“……能别看吗?”封言舟奇怪地看他一眼。
舒颂一沉默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封言舟停下剥虾的手,正准备再次抬眸看过去。
面前的人却突然这时候开口:“粥粥,你国服号的ID叫什么?”
*
INEVERDIE这个ID是封言舟十三岁的时候取的。
取英文是为了装逼。
当时他在班里其他学科烂得一塌糊涂,只有语文和英语好。但这两门课又很注重书面分,他字丑,因此封言舟上学时只能算个成绩一般般的孩子。
回家后,那时候家里除了母亲还是有个男人的,虽然常年不回来。
男人在外地做生意,开着一家生意不错的中介所,偶尔炒炒房。赚的钱会寄回家里。
那时他们家的日子还不难过,甚至可以说小康往上一点的程度。封言舟也是因此才会在小学没毕业的时候就接触到电脑,有机会玩上英雄联盟这个游戏。
只不过一开始他对游戏的依赖性并不高,只是偶尔玩玩。
那时候的母亲也还没生病,她因为家庭原因和一些封建守旧的思想,学历止步于中专,在一家私人医院里当护士。年轻时又被一些人带坏,染上抽烟酗酒的不良嗜好。
封言舟闻不惯烟味,甚至可以说讨厌。但他不讨厌母亲。
因为母亲总给他零用钱,也不阻止他打游戏,还会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安慰他。
是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
但那个男人,是封言舟这辈子最讨厌的人。
偶有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年幼的封言舟通常在自己的房间里。睁眼闭眼,听见的都是母亲被那男人折磨到气急败坏的怒骂,和哭泣。
那个人骂完母亲,来骂他。
发起疯来还会动手。
封言舟从来没有记过他的名字,就连那副面孔都早在记忆中模糊了。
对于那个男人一切的印象,都止步于十二岁那年夏天,一通110打来的电话。
那通电话是母亲接的。
那时候他们家里还安装有座机。
没人会去在意座机那小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母亲当时在洗衣服,接起来“喂”了一声,长久沉默后就把电话丢了。
然后她回过头,一把拎起在看电视的封言舟,对他说:“我要和你爸离婚。”
母亲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说离婚,第二天下午就领到了绿本本。
封言舟那时小,还不明白为什么。但因为对那个男人没有感情,不关心,于是也没多问。
甚至还觉得让那个男人离开他们家,对他和母亲都是一种解脱。
他是在好几个月之后才知道,那人是因为被判了强丨奸罪锒铛入狱,母亲才狠下心断绝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往来。
至于具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警察对母亲说了什么,男人强丨奸的对象究竟成年与否、是男是女——封言舟一概不知。
他只是默默在心里把这人埋了,遗忘了,从那之后,几乎不再想起。
这一切变故发生之后,封言舟在学校里变得沉默、孤僻,也很少朋友。
他开始沉迷打游戏。
母亲的身体也一天天佝偻下去。
为了不被现实击垮,封言舟给自己英雄联盟的国服账号改了个INEVERDIE的ID。
后来再也没换过。
他不能倒下。
他要赚钱。
他还要照顾妈妈。
*
久违地对旁人念出自己那串ID的时候,封言舟声音不大,脑海中却有些喧嚣地滑过这些回忆。
他被吵得掩了一下眼睑。
也就没看见舒颂一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他果然没有猜错。
舒颂一有些了然又有些恍惚地想。
所以封言舟真的就是,当年那个总缠着自己一起走双人路的小天才弟弟。
只不过当年的事情于他而言,过去得已经有些久远,且那时候的封言舟不过是众多好友中爱缠着他玩的其中一个。
虽然有印象,那时两人配合的默契程度也确实让他为之惊讶过,但如今重新回忆起来,也还是花了些时间。
一时间,舒颂一不知是该感叹自己与封言舟之间这份缘的奇妙,还是该责备自己的迟钝与粗心。
怎么就没早点认出来呢?
封言舟还记得自己吗?
但看样子,封言舟也是没有认出他来的。
那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段回忆的话,应该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吧。
毕竟他和封言舟的关系现在算不上好,这种说出来作用在于让关系更进一步的话题,似乎只会让他俩变得尴尬。
舒颂一觉得自己思绪有点乱。
自报家门后长久没得到回音,封言舟不由得盯着舒颂一多看了几眼。
他正想问这家伙在想什么,就见舒颂一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了。
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扭头径直地离开。
……好莫名其妙的人。
封言舟默默地低头继续剥虾,如是在心中点评。
但好在舒颂一也不是第一天这样犯神经。
因此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把剩下的小龙虾吃完,封言舟辣得嘴巴疼,又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舔舔嘴巴上沾到的汤汁,他把餐桌上的垃圾收拾了,剩下一些清洁工作交给负责后勤的阿姨。
封言舟回到训练室里。
又被通知让去会议室。
伟哥和舒颂一都在里面。
而会议室的圆桌上,放着前不久提到过的代言的合同。
封言舟走进去。
伟哥在一旁看着两人浏览合同并签字,同时道:“那边时间定了,拍摄时间在下周周末。到时候基地会安排车子接送的,我也会跟你们一起去。不用担心。”
封言舟放下手里的签字笔,点点头:“好。”
“你去干什么?”舒颂一却像是闻言才回过神来似的,问。
“我去看着你们啊。”伟哥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脑子坏了?还是失忆了?第一次接商务吗?”
舒颂一扯了扯嘴角,瞪他一眼,又因为心里想着事情,脑子一团乱麻,没再说什么。
只是“哦”了一声。
他少见地没有反驳这个行为,让伟哥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甚至伸手,在舒颂一走神失焦的眼前晃了晃。
晃得舒颂一皱起眉头。
“别烦我。”他将伟哥的手打开,而后干脆站起身来,“没别的事了吧?”
伟哥也不恼,只是依然盯着舒颂一的脸点点头:“嗯,你俩签完字就可以走了。”
闻言,封言舟也站起,跟在舒颂一的后面离开会议室。
出门后没走两步,便见走在前面的家伙突然驻足。
封言舟赶紧停下脚步,以免和舒颂一撞到一起,同时目光朝人转回的侧脸上看去。
“小龙虾,”舒颂一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别处,“好吃吗?”
没有想到这人是要问他这个问题,封言舟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好吃。”
话音落下,眼看舒颂一得到答案后没有了继续说什么的意思,他又想起两人在餐厅时的对话,追问:“你问我国服号的ID是有什么事?”
走在前面那人抬脚的动作一顿。
“没什么。”舒颂一回答说,“今天发现你操作有点眼熟,感觉在哪见过。问问。”
封言舟霸占过国服第一很长一段时间,之前加入ASG的时候也被辅助问过。
得到回答,他没多想:“喔。”
话题就这么被翻过去了。
*
和封言舟很久以前就认识、并且一起打过游戏这件事,舒颂一谁也没有说。
训练结束回到宿舍后,他想久违地登录上自己的国服账号看看,输入了不下八次密码。
全是错的。
……操。
他居然把国服号的密码给忘了。
当年注册英雄联盟的□□账号绑定的那个手机号也早就被他注销,一时间,舒颂一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把账号找回来。
他有些泄气地倒在床上。
被他抱进房间的悠米此刻正在床头蹦跶闹腾,被主人倒下的动静吓了一跳,飞快窜下床仰头观察床上的人。
只见那人类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似的,扯过枕头把自己脸蒙起来了。
悠米“喵”地叫了一声。
不过找回来应该也做不了什么吧。
只不过上面会有自己曾经与封言舟一起打过游戏的战绩记录。
而已。
想到这里,舒颂一拿起手机,给praise发了一条消息。
【daisuki:我有个国服号密码丢了,换过手机号但是忘记换绑,当时注册的□□找不回了。你知不知道找回来的办法?】
praise大约是有事情,消息发出去后舒颂一回到手机桌面,反复打开几个软件又关掉。
对面那人过了一会儿才回他。
消息通知一弹出来他便立刻点开。
【praise:你找官方试试?】
【praise: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找官方那边的技术人员应该有用吧】
还要找官方吗。
舒颂一点开输入框,打了个“好”,发出去。
【praise:我上次那个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别逃避啊】
果断关掉和praise的聊天窗口后,舒颂一却没有马上找伟哥联系英雄联盟官方的工作人员。
而是打开自己的微信收藏,盯着收藏列表里唯一的一个链接。
再次点进那条帖子,舒颂一逐字逐句地认真浏览了两遍。
边看边回想自己与封言舟在大年三十,吃饭喝酒看春晚的那天夜里。
当时他盯着封言舟的眼睛,想着自己从小孑然一身的经历,只觉得冥冥中到他身边来的封言舟,像是命运给他早就安排好的一次邂逅。
而此刻,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更甚了-
哥哥,有空吗,可以带我玩吗?-
今天我妈妈不在家,但是还好有哥哥陪我(^^)-
哥哥怎么什么都会玩?好厉害呀!-
我最近练了好多AD,带哥哥躺赢(△)
被他淡忘的一些回忆卷土重来,舒颂一闭上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很多,几年前两人作为网友双排时聊天,封言舟说的话。
那时候封言舟还很小,十三十四岁吧,是发消息喜欢用颜文字的年纪。言语间从来没有和他说过“爸爸”,身边似乎只有妈妈。
现在成一个人了。
他也是一个人。
从小就是。
舒颂一吃过很多一个人的苦。
所以当时,他在看见封言舟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后,当下猛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情绪。说不清楚是什么。
封言舟的眼泪像石头,呜咽声像刺。
砸得他心软下去,扎得他疼。
于是脑海中冒出想要拥抱这个少年的冲动。
但舒颂一以喝酒抑制了自己的不理智。
以“新年快乐”,代替了原本想说的——
以后我会陪着你。
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舒颂一将手机放到一边,闭眼翻了个身。
这样想起来,上帝在安排他们这段命运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藏着掖着什么。
是他太笨了。
舒颂一又翻了个身,半睁开眼,慢慢滚下床,伸手把跑走的悠米捉回来。
小猫被掐着胳肢窝提起,也一动不动地毫不反抗。舒颂一把他放在自己的身边示意他躺下,悠米很乖地躺了。
抱着猫,舒颂一重新打开手机,找到浏览器。
然后输入。
“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第39章 双人超话
没研究出来个所以然, 舒颂一就抱着手机睡着了。
但就如他所说的那样,随着关系的改善,TVG下路组的状态在一天天地变好, 配合也愈发显得默契。
那之后连着几次训练赛打完, 老马对他俩都几乎是赞不绝口。
随着各大俱乐部收假, LPL的春季联赛也要接着进行。
短短两周内,TVG打了四场比赛, 战绩几乎是一路连胜。
而在比赛过程中,封言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与舒颂一走下时的默契程度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了。
又或者说, 是舒颂一对他和之前有所不同了。
这人跟“性情大变”似的,突然间说话变得没之前那么刺耳。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经常口是心非, 但封言舟能感觉到舒颂一在收起他原本竖在身外与言语上的那些刺。
网络上对于他们这对下路组合的风评也是在日益转好。
【TVG下路怎么回事,过了个春节好像突然开窍了似的, 不仅直播的时候不怎么吵架了,俱乐部官方剪的赛时语音里都能听出来他俩沟通上变得更好了】
【说到官方赛时语音我就想起来舒队之前在语音里调侃粥粥是小狗的那段hhhhhh】
【别说了,那个视频已被本人盘包浆】
【我好贱,他俩吵架的时候我骂能不能别吵了好好打比赛, 现在不吵了我突然又想念他们吵吵闹闹的时候了】
【daisuki和deadshot现在状态很好啊, 感觉和LPL目前所有下路组对上都能赢(仅限下路, 其他队友粉丝少来抬杠】
随着这个风向的发展,甚至有粉丝建立了封言舟和舒颂一的CP超话。
开心第一个发现这件事。
彼时舒颂一和封言舟换了衣服,正坐在开着暖气的训练室内,等伟哥叫的司机来接他们去代言产品的拍摄现场。
开心冷不丁开口道:“诶, 队长你知道吗?”
舒颂一在看手机, 闻言头也不抬:“说。”
“你和粥粥有一个双人超话了。”开心捧着手机憋笑,“有人磕你俩的CP。”
作为已经出道有几年的选手, 他们对于战队内成员被建CP超话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打电竞的基本都是男的,也默认彼此是直男,偶尔会把这事拿出来调侃恶心当事人两句。
舒颂一作为很容易出CP的辅助位选手,几乎和每一个搭档过的AD都有CP粉,已经习惯了,时常懒得搭理开心他们的调侃。
但此刻听开心说的,他不由得一愣。
“我也看到了,”KK插嘴道,“超话里那群粉丝还在吵架呢。”
一说到这个开心忍不住乐了,捂嘴笑着凑过去对舒颂一说:“队长,你猜猜看他们在吵什么?”
舒颂一扫一眼坐在自己左手边那个正带着耳机听歌的家伙,反手摁着开心的脑袋把人摁回去,答:“不猜。”
但开心还是说:“他们居然在吵超话名字,你和封言舟到底谁应该排前面!”
“……”
在沉默中,舒颂一警告地瞪了开心一眼。
“你懂这个意思吗?”无视队长警告的眼神,开心继续作死,还伸长脖子想要越过舒颂一对封言舟说,“粥粥,你懂吗?”
小祥的话音幽幽传来:“开心,你一会儿把队长惹毛了别怪我没提醒。”
封言舟耳机里音乐声音不大,因此一直是能够听见旁边队友说话的,只是没有加入聊天的欲望。
此刻被点名,他不得不装出一副迟钝的样子,“啊”一声,摘下耳机扭过头。
“你知道CP名称谁的字在前……唔——”
开心话说到一半,脸就被旁边舒颂一伸出的手一巴掌捂住了:“你再在这里三心二意研究男同的东西,我就让伟哥把你扔到成都去呆两天,信不信?”
语气凉凉地说完这话,舒颂一把开心的脑袋往后一推。
开心张牙舞爪地稳住身子,看一眼舒颂一的脸色:“队长你真的生气啦?别生气呀,如果我去成都一趟能让你消气也不是不行。”
“粥粥,”舒颂一懒得理总是耍宝脱线的开心,淡淡看向没说话的封言舟,“走了。”
封言舟听话地起身,离开座位。
“外套穿上。”扭过头先行迈开步子走出去之前,舒颂一丢下一句。
这句叮嘱语气是漫不经心的,说的人好像很怕因为这句话而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尴尬,说完马上就走了。
封言舟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险些忘记带走的外套,沉默地跟上。
春节过完就是春天了,最近上海的天气有回暖一点的趋势,总之不像一个月前那般刺骨寒冷。但也不算很暖和,衣服不能减得太厉害。
跟在舒颂一的身后,封言舟边低头整理外套边往基地门口走去。拉好外套的拉链后他抬头,目光无意扫过舒颂一垂在身侧的手。
脑海中又浮现出这只手方才笼罩于开心脸上的画面。
舒颂一的手看起来不小,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还白,手被衬得很漂亮。
最近这人不找他吵架,也很少出言不逊地招惹,封言舟看舒颂一渐渐顺眼不少。
也就慢慢恢复了些对舒颂一作为队友的好奇心与关心。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保姆车,和坐在副驾驶的伟哥打过招呼。
这会儿还是下午,阳光透过单向玻璃照进车厢里,封言舟看着车窗外慢慢开始往后退的路边绿化,耳边传来伟哥的话音:“一会儿拍摄工作结束你俩跟车先回基地哈,我老婆今天有事让我去接小孩,没办法直接跟你们一起回。”
他扭头向副驾驶座看去:“好。”
余光却看见身旁那人似乎在看自己。
封言舟往身旁回眸。
却只见舒颂一靠在座位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似是在小憩。
看错了?
他有些奇怪地收回目光。
*
虽然当时舒颂一一把捂住了开心的话,但封言舟拿小号浏览微博上TVG队超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去搜了一下自己和舒颂一的CP超话。
在此之前,封言舟没看过任何CP向相关的东西。
超话名字最后还是定下来,叫做“舟一”。
所以名字排在前面有什么说法呢?
封言舟不太懂。
超话的头像被设置成了他之前打完ASG,在场馆外被粉丝拍下来的和舒颂一的合照。
虽然之前就答应过弹幕的粉丝,但封言舟还是到现在才看见这张照片。
点开放大,能看见图片里赌气臭着脸的自己,以及脑袋只与他相隔一个拳头的距离的舒颂一。
当时他光顾着闹情绪,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合照的时候舒颂一是在笑的。
虽然看起来不很明显。
但因为嘴唇薄,所以不难看出这人嘴角有一个微微向上的弧度。
大概因为超话才建立不久,里面的帖子并不很多。封言舟随手翻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内容,就先退出了。
回到微博主页,他又心念一动,搜索了舒颂一的个人账号。
大号因为已经被伟哥接管,封言舟不经常上,只知道伟哥已经帮他关注好了队伍以及队友的官博。但小号封言舟一个职业选手也没关注,只是用来看看一些电竞圈的简讯,更多的是美食和风景博主,还有歌手。
这是他第一次看舒颂一的个人微博。
这人微博头像是悠米的照片,基本不发日常,只有伟哥代发的一些代言和比赛消息。很没意思。
随便划了两下封言舟就退出了。
他又打开微信,看舒颂一的朋友圈。
也是什么都没有。
舒颂一好像十分缺乏分享欲,从不将自己的生活摆到任何人眼前。
不仅是生活,还有很多情绪。
唯一能从舒颂一的微信里知道的,就是他的性别、地区,以及朋友圈背景和头像里的悠米。
“到了。”伟哥的话音让封言舟从思索中回神。
耳边传来舒颂一转醒的动静,他几乎是下意识锁了手里的手机,应一声“好”,伸手去打开舒颂一那侧的车门,率先下车。
从舒颂一脸前经过,他能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侧脸上的视线。
拍摄工作对于舒颂一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一件事,这次代言的电竞品牌的大楼他也不是第一次来。
下了车,他看一眼与自己站了间隔有一米远的封言舟,对方似乎知道自己在被注视,迅速瞥过来一眼,又迅速回正视线。
怎么看都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封言舟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但他就是不想“他在了解舒颂一”这件事被舒颂一知道。
毕竟虽然他们现在表面关系有所缓和,但封言舟还是根本摸不清楚舒颂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走吧。”伟哥招呼了一声,走在最前面。
封言舟赶紧跟上。
他第一次接到代言,也是第一次进行商务拍摄任务,到了场地后马上又把方才心虚的那点事情全忘了,只顾着新奇地打量眼前一切。
像个小孩一样。
舒颂一跟在封言舟身后,默默注视着少年瞪大眼睛的样子。
化妆、拍摄,虽然不是很熟练,但有摄影师的指导,封言舟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
期间和舒颂一没有发生任何摩擦,这人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但封言舟总觉得舒颂一在偷看他。
可是每当他看回去的时候,见到的又总是舒颂一面无表情看向别处的侧脸。
拍摄很快就结束,工作人员都开始收拾准备下班。
舒颂一走在封言舟的后面,往更衣室去。
伟哥已经走了,司机赵叔在楼下的车上等待着。
摄影棚里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慢慢地在减少。
当额头触及更衣室门口遮挡的布帘时,舒颂一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走神。
他往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前面的封言舟已经进去,脚步微顿,转身打算去旁边那一间。
一只手却在这时忽然从布帘后面伸出来。
抓在舒颂一的手腕上。
他一愣,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封言舟一把扯了进去。
第40章 被猫抓了
摄影棚内的更衣室面积不大, 舒颂一心突突地跳,还没抬头,垂下的目光便看见自己与封言舟的鞋尖之间仅仅相隔一米的距离。
更衣室外是工作人员互相道别的话语及脚步声。
好窄的空间, 好近的距离。
封言舟一下又忘记自己把舒颂一拉进来的原因了。
他捏着那人不盈一握的手腕, 大脑有些放空。直到舒颂一抬头向他看过来, 他对上那双目光锐利的眼,出走的思绪才又回到脑海。
捏手腕的手指松了, 舒颂一把手抽走,又别过脸。
封言舟看着他的侧脸,下意识往后退, 鞋跟却马上抵到墙壁。
没地方退了。
“你有什么事?”舒颂一语气硬邦邦地,压低声问。
封言舟吸一口气, 飞快整理了思绪,这才斟酌着开口, 语气也学着压低了,话却很直接:“你今天干嘛老偷看我?”
问题问得眼前人明显一僵,舒颂一凉凉瞥他一眼,不承认:“谁看你了?”
“我都看见了。”封言舟说。
舒颂一:“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
“……”
懒得再费口舌争辩, 舒颂一转身就想走。
封言舟抬手握住他转过来的那边肩, 用了些力捏着, 叫吃痛的家伙皱眉朝自己看过来。
他叹出口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舒颂一的反常,又说:“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舒颂一表情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感觉到自己这话的歧义,封言舟看着眼前的人, 肚子里的问题到嘴边又徘徊了。
他想着是否还要继续追问, 捏着人肩膀的手却慢慢松开,唇瓣动了下, 刚想说什么。
“还有人没走吗?”
“应该没有了吧。”
“那我关灯了。”
“啪!”
关门声。
话来不及出口,仅仅几秒钟的功夫,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封言舟原本松了的手指又猛地收紧。
操。
他有些夜盲,灯一关四周黑下来,底气都跟着光溜走了。
这下该怎么办?工作人员似乎已经走了,外面还有人吗?他们还出得去吗?门的方向又在哪边?
胡思乱想之际,耳边传来淡淡一句:“很痛。”
舒颂一音量不大,甚至话都有些轻飘飘的,却让他陡然回神,迟钝地“啊”了一声。
封言舟想松开些力气,却又怕一个不慎丢了面前这人的踪迹。他在黑暗里可看不清,万一丢了就糟糕了。
手上的力道犹豫起来,他慢慢地挪,最后顺着肩膀到胳膊,紧紧抓住人衣袖。
“你手机呢?”舒颂一淡淡的话音又传来。
“手机……”封言舟这才想起来,往自己身上的口袋里乱摸一通,“手机在外套里。”
“外套呢?”
“就在旁边,”封言舟回忆了一下,“放衣服的凳子上。”
话音被黑暗吞没,碾碎了,变成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重新回到耳朵里。
封言舟站在原地,抓着舒颂一的衣袖没动。
眼睛看不见了,其他感官就格外敏感起来。他能感觉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往前了一小步,探身到了旁边去。
“你在找吗?”封言舟试探性地问了句,顺着舒颂一的动作也伸手帮忙,手伸出去,指腹传来的却是柔软细腻的触感。
他一愣。
很快他的指节便被一只微凉的手捉住,拿开,同时塞到怀里的是外套,还有打开了手电筒的手机。
光把眼前照亮了,封言舟抬眸却只看见舒颂一的背影,以及那人泛红的耳朵。
舒颂一回到隔壁自己的更衣室,闷头换了衣服,套上外套,有些用力地把外套的帽子罩上脑袋。
脸颊上封言舟指腹的触感还在,像个蚊子包一样,痒痒的。
他抬手挠了好几下,才低着脑袋走出去。
更衣室外,封言舟已经穿戴整齐打着手电在等他。
听见动静,封言舟转过头去,就见舒颂一戴着帽子遮了眉眼。露出的下巴尖尖的,脸颊上布着几道淡红细长的痕迹,就跟……被猫抓了似的。红痕因为皮肤白皙而显眼。
“走了。”他看着舒颂一从自己身前经过,没有停顿,丢下一句。
封言舟“哦”一声,歪了歪脑袋,抬脚跟上。
*
下路组双人商务并不常见,一周后,品牌方宣传视频一出,就在LPL圈内传遍了。
伟哥还把视频分享在了TVG内部的微信群聊里。
【大伟:[链接]英雄联盟TVG下路组外设大揭秘!游戏必备神器】
训练室内,开心刚打完一把rank,看见微信消息便点了进去。
才看第一眼,他就一把抓住旁边的KK放声大笑。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你俩这是被绑架了吗?!”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外设宣传片,暂停的地方正好是封言舟和舒颂一两人摆样子作势在吵架的画面,“是人啊?这也太搞了。”
舒颂一在游戏,没空搭理,开心也不敢去招惹。
他回头去找在单排排队中的封言舟:“小狗你看过你们拍的这个视频吗?”
封言舟一只胳膊撑在电竞椅上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则拿着手机。
他闷闷地“嗯”一声,手里视频正好播放完。
当时他和舒颂一拍的时候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舒颂一干这些事的时候都是神色自若,导演说什么就做什么,一副“只想高效率把事情做完好快点结束休息”的样子。
但此刻成片呈现在眼前,他才后知后觉地羞耻。
视频里的自己表情僵硬肢体僵硬,像根直愣愣的木头。
开心和KK还在边上笑。
过一会,小祥也加入了。
“谁写的广告脚本,人才啊。”小祥点评道,“这个打着游戏的对视也很抽象。”
开心发出一阵爆笑。
封言舟有些闷闷地把自己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他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似的蹙眉,盯着排队时间,顺便偷偷瞥了几眼坐在旁边的那人。
舒颂一还在打。
这家伙最近几天都不怎么主动找他双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更衣室里那件事情,有点避着他似的,要封言舟主动邀请一起游戏才行。
此刻舒颂一操作着一个软辅英雄正在参与团战,手速飞快地给队友挂技能上buff,同时走位扭掉对面AD的技能。
操作拉满了。
但很可惜敌方上单卡视野绕后,猝不及防蹿出来还是把他给秒掉了。
盯着电脑上长达四十秒的黑白屏倒计时,以及敌方已经推到高地的五个人,舒颂一摘了耳机,目光扫过身旁模样郁闷的封言舟,然后冷嗖嗖地朝开心看过去。
视频看完了,开心在做总结点评:“挺帅的,就是中间那几个镜头有点搞了。还好是队长和小狗去拍,但凡是我和KK或小祥任何谁两个,这视频都要变得很猥琐。”
“你很闲啊开心,想来solo吗?”舒颂一凉凉地开口。
“我rank排队中呢,”开心小小的身板子一抖,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不爽,赶紧为自己的作死找补道,“视频总体还挺帅的队长,真的。”
跟中单solo?封言舟有些意外地看了舒颂一一眼。
这人还真是,一张口什么狂言都敢出啊。
“你还会玩中单吗?”他小声地,好奇地没忍住问了收回目光、冷淡靠在椅背上的舒颂一一句。
对方似乎因为游戏输了心情一般,闻言懒洋洋看他一眼,只很简短地道:“我用AD打他。”
“喔。”封言舟闻言,点点头,感觉是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舒颂一说完就继续摆弄着鼠标,将刚才那把以失败结束的游戏退出,回到单排的房间里。
他眼眸微动,目光落在好友列表里,deadshot的头像上。
“队长认真solo起来很变态的,不把你打服不行。”开心的声音幽幽又传过来,“不过小狗领教过了,应该有体会的。我之前被抓去solo,差点给虐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英雄联盟职业选手。”
开心话说得夸张,带着点玩笑成分,封言舟牵了牵嘴角。
正欲回应什么,就听一旁的舒颂一忽然开口:“来双排。”
他注意力顿时被这话吸引,马上忘记了要回复开心,朝舒颂一看去:“喔。”
他应了声,手上动作飞快地给舒颂一发去双排邀请。
“咋了队长,没有小狗的下路打不下去了?”开心又探头探脑过来,玩笑道。
方才输掉的那把开心在一旁有目共睹,问题就是出在下路。和舒颂一排在一起的AD想秀操作,结果用力过猛疯了似的狂送,导致下路一整个大劣势,直接把一整局都带崩了。
闻言,舒颂一顿了一下,心头又涌上前几日在摄影棚更衣室里时有过的奇怪感觉,他蹙起眉,抬手去摁开心的脑袋。
余光能感觉到封言舟在听闻这句话后也朝他看过来。
“哎呀呀呀痛痛痛——”开心扑腾着双臂疯狂挣扎,“不要这么暴力啊。”
“我最近脾气太好了是吧?”舒颂一黑着半张脸,杀气腾腾,“你再多说两句试试?”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开心求饶道,捂着自己的脸颊收回脑袋,小声嘟囔,“反应这么大干嘛呀,开个玩笑而已嘛。”
封言舟看着舒颂一摁完开心后坐回位置,气鼓鼓地伸手到背后掏上连帽衫的帽子。
帽子拉上的那瞬间,封言舟目光略过眼前人的耳朵,瞥到一抹红。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否看清楚了,也来不及细想那抹红的含义,舒颂一便已经把自己又整个罩在外套里,看不见脸了。
“生气了?”封言舟小声地问了句。
只听眼前那外套生硬地说了句:“不关你的事,闭嘴。”
嗯,刚认识时候那股熟悉的劲感觉又回来了。
封言舟顿了顿,意识到自己略显“犯贱”的反应,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集中注意力到游戏里。
那声轻笑却让舒颂一没忍住回了一下头。
很短的,一秒钟时间里。
他皱着眉将封言舟嘴角细微的弧度收入眼底,电脑显示器的光把少年侧脸轮廓勾勒得清爽而利落。
收回目光,再抬眸看向自己面前的屏幕时,舒颂一只觉得握着鼠标的指尖都微微泛起汗湿。
操了,神经病。
他绝对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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