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于是就结婚了
江野猛地坐起身, 因为动作过于突然,差点儿撞到墨恩斯的下巴。
墨恩斯有些讶然:“星星,你怎么了?”
“那个鬼!那个黑影!”江野慌乱地比划着, 语无伦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这件事情。
墨恩斯却只是平静着注视着他,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施加了一定的重量,“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只是个梦。”
“……”江野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再次地、时隔多日地, 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种令人胆怯的寒冷, 危险的气息如同冷雾一般顺着脚踝慢慢爬了上来。
所以江野闭上了嘴,堪称温顺地趴回到墨恩斯腿上,乖乖地闭上眼睛,“抱歉,我可能有点儿太紧张了。”
墨恩斯笑了下,抬手抚摸着江野的头发,手指轻捏他柔软的耳垂, “你只是太累了, 好好休息吧。”
……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艳阳天, 对于江野来说是双喜临门,首先他的工作转正了,并且签下了第一笔订单, 有个有钱人一次性从他这边买了三套房子, 江野拿到了两万元的提成。
他看书上说做房地产销售很苦很累, 大多数新人前几个月可能一单也开不了,只能拿微薄的基础工资, 可江野却没感觉到辛苦。
另一件喜事,结婚典礼终于提上日程,墨恩斯已经订好了场地,听说那是一座艺术气息浓厚的古典城堡,差不多是环梦市最浪漫的地方,很多人都会选择租借那里的宴会厅来举办婚礼或是成人礼。
而墨恩斯更是大手笔,直接把整座古堡都租了下来,整整一个月。
他的意思是婚礼过后,他们正好可以在古堡度个蜜月,江野当时正趴在茶几上写请柬,闻言便抬起头,“我们要在本地度蜜月?不去外面吗?其实我想坐游轮出海。”
“这个季节海上还很冷,你想出海的话,我们明年夏天去好吗?”
“……好吧。”江野低下头,继续写请柬。
烫金的香槟色请柬上,所有信息都已经印好,只差填写客人的名字,江野邀请了陈乐和白五,还有几位熟悉的同事。
他认真地把这些人的名字写在请柬上。
江野的字说不上好看,但也不算丑,他写字有点儿像学生,一笔一画都很深刻,横平竖直的,非常清晰。
但这种小学生般的字体不太适合印满玫瑰暗纹的华丽请柬,江野只好向墨恩斯求助,顺便偷看了对方的邀请名单。
墨恩斯邀请的人比江野多很多,他远在法国的父母、亲戚,还有许多朋友。
江野看着这长长的名单,眼中冒出几分惊讶。
墨恩斯笑着打趣,“怎么了,想不到我会有这么多亲友吗?”
“嗯…确实有点儿意外。”
因为墨恩斯给江野的感觉,就是那种遗世而独立的。在看到这份名单之前,江野从未想过墨恩斯和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有着如此深切的联系。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江野翻到名单最后一页,并没有看到类似的名字。
墨恩斯温和道:“我是独生子。”
“哦,这样…”
一周后,江野在婚礼上见到了墨恩斯的父母:一位风度翩翩的法国绅士和一位举止优雅的美丽贵妇人。
他紧张地跟在墨恩斯身后,去和对方打招呼。墨恩斯的父母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温柔,他们轻而易举地接纳了自己这个异国的同性爱人,尽管墨恩斯是他们的独生子。
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一切都很和谐又美好,在宾客们祝福的目光下,墨恩斯牵着他的手穿过层层叠叠的白玫瑰花门,走过洒满花瓣的长长红毯,身穿黑色长袍的神父正站在台上,微笑着等候。
江野走上台阶,注视着台下的每一位宾客。
神父正在讲述着一对新婚夫夫应当遵守的誓言以及该履行的责任。
那些话很长,很复杂,江野没仔细去听,反正上台前墨恩斯跟他说了,他只要在合适的时候说一句我愿意就可以了。
江野就悄悄观察着台下的人,他忽然发现在宾客席最后面,有一个空座位。
那个空座位和其它座位一样,米白色的藤椅上缠绕着玫瑰藤蔓与白纱,江野以为有客人中途离席了,他默不作声地数了一下人头,三十六个人,和名单上的数字一致。
可为什么会多出一个空椅子呢?
江野百思不得其解,这家收费高昂且经验丰富的婚庆公司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江野隐隐感觉应该有人坐在那个椅子上。
没错,应该有人坐在那里,这个人对江野来说很特殊,特殊到必须来参加他的婚礼。
“江北…”江野下意识喃喃着这个贸然出现在脑海中的名字,他开始感到头痛了,连带着胃部也一阵一阵的抽搐。
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某个地方很空虚,似乎有一块重要的东西被强行挖走了。
他按住心口,手指死死抓住做工精良的黑色礼服,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墨恩斯就是在这时拍了拍他,轻声提醒:“星星,到你了。”
江野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神父正微笑地看着他,宾客席上的所有客人也都在看他,无形的视线像网一样交织缠绕,落在江野身上。
“江先生,你愿意与他结婚,从此之后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坎坷或是顺遂,都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吗?”
“……”江野迟疑了一下,墨恩斯轻捏着他的手心,“别害怕。”
江野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我愿意。”
宾客席掌声如雷,神父张开双手,“那么两位可以交换戒指了。”
墨恩斯单膝跪下,将婚戒缓缓推入江野左手无名指,然后低下头,虔诚地亲吻他的手背。
江野恍惚地看向宾客席最后面的空座位,一位身穿浅蓝色长裙的女士走过来,坐在了那里,并与旁边的同伴交谈起来。
她的裙子上有一道不显眼的红褐色污渍,大概是不小心打翻了红酒,刚去卫生间处理了一下。
江野又数了一遍宾客,三十六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原来刚才是自己数错了,江野如此想到,绷紧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婚礼结束后,墨恩斯亲自送客人们离开,江野没去,他躲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食指勾住领结往下拽了拽,又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呼吸终于变得顺畅起来。
他看着左手上的戒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就这样结婚了。
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很像,都是飞鸟意象的铂金戒身,不过钻石的位置有所改变,从飞鸟的咽喉转到了面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闪闪发亮的明眸。
江野抚摸着戒指,回想着婚礼上的誓词,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与墨恩斯白头偕老。或许可以吧,江野并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既然已经结婚了,他便会忠于这段感情,承担起自己作为男人该负的责任。
再说句令人羞涩的话,江野是有一点儿喜欢墨恩斯的,他的长相对江野来说确实格外有吸引力。
只是这话不能明说,免得让人觉得他是个见色眼开的玩意儿。
江野擦干净手,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客人们已经走了,偌大的古堡变得空旷而静谧,辽阔的庭院中百花盛开,麻雀在枝头上跳跃。
他们将在这里度过一个长达二十天的蜜月,江野对这栋古堡建筑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据说有三百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极尽奢华。
江野沿着走廊向前走去,穿过一个又一个大理石拱形门廊,墙壁上挂着年代久远的油画。
人们好像凭空消失不见了,墨恩斯也不见人影,江野怀疑他可能送父母去了机场,心中难免有些恼火。墨恩斯应该叫上他,两人一起送长辈去机场,现在这样搞得他好像很不懂事似的。
江野顺着旋转楼梯来到一楼的客厅,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高处的水晶吊灯亮了起来,光线像花瓣一般沿着天花板向四周散开。
他搭着扶手,踩到最后一个台阶,忽然听见啪唧一声,脚下传来踩水的触感。
江野低下头,看到脚边有一滩像石油一样的、黑色的粘稠液体。
他微微一怔,这些液体让他回想起地铁站的黑影,和那天一样,液体在地板上形成了一种被拖拽过的痕迹,向前方延伸而去。
江野没有犹豫,抬脚顺着这痕迹追了过去。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推开门,看到了一条向下的楼梯,狭窄而黑暗。
石油的痕迹在这里消失了,地下室阴冷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发霉的陈年尘土。
那味道实在是令人不愉快,而且长时间不使用的地下室会有缺氧的风险,江野踟蹰了几秒,最终咬了咬牙,扶着冰冷的墙壁走了下去。
他最终在这里遇到了那只诡异又神秘的黑影,甚至墨恩斯也在,陈乐也在,白五也在。
这个场面让江野大脑几乎宕机,他完全不能理解面前发生的事情,但他仍然具有本能的反应,迅速熄灭了手机的光,侧身躲在一根支撑柱后面。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第082章 脑子有病
之前在地铁站里遇到的黑影, 虽然只有个蒙在雾气中的轮廓,但勉强能看出它是个人型,并且会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
而现在的黑影则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四肢着地,肩膀压低,后背拱起, 背部像炸毛一样竖起了坚硬的尖刺。
它似乎非常敌视墨恩斯,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不断地朝他呲牙、咆哮, 喉咙里挤出愤怒的嘶吼声。
紧接着, 他突然向墨恩斯发起了攻击, 张大的嘴巴里冒出獠牙,手指前端长出锋利的指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去!
但它刚扑到半空中,就诡异地停滞了一瞬,紧接着身体像被什么拽着一样,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倒在水泥地板上。
它发出一声凄惨的哀鸣, 简直令人心碎。乐师不忍地扭开头, 嘴唇紧紧抿着, 手指微微颤抖,似乎连这声音都不忍心去听。
江野一愣,这时候他才发现黑影脖子上套着一个项圈, 连接着长长的金属锁链, 而锁链另一端握在白屋手中。
他就像拴狗一样, 把黑影锁了起来。
江野心里忽然很不舒服,他感觉这些人在仗着人多势众欺负黑影, 而黑影就像落入陷阱中的小动物一样,只知道横冲直撞,大声吼叫,凭着本能拼命挣扎。
说实话,江野并不觉得黑影是什么坏东西,更不是为祸人间的恶鬼。他在地铁站第一次遇见黑影时,对方是在哭。
它像一个迷途的、找不到家的小孩一样,蜷缩在角落里痛苦地哭泣着。
只不过当时的气氛太阴森,江野又是孤身一人,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逃跑。可即使后面黑影追了上来,把他扑倒在地,江野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江野捏紧拳头,想要站出来,质问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可在他出来之前,墨恩斯先行动了。
面对黑影充满恶意的袭击,墨恩斯没有退却,甚至没有生气。
他做了一个令江野瞠目结舌的举动——他在黑影面前单膝跪下,张开手臂把它抱进了怀里。
墨恩斯对待黑影有着十足的耐心与包容,就像平常对待江野那般温和。
他轻轻抚摸着黑影炸起尖刺的后背,任由它张开嘴凶狠地撕咬自己的肩膀,咬得鲜血淋漓。他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抱着黑影,眼帘低垂,表情如同春水一般温柔。
“没关系,没关系。”墨恩斯轻声说着,“我这样对你,你一定很生气,也非常恨我,你想咬就咬吧,如果这样就能宣泄你的怒气…”
黑影猛烈挣扎起来,发出嘶哑的低吼,双脚用力抵着地面,不断地向后退,锋利的爪子撕破了墨恩斯的衣服。
白屋立刻收紧锁链,那条细细的链子绷得很紧,“还是关起来吧,这太麻烦了。”
墨恩斯没有回应白屋的话,他把黑影抱在怀里,继续抚摸它,安慰着它,“听话,我知道你很想回到灵魂里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等一等好吗?”
他抱着黑影来到墙边,将它的项圈固定在墙壁的挂钩上,然后又从冰冷的墙里扯出两根锁链,扣在黑影的两只手腕上。
那锁链上有淡淡的铭文,浅蓝色的光辉流转其中,好似封印的咒言。黑影被锁住之后,挣扎的力度一下子变小了,但它仍然拼命吼叫着,仿佛永远不会屈服。
墨恩斯哀伤地注视着它,“我很抱歉…但你要相信我,我最终会给你自由,只是不是现在。”
墨恩斯握着它的手,安静地陪它呆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
江野远远看着,莫名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无比深刻的痛楚。他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情绪,但他隐隐有种感觉,墨恩斯好像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某种珍贵的东西,而他已然痛下决心,不再去挽回或强求。
江野全部注意力都在黑影和墨恩斯身上,并没有发现白屋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时,一切已经晚了,江野只感觉脖子后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江野听到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身体被潮湿与寒冷包围着。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衣服已经被冷水浸透了。
身旁就是盥洗台,水龙头没关,不知道开了多久,水已经从池子里漫了出来,在地板上肆意流淌,整个卫生间里全是水。
江野迟钝地爬起来,先把水龙头关上,然后迷茫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记忆一点一点的恢复,江野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紧接着他迅速恢复了往常的执行力与理智,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好在它还能用,没有因为进水而死机。
江野一边给墨恩斯打电话,一边往卫生间外走去。他走下楼梯,在记忆中有着黑色粘稠液体的地方已经变得干干净净,让江野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了一场诡异的梦。
墨恩斯那边很快就接通了,江野听到了对方温和的声音,同时还混杂着机场登机提示音的背景音。
墨恩斯:“怎么了,星星?”
江野皱起眉,毫不客气地问:“你在哪儿?”
“机场啊,我来送亲戚们回家。”墨恩斯歉疚地道,“很抱歉,我没提前跟你说,本来想着很快就能回去的,但路上堵车了,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陈乐和白五呢?他们在哪儿?”
“他们?婚礼之后就回去了,听说陈乐还要去赶一场演奏会,走得很急。”
江野狐疑道:“你们没去过地下室吗?就是这座古堡的地下室。”
他说到这里时,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右手搭在门把手上,慢慢向下拧动。
墨恩斯微微一怔,“星星,你在说什么,古堡没有地下室。”
江野已经推开了那扇门,但他没有看到记忆中狭窄幽暗的楼梯,走廊尽头的房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杂物间。
江野彻底呆住了。
电话那边,墨恩斯还在说着地下室的话题,“不过古堡里有个半地下的酒窖,入口在花园那边,你想喝酒可以去那边拿。”
江野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了,他知道的,明白的,人可以撒谎,就算是已经结婚的爱人也可能会处心积虑地欺骗他,可这栋房子不会骗人。因为这些坚硬的墙壁、地板、门都是切实的,是无法根据人的意愿随意改变的。
如果地下室根本不存在,那就说明刚才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境或者幻觉。
大概是江野沉默了太久,又或者是他的呼吸忽然变得很急促,墨恩斯的语气也焦急起来,“星星,你还好吗?是不是生病了?”
江野下意识摇了摇头,他抓紧手机,有些仓皇地将自己的梦全盘托出,“墨恩斯…我好像,脑子好像有点儿问题,我刚才在卫生间洗脸,然后我突然就晕倒了,梦到你们和黑影在一起。”
“你们做了一些我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你能快点儿回来吗?”
他慌张地向墨恩斯求助,即使这人是最可疑的,可江野也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人。他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孤单,偌大的环梦市里,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完全信赖的人。
墨恩斯放缓语气,“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
一个小时之后,墨恩斯回到古堡,远远就看见江野缩着肩膀坐在台阶上,衣服都湿透了。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江野肩头。
江野缓缓抬头看他,眼神慌乱,“怎么办?我是不是得精神病了?我总是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可你们都看不到…”
墨恩斯轻叹一声,张开手臂抱紧他,亲亲他的脸颊,“这没什么可怕的,星星,你乖乖的,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好吗?”
“嗯……”
江野被墨恩斯带去医院,抽了血,做了脑部CT,最后他们来到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将江野的脑部影片夹在透光台上,拿着一根可以伸缩的金属小棍指着某个区域。
“看到这里了吗?这片阴影是一块淤血,而且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病人的头部之前有遭受过重大打击吗?”
江野恍然醒悟,“我出过车祸,大概在半年前,听说脑子被撞得挺严重的,我还失忆了。”
医生点头,“这就是当初治疗不彻底,残留的淤血,淤血留在这个位置,可能会导致突然的头痛、晕厥,或者是幻觉,你平时有过这些症状吗?”
“非常多!”江野笃定地回答。
他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一块残留在大脑里的淤血,这个解释比那些神鬼之论要科学多了,江野更愿意相信这个有理有据的解释。
墨恩斯搂住他的肩膀,自责道:“对不起,作为你的丈夫,我应该更关心你的健康,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很糟糕。”
江野摸摸他的手,笑道:“还好吧,就是偶尔见见鬼什么的。”
“那只是你的幻觉。”医生严谨地反驳道,“大脑是一个非常精妙的器官,每个区域之间都有联系,如果你平时喜欢看恐怖片,确实就会出现类似的幻觉。”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看这淤血的位置和大小,暂时不需要开颅手术,我的建议是采用内科疗法,很快就能消除的。”
江野松了口气,“太好了,我可不想再住院了。”
第083章 十年
两个月之后, 江野脑部的淤血彻底清除,时间也来到了充满生命力的盛夏,街上的每一棵行道树都朝气蓬勃地舒展着枝叶。
江野再也没有碰见过黑影, 突然昏厥的事情也没有再发生过了,他终于能安心地享受自己的新婚生活,每天除了上班之外, 就是和陈乐他们一起去玩,或者是和墨恩斯腻在一起。
他现在经常泡在墨恩斯的工作室里,他喜欢坐在窗边的沙发上,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看着墨恩斯认真工作。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塑、漂亮的花瓶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中诞生, 就像有生命一般。
在那个时候,墨恩斯专注的侧脸对江野来说总是格外有吸引力。
爱是可以积累的,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江野感觉自己对墨恩斯的爱也越来越多了。不管这是习惯还是依赖,总之江野和墨恩斯在一起时总是很开心,被他温柔的目光包围时,会有一种沐浴在阳光中的温暖。
这天墨恩斯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陶艺围裙, 束起长发, 在工作室里做瓷瓶的陶坯。
他挽起衬衫的袖子, 双手虚握住旋转滑台上的软陶泥,素白修长的手指勾勒了几下,便隐约可见轮廓优美的瓶身。
江野就趴在沙发上, 一边吃薯片一边玩手机一边看他工作。
他想偷拍, 拍一张墨恩斯工作的照片做手机壁纸。
其实不止江野有这样的小心思, 墨恩斯工作之余也会偷偷往他那边瞥。
夏天到了,江野怕热, 身上的布料也越来越少。今天他就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衫和一条宽松的短裤,裤腿还不到膝盖,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他穿成这种勾引人的样子,还敢大大咧咧地趴在沙发上,这姿势让他的领口大敞,从墨恩斯的角度看去,他白皙的胸口一览无余,脖子还是小麦色的,锁骨处形成了一道性感的分界线。
墨恩斯被惹得心神不宁,他必须要用很强的自制力,才能让自己的视线从江野身上移开,集中在手中的陶坯上。
两人就这样你偷看我,我偷看你,各自心怀鬼胎。
过了会儿,墨恩斯束发的丝带忽然滑落,银白色的发丝散落在肩膀上,发尾差点儿被卷进转盘里。
他手上都是陶泥,没办法重新绑好头发,只好向江野求助,“亲爱的,来帮我一下。”
江野笑嘻嘻地坐起身,趁火打劫,“叫爸爸,我就帮你。”
墨恩斯:“……”
他一言不发地停下转盘,慢悠悠地拿过毛巾擦干净手,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江野走过去。
那高大的身形配合着墨恩斯毫无表情的脸色,压迫感十足,江野立刻怂了,高举双手表示投降,“错了,错了哥,我开玩笑的,别当真嘛。”
墨恩斯笑了起来,俯下身将江野困在沙发里,“好啊,那你叫我一声老公,我就放过你。”
江野抿了抿嘴唇,显然是不太愿意,所以他奋起反抗了,出其不意地发起突袭,猛地往前一扑,将墨恩斯按倒在地板上。
他跨坐在墨恩斯腰上,用身体的重量压制着他,像初次捕猎成功的小野兽一般得意地昂起头,“怎么样,服不服?”
墨恩斯扶住他的后腰,眼中笑意更浓,“原来如此,你喜欢这个姿势。”
“……”江野感觉自己被占了便宜,他当然不甘示弱,马上就调戏了回去,像流氓一样隔着衣服在墨恩斯身上乱摸。
“你昨晚折腾我那么久,今天也该让我弄弄你了吧,这叫礼尚往来,你别不乐意。”
话音刚落,墨恩斯便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戏谑道:“那你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江野不服输,两人就这样打闹起来,毫无形象地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忽然的,江野右脚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响。江野回头一看,是自己不小心撞翻了放转盘的小桌,墨恩斯刚做好的瓷瓶泥坯也掉在了地上,从一个变成了一坨。
墨恩斯:“……”
江野:“…Sorry啦。”
江野是个勇于承担错误的好孩子,当即便自告奋勇,“我帮你弄一个新的。”
他殷勤地扶起桌子,摆正转盘,把那坨形状不明的陶泥放了上去,撸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墨恩斯好笑地看着他,“你会做吗?”
“你教我呗。”江野启动转盘,尝试着用手指触摸陶泥,但它很不稳定,总是甩来甩去。
墨恩斯笑着从后面抱住他,将江野的双手拢在掌心中,帮助他去扶稳陶泥,同时减慢了转盘的速度。
江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他靠在墨恩斯温暖的怀中,几乎被他强壮结实的身体包裹着。对方说话的时候,江野的耳朵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陶泥在掌心中旋转,成型,带来一种湿湿凉凉的、很奇妙的触感。
江野盯着旋转的陶泥,一圈又一圈,冷不丁地问:“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墨恩斯微微一怔,随后便侧头亲吻他的耳廓,“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陶泥继续一圈一圈转着,在两人手下逐渐有了漂亮的形状,时间也缓慢而平静地流淌过去了。
墨恩斯的话仿佛一句善意的咒语,在江野的生活中完全应验了,他们幸福地度过了婚后的第一年,然后是第二年,第三年也平静如水,第四年一切如初。
就连江野公司的那些同事们都说,这对夫夫也太腻歪了,结婚这么多年还跟新婚一样甜甜蜜蜜,每天开着车接送上下班,晚上还要去情侣餐厅约会,
江野对于这段婚姻最后一点儿不安也彻底消失了,他全心全意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努力工作,认真地与墨恩斯相爱。
工作当然是一路顺风,没几年就升到了销售经理的位子,与墨恩斯的感情也是一路升温,除了X生活不是特别和谐之外,一切都很好,江野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看到对方漂亮的脸,然后得到一个轻柔的早安吻。
总之,事业爱情双丰收,江野简直就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工作室里那座等人高的木雕,就如同沙漏一般记录着时间,因为它的雕刻进度实在是太慢太慢了,江野一开始还有些兴趣,后面就完全懒得再关注,只当它是一件占据墙角的木头疙瘩。
等到他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这件木雕才基本成型。
江野站在木雕前,震惊地上下打量它。这太细致了,连头发丝这样的细节都刻了出来,如果不是颜色明显是木头,江野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活人,只是没有呼吸罢了。
木雕只差左眼的眼珠还没有雕刻出来,除此之外它和江野十年前长得一模一样。
江野看看木雕,又走到落地镜这边仔细端详自己的脸,随后叹了口气,“岁月催人老啊,都过去十年了,我都三十五岁了。”
虽然容貌和年轻时相比变化不大,但细节上还是可以看出岁月的痕迹,江野回头看了墨恩斯一眼,有些嫉妒,“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
“是吗?”墨恩斯正站在窗边画油画,他手里拿着画笔,慢条斯理地调着颜色,“我想一定是你工作太辛苦了,不如辞职我来养你好了。”
“…免谈。”江野冷剐了他一眼,这十年里他和墨恩斯为数不多的几次吵架,就是因为他的工作。
墨恩斯觉得工作占据了江野太多时间,江野又觉得墨恩斯对自己的事业指手画脚,俩人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乐师来劝和的,最后当然以江野的胜利与墨恩斯的妥协来收场,否则他也坐不到经理的位子。
墨恩斯得了江野的白眼,似乎有些受伤,一言不发地扭回头继续画画。
江野的良心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谴责,他主动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仰起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别生气啊,我努力工作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嘛,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赚钱养家。”
他踮起脚,亲了下墨恩斯的侧脸。
墨恩斯马上就被哄好了,没有任何延迟的。
江野靠在墨恩斯身上,手指把玩着对方的发尾,编成一个松松垮垮的辫子,“十周年纪念日我们要怎么过?别像去年那样办宴会了,很无聊的。”
“我们去法国,怎么样?”
江野一怔,“可以吗?”
之前他就想去法国玩,看看墨恩斯的老家长什么样,但据说墨恩斯身份特殊,不能随便乱走,出国更是要办理各种麻烦的手续,所以这十年里江野几乎没有离开过环梦市。
“当然了,我父亲在郊外有一座庄园,养着很多动物,你喜不喜欢小马?”
江野眼神发亮,“真的?可以骑马?”
“我会让他们提前给你准备一匹听话的好马。”墨恩斯笑着说道,“就作为十周年的礼物送给你吧。”
“送这个木雕不是更合适吗?”江野指了指旁边的雕像,“只差一颗眼珠就雕好了,你半小时就能弄完吧?”
“……”墨恩斯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放下手中的画笔与调色盘,转过身抱住了江野。
江野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很强烈的忐忑与不安,“星星,你爱我吗?”
“爱啊。”江野觉得奇怪,“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墨恩斯笑了笑,他闭上眼睛,遮掩了眼中的情绪,“我也爱你,所以这件木雕…我过些日子再送给你吧。”
第084章 一段很长很长很长的记忆
江野对去法国庆祝十周年的计划抱有百分之二百的热情, 连最看重的工作都不管了,很快便跟公司请了假,又去办理了签证。
他买了许多旅行杂志和报纸, 研究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一份完美无缺的旅行计划,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现在就等下周一和墨恩斯一起去机场直飞法国。
周末,下午两点左右, 江野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塞进行李箱里, 拉上拉链, 总算是收拾好了明天要带的行李。
现在时间还早,江野便准备浅浅睡个午觉。
虽然有些丢脸,但江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兴致过于高昂了,每天晚上都要很久才能入睡。墨恩斯都觉得好笑,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第一次去郊游的孩子一样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
江野走进卧室,把铺平的被子掀开一个角, 像软体虫子一样舒舒服服地钻了进去, 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姿势, 正要闭眼,忽然又感觉小腿蹭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 热乎乎的, 还很有弹性……
“老鼠?!”
江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他猛地窜起来,一把掀开被子, 只见床角处蜷缩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形状,有点儿像黑色的史莱姆,而且是活的,正在向周围爬动,身体一鼓一鼓的,如同心跳的节奏。
江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尽管大小和形状都变了,但江野一眼就认出这是十年前他在地铁站遇到的黑影。可那不是个噩梦吗?他大脑里的淤血早就清除了,整整十年都没有复发过,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又出现幻觉?
除非这根本不是幻觉。
江野壮着胆子靠近那团黑影,它小小的,还没有手掌大,却忽然跳了起来,像个炮弹似的直冲江野的心口。
那一瞬间江野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身体向后跌倒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半天回不过神来,右手下意识摸着胸口。
胸前什么也没有,更没有之前黑影移动时留下的粘液,但江野知道这不是幻觉。
黑影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撞进了他的身体里,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同时江野也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是记忆,准确来说,是一小段记忆。
这段记忆像影片一样在江野脑海中播放,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躺在被鲜血染红的浴池中,脸色苍白,气息全无,而墨恩斯就在旁边,紧紧抱着他。
江野迷惑不解,如果那个死去的人才是江野,自己又是谁?
他看向旁边的镜子,发现自己是一团小小的暖光,仿佛没有重量似的飘荡在半空中,和浴室的水汽混在一起。
而墨恩斯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他,江野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堪称恐怖的执念。
这完全不符合江野的认知,他和墨恩斯在一起十年了,对方是那样的温柔、宽容、体贴,怎么会露出这种可怕的眼神。
这个墨恩斯对江野来说简直就像陌生人一样,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更是匪夷所思:
他被关了起来,被无形的手按在好像手术台一样的地方上,冰冷的“手术刀”在他体内搅动,但他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有些不舒服。他的身体变得更轻了,有什么东西被拿了出去。
然后江野隐隐约约地,看到墨恩斯那双金色的眼睛也在黑暗中望着他,随后,他悲伤地落下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便是这段记忆的最后一幕,前因后果是什么,江野一概不知,但他很清楚,无神论在这里已经靠不住了,墨恩斯对他有着诸多的隐瞒。
什么狗屁车祸,狗屁失忆!他的记忆是被活生生地从身体里挖走了!
江野在床边呆坐了足足半个小时,然后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他抬起头,双手撑在盥洗台边缘上,身体压低,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几秒。随后他顺手将额前的碎发撸上去,目光已然变得坚毅。
如果连与自己结婚十年的丈夫都是个骗子,那其他人也靠不住了,不管是陈乐还是白五,他们都曾经出现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中,是嫌疑人,是尚未证据确凿的罪犯。
江野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划,他独自一人来到地下车库,把自己的车开出来,跟着导航开往十年前他们结婚的那栋古堡。
两个小时后,江野把车停在了古堡大门外。
这座宏伟而浪漫的建筑和十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庭院中的白玫瑰变成了郁金香,有一对新人正在小湖边举行婚礼。
他们大概只租借了古堡的庭院,正厅的大门紧闭着,没有婚礼的装饰,也没有人在看守。
江野曾经在这里住过一个月,对古堡的结构已经很熟悉了,他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轻车熟路地来到古堡后院,从一楼的窗户翻了进去。
他顺着长廊走到一楼尽头的房间,握住门把手,闭了闭眼,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推开了门。
门口仍然是个杂物间,但江野已经不会再信这种障眼法了,他信步走进去,左右看了看,然后随手从置物架上拿起一把园艺铁铲,对着地板就开始挖。
顺着铁铲传到手上的触感非常奇怪,明明是瓷砖地板,挖起却像是泥土一般,不过三分钟,地板就被江野挖出一个大洞,那条幽深阴暗的楼梯也出现在江野面前。
江野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诡异的事情而惊讶了,既然连建筑都会欺骗他,那还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手持铁铲当作武器,顺着楼梯走下去。地下室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噩梦论自然不攻而破,江野继续往前走,便看到了被锁在墙角的黑影。
江野都开始可怜它了,孤零零地呆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足足十年无人问津,不知努力了多久才分裂出一小块,送到外面去寻找江野。
江野一出现在地下室里,黑影瞬间激动起来,像野兽一般挣扎着,不断地向他扑来,可那两条锁链桎梏住了它,流转其中的蓝色咒文压制了它的力量,让它无法靠近江野。
于是江野便主动向它走了过去,蹲下身,没有丝毫恐惧地抱住它,“我知道,你是我的记忆,对吗?”
黑影一下子安静下来,江野继续说着:“我很爱墨恩斯,十年了,真的很爱很爱,我是孤儿,他对我来说就和家人一样。”
“可是他一直在欺骗我,隐瞒了很多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我想只有你知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你回到我的身体里,我就会想起一切…”
江野说到这里,忽然犹豫了,他开始害怕这段未知的记忆。
就算是现在,江野仍然是相信墨恩斯的。不是说信他不会欺骗,而是信他不会伤害自己,即使这是一个弥天大谎,背后也应该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就因为记忆里最后那滴充满哀痛的眼泪,江野也愿意相信他。
可现在江野忽然担心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年的男人,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与温柔和诚挚相对立的是什么?阴险,邪恶,残忍……如果墨恩斯是这样的人,他该怎么办?这十年又算什么?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犹豫,黑影忽然低下头,往江野怀里拱,那感觉让江野联想起一只热情粘人的大狗。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江野下定决心,“你是我的记忆,我应该对你负责,绝不能让独自承受痛苦。”
他拿起铁铲,用力铲断了束缚在黑影身上的锁链。
只在一瞬间,黑影便迅速膨胀,如狂风一般将江野裹挟其中,疯狂地钻入江野的身体。
江野被它扑倒在地,只觉得耳边轰隆作响,身体变得非常沉重,无数画面、声音像洪水一样汹涌地灌入脑海。
那是自他出生以来,足足二十五年的记忆。
江野躺在冰冷地水泥地上,茫然地睁着眼睛,几乎不能动弹。只有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根本止不住。
因为这真是一份很长很长,又充满苦涩、恐惧、痛苦与绝望的记忆。
第085章 他是活生生的人
冰冷的镁光灯照映在舞台上, 身形优雅而美好的演员身穿白色芭蕾舞裙,踮起脚尖跳着忧伤的舞蹈。天鹅飞翔,受伤, 挣扎,绽放,最终迎来不可避免的死亡, 不甘地倒在地上。
随着乐师奏出大提琴最后一个低沉颤动的音调,舞台的帷幕缓缓落下。
偌大的观众席上只有一个人,但这唯一的观众的心思并不在表演上, 他斜靠在宽敞的座椅里, 单手支着下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乐师突兀地打破了这片沉寂,“大人,我听白屋说,江先生的新身体已经快要完成了?”
一提起这个,墨恩斯便有些心烦,简短敷衍道:“还差一些。”
他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乐师却冒着风险继续进言, “我听说只差一只眼睛, 凭借大人的力量, 去年秋天就能完成了,可您却拖到了现在,难道您忘了当初的诺言吗?您许诺过, 会给他自由。”
墨恩斯不悦, “你是在指责我吗?”
“我是江先生的朋友, 大人。”乐师轻声说着。
墨恩斯冷笑,“所以你要因为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 违逆你侍奉了两千多年的主人?”
面对威胁,乐师的态度仍然不卑不亢,如果他并未失去自己的眼睛,墨恩斯一定会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与江野一样的固执与坚韧。
“是的,如果您认为我冒犯或者逾矩了,您可以杀了我。”
“……”墨恩斯倒是很想,可他不能。他投鼠忌器,怕乐师的死会让自己与江野的关系变得更糟糕。
“江先生不能在这里陪您一辈子,十年已经够多了,即使外面只过了短短一个月,可如果江先生在环梦市的时间比他原本的年龄还要长,那恢复记忆的那一瞬间,他可能会精神错乱,甚至会疯掉。”
墨恩斯移开视线,“他不会的,我用世界树的枝干作为原材料,为他雕刻出全新的、健康的躯壳,他将获得强大的生命力,他不会再生病,更不会发疯。”
乐师放缓声音,几乎恳求着,“大人,他会很痛苦的。”
这句话触动了墨恩斯的心,也让他动摇起来。他沉默了很久,才苦笑着说道:“我会还他自由,但至少过完这个十周年纪念日吧,也让我保留一点儿美好的记忆。”
乐师也不说话了,他难得从墨恩斯身上感觉到了一点儿近似人类的东西,或许墨恩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也和他所厌弃的人类一样,患得患失,优柔寡断。明知自己在犯错,却仍然义无反顾地沿着这条绝路走下去。
白屋就是在此时很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他脸色有些难看,很显然他带来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白屋低声说:“大人,记忆不见了。”
短短一句话,在场三个人都深刻地明白:完蛋了。
虽然按照墨恩斯原本的计划,他们本来就该在这时候把记忆还给江野,可他们主动还,和被江野自己找到,这两者之间有着云泥般的区别。
记忆不可能挣脱附带咒文的锁链,除非有人帮他,用外部力量斩断了锁链。咒文不起作用时,那就只是条普通的链子罢了。
墨恩斯立刻回到了别墅,他在庭院里看到了江野的车,就停在花坛旁边,而一股奇怪的味道从房子里飘散出来,墨恩斯很快辨别出那是什么。
那是汽油,大量的汽油。
墨恩斯快步走上楼梯,越靠近工作室,汽油的味道就越大,当他推开门时,看到江野就站在那里,脚边散落着几个墨绿色的金属汽油桶。
汽油被泼洒得到处都是,地板几乎被这些味道刺鼻的液体所淹没,而江野身边就是那个墨恩斯雕刻了整整十年的木雕,江野拎起最后一桶汽油,半桶浇在木雕上面,剩下半桶冲着自己当头浇下。
墨恩斯脸色骤变,“江野!”
“别过来。”江野疲惫地靠在木雕上,神情憔悴,眼角红得厉害。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但并未点燃,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
墨恩斯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小心翼翼地哄着,“星星,你别冲动,听我给你解释好吗?先把火放下,这很危险。”
“我知道,可我就是要毁了它。”汽油顺着江野的头发往下滴,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缓慢地说着话,大脑似乎变得很迟钝,每说一句话都要稍微停顿一会儿,“我现在脑子很乱,江北…我唯一的亲人为了救我死了,我眼睁睁地看他死在我面前。”
“可我在干什么?我和我的仇人结婚了,生活在一起,十年,整整十年。”
“我和你不一样,墨恩斯,我是人,我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啊,我一辈子能活几个十年?”
“你怎么能这样做,怎么能……”
江野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他无力地坐在地上,靠着木雕垂下头,无助地哽咽着。
他几乎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墨恩斯的心脏也随着他的哭声而紧紧揪了起来。
他低声道:“星星,我只是想救你,即使把你的灵魂附着在普通的人偶上,你也只能存活几年,只有世界树的枝干才能做出真正拥有生命力的躯壳。”
“但即使是我,也要花费至少十年的时间去雕刻它,可你的灵魂根本维持不了那么久,所以我把你带进了环梦市。”
江野微微抬起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们在世界树的内部,我让白屋在这里创造了一座城市,你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和白月宫殿的佣人是同一物种。”
墨恩斯耐心地解释着,同时心惊胆战地看着江野手中的打火机,他希望自己所坦白的一切可以让江野回心转意。
“世界树是阿尔兰蒂斯的零点,这里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里面十年,外面只过去了一个多月,所以你的灵魂至今都没有消散。”
“我本来打算等过完这个十周年,就把记忆还给你。”墨恩斯诚恳地望着他,声音愈发的轻柔,“星星,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我想和你一起制造一些幸福的回忆,想让你爱我,哪怕这些是虚假的。”
“可我绝没有想过要永远控制你,那天我看到你生息全无地躺在浴缸里,我的心脏几乎停跳了,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与其生活在随时有可能永远失去你的恐惧中,不如给你自由。”
“只要你能活得快乐,即使见不到你,我也会安心。”
“活得快乐?”江野神经质地冷笑了一声,他再次重复,“活得快乐?你觉得我现在还能活下去吗?你让我怎么面对江北,又怎么面对这十年的记忆?!”
江野越说越激动,忽然站了起来,按动了打火机,一簇明亮的火苗窜了上来。
他声泪俱下,字字泣血,“我爱你啊,墨恩斯,这些年里我是真的在爱你啊!我感觉我几乎要被撕成两半了,生活在环梦市的我到底是不是我?被你折磨羞辱过的我到底是不是我?我已经分不清了…”
他几乎哀求起来,“你不如就成全我吧,让我死吧,求你了,我真的不想再痛苦下去了!”
墨恩斯呆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有想过,从江野嘴里听到我爱你这三个字时,会是那么的痛苦。
他的私心,他的不舍,他的贪婪,他的一意孤行,最终造成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后果。墨恩斯曾经深刻厌恶的人类的劣根性,此时在自己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星星…”墨恩斯苍白无力地劝说着,“你不能这样,如果江北看见了,他也不会开心的。”
江野咬了咬牙,“闭嘴,你没有资格跟我提他!”
“是,我知道,追本溯源,江北是被我害死的,可是他真的会愿意你随他而去吗?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又何尝不是他最敬重的兄长呢?”
“你们这对兄弟和我不一样,你们互相珍惜,互相保护,是生长在一起的树,但即使一方离开了,另一方也得继续活下去。”
“江北并不是你的全部,他也不希望自己是你的全部,你只是太害怕了,连江北的死都不敢面对,所以才想要舍弃一切,这是懦夫的行为。”
墨恩斯认真地注视着他,“江野,你应该活下去。”
江野愣愣地睁着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他哽咽了一下,“…要我这么痛苦地活下去吗?”
“是。”墨恩斯堪称严厉地回答道,但很快他的目光又温柔起来,“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无异于酷刑,但时间会冲淡一切,你最终会从阴影和悲伤中走出来的。”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乐观,永远持有希望。”
江野忽然蹲下身,捂着脸大哭起来。他把打火机扔出门外,终于放弃了这个死亡计划。他不想死了。
墨恩斯立刻走上去把江野抱进怀里,不断抚摸他的后背,“我欠你一个道歉,星星,我之前对你很不好,这全是我的错,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再留几天,等我把你的新身体做好,你就可以回家了。”
江野只是哭,墨恩斯苦笑道:“你会获得很长很长的生命,但我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两个很久以前就……”
忽然的,窗外传来一阵扇动翅膀的声音,打断了墨恩斯的话。
一只漆黑的乌鸦带着长长的尾羽飞了进来,落在地板上,随后幻化成一名高大的黑衣女人,头上戴着宽檐羽毛帽子。
江野从墨恩斯怀里抬起头,他认出这是阿勒塔镇的镇长。
黑鸦低下头,语速很快,“大人,我很抱歉擅闯禁地,但有件重要的事我必须立刻向您禀报。”
她冷静地说着,“三个小时前,我们在阿勒塔镇的‘门’附近,捕捉到了一个灵魂,是人类的。”
第086章 江北的灵魂
“人类的灵魂?!”江野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难道是?墨恩斯,难道那是……一定是的!”
墨恩斯知道江野想说什么, 可他并不对此抱有希望。
江北在一个月前死在了密特斯伽,那里的环境根本无法让他的灵魂存活,他是非常确认这一点的。所以那灵魂大概是某个人类不小心闯入了门, 又死在了那附近吧。
可黑鸦却说:“那灵魂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和江野长得很像,我怀疑他是…”
“江北!”江野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墨恩斯眉头微蹙, “这不可能。”
除非奇迹发生。
但墨恩斯从来不相信无凭无据的奇迹, 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背后必然会有推手在操控。
他很快便想起来了, 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江北的灵魂保留下来。
有人在江北死去的时候,使用特殊的力量在他周围建立起了与阿尔兰蒂斯相似的环境,也就是张开结界保护了他的灵魂,让他免于消散的命运。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墨恩斯只能想到一个人:他的双生兄弟,密特斯伽的创世神,那个曾经与他和谐共处, 却又为了一己私利而暗害他, 最后被他报复到销声匿迹、四处躲藏的仇敌。
墨恩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江北在哪儿?我要去见他!”江野急切地挣扎着,试图挣脱墨恩斯的怀抱。
黑鸦道:“他很虚弱,而且没有意识, 我暂时把他保护在我的封印里。”
墨恩斯一边按住江野的手, 一边吩咐黑鸦:“把他带来。”
二十分钟之后, 黑鸦去而复返,带来了一具好像透明的水晶棺材一样的东西, 棺材四周围绕着浅淡的荧光与咒文。
江野看到江北躺在里面,颜色很淡,几乎只有一个隐约的影子,光线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江野焦急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记得之前大林和赵辰变成灵魂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虽然也有些透明,但至少还有个清晰的轮廓,还能说话,而江北却模糊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黑鸦道:“他的灵魂很不稳定,但只要呆在我的封印里,暂时就不会有事。”
“暂时?”
“是的,所以需要尽快为他准备一个新的躯壳。”
江野下意识抬头去看旁边的木雕,“这个可以吗?”
“当然不行,亲爱的,这是给你准备的。”怕江野不死心,墨恩斯又格外补充了一句,“已经和你的灵魂绑定了,这具木雕浇灌了你的血。”
江野瞬间失落,墨恩斯就不忍心看他这个样子,只好许诺道:“等完成你的身体,我会帮江北做个一样的。”
江野忧心忡忡,“他能撑过一个月吗?”
墨恩斯抚摸着江野的头发,轻声道:“星星,相信我吧。”
按照环梦市的时间流速来说,一周后,墨恩斯终于完成了这件木雕,他带着江野离开了环梦市。
脱离幻境之后,江野的灵魂立刻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一个只有啤酒瓶盖大的暖色光团。
这是江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为什么我的灵魂长这样?大林他们都和生前长得一模一样,连江北也是。”
墨恩斯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江野,将他送入木雕之中。
这件木雕突然发生了如同破茧成蝶一般的变化,浅褐色的表皮逐渐开裂,一片一片地掉落,露出下面宛如新生的白皙皮肤。
在墨恩斯温柔的注视下,江野慢慢睁开了眼睛,抬起手,试探着握了握五指。
和大林他们不同,江野得到了一具真实的、宛如人类的身体,他的皮肉柔软而有弹性,五感正常,四肢活动自如,胸膛中有心脏在跳,血管里有鲜血流淌,是真正意义的复活。
“感觉怎么样?”墨恩斯拿来衬衫和裤子,为江野穿上。
江野下意识抬着胳膊,方便墨恩斯给他套袖子,他想了想,“不知道,跟活着的时候差不多。”
墨恩斯笑笑,“这是用世界树的枝条雕刻而成的身体,从此之后你不会再衰老或生病,阿尔兰蒂斯的生物都会敬畏你,不敢伤害你。”
江野茫然地眨了眨眼,“世界树?那到底是什么?”
“世界伊始之树,是我开拓阿尔兰蒂斯之后,创造的第一个生物,拥有非常强大的生命力,我将它当作世界的零点坐标,也就是阿尔兰蒂斯的中心。”
江野没太听懂,只是隐约明白这树很古老,是大古董,“你为了给我做身体,把它砍了?”
墨恩斯笑道:“没有,它长得非常大,树干比这座宫殿还要粗壮,做你的躯壳只需要截取一小块树枝。”
“哦…”江野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抓紧时间为江北准备新的身体。
墨恩斯便动身前往环梦市,江野本来想跟着,但被墨恩斯劝住了。对于江野来说,在环梦市等待十年太煎熬了,不如留在白月宫殿,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听到好消息。
江北的灵魂也会留在这里,由黑鸦和她的学生们轮流照看,维持封印。
墨恩斯一离开宫殿,白屋便迎了上来,他低声道:“江北的灵魂撑不过一个月,已经来不及再做同样的躯壳了。”
墨恩斯面不改色,“是的,所以要换个办法。”
他联系了宋云生,拿到了江北的骨灰,将这些骨灰与世界树根脚下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从树干上刮下来的木屑,照着江北的模样做成了一个泥像。
虽然其生命力比不上江野那种用一整块木料雕刻出来的躯体,但胜在所用时间更短,且对于人类来说,已经称得上是脱胎换骨了。
江野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他眼睁睁地看着江北变得越来越透明,到最后几乎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墨恩斯回来了,带来了新的躯体。
这距离他离开,才过了十三天。
“谢谢你…”当江野看着江北的灵魂融入泥像,躯体逐渐变得柔软、有体温的时候,他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墨恩斯,不断地哽咽着,“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墨恩斯轻拍着他的后背,亲吻他的额头,“亲爱的,你不需要感谢我,我只是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躺在透明棺材里的江北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中枪的那一天,所以当他一睁眼,看见自己亲哥和仇人抱在一起的时候,彻底懵了。
“…我是来到地狱了。”江北如此确信地说道。
第087章 江野日记:楼下猪肉又涨了,烦诶
听见江北说话的声音, 江野立刻毫不犹豫、毫不留恋、就像扔掉雪糕包装纸那样顺手地推开了墨恩斯,冲到江北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江北尚未弄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激荡的情绪,他没有动,任由江野紧紧抱着, 过了一会儿,等他稍微平复了心情,江北才问:“哥, 现在什么情况, 我记得我中弹了?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为什么和墨恩斯抱在一起,他们是不是给你灌迷魂药了?”
江野用力擦掉眼角的泪,心脏仍然因为这伟大的劫后余生而跳得飞快,“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你听我给你解释。”
他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说着,“是这样的,那天你死了, 于是我也死了, 但后来我又活了, 然后你也活了!”
江北木然道:“哥,你说的是中文吗?”
他又看向墨恩斯等人,“还是说你们真的给他灌药了?”
墨恩斯无奈, “他只是太激动, 没组织好语言, 我来解释吧。”
他三言两语讲明了所有事情,是真正的条理清晰, 但不知为何格外使用了许多浪漫且详尽的形容词来描述自己与江野的婚礼,以及甜蜜的蜜月时光。
江北摆了摆手,“够了够了,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些事就不用详述了。”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仔细观察每一个骨节与指甲,很难想象这样一具鲜活的身体竟然是由骨灰与泥土捏造出来的。
江北并没有因为自己失去了人类的身体而抑郁,相反,他感到很愉快,从前他就很喜欢研究怪异的东西,而现在他也成为了这些东西的一员。
“那现在你要怎么办呢?”江北紧盯着墨恩斯,“会信守你的诺言吗?”
墨恩斯沉默了一下,侧头看向江野,江野的目光正好与他撞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结婚那天,在神父面前许下的誓言。
但很显然江北所说的诺言并不是这个。
墨恩斯轻声问:“你是怎么想的?星星,你要走吗?”
“要我说的话,我爱你,墨恩斯。”
不等墨恩斯露出惊喜或惊诧的表情,江野便继续说道:“但我已经想清楚了,虚假的生活只能带来虚假的爱情,而你曾带给我的痛苦和憎恨是真实的。”
“不管怎样,你救了江北,也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也不想再继续和你有什么瓜葛,就这样一刀两断吧,我要回家。”
江野是如此的果断、坚决,甚至让墨恩斯为此感到惊讶。因为他很正直,而且善良,墨恩斯便以为他也会优柔寡断,会为了那十年的感情而犹豫不决,就像他自己一样。
可江野看得如此清楚,虚假的爱和真实的恨在他眼中泾渭分明。
从因为一时冲动而踏入阿尔兰蒂斯的那一刻起,江野的信念就是回家,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的目标仍然没有丝毫的动摇,他非常明智地选择追随自己最初的目标。
江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我们明天早上天一亮就走,从矿山的‘门’出去。”
他又看向江北,见对方恋恋不舍的样子,只好道:“你可以拿一点儿纪念品,但是不许带活的东西出去。”
江北两眼一亮,“明白!肯定不能带活物,会造成生物入侵的。”
阿尔兰蒂斯怪物遍地,且大部分都凶猛残暴,如果真的在人类的世界里繁殖起来,后果不堪设想,江北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选择带一块萤石出去,就是那种会发光的石头,阿尔兰蒂斯都将它当作灯泡用。
而墨恩斯把黑弓还给了江野,这是很久以前他送给江野的第一份礼物,先别提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至少很有纪念意义。
江野没有拒绝,只当多了个防身武器,他最后叮嘱墨恩斯:‘不要再来打扰我们,除非你发现了大林他们的踪迹,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墨恩斯点头,“我会派人去森林里寻找他们。”
最后的最后,江野去和乐师道别。
离开了环梦市,乐师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他们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了,只能隔着纱缦告别。
乐师为他弹奏了一首曲子,是一首节奏轻快、风格昂扬的钢琴曲,那是乐师之前提过的,专门为他谱写的乐曲。
“一路顺风,江野。”
乐师终于直呼了他的名字,他们算是真正的朋友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野和江北就坐上了一辆雍容华丽的皇家马车,由六匹独角白马拉着,它们是那样的温驯聪慧,不需要车夫也能顺利地将乘客送往目的地。
墨恩斯目送着江野走向马车,临了,他忽然又开口叫住了对方,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我会想你的。”
江野微微挣扎了一下,因为这临别的拥抱而忐忑不安,“你真的不会再来骚扰我吧?我真会报警的!”
墨恩斯笑笑,“不会,但如果过段时间你改变了主意,觉得密特斯伽无聊,想回阿尔兰蒂斯度个假,我会立刻去接你。”
“……”江野白了他一眼,“婉拒了,我没这个打算。”
“说不定呢。”墨恩斯亲了亲他的脸颊,他的眼睛里仍然有执念,却被温柔包裹了锋芒。
他轻声说着,“几十年后,几百年后,几千年后,或许有一天你会想回来看看。”
“星星,我只是答应放你走,并没有说不会继续爱你了,所以我会等,一直等,直到你回来。”
江野:“?不是,几千年,我能活这么久吗?”
“不止呢。”
“……”江野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可如果他真的能活几千年,恐怕很难在人类的社会里混下去。
他叹了口气,似是妥协,又似乎是要给那些真假难辨的感情一个交代,“好吧,如果几千年后你仍然还爱我,那我就回来看看吧。”
他就着拥抱的姿势,安抚似的拍了拍墨恩斯的后背,然后才推开他,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回程十分顺利,大概是墨恩斯提前给那边打了招呼,甚至还有专机送他们回国。
再次回到他们租住的公寓时,江野站在门口百感交集,他离开了太久,茶几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他叹了口气,放下行李撸起袖子,很有精神地道:“来吧,大扫除!”
随着房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江野心头的阴霾也逐渐扫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一周后,他找到了新的工作,还剪短了头发,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年轻了,而且很有朝气。江北补办了一些手续,回学校继续上课,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闲暇时江野也会关注一下报纸上的新闻,W集团不久前推出了一种新型的催化剂,据说只需要一滴就能让一整箱汽油的能量利用率提升二十倍,江野猜测这大概是从活山骨骼里提炼出来的。
总之,一时间能源市场发生了剧烈动荡,不知道有多少家公司一夜破产,又被W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收购,于是大部分石油公司就被控制住了,油价也没降下来,反倒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
这还只是W计划中的第一步,后续他们还会推出各种以灰矿为基础的新能源,而这种矿产的唯一来源则被他们垄断在自己手中。
就连江野都直观地感受到了灰矿闯入市场后的影响,他今天下楼买菜,就发现猪肉涨了足足三块钱!
江野感觉好烦。
第088章 小羊小羊
除了菜价涨了之外, 别的并没有什么变化,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直到一个月之后, 深秋时节街道上落满枯叶的一个早晨,江野像平常一样出门上班,一推开门, 便看见楼道里站着一只活生生的山羊。
雪白蓬松的皮毛,前蹄如同鹰爪,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是黑色的矩形瞳孔, 正静静地看着他。
喀索尔食心魔。
江野神情木然, 默默地把门又关上了。
他背靠着门板, 慢慢捂住嘴,眼珠轻颤,显然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惊吓。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像喀索尔这样强大的野生怪物,它绝对无法穿过‘门’,而且阿尔兰蒂斯的法律也是禁止随意穿越‘门’的,阿勒塔的镇长在发现‘门’之后也是第一时间封印。
难道他在做梦?不…江野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或许他根本没有离开阿尔兰蒂斯, 他只是以为自己回家了, 但实际上还在环梦市,或者说与环梦市同一性质的地方,由白屋创造的虚假世界。
但是……
江野又想到临别前墨恩斯的话, 以及自己变成灵魂时, 他在自己面前落下的那滴充满痛楚与悔恨的眼泪。
于是江野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觉得墨恩斯不会再欺骗他。
江野纠结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打开门,先把喀索尔拽进来,关进了卫生间里。江野怕它跑到大街上乱吃人。
所幸喀索尔在江野面前十分温顺,没有伤害他,也没有挣扎,这大概就是墨恩斯所说的,阿尔兰蒂斯的生物对世界树天生的敬畏之心。
江野站在卫生间门口,透着小窗,看见它在舔舐水龙头滴下来的水珠,便又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现在怎么办?报警?警察管这个吗?还是要联系宋云生?江野这里确实有他的号码,但他现在对任何与W有关的人都深恶痛绝,看都不想看一眼,更别提主动联系。
江野珍惜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不愿意招惹是非,他再也不想和什么W组织、什么怪物、什么阿尔兰蒂斯有任何牵扯了。
但关在卫生间的喀索尔确实得处理一下,江野的目光不由得飘向了厨房。
楼下猪肉涨了,牛肉也涨了,羊肉更是涨得一柱擎天,江野之前尝过喀索尔的肉,虽然那并不是一段很好的回忆,但那肉的味道确实非常不错,而且也没毒。
现在天冷了,正是涮火锅的好时候。
江野觉得自己真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只是他没杀过羊,于是便上网搜索:家里进了一只几十斤的活物,该怎么杀死?杀完之后的骨头和血怎么处理?
然后网友们纷纷建议他去自首。
江野:“……”
他放下手机,准备去厨房拿刀,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汽车急刹声,街上一片混乱。
几秒之后,不知道是汽车还是别的什么,忽然发生了爆炸,声音震耳欲聋,那剧烈的爆风震碎了几乎半条街的窗户,江野的公寓也没有幸免,玻璃碎片朝内撒了一地板。
幸亏江野已经走进了厨房,没有受伤。
他飞快地冲到窗边,往下一看,街道上发生了十几辆车连环追尾,有几辆车都翻进了隔离带。发生爆炸的似乎是一家早餐店,也不知道为什么饭店会发生这么剧烈的爆炸,街面上已经成了一片火海,人们四下奔逃。
但江野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车祸和爆炸上,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飞舞在空中的东西——一只巨大的赤红色眼珠!
那真的就是一只非常大的眼珠子,比从远处赶来的消防车还要大上两倍,瞳孔赤红,眼白里布满血丝。这些血管向两边延伸出去,像毛线一样交织缠绕,形成了一对五、六米长的网状翅膀。
这比江野见过的任何怪物都要恐怖,完全看不出它是什么动物异变出来的,简直就像是从最深处的地狱里爬出来的邪祟。
眼珠子杀伤力极强,往哪儿一瞪,哪里就发生了大爆炸,而它的“翅膀”也开始向下延伸,去捕捉地面上的人类。
它的瞳孔中央打开了一条细缝,露出里面白森森、如同绞肉机一般的螺旋状牙齿。
江野来不及细想,立刻召唤出黑弓,瞄准眼珠射了一箭。
他没想着能杀死对方,毕竟黑弓在这边的威力不比普通弓箭大多少,可那支由黑雾凝聚而成的长箭飞出去的时候,江野就感觉不太对,它飞得太快太猛了,几乎有爆风如影随形,吹起了江野的头发和衣摆。
长箭挟风射向那只大眼珠,势如破竹,正中红心!
黑箭的破坏力远高于它的体型,那只眼珠怪就像一只巨大的爆浆软糖,砰地一声炸开了,里面的粘液和血块如同下雨一般稀里哗啦地落下来,汽车的金属外壳被腐蚀得滋滋响。
江野震惊地看着手中的黑弓,透过掌心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它的体温正在攀升,它很激动,在江野手里轻轻颤动着。
这不太对劲儿,上次回来的时候黑弓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现在却和在阿尔兰蒂斯一样,会回应主人的心情。
江野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感觉人类的世界正在逐渐被阿尔兰蒂斯侵蚀。
叮铃铃——!
门铃声猝然响起,江野一惊,迅速收起黑弓,谨慎地靠近门,透过猫眼往外看。
来人是宋云生。
既然是他来了,江野必然没有好脸色,连门都不愿意开,隔着门冷声问:“怎么了?”
宋云生腆着脸笑了笑,“你先让我进去吧,有重要的事。”
江野:“滚。”
“我说完保证滚,行不?你先把门打开,你已经看到街上的怪物了吧,这事儿真的十万火急。”
江野想了想,把门打开一条缝,“就这么说吧。”
但宋云生却把右脚伸进来别住门,整个人就跟泥鳅似的,滑溜溜、水灵灵地钻了进来。
江野:“……”
江野懒得管他,自顾自地拿了扫帚,把地板上的玻璃碎片都扫进垃圾桶。
窗外警笛声长鸣,消防车、警车、救护车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惊天动地。消防员穿着厚实的防护服,架起水枪,从爆炸的早餐店开始灭火。
宋云生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街道上遍地血污与粘液,有的粘液聚在一起,甚至还在抽搐。
“这是你干的?”
“我杀的。”
宋云生点点头,目光落在江野的右臂上,很快又移开。
他道:“我应该先跟你道个歉,关于你弟弟的事情,但我当时真的只是想用麻醉枪,我也没想到上面会派其他狙击手来,对不起。”
江野皱着眉把碎片倒进垃圾桶,“够了,别说了。”
“还好最后墨恩斯肯出手帮忙,他总是这样迁就你,甚至愿意放你自由。”
江野啧了一声,很不耐烦地看向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云生叹了口气,“江野,你刚才看到的那只怪物,并不是出现在密特斯伽的第一只。”
“我知道。”
那只山羊现在还在卫生间里关着呢,江野希望它不要糟蹋自己养在窗台上的绿箩。
宋云生:“哦,你已经看过新闻了。”
“昨天晚上九点左右,一只飞龙出现在美国闹市区,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伤亡人数高达三百人,而那只飞龙没有被擒获,也没被警察杀死,它逃走了。”
“两小时之后,一只白羽巨蛇出现在太平洋,袭击了出海的游轮。”
“到现在为止,全球各地共遭受怪物袭击三十二起,死亡人数破万,江野,这些怪物全部都是属于阿尔兰蒂斯的,它们本不应该来到这里,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江野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墨恩斯也曾跟他说过,阿尔兰蒂斯与密特斯伽之间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即使偶尔出现漏洞,也就是“门”,魔力强大的怪物仍然无法通过,这是铁一般的绝对制约。
墨恩斯肯定没骗他,否则人类早就会受到怪物的侵扰,灾难不会在今天才突然爆发。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影响了那道无形的隔离墙。
宋云生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我本来想问问墨恩斯是怎么回事,但他拒绝了我的联络,他说合约内容已经彻底结束了,合作关系到此为止。”
“然后你就来找我,让我去问他?”
“是的,你一定能见到他吧?”
江野冷笑,“那可要让你失望了,我们俩已经分手了,一刀两断,很可惜,我也没有联系他的办法。”
第089章 诡域之主的造访
情况似乎陷入了僵局, 宋云生大概也没想到江野会和墨恩斯断得这么干净,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在他的印象里,墨恩斯并不是一个能轻易放手的人, 欲擒故纵才是他最擅长的把戏,表面上的纵容背后必然有更深的阴谋,墨恩斯不会到现在又忽然玩起纯爱、痴情的那一套吧?
宋云生一声不吭地沉思着, 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现在墨恩斯的目标不在江野身上。
他一定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所以暂时放开了江野。
至于墨恩斯要做的事情, 恐怕和现在诡异的怪物入侵脱不开干系, 但是宋云生仍然没有弄懂“墙”和“门”的规则。
从前密特斯伽从未出现过怪物, 至少历史中没有确切的记载,所以若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墙与门的规则,这东西必然是最近才出现的。
宋云生恍然明白了什么,是灰矿?这些看似无害又蕴含着巨大价值、被资本家们视若珍宝的矿石,难道才是罪魁祸首吗?
当初墨恩斯愿意与W做交易,拱手让出一座矿山,其实并不只是为了借用他们的人力去追捕江野?
宋云生隐隐有种糟糕的预感, 因为W并未遵守合约里的明文规定。墨恩斯许诺给他们的是一座矿山, 可他们却开采了足足十六座。
这样明目张胆, 墨恩斯却不闻不问,恐怕这对于人类来说并不是好事。
“你能走了吗?”江野不耐烦地赶客,他发愁地看向窗户, “我还得去买新玻璃。”
“我找人来换, 或者直接给你买栋房子也行。”宋云生话说得很急切, 已经完全没有从前那种圆滑世故的感觉了。如果他的猜测没错,他就必须想方设法把江野拉到自己……不, 拉到人类的阵营里来。
“江野,你听我说,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觉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窗外忽然传出一声惊叫,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江野往外一看,只见街道上那些血块正在蠕动,一只又一只篮球大小的赤色眼珠从里面飞出来,在空中挥舞着由血管织成的翅膀,如同大号苍蝇一般嗡嗡作响。
那数量实在太多了,乌泱泱地聚集在上方,几乎遮天蔽日,整个街道都陷入了一片昏暗。
江野看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这是踩一脚就会爆出无数小蟑螂的卵鞘吗?
这些小眼珠完美继承了母体的攻击性,它们用“翅膀”去勒人们的脖子,从中间裂开一张大嘴去啃咬他们的脑袋,消防员试图用高压水枪驱赶它们,但似乎作用不大。
就在江野愣神的一瞬间,有只眼珠猛冲过来,一下子将毫无防备的宋云生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就朝着他的脖子咬去。
危急时刻,宋云生只来及把自己的胳膊塞进对方嘴里,挡住它的攻击,以免自己的脖子被咬断。
眼珠倒是不挑食,咬到什么吃什么,宋云生几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肌肉被咀嚼的声音,尖牙已经咬到了骨头。
他疼得脸都扭曲了,差点儿两眼一黑昏过去。
不过晕过去之前宋云生眼前闪了一下爱妻的脸,于是纯爱战神拼着一口气,右手一把攥住眼珠的两只翅膀,用力将它拽开,狠狠地砸在墙上。
江野迅速抄起凳子补了一下,把它砸得稀巴烂。
“我艹…”江野听见宋云生在身后骂了句脏话,回头一看,对方正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左臂的伤口非常严重。
那咬痕是一圈一圈的,被咬到的地方皮肉外翻,隐约可见里面白森森的骨头,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流。
宋云生喘了口气,“这牙真厉害,差点儿就咬断了。”
江野嘲讽道:“活该。”
但他还是从电视柜底下拿出急救箱,扔给宋云生,让自己做简单的包扎。
窗外一片死寂,只有残火燃烧的声音,眼珠怪们已然散去,到其它地方寻找猎物。
它们渴望新鲜的、温暖的血液,并为此而疯狂。江野拉弓射死了几个,但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飞入闹市区。
“你看到了吧?如果怪物继续增多,社会将迎来比战争还要糟糕的大动荡。”宋云生靠着沙发,将绷带缠绕在手臂上,用嘴咬着另一端,打了一个死结。
“江野,你得帮帮我们。”
“帮你们?”江野站在宋云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眼神冰冷得不可思议,“你们杀死了我唯一的亲人,我差点儿就永远失去他了,而你现在跟我说,要我帮你们?你哪来的脸?”
宋云生垂下头,“我错了,江野,不是帮我们,是帮人类,不管怎样,人类才是你的同胞啊,我相信你在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朋友,很多重要的人。”
江野不说话了,他只是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邻居,一位慈祥又热心肠的老奶奶。她可怜江野和江北这对孤苦伶仃的兄弟,几乎每天都会端两碗热气腾腾的饭菜送过来,除夕夜时还会送饺子,自己亲手包的。
老奶奶前两年已经去世了,但她的子女儿孙仍然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江野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到怪物的侵扰。
还有曾在学校里帮他申请助学金的老师、破例让不满十八岁的江野在店里打工的超市老板、自行车被偷走时尽心尽力为他找回的警察,这些善意,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江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正是有他们的存在,江野才能在艰难的环境中,仍然长成了乐观而正直的样子。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忙。”江野烦躁地坐在沙发上,“我只有一把弓箭,可你也看到了,它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你不如叫军队拉几门迫击炮来,或许更有效。”
“我不需要你去战斗,只需要你帮我们和墨恩斯搭上线。”
宋云生说着,忽然手机响了,他先接了个电话,表情变得有些异样。
江野:“怎么了?”
“对你来说是个解气的消息,一个小时之前,W规模最大的工业园区被一条白色的四翼巨龙摧毁了,那里已经变成了废墟,然后一座黑色古堡拔地而起,江野,我觉得墨恩斯可能在里面。”
江野对四翼白龙有些印象,似乎是墨恩斯经常使用的交通工具,至于拔地而起的古堡,恐怕是白屋的杰作。
可如果连墨恩斯都能穿过“门”,这不就代表“门”的规则已经彻底失效了吗?
江野迅速给江北打了个电话,确认对方还安全,才松了口气。江北的身体也与世界树有关联,怪物应该不会伤害他,江野叮嘱了几句,让他别随便出学校,便挂断了电话。
“有人进去过那座古堡吗?”江野问。
宋云生摇摇头,“无法攻入,甚至无法接近,周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雾气,人们一旦靠近就会全身剧痛,出现休克症状,就算穿上最先进的防护服也无法抵御,无人机进去也会失灵。”
“你觉得我能进去?”
“如果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类能进去,那就只能是你。”宋云生叹息道,“如果连你都不行,那我们只能放弃了。”
“好吧。”江野胡乱地抓了抓头发,猛地站起身,“那就去看看吧,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要搞什么东西。”
宋云生拿起手机,“我申请专机送你过去。”
即使是专机,抵达目的地时也已经是深夜了,江野一下飞机就看到前面围着一圈临时架起的金属电网,旁边驻扎着几十顶军用帐篷。
电网内部是倒塌的大楼,废墟像小山一样层层叠叠,连墙砖都被龙焰烧得黢黑,空气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化学气味,像是什么塑料品被烧焦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只能隐约看见一个高大建筑的轮廓,那就是伫立在废墟之上的城堡。
宋云生停下脚步,“我不能再陪你往里走了。”
雾气已经开始让他感到头痛,他手臂上的伤在飞机上得到了更加专业的缝合与包扎,但由于高空气压的变化,他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缓缓渗出纱布。
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也停下了,几人目送着江野走入迷雾中,很快,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江野拿着手电筒照亮前方的路,白雾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倒是废墟的路不太好走,他走得很慢,跌跌撞撞的。
不知过了多久,江野终于见到了这座古堡,这是一座与植物结合在一起的华丽建筑。
漆黑的哥特式尖顶古堡,被巨大的荆棘与藤蔓环绕托举在半空中,气氛阴森,一条狭窄的旋转楼梯直通大门,成群的红眼乌鸦落在扶手上,一有人接近便嘶声大叫,怎么看都不像欢迎来客的样子。
江野挥了挥手电筒,把乌鸦赶开,顺着楼梯走上去,来到门前。
高大的拱形门紧闭着,门上有天使与恶鬼的金色浮雕,栩栩如生。
江野使足了劲儿推了推,又踹了几脚,大门纹丝不动。
他也不是好惹的人,干脆召出黑弓,打算直接给门来一箭。
但黑弓却瑟瑟发抖起来,不肯凝结出长箭,显然是不敢在城堡主人面前造次。
江野气结,拍了黑弓一巴掌,“胆小鬼,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啊!”
黑弓不蒸馒头也不争气,很没出息地临阵脱逃,飞快地躲回了纹身里。
江野只好自己想办法,他在门上摸索着,突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往下一按,悦耳的铃声响起,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可供单人通行的门缝。
江野:……哦,原来按门铃就可以啊。
第090章 墙与门与桥
走进大门之后, 便是开阔敞亮的客厅。
与古堡阴森神秘的外观不同,里面倒是做得很温馨,客厅穹顶很高, 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暖色的光线,照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一道香槟色的珍珠帘子把客厅分为内外两个部分。
江野看到珠帘后面摆着一张长餐桌, 已经铺好了米白的蕾丝餐布,有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从屏风后面转过来,将装在三层银质餐盘里的甜品放在桌上, 又利落地倒了杯红茶。
江野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认出这是白月宫殿的管家, 明明是个AI却有重度洁癖的那位。
他在这里,就说明这里确实是墨恩斯的居所,江野向四周看了看,“墨恩斯不在吗?”
“大人有事外出了,他知道您今晚会来,所以让我提前备下夜宵来招待您。”
江野微微一怔,“你是说, 墨恩斯明知道我会来, 但还是走了?”
管家欠了欠身, “正是。”
江野不说话了,他忽然有点儿不太高兴,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有些别扭, 又有些憋闷, 好像一团无形的棉花堵在心口。
明明当初在阿尔兰蒂斯告别时,墨恩斯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江野以为自己的主动拜访会让他非常惊喜,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甚至没有亲自来迎接,而是为了别的事情外出了,连一点儿时间都没留给他。
江野忽然不太确定自己在墨恩斯心中的地位了,难道他并没有那么特殊吗?
这种心情江野曾经体会过,那时候他还在环梦市,记忆尚未恢复。
大概是与墨恩斯结婚三年之后吧,江野偶尔会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尤其是墨恩斯身边围绕着更优秀更漂亮的男男女女的时候。
江野知道那叫吃醋,本来情人之间互相吃醋也没什么,但现在却不同了,他们已经离开了环梦市,江野的记忆也全部恢复,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绪。
江野心里很烦,他感觉自己被冷落了,这种强烈的落差感让他非常不安。他坐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却如坐针毡,不断地调整坐姿,红茶也喝了很多杯,点心一口没动。
“大人恐怕要天亮才回来,需要我送您回去吗?”管家煮了新的红茶,“或者我带您去客房住一晚。”
江野更不开心。
客房?什么时候他要去住客房了?他在这里的身份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客人吗?
江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捂着脑袋颓废地趴在餐桌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他根本没办法和墨恩斯断得干净彻底。环梦市,那可是整整十年啊,对于墨恩斯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于江野来说,他一生中感情最充沛的年龄,都凝聚在那十年里了。
就算环梦市是假的,时间流速是假的,他也是真真切切地与墨恩斯相爱了十年,这些感情像后遗症一样,即使病好了,梦醒了,也仍然在影响着他的思绪。
管家见江野一直不说话,便出言提醒:“先生?”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呆着。”江野趴在桌子上,心里想着最多就等墨恩斯半个小时,等不到人他就走,再也不来了。
但是刚闭上眼,困意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江野就这样睡了过去。
清晨时,墨恩斯才从外面回来,一进来就看见江野趴在桌上睡得正熟。
他脚步停顿了片刻,脸上少见地出现了迟疑的表情。他从沙发上捡起一条毯子,轻轻披在江野身上,但并没有把他叫醒,而是转身向西侧的楼梯走去,有点儿回避的意思。
江野睫毛颤动了两下,慢慢睁开眼睛,银白色的发尾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江野立刻反应了过来,准确地伸手抓住墨恩斯的衣角,“干什么,你要走?”
墨恩斯叹了口气,只好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只是想去换件衣服。”
他摘掉黑色的皮质手套,随手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江野的目光顺着那副手套落下去,看到在指尖的部分有像血渍一样的痕迹,而墨恩斯身上也隐隐约约萦绕着一股杀气与血的味道。
墨恩斯揉了揉江野的头发,顺便帮他抚平睡乱的发丝,“我没有受伤,那是别人的血。”
“……”江野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说他昨晚去了哪儿,杀了谁?还有最重要的,那些突然出现的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墨恩斯这位阿尔兰蒂斯之主又为什么能无视门的规则,大摇大摆地来到人类的地盘?
但一开口,江野却带着一点儿质问的语气问道:“你不想见我?”
“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你。”墨恩斯苦笑着,“我怕我见到你之后,会忍不住把你再关起来,囚禁在只有我能看到的地方,你难道不知道我当初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放你走的吗?”
“你明白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永远想占有你,掌控你,可是我又怕自己的偏执会伤害到你,所以只能避而不见。”
墨恩斯按住自己的手,轻声道:“直到现在,我都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欲望,星星,我不想让你难过。”
江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坐远了一点儿,拉紧了风衣外套的拉链。
墨恩斯无奈:“别这样防备我,我是有理智的,不会像个野兽一样突然把你按倒在餐桌上,撕碎你的衣服。”
虽然他很想这样做。
“我来是有正事的。”江野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给人类当说客?”
江野不悦地皱眉,“什么叫给人类当说客?我也是个人。”
“嗯嗯,你是,你是。”墨恩斯敷衍着点头,顺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是昨夜江野喝剩下的红茶,已经凉透了。
“你要是这种态度,我们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墨恩斯叹息,好言相劝:“亲爱的,这些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关系,怪物并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家人,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插一脚进来呢?”
“享受个屁的生活!你的怪物昨天才打烂了我家客厅的窗户。”江野板着脸指责,“那可是我租的房子。”
墨恩斯哄小孩似的:“好啦好啦,我会赔的,给你开张支票可以吗?”
江野恼火地咬了咬后槽牙,“你非逼我跟你动手是吧!”
墨恩斯立即抬起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们最好不要有身体接触,否则我可能真会忍不住把你按在餐桌上了。”
“……”江野站起来搬着椅子,坐在了墨恩斯对面,中间隔着一张宴会长桌,如同楚河汉界一般分明。
这样江野才有了一些安全感。
“墨恩斯,我只想知道那些怪物是不是你放进来的。”江野紧盯着墨恩斯,步步紧逼,“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死了很多人,难道你想挑起战争,侵略我们的世界吗?”
“你这可是太冤枉我了。”墨恩斯笑了起来,江野很熟悉他这种笑容——作壁上观,然后幸灾乐祸。
墨恩斯闲适地靠在椅子里,优雅地架起长腿,右臂搭在扶手上,“我对密特斯伽不感兴趣,也无意去侵吞这块无聊的地盘,这是你们人类自找的麻烦。”
“…什么意思?”
“是你们人类,不,是一小部分人类的贪婪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墨恩斯手指轻敲着扶手,“星星,你知道‘桥’吗?”
江野犹豫:“你是说架在河上的那种?”
“差不多吧,不过我说的‘桥’和‘门’一样,是一个比较抽象的概念。”
“‘门’是开在‘墙’上的漏洞,所以仍然受着墙壁规则的制约,但‘桥’却跨越了墙壁,百无禁忌,所以我才可以来到这里。”
“制造‘桥’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密特斯伽存在魔力强大的阿尔兰蒂斯原生物种,依靠这种联系,我便能造出一条‘桥’来。”
江野恍然大悟,“活山?”
但紧接着他又陷入迷茫,低下头下意识咬着指甲,“不对,这不成立啊,如果活山魔力很强,它就不能穿过‘门’啊……”
“是的,看似是个悖论,但你忘了吗,活山是被拆散运过‘门’的。”
墨恩斯笑笑,“活山是个非常神奇的物种,它们虽然与世无争,甚至很少动,但因其庞大的身躯,所蕴含的魔力在阿尔兰蒂斯也称得上前列。”
“更重要的是,它的魔力几乎全部储存在骨骼中,而且即使死了,拆散了,也仍然可以视为一个整体。”
眼见着江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墨恩斯又为自己说了几句好话,“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不是滥杀无辜的人,我的目的只是来密特斯伽寻找自己的仇人,他太会躲了,我不亲自来,恐怕很难找到。”
“一座活山便足以架设‘桥’,所以我当初只许诺给W一座矿山,但是他们呢,足足开采了十六座,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江野不太确定,“……会有十六座‘桥’吗?”
墨恩斯摇摇头,“不,阿尔兰蒂斯和密特斯伽的界限会被模糊,那道隔离两界的墙壁正在崩塌,所以怪物们才会倾巢而出,入侵你们的地盘。”
墨恩斯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想,应该也有不少人掉进阿尔兰蒂斯吧,唉,墙壁崩坏之后是会这样的,很麻烦。”
“……”江野喉咙干涩,脸色苍白,他几乎能想象到墙壁彻底崩塌之后,人间会变成怎样的炼狱。即使人类有重武器,有高科技,但那也绝对是比世界大战更残酷的灾难。
江野艰难地开口:“你完全不管吗?难道你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
“责任?哦,你提醒我了。”墨恩斯抬了抬手,管家从屏风后出现,双手呈上一个浅棕色的文件袋。
墨恩斯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合同,“让我们来看看当初签订的合约,这里很明确地写了,W公司只能在我规划的范围内开采矿石,如果擅自出界,不管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都与我无关。”
“你明白吗,星星,是W违约在先,合约已经作废了,我没有任何义务去帮我讨厌的人类收拾烂摊子。”
墨恩斯在说“讨厌”这两个字时,眼中的厌恶是货真价实的。
第091章 密特斯伽的神
江野沉默了很久, 才缓缓抬起头,“那么,你也讨厌我吗?”
“你当然是我的例外, 我爱你。”
墨恩斯的眼神变得很温柔,似乎想起了一些非常久远的事情。他想把江野抱过来亲一亲,但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 就像阿尔兰蒂斯和密特斯伽之间隔着一道墙壁那样。
“星星,你可以坐到我身边来吗?”墨恩斯轻声问他。
江野坐在原位没动,墨恩斯便叹息道:“我应该先去楼上换件衣服, 这样满身血气地拥抱你, 确实不太礼貌。”
江野眼睛微微睁大, 嘴唇颤抖了一下,“…你杀了他吗?”
墨恩斯明知故问:“谁?”
“你知道我在说谁。”江野已经大概猜到了,既然那人是墨恩斯的亲生兄弟,就必然与他有着相似的身份与地位。他早就该知道的,墨恩斯的兄弟,他的仇敌,就是密特斯伽的创世神。
江野并不知道创世神陨落之后世界会怎么样, 但他知道那对于人类来说绝非好事, 最糟糕的后果是整个世界都会崩溃。
“我没有杀他, 事实上我还没找到他的下落。”墨恩斯如实告知。
江野看向垃圾桶里的手套,“可你身上带着血。”
“那是他的一个手下,我抓住了他, 想从他嘴里问出些有用的情报来, 不过没有成功, 他倒是挺忠心的,也很有骨气。”
江野感到一阵悚然, 直到现在他仍然畏惧着墨恩斯的残忍与冷酷,并且永远无法否认这个。他轻描淡写地谈论一个人的生死时,江野总会不寒而栗。
“…你把他弄死了?”
“没有,我把他放走了,不过我在他身上做了一个标记,如果我足够幸运,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目标的踪迹呢。”
江野捏紧了桌布,声音有些哑,“你杀了他,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嗯……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没死过,他也没死过。”墨恩斯满怀恶意地笑着,“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密特斯伽就此陷落。”
江野盯着他的眼睛,“墨恩斯,这是我的家乡。”
墨恩斯耸了耸肩,“抱歉,不过我确实不知道神明死后,他所创造的世界会是什么下场。”
江野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大概是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关乎了整个世界的存亡,他必须用上一切筹码,来改变墨恩斯的想法。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问我的问题吗?”
江野冷不丁地翻起了旧账,让墨恩斯有些紧张,“你是说……死亡,或者爱我?”
墨恩斯也明白自己那时候有多混蛋,仗势欺人,威逼利诱,坏事都做绝了,江野记仇也是应该的,只是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江野站起身,双手按着桌面,上身压低,隔着桌子凝视着墨恩斯,“那我现在问你,复仇,或者爱我,如果你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
“……”墨恩斯无可奈何地叹息,“星星,我当然爱你,但这和复仇完全是两码事,不能相提并论。”
“你不需要把自己当作筹码来跟我谈判,也不该这样做,密特斯伽有那么多人类,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把责任都担负在自己肩上。”
墨恩斯绕过桌子,走到江野身边,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回椅子上,“其实你根本不想来找我,是有人求你,逼你来,对吗?”
江野沉默地移开视线。
墨恩斯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宋云生找上门来,他确实不打算走这趟浑水,他已经受够了所有艰难、痛苦、麻烦的事情,只想像从前一样过着平淡甚至无聊的生活,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却好像永远无法实现似的。
墨恩斯怜爱地抬起江野的脸,“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做不到袖手旁观,可你的力量那么弱小,根本无力回天,所以你只要像平时那样,照顾好自己和弟弟就够了。”
“可是……”
即使是江野,也学习过什么叫“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果连整个世界都会陷落,他们又何以为家?
“你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就别去管了,自己还能轻松一些。”墨恩斯把江野抱进怀里,极尽温柔地劝说着。
平时他对不自量力的家伙没有任何耐心,甚至不屑于去看一眼,可对上江野,他还是想好好安慰几句。
墨恩斯明白江野内心的纠结和苦楚,他作为一个人,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与这个世界建立起了深刻的联系。
他的归属感,他的家乡,他的良心,都不允许他袖手旁观。
可墨恩斯并不会因为他就放弃自己的复仇计划,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这份仇恨已经深深地刻入骨头里,无法消弭。
“外面恐怕会越来越乱,你就暂住在这里吧,我会派人把江北也接过来。”
墨恩斯安抚似的揉了一把江野的头发,江野还想说什么,白屋却突然出现在门口,低声道:“目标开始移动了,他往西北方向去了。”
墨恩斯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最后又看了江野一眼,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好好休息。”
然后便随着白屋一起离开了古堡。
江野烦闷地坐在桌边,他也想走了,可是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正如墨恩斯所说的,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强大的力量,头脑也不够聪明,勇气也不是很足。江野忽然觉得自己唯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误打误撞又莫名其妙地,被墨恩斯喜欢上了。
这种想法让江野非常沮丧,他闷闷不乐地站起身,离开了客厅。
一直到深夜墨恩斯都没有回来,江野独自躺在主卧的大床上,盯着头顶深蓝色的帷帐出神。
他并没有睡,也睡不着,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卧室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飘渺的白雾沿着地板向中间的大床汇集,越积越多,慢慢的,几乎整个房间都被白雾覆盖了。
江野坐起身,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吃惊,情绪很稳定,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过了会儿,白雾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江野一直盯着他,“你是谁?”
那人自茫茫白雾中走出来,江野看到了一张与墨恩斯一模一样的脸。
不过江野知道那并不是墨恩斯,先不说对方身上细润如水的气质,清净温良的眼神,光是那头如同乌鸦羽毛一般柔顺的漆黑长发,就和墨恩斯完全不同。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江野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无关长相,也和墨恩斯没有任何关系,单纯就是觉得亲近,是一种非常远古的、始祖的、回应在血脉中的呼唤。
所以江野立刻明白了这是谁,“你是墨恩斯的兄弟吗?他正在到处找你,想要杀了你。”
男人苦笑一声,“是的,我知道。”
他一笑起来,和墨恩斯更像了,简直就是同一个人。江野又问:“那你怎么还敢过来?这里是墨恩斯的地盘。”
“我的手下把他引走了,而且这是在梦里,我想他不会注意到我来了。”
“梦?”江野看看床边的雾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说怎么雾霾都进屋里来了。”
也难怪江野情绪这么稳定,做梦时头脑确实不太清醒,就算现在有只恐龙夹着公文包推开门走进来问江野买不买吸尘器,他都不会惊讶。
江野掀开被子,很好客地拍了拍床,邀请对方坐下,“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墨恩斯为什么那么恨你?”
“是我背叛了他。”男人眼中流露出自责与后悔,他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在回忆那些他亲手犯下的罪孽。
“我的名字是恩德尔·森得·密特斯伽,最开始我和墨恩斯出现时,只是一个存在,连质量和形状都没有。”
“我们只是同时诞生在同一个地方的两个‘点’,当我们开始思考时,便有了自我与意识,时间开始流淌。”
“那时候还没有空间的概念,我们感觉非常挤,于是便分别向两侧移动,空间由此被开拓。”
“这就是阿尔兰蒂斯和密特斯伽的雏形,后来我们逐渐完善了外形、语言等等,开始在自己空间里创造生物与环境,并乐此不疲。”
恩德尔的声音低了下去,“分歧是在此时产生的,墨恩斯赋予他的子民奇形与力量,而我给了人类创造力与生命力,这本来没什么,我们只是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也曾互相信任,互相尊重,经常会一起讨论如何去创造和管理自己的造物。”
“但是空间和能量是有限的,两个世界必然要争夺资源,我太沉迷于自己的创造,太贪心,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世界,然后我暗算了他,将他推入黑暗的、无际的虚无之地,那是个对于神明来说也过分寒冷孤寂的地方。”
江野皱起了眉头,“他在那里呆了多久?”
“很久。”恩德尔轻声说着,“久到足够我侵占了许多资源,让密特斯伽的领地远大于阿尔兰蒂斯。”
“大概十万年前,墨恩斯把虚空撕开一条裂缝,从里面逃了出来,来向我复仇。”
“我将太多力量赋予在密特斯伽的土地上,已经无力招架他的报复,所以我用仅剩的力量在两个世界之间建立起一道墙壁,至少能保护密特斯伽不被破坏。”
“江野,你现在看到的我,其实只是一缕残魂罢了。”
江野侧头看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知道了前因后果,他便能明白墨恩斯对人类的厌恶,也理解他内心的仇恨,可是对于恩德尔来说,他曾拼下性命建立的墙壁,竟然就因为自己所庇护的人类,马上就要毁掉了。
第092章 于是只好滚来滚去
“我不得不承认, 和墨恩斯相比,我天生便有贪婪的劣根性,并且将这个缺点遗传给了人类, 这是我的错。”
恩德尔诚恳地望着江野,他的眼睛是黄金一般的颜色,“可是, 江野,你也是人类,你明白人类整体是守序向善的, 我们不能因为少部分人的错误, 就全盘否定人类这个种族。”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江野心烦地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头痛,“可是光我知道有什么用,墨恩斯铁了心要杀你,更不会去管快要崩塌的墙,就算世界末日了,他也只会笑着看戏。”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找我, 想让我帮忙吗?可是我做不了什么, 我没办法劝墨恩斯改变主意, 即使他爱我……”
恩德尔缓缓摇头,轻柔地打断他的话,“不, 还是有办法的, 你知道阿尔兰蒂斯的世界树吗?”
江野迟疑片刻:“我好像听墨恩斯说过。”
他的身体都是由世界树的枝干做成的, 但江野没提这个,面对陌生人他仍然保持着基本的戒备心。
“世界树是墨恩斯创造的第一个生物, 准确来说,在空间诞生的第一个纪元里,我和他一起埋下了它的种子。”
恩德尔回忆着这些遥远的事情,唇边不由露出一抹微笑,他怀念地叹道:“那时候我们的关系还不错,是亲人,也是朋友。”
“世界树的时间几乎是永恒的,它结下的第一颗果实直到今天仍然挂在最高处的枝头,像刚长出来一样,那就是可以修补墙壁的钥匙。”
“江野,我需要它,有这颗果实做媒介,我能把墙壁修好。”恩德尔忧虑地停顿了一下,“…只要别太晚,在墙壁彻底崩塌之前。”
“所以你要我去找一颗已经过期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果子?”江野心生警惕,这和去别人家偷东西似乎没什么区别。
“你不会想诓我干坏事吧?”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我不会骗你。”恩德尔突然抬起手,有些失礼地捧起江野的脸,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
江野愣了下,但并没有反抗,恩德尔身上没有恶意,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欲望,他就是很单纯地看着自己,目光亲切而温暖。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好像一位父亲在注视着他最疼爱的幼子。
江野隐隐有种感觉,恩德尔表面上是在看他,实际上却是透过他去看人类这一种族。
“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即使你弱小、冲动、不太聪明,可你身上的美德足以压过所有的缺点。”
恩德尔松开手,轻声道:“比如说你现在虽然嘴上怀疑我,但心里已经决定要帮忙了,对吗?”
“……”江野沉默了几秒,“知道吗,你跟墨恩斯真的很像,我的意思是,贬义的那种像。”
恩德尔笑了起来,“是的,我们都很狡猾。”
江野有点儿无语,但又不好吐槽什么,他盯着恩德尔,很没礼貌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看到对方的发尾与衣摆几乎是半透明的,就像灵魂一样,堙灭在模糊的白雾中。
所以江野突然想起了江北,并在脑海中形成了一个假设,他吸了口冷气,“难道说,江北的灵魂之所以能回来,是因为你?”
对的,他早就该猜到的,当初墨恩斯和乐师都非常笃定地说江北的灵魂会消散在密特斯伽,可他偏偏却出现在“门”的附近。
所谓的奇迹背后必有因果,能做到这件事,且有动机做这件事的,只有密特斯伽之主。
“我用结界保存了他的灵魂,派人送到了阿尔兰蒂斯的入口。”恩德尔并未否认。
他冒着被墨恩斯发现的风险去做了这件事情,其背后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单纯只是因为江野在为他的弟弟哭泣。恩德尔看着他们,想到了自己。
江野不解,“可是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我不想挟恩图报,你来帮我,就相当于归入我的阵营,站在了墨恩斯的敌对面,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不知道墨恩斯会不会顾念旧情…你知道的,他对待叛徒一向冷酷无情。”
“所以只要你心里有一点儿不愿意,我都不会逼迫你。”
“不不不,等一下。”江野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个得弄明白了,我可没说要做你的队友,更没说要做墨恩斯的敌人。”
“如果你真能修好墙壁,我是乐意帮忙的,但这可不是为了你们。”
恩德尔:“那是为了什么呢?”
“那可太多了。”江野扳着手指如数家珍,“为了早上七点半能准时喝到楼下便利店的甜豆浆,为了我正在追的电视剧不断更。”
“为了我好不容易攒的买房首付不会变成一堆废纸,为了江北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书。”
“为了想吃糖醋排骨时能随时去超市买到打折的猪肉,为了半夜看球赛还能点外卖,为了周末不上班时能去踏青郊游,而不是在废墟里面捡垃圾。”
没有什么宏伟志向,也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江野认真在意的,不过就是这样一桩桩平凡的小事。
恩德尔笑着赞许:“这样很好。”
“我知道自己很好。”江野又自信起来了。
他虽然是个普通人,可是他能把自己的生活照料得很好,那么他便是一个了不起的普通人。
“那么事不宜迟,我现在就送你去阿尔兰蒂斯。”
江野惊讶,“现在?”
“墨恩斯很快就会发现我的手下只是个诱饵,等他回来就来不及了。”
江野犹豫,“可我根本不知道世界树在那里,也不知道第一颗果实长什么样子。”
“如果把阿尔兰蒂斯看作是一个空间坐标系,世界树就在它的零点,我会给你一件可以指引方向的东西,为你打开通往阿尔兰蒂斯的‘门’……”
恩德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模糊,周围的雾气裹挟着他,逐渐淡去,声音也越来越远。
“现在你该醒来了,我很抱歉让你独自去完成这项任务,但我无法陪你。”
“你要小心,阿尔兰蒂斯的野兽不会伤害你,但世界树并不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那里同时存在着永恒时间与混乱时间,你要去寻找时间的漩涡,并且从那里回来……”
江野听得一知半解,“这是什么意思?”
但恩德尔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白雾已经彻底消失殆尽,江野睁开眼睛,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张开手,掌心里有一个像指南针似的小东西,外壳是某种漆黑的宝石,表盘上没有字母和数字,只有一根细细的指针。江野晃动指南针,指针稳定地指着同一个方向。
江野又看了看周围,没找到恩德尔说的‘门’。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换上自己的衣服,把指南针塞进外套口袋里,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
现在江野知道恩德尔所说的‘门’是哪一扇了,门外已经不是古堡的走廊了,而是一片幽暗的树林,夜风吹过枝叶稀疏的树梢,发出飒飒的响声。
深秋已至,寒冬将临,这些高耸入云的大树已经不在开花了,叶子也落了很多,但江野仍然一眼认了出来,这是白月宫殿附近的花林。
他迈过门槛,房门在他身后消失了,现在他独自站在空地上,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地,身后是一面坚硬的岩石峭壁,有几十米高。
江野认出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阿尔兰蒂斯时所看到的景色,他们就是在这里遭到了蚯蚓怪的袭击,差点儿全军覆没。
江野看了眼指南针,抬脚走进了花林。
夜晚的花林是刺木鹰的地盘,不过现在江野可不怕它们,事实上他一进花林,那些像小汽车一样巨大的怪鸟就拍着翅膀四处逃散,转眼间就不见了影子。
江野穿过花林,来到了白月宫殿。
墨恩斯不在这儿,江野也不需要顾忌什么,他回这里就跟回家一样熟练,大摇大摆地走进后院,顺手牵了匹独角白马出来,还打包了一点儿好吃的东西。
白马见了他也很高兴,亲昵地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江野拉住缰绳,翻身上马,朝着世界树的方向走去。
这段旅程比江野预想的要长,他穿过辽阔的荒野,趟过湍急的河水,翻了不知道多少座山,也经过了许许多多的城镇,独角白马走在再坎坷的路上都如履平地,所以有时候江野就直接趴在它背上睡觉,枕着雪白蓬松的鬃毛。
大概七天之后,江野进入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森林,这里的树比花林的还要更高更大,突出地面的气根纵横交错,深绿色的藤蔓如同帘子一般垂下来,头顶的阳光几经波折才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束。
那些奇妙的星尘又出现了,不过因为是白天,它们的光显得有些暗淡,江野骑马走在树根上,任由这些小精灵落在自己肩头,在头发里躲来躲去。
指南针没有什么动静,但江野有预感自己正在接近世界树,他的身体很放松,心情也不错,大概是因为接近了自己的源头。
临近下午的时候,江野拉紧缰绳停住了马。
前面没路了,他看到了一面深棕色的墙壁,很突兀的立在那里。
江野不太理解为什么森林会有一堵墙,还是一堵非常高的墙,江野抬起头往上看,即使仰到脖子都痛了,也看不到顶。再看看两边,也完全没有尽头。
独角白马溜达到一边去吃草,江野沿着墙壁走了几步,忽然发现不对劲儿,他伸手抚摸着墙壁,感觉潮湿粗糙,还有很明显的竖向纹路。
这不是墙,这是一棵巨树。
因为它的树干实在是太粗太粗了,江野站在近前,根本感觉不到它的弧度。
江野沉默地站在树旁,深刻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这么大这么大的一棵树,它的果实得长在多高的地方?江野又没长翅膀,难道要他坐飞机去摘吗?
江野搓了搓手心,思考了一下徒手爬上去的可能性,三秒之后,他确定自己不行,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事已至此,江野决定先吃饭,他就近找了块平整的岩石,随便用手拍了拍土,就一屁股坐在了。
他从包里拿出一块干巴巴的面包,抹上果酱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江野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是白马在乱走,扭头一看,却见它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闭着眼睛睡觉。
那声音仍然在响,而且越来越近了,江野脸色微变,他听出来了,那声音不是在身后,而是从头顶传来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沿着树干往下爬。
江野立刻扔下面包,召唤出黑弓,警惕地盯着世界树。
长箭已经搭上弓,弦绷得很紧,在江野戒备森严的目光中,一个奇怪的东西沿着树干爬了下来。
江野呆住了。
那东西很小,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隐约看起来有个人型,但是整个身体都裹在藤蔓中,四肢像猴子一样灵活。
江野之所以呆住,是因为在那小人“头部”的位置,藤蔓的缝隙中露出一小片布料,布料上有个已经褪色的记号,是一个简单的笑脸符号。
江野太熟悉这个符号了,这是他亲手画的。
“大…大林?”
“小江!”藤蔓人偶突然发出一声喊叫,然后像个猴子似的飞扑过来,直接冲到江野脸上。
“我的天啊!我的老天爷啊!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饿死在那个鬼地方了!”大林激动得语无伦次,“这都多久了,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把赵辰叫过来。”
他松开江野,手臂的藤蔓嗖的一下飞了出去,足足延长到了五、六米,他轻松地攀附在树干上,三下两下便爬到了几十米高的地方,等他再下来时,带回了另一个藤蔓人偶。
江野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江野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与故人重逢,说实话,他本来都不抱希望了。
三人都很激动,花了足足十分钟才勉强平复下心情,围成一圈坐在岩石上。
赵辰先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当时你被困在雕像里,我们本来想去森林里给你找点儿吃的,但是一进去就下了大雾,根本找不到出口。”
“后来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虽然怪物对我们不感兴趣,但我们的身体实在是太脆弱了,很快我们的双手双腿都折断了,只能在地上滚来滚去。”
江野听到这里有点儿愧疚,“早知道我应该用不锈钢筷子给你们做腿,树枝太容易断了。”
赵辰笑了一声,“大林一边滚一边哭,他觉得你一定已经死了,为此伤心了好久。”
大林听到这儿,面子挂不住了,急急忙忙地推了赵辰一把,“行了,这种事不用说的那么详细。”
赵辰便继续说道:“我们就这样滚了有三个多月,期间被鸟叼走过,也顺着河飘过,最终来到了这棵树附近。”
“这是一棵很神奇的树,它的叶芽落在我们身上,在我们的身体里生根发芽,长出许多藤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们可以自如地控制藤蔓,不但行走很方便,还能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赵辰举起“右手”,用藤蔓卷起一旁的石头,轻而易举的扔出去十几米远。那块石头看起来有三个江野那么重,直接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江野现在更确信眼前的就是世界树,只有世界树才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大林急切道:“别说我们了,你那时候是怎么脱困的?为什么会来这里?”
江野把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但因为这些事情太长太复杂,他还是说了很久,期间大林不停地打岔,问东问西,显然江野的经历让他大为震惊。
“所以我受恩德尔所托,来这里寻找世界树结下的第一颗果实。”江野叹了口气,“如果不把墙壁修好,我们的世界就有大麻烦了。”
“果实…”赵辰为难地摸了摸’下巴‘,“我们在这棵树上生活了很久,也去过树梢,从来没有见过果实,你确定他要找的是果实吗,这里树叶倒是挺多的。”
“可是恩德尔说了,这里时间永恒,第一颗果实至今……”江野的话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赵队,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
赵辰思索片刻,“一年多吧,不到两年,怎么了?”
“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是一样的,不太对。”
江野喃喃自语着,他记得墨恩斯也说过,世界树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同…对了,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说白屋在世界树的内部建造了城市,也就是说只有内部才有永恒时间,那么果实也是长在那里。
江野侧头看着这棵参天巨树,“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只是在世界树的外面。”
他想了想,“你们能带我上去吗,我想去找找入口。”
“当然可以。”
这不是什么难事,大林和赵辰先爬了上去,然后降下藤蔓,缠在江野腰上,把他拽了上去。
世界树如此巨大,仅仅是一根斜逸出去的小树枝,就有马路那么宽,大卡车都可以在上面随便跑。
叶子倒是比江野想象的要小一些,不过也可以摘下来做雨伞了。
江野沿着树枝往前走,赵辰和大林紧随其后,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道路”明显变窄了,他们即将来到树枝的枝头。
就在这时,江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飘渺的风铃声,在耳边转瞬即逝。
江野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没人回答他,赵辰和大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寂静的森林里只有江野一个人,他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第093章 星星,星星。
江野明白, 自己大概是被卷进了所谓的时间漩涡里,同时他也明白什么叫同时存在永恒时间与混乱时间。
简单来说,他穿越了。
此时的江野仍然是江野, 但却已经不再是现在的江野,而是变成了过去的江野,与此同时, 他也毫无征兆地、突兀地记起了自己的前世。
恩德尔曾经提到过的虚无之地,那个连神明都会感到孤寂与寒冷的地方,其实是江野的老家。
所谓虚无之地, 就是字面意思, 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不存在,像空虚的宇宙一般漆黑。
但是阴阳平衡,物极必反,时间久了,在这极度寒冷与黑暗的地方,反而生出了一团团温暖的光,像萤火一般四处飘荡, 美丽至极。
江野曾经就是这些萤火中的一员。
但是他又非常与众不同, 他是这无尽虚空中极为罕见的具有灵智的萤火, 也就是说,他能思考,并且清楚地认知到自我与外界的区别。
除了智慧之外, 江野的外形也略有不同。
其它萤火最多只有玻璃珠那么大, 而江野呢, 可了不得!他足足有啤酒瓶盖那么大!简直就是庞然巨物!
当然那时候江野还没有玻璃珠、瓶盖之类的概念,但是既然他鹤立鸡群, 出类拔萃,便不屑于与其它不开智的萤火为伍。它们只会随波逐流,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不会说话也不会唱歌,一点儿理想和追求都没有,傻得不行。
江野总是为自己感到骄傲,而且快乐,他会一边飘荡,一边哇啦哇啦的唱歌。
这是他为自己编的歌,用来赞颂自己的伟大,歌名翻译过来就是《我就是天下第一牛逼的》。
那会儿他还没有语言的概念,只会发出一些语气词。
当他高兴的时候,他会说:呀呀~
当他生气的时候,他就说:滋滋!
当他伤心的时候,他就只呜呜的哭。
总之他有这样一套独门的话术。
他就这样唱着同一首歌,在漫无边际的虚空飘了几千年,然后他遇见了墨恩斯。
当他看到墨恩斯的时候,他说:哇!
这表示他特别特别的震撼。
墨恩斯是江野见过的最复杂的东西,他既不是球形的、也不是正方体(是的,江野曾经见过正方形的萤火),而是一种非常特殊非常美丽的形体。
江野曾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一朵冰蓝色的萤火。
那个与自己不同的颜色令江野如痴如醉,他围着蓝色萤火转圈,殷勤地与它贴贴,但是对方的颜色越来越淡,身体也越来越冷,最后它消失了。
那朵萤火凋零了,当时的江野还不懂什么是死亡,正如他不懂自己为什么活着一样,但他很伤心,他决定永远记住这朵蓝色萤火,并将它的美丽列为世界第一。
可在见到墨恩斯的那个瞬间,江野就知道,蓝色萤火只能排第二了。
江野靠近了,仔细观察墨恩斯的样子,每一处细节都让江野分外兴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色彩,这么多形状。
墨恩斯闭着眼睛,呼吸和心跳都很浅,整个身体包裹在寒气之中,纤长的睫毛上有细碎的白霜。
江野觉得他可能不太舒服,因为这里真的很冷,所以他自作主张地飘过去,落在墨恩斯的胸口上。
温暖的萤火融化了一小片白霜,墨恩斯全身冷得像冰一样,唯独心口被捂热了,有了一些温度。
江野很高兴,于是发出了呀呀的声音。
十几万年的寒冷与孤寂,这是墨恩斯第一次听到声音,感受到温度。
他睁开眼睛,看见江野乖乖趴在自己胸口上,努力发光发热,怪可爱的。
于是墨恩斯便想将他占为己有,趁他不注意,突然伸手抓住他,把他握在掌心里。
江野吓坏了,他急急忙忙地从指缝里挣脱出来,飘到一边,发出滋滋的威胁声,尽可能地展现自己的愤怒和强势。
江野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飘到一边去,有足足一百年没有搭理墨恩斯。
墨恩斯只好向他道歉,虽然江野听不懂,但他从语气中感觉到了墨恩斯向他示好的态度。江野感觉自己得了胜利,高高兴兴地飘了回去,与墨恩斯成为了好朋友。
只是他还是很讨厌墨恩斯的右手,他只愿意和墨恩斯的脑袋贴贴,看到右手过来立刻就会逃走。
大概三百年之后,江野才理解脑袋和右手同属于一具身体,他们是一个整体,都是墨恩斯。
这不能怪江野迟钝,对于江野来说,墨恩斯实在是太大了。而与之对比江野就很小,他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凝聚在核心里,换句话说,他的脑子只有花生米那么大。
虚空中仍然很冷,但已经没有了孤寂,墨恩斯无聊时就教江野说话,他先教的是自己的名字。
他指指自己,“我的名字是墨恩斯·伊维·阿尔兰蒂斯。”
就这样重复了几百遍,江野那聪明的小脑袋瓜终于理解了,他兴冲冲地围着墨恩斯上蹿下跳,不断喊着:“伊维!伊维!伊维!”
墨恩斯便笑着答应,“嗯,是我。”
教会江野念名字用了大概两个月,之后墨恩斯又花了足足一千年,才让江野学会基本的语言。
之所以用了这么久,并不是墨恩斯教学能力不足,纯粹是因为江野是个问题学生。
他是个相当自我又喜好自由的小东西,经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墨恩斯是不是正在教他说话。
他会忽然飘走,就在同一个地方发呆,呆上十几年,也可能会突然唱起谁也听不懂的歌,一句歌词重复成千上万遍。
墨恩斯总是很有耐心地等他。
虽然过程不太顺利,但好歹也是教会了,江野很喜欢说话,他总是停在墨恩斯的肩膀上,像只乌鸦似的布拉布拉地说个不停。
墨恩斯也会给他讲外面的故事,有一次他提到了星星,江野好奇地追问:“星星是什么?”
墨恩斯笑道:“和你很像,远远看去就是一团温暖的光。”
江野又兴奋起来,围着墨恩斯转圈,“好耶!我是星星!我是星星!”
于是江野的名字就这样草率地定下来了。
他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还把它和墨恩斯的名字都编进了一首歌里,每天都要唱一百遍,歌名是《星星和伊维是好朋友》,歌词也是如此,且只有一句,江野百唱不厌。
在这恐怖的虚无之地,他们互相给予着快乐,度过了极度漫长的时间。
但江野和墨恩斯的关系并不是一直都很好,有时候江野也会跟他吵架,最厉害的那次是因为虚空中突然出现的一条裂缝。
江野不知道那条裂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并不是很关注外界的东西,但当他看见时,裂缝就已经在那里了,隐隐约约透着光。
墨恩斯似乎便是始作俑者,他一抬手,便有一道疾风凭空而生,化作无形的利刃,重重地砍在那道裂缝上。
然后那道裂缝就会变得稍微大一点儿,但也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儿,连江野都挤不过去。
江野很快就对裂缝失去了兴趣,而墨恩斯则继续扩大着这条缝隙,这样的工作又持续了几千年,江野终于忍不住问:“你在做什么呀?”
墨恩斯耐心地解释道:“这是通往外面的门,我得想办法把它弄大一些,才能从这里出去。”
江野疑惑:“外面是什么?”
“是另一个世界哦。”
“外面比这里要好吗?”
“好很多,在外面你可以看到阳光和月亮,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还有许多动物与植物。”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江野一边问,一边在墨恩斯的头发里钻来钻去,抓起他的发丝缠在自己身上,开心地荡起了秋千。
墨恩斯温柔地用手指把他接过来,放在肩膀上,“有人暗害了我,我很信任他,但他却为了利益,将我推进这个深渊。”
江野的光芒闪了闪,表示疑惑。
恩怨情仇对江野来说还是太难懂了,他现在还是个连两位数加减法都会算错的小朋友。
不过他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能从语气中听出对方的喜恶,他蹭了蹭墨恩斯的脖子,“你讨厌他,他是个坏东西吧?”
墨恩斯笑了笑,“是啊,所以等我出去了,马上就会杀死他。”
江野又闪了闪,“什么是杀死?”
“就是人为地让他死亡。”
江野好奇:“死亡是什么意思?”
“嗯,死亡啊……”墨恩斯觉得应该给江野上一节实践课,让他清楚地认知到死亡这一抽象的概念。
于是他随便抓住了一朵从身边飘过的萤火,轻而易举地用指尖碾碎了它。他张开手,掌心里是一堆冰蓝色的灰烬。
“星星,这就是死亡,它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那熟悉的颜色让江野呆住了,几秒之后,他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逃到了离墨恩斯很远的地方。
他现在才明白,原来那朵让他念念不忘的冰蓝色荧火不是消失了,而是死了,彻底的死掉了。
死亡在江野脑海中变成了一个巨大可怕的猛兽,在无形的时间中追着他撕咬。
他感觉好痛,害怕极了,惊慌失措地乱飞,迷失了方向,又撞在了墨恩斯身上。
“讨厌!讨厌!讨厌!”江野连声哭喊着,他又开始憎恨墨恩斯的右手了,那指尖上还残留着死亡的气息。
他知道别的萤火是没有思想的,又呆又傻,江野也不喜欢它们,可是它们死了,江野还是会伤心。
他生气了,他怨恨墨恩斯杀死了自己的同胞,于是不断地撞他,打他,烧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墨恩斯只好把它拢在手心里,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星星,那只是一朵萤火而已,在虚空中有几千亿朵这样的荧火。”
他已经习惯了藐视这些过于繁多的生命,它们比路边的蚂蚁还要低微。
但江野泣不成声,“我也…我也是萤火,我也是……”
墨恩斯沉默了,尽管他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许唯一的错误是过于突兀地在江野面前展示了死亡,而不是捏死无辜萤火的这一行为。
但最终他还是愿意放下身段去哄江野,用手指轻轻抚摸他。
“抱歉,星星,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第094章 第一个纪元
一句苍白的道歉没法唤回江野的心, 他原本那么快乐自在,无忧无虑,然后墨恩斯在他面前捏碎了他的同胞, 留下了难以消弭的心理阴影。
他生起了大气,不愿意再停留在墨恩斯身上,躲在一边哭了七天七夜, 又冷战了三十年,才肯委委屈屈地回到墨恩斯身边。
他不舍得一走了之,因为他只有墨恩斯这一个好朋友。
但他不像之前那样亲近地趴在墨恩斯的肩膀上, 或者贴贴他的脖子, 他挂在了长长的发尾处, 用银白色的头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像个会发光的茧。
墨恩斯把他拿起来,敲门似的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有人在吗?”
江野闷声道:“我不在家!”
墨恩斯忍俊不禁,“那是谁在说话呢?”
江野固执地顶嘴,“反正不是我在说话!”
墨恩斯笑道:“叫星星出来一下好吗,我很想念他。”
江野不出声了, 身体轻轻抖动起来。他一害羞就会这样。
“星星…星星在家。”
江野从头发里钻出来, 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墨恩斯的手心。
墨恩斯轻声问:“还在生气吗?”
江野晃了晃, “好一点了。”
他躲在墨恩斯的指缝里,犹犹豫豫地说着,“对不起哦。”
墨恩斯一怔, “为什么跟我道歉?”
“我不该跟你吵架的…”江野躲到了手指后面, 墨恩斯听到他的声音闷闷的, “虽然你做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可你才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们天下第一好。”
墨恩斯忍不住笑了,“即使我是个残忍、冷血、傲慢的人,你也觉得我是天下第一好吗?”
“我们就是好朋友呀。”其实江野根本没懂那三个形容词是什么意思,他从墨恩斯手里飘出来,钻进他的衣领,紧紧贴着他的脖子。
他遥遥地望着那条裂缝,小声问:“等那条缝缝变大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没错。”
江野的温度一下子变低了,他十分沮丧,连光芒都变得黯淡。
墨恩斯继续道:“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你不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江野立刻高兴了起来,他一兴奋,体温就急速上升,像个要爆掉的电灯泡。
墨恩斯感觉有点儿烫,便伸手把他拿了出来,“不过我出去之后要先去报仇,可能会杀人哦,你怕不怕?”
江野仔细想了半天,才认真地回答道:“是那个坏东西先欺负你的,你应该去揍他一顿,我会帮你,我超厉害!”
他飞到半空中,努力发光发热,表示自己真的很强。他坚信自己是除了墨恩斯之外最厉害的生物,因为他足足有啤酒瓶盖那么大!
但最终江野还是没能帮上忙,在离开虚无之地时,他们遭遇了混沌的飓风。当时一片混乱,江野又太小太轻了,墨恩斯不慎将它遗落。
江野猜测自己大概是掉进了人间,又不知道怎样的机缘巧合,最终转世成了人类。
江野恢复了这么长的记忆,但实际上他只在这个时间漩涡里停留了几分钟,很快他又被卷入另外一个混乱的时间——那场创世神之间的战争。
江野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到了这场争斗,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从未见识过墨恩斯真正的力量。
那实在是太震撼了,江野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几乎每一秒都是天崩地裂,海沸山摇,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这对其它生物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末日般的灾难。
雷鸣点燃的恶火延绵数千公里,燃烧不休,足足燃烧了十天十夜,然后是倾盆而下的暴雨狂风,几百米高的海啸淹没了大地,逼迫所有生灵向烧焦的高山迁徙。
恩德尔之前说得都是真的,他将太多力量付诸于自己的土地,很快在墨恩斯面前落了下风,于是他只好放弃这场战争,落败而逃,藏匿起自己的行踪。
江野看见墨恩斯像个魔鬼一般倨傲地站在大火与废墟之上,冰冷地说道:“好吧,我找不到你,那我就毁了你的世界,把你创造的生物屠杀殆尽。”
恩德尔无法忽视这样的诅咒,因为他是博爱而贪婪的神,他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子民,爱到宁可暗算自己的双生兄弟。
所以他倾注全部的力量创造了那堵墙壁,以骨血为墙砖,用神格建立起不可破灭的规则,将阿尔兰蒂斯与密特斯伽彻底隔离开来。
而他自己则化成了一缕虚弱的游魂,躲藏在人间的某个角落。
江野远远看着墨恩斯站在墙壁的另一侧,手中的长剑仍然滴着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神的鲜血汇成小溪,奔腾为长河。
他微微低着头,银白色的发丝挡住了脸,江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愤怒,还是痛苦,或是无法消弭的憎恨与怨气。
他最信任的、与自己站在同一位置的兄弟背叛了他,他的真心与感情被狠狠践踏,踩进了泥里,现在却连报仇雪恨都做不到。
江野明白他曾遭受了多大的痛楚,虚无之地那么黑那么冷,冷到连神明的身体都会结起冰霜,骨头缝里都泛着寒气,那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监狱。
在江野遇到他之前,带给他那微不足道的温暖与快乐之前,他可能已经独自忍受了几十万年,这是比死亡还要残酷的折磨。
江野忽然很想哭,不为自己,也不为世界,就是单纯为了墨恩斯的痛苦大哭一场。
世界树的时间再次流转,江野被吸进另一个漩涡中,这次他来到很早很早以前,在这个时间点上一切都尚未发生,恩德尔还没有背叛自己的亲人,墨恩斯也尚未承受虚空的寒冷,这是世界的初始。
江野站在一片美丽的草原上,雨过初晴,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芳香。
他茫然地向前走了一会儿,看到墨恩斯坐在一棵树下。
他挖起地上的泥土,分成两份,又从空气中摘取能量,混入其中,然后他熟练地一捏,两只雪白的山羊便从他掌心中诞生。
它们有着黄金般的眼睛和鹰爪一样的前蹄,一前一后地跑走了,很快便在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长成了一大群。
这是阿尔兰蒂斯的初始,空间和物种都还很少,但已经是第一个纪元的末尾,江野的目光落在墨恩斯身后的树上。
他马上就辨认出这就是真正的世界树,它太美丽了,仿佛是由一整颗晶莹剔透的白宝石雕刻出来的,树干与枝叶中流动着星尘般的细碎光点,即使是太阳也无法掩盖它的光辉。
它甚至已经结出了第一颗果实,它的果实和树干一样,有着白宝石般的质感,果核像浸润在流水中一般轻轻晃动,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
江野犹豫着走过去,墨恩斯发现了他,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你是从哪里来的?”墨恩斯问他,态度还很友善。
“嗯……”江野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在他面前的是过去的墨恩斯,他们还没有任何交集,完全就是陌生人。
“你是从哪个时间上来的?”墨恩斯换了个说法。
江野一怔,“你知道我是穿越的?”
墨恩斯笑笑,“当然,这里可是世界树的内部,同时存在着永恒时间与混乱时间。”
这句话和恩德尔说的一样,江野犹豫了下,“我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我们那里有了大麻烦,需要世界树的第一颗果实。”
“这样吗?”墨恩斯站起身,将果实摘了下来,递给江野,“拿走吧。”
江野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就这样草率地给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要拿它做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江野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骗子,他曾经许下诺言,会帮墨恩斯报复那个欺负他的坏东西。可现在他在做什么?他无耻地背弃了自己的承诺。
墨恩斯拉过江野的手,把果实放在他的掌心里,合拢手指,“拿着吧,因为你很可爱,所以我愿意给你。”
江野低头看着这颗美丽的果实,他知道,只要恩德尔拿到它,修好墙壁,断绝桥梁,墨恩斯的复仇计划就会全盘崩溃。
因为人类已经得到了惨痛的教训,他们绝对不会再踏足阿尔兰蒂斯,跟里面的任何生物打交道,而墨恩斯也永远无法再跨越墙壁了。
“未来的你会记得我曾经来过吗?”江野问。
墨恩斯摇摇头,“你并不是真正的穿越到了过去,我只是他留在这个时间点的残影,你做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他的记忆,也不会影响到未来的发展。”
“不过这颗果实是真的,它是永恒的,过去与未来是同一的。”
江野低头,双手握着果实,它明明是冷色调的,但却很温暖。
他思考了很久,作为活了二十五年的人类,作为曾经与墨恩斯相伴数万年的萤火,他深刻地思考着自己应该站的立场,以及他应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
最终他伸出手,把果实塞回给墨恩斯,“还给你,我不要了。”
第095章 所以我也爱你
江野把果实还给墨恩斯之后, 就飞快地逃走了,他怕自己再停留一会儿就会反悔。
他头也不回地奔跑着,不知何时周围的场景已经变了, 他回到了最开始陷入时间漩涡的地方,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从粗糙的树枝上摔下去。
所幸大林反应很快, 立刻伸出藤蔓卷起他的腰,把他拽了上来。
“吓死我了,你刚才怎么回事?”
大林心有余悸地说着, “刚才走着走着你突然就站着不动了, 怎么叫你都没反应, 跟丢了魂儿似的。”
“我可能是掉进时间漩涡里去了,我穿越到了过去。”
大林惊叹不已,“这么牛逼?那你找到果实了吗?”
江野迟疑了一下,“…没有。”
“还要继续找吗?”赵辰问。
“不,算了…”
大林插嘴:“我觉得那个恩德尔就是故意诓你的吧,我们俩在这儿呆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什么果子, 再说了, 这么大的树它得结多大的果子啊,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拿的回去。”
江野莫名有些心虚,他主动放弃了那颗果实,其实就是放弃了拯救人类的关键钥匙, 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别的解决方式, 尤其是在恢复记忆之后, 他不能置墨恩斯的痛苦与仇恨于不顾。
血债血偿,虽然残酷, 却已经是最妥善的办法了,江野觉得恩德尔应当站出来偿还自己的罪孽,而不是永远躲在那堵无形的墙壁之后,这对墨恩斯来说太不公平了。
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一起回去,赵辰和大林都想回家见见爸妈,失踪多年的儿子突然回来,想必是个巨大的惊喜。
虽然他们的身体变成了现在这个奇怪的样子,但这并不全是坏事,他们有能力保护家人,甚至从身上揪片叶子都能当作护身符来用,那毕竟也带着世界树的气息。
江野把赵辰和大林放进背包里,骑上独角马,三人一同回到了那扇门前。江野推开门,看到卧室仍然是他离开时的样子,甚至连床上的被子都保持着原样。
江野心生疑虑,他走了有十几天,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不见了吗?墨恩斯没回来过?
他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身后的阿尔兰蒂斯景色晃了几下,重新变回了古堡的走廊,‘门’消失了。
现在正是深夜,房间光线昏暗,只有窗外冰冷的月光照进来,地板上映着影影绰绰的黑蓝色树影。
整个卧室都是静悄悄的,江野松了口气,墨恩斯大概确实是没回来,古堡里的佣人们也只是人型AI而已,他们可能以为自己睡了一个长达十几天的懒觉。
江野拉开背包拉链,放在地上,又走过去按亮了床头的台灯。
然后他一转身,就看见有个男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台灯的暖光与冷色的月光交融在一起,仿佛正处于阴阳交界一般,让他的身体轮廓显得愈发漆黑阴森,那眼神也无端显得有一点儿狠毒。
江野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说话都磕磕绊绊的:“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
“你还没找到恩德尔吗?”
话音刚落,江野就知道自己不打自招了,果然墨恩斯冷笑起来,“知道他的名字,那就是已经见到了,‘门’也是他给你开的吧,他想让你做什么?”
江野犹豫,“他让我去摘世界树的第一颗果实。”
然后他很快地为自己辩解,“但我没拿,我是空手回来的。”
他张开手,表示自己的清白。
墨恩斯却不相信他,“不是没拿,而是根本找不到吧?”
他坐在沙发上,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右手摩挲着茶几上的一个高脚玻璃杯,里面还有小半杯红酒。
江野感觉他好像很烦躁,他想再解释几句,墨恩斯却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他失望而充满苦意地叹息道:“我知道的,江野,恩德尔才是你的主神,密特斯伽才是你的家乡,你永远不可能站在我这边,永远会与我对立,永远会去做一些令我伤心的事情。”
江野试图开口:“我这次真的没有…”
墨恩斯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我爱你,但我也不能让你干扰我的计划。”
他放下酒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整个卧室拢入无形的结界中,把这里变成了只可进不可出的牢笼。
江野没注意到他做了什么,但他很在意刚才墨恩斯说的话。他静静地看着墨恩斯的脸,心中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傻X,大傻X!
什么叫永远和他对立?永远不会站在他那边?他江野可是为了当初在虚无之地时的一句口头承诺,做了全人类的叛徒!
“墨恩斯,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我没拿,是没拿!不是拿不到!”
江野气急败坏地骂人,“你能不能别沉浸在自己那个苦情人设里了,听人解释行不行啊,实在不行你去找乐师借两个耳朵吧!”
他一着急,墨恩斯便又觉得这人是心虚成怒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江野没有任何理由站在自己这边,他曾经带给江野不少痛苦,即使后来尽力补偿了,也很难抚平曾经的伤疤。
只是他也是有感情的,神一旦有了感情,也就变得有血有肉了,会变得任性,蛮不讲理。
他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曾经那个全心全意支持他的星星,江野此时的所作所为便更令人寒心,但墨恩斯明白这不是他的错。他失忆了,已经不记得从前,即使那段时光比他做人类的时间要长的多。
墨恩斯不会责怪他,只是暂时也不想看见他,因此他将江野关在房间里,独自离开了。
江野立刻就追了上去,刚到门口却撞上了一堵隐形的墙,他惊诧地睁大眼睛,双手摸索着,感觉门口像是竖着一块过分干净的玻璃。
“等一下!你给我回来!”江野攥起拳头,用力捶打了几下玻璃墙,却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墨恩斯的背影越来越远,即将消失在拐角,江野咬了咬牙,“你不是想找恩德尔报仇吗?我知道他在哪儿。”
墨恩斯的脚步倏然停住了。
他转过身,不慌不忙地来到门前,与江野隔着那道结界对视。
“但你应该不会老实告诉我吧?”墨恩斯上下审视着江野,视线冰冷,“你明明可以隐瞒过去,却偏偏这时候说出来,不怕我对你严刑逼供吗?”
“不用严刑逼供,你进来我就告诉你。”江野往后退了两步,给墨恩斯腾出地方。
他这么坦然,墨恩斯反倒是摸不准他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了。他停顿了片刻,便迈过门槛走到了房间里面。
江野在他面前站定,抬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
干净利落,清脆响亮!
墨恩斯:“……”
他其实看到江野抬手的动作了,只是没躲,因为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他现在仅仅是有一点儿无语,“你把我骗进来,就是为干这个?”
“不,还有别的。”
江野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墨恩斯,仰起头亲吻他的嘴唇。
这个吻热情而奔放,唇齿相依,舌尖交缠,江野甚至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墨恩斯错愕地往后退了半步,抓着江野的后衣领把他拉开,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精神病人,他几乎都有点儿害怕了,“星星,你…你怎么了?”
江野不说话,凑上去还要亲他。
墨恩斯只好用手臂把人隔开,他万分纠结地道:“星星,别耍赖好吗,我没时间陪你玩,就算你忽然想和我上床,我也得先去办正事。”
江野舔了舔嘴唇,目光如炬,“你不想吗?”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星星,你不能再拿身体跟我做交易,一来没有用,二来…我很爱你,这件事本该是浪漫的,我不能让你在我怀里只能联想到算计和阴谋。”
江野才不想听这些无聊的大道理,他遵纪守法了小半辈子,现在就要肆意妄为一回。
他很不满的盯着墨恩斯,那双漆黑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出星光的质感,“以前连嘴都没有,想亲也只能蹭一蹭,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形,怎么连亲一下都不让了?”
墨恩斯愣住了,他恍然明白过来,一把抓住江野的手臂,有些失态地将他按在墙上,“你想起来了?你怎么会想起来的?!”
江野很直接地感受到了对方的震惊,因为墨恩斯手上的力道很大,即使他这副身体是用木头做的,也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疼痛。
他吸了口冷气,“轻点儿,要骨折了。”
墨恩斯连忙松开他,迟疑地问:“世界树有着混乱的时间漩涡,你被卷进去了?”
“没错。”江野转了转胳膊,又用手揉着肩膀发疼的地方,“我还见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你呢。”
江野仔细想了想,坦诚地道:“讲真的,我觉得以前的你比现在的你好多了,他更温柔,也更大方。”
墨恩斯醋意横生。
“那只是个残影而已,实际上并不存在。”他万分嫉妒地说道。
江野忍不住笑了,“可他也是你啊,就像从前的星星也是我一样,那个残影明明不认识我,可是他爱我,所以我也爱你。”
他仰起头,又亲了墨恩斯一下,很轻很浅的吻,像当初那朵没有重量的萤火一样,温暖地落在脸颊上。
第096章 真掏心掏肺的交情
因为这个轻浅的亲吻, 墨恩斯身上所有的恶意与戾气全被化解了,他甚至短暂地推迟了自己的复仇计划,抱着江野坐到床边, 想和他甜甜蜜蜜地叙叙旧。
但江野毫不留情地推开他,蹲在地上拉开背包的拉链,把赵辰和大林放出来。
“把这个透明的墙撤掉, 他们俩要回家。”
墨恩斯怀疑地看着江野,“你不会走吧?”
“……我现在一出去,W那群人会像饿了三天的狗一围上来, 我宁可呆在这里躲个清净。”
他这样说, 墨恩斯就放心了, 爽快地撤掉了结界。
江野送大林他们离开,不放心地叮嘱,”你们小心点儿,别被那些士兵当成怪物一枪子儿崩了,尽量躲着人吧。”
“对了,你们还认识路吗?别又走丢了。”
大林挥了挥藤蔓手,大大咧咧道:“放心, 我现在可以和部分植物说话, 迷路了问它们就行, 它们经常用须根和别树聊八卦,没有它们不知道的事情。”
江野讶然,“厉害, 赵队, 你也能听懂植物说话吗?”
赵辰摇头, “这可能是他被花树寄生的后遗症吧。”
他凑到江野耳边,低声道:“其实我一开始以为他脑子坏了, 得了妄想症,后来才知道是真的。”
江野也压低声音,“你能确定是真的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儿悬呢?”
大林伸出藤蔓鞭打赵辰,“我能听见!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蛐蛐我。”
江野又想起件事情,对赵辰道:“差点儿忘了,我公寓的卫生间里还关着一只山羊,就是那个喀索尔食心魔,你安顿好家人之后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蒸了烤了涮了都行,或者养着当个宠物,毕竟你跟它也算是有掏心掏肺的交情了。”
赵辰:“……”
他将手搭在江野膝盖上,麻木道:“小江,有点儿太地狱了吧…”
墨恩斯很乐意在江野面前做好人,便送了个顺水人情,派两只速度极快的赤眼乌鸦带赵辰和大林回家。
现在卧室里只剩下他和江野了,两个人很亲密地挨在一起,墨恩斯坐在床边,江野躺下了,头枕着他的大腿,伸手把玩他的发尾,将柔顺的发丝缠绕在手指之间。
“真好看,我在世界树遇见的那个你,头发比你现在还要长一点儿,我跟他说想要那颗果子,他就给我了,特别大方。”
江野想起从前,半真半假地抱怨:“以前跟你要把弓箭,你还跟我谈钱。”
“我好像没跟你谈…算了,那时候只是想逗逗你而已。”墨恩斯目光愈发地温柔,“他给你果实,你为什么没要?”
“因为我决定要站在你这边了,虽然我还是会尽力去救人,尽可能多杀死一些怪物,但我不会阻碍你去复仇了,我知道你……”
江野脑海中浮现出墨恩斯站在墙壁另一侧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满身杀气,却又痛苦不堪。
他不想再回忆了,便转移了话题,“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星星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墨恩斯苦笑,“因为我害怕。”
“害怕?”
墨恩斯用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江野的短发,“我怕你一旦恢复了记忆,会更恨我,那时候我们那么要好,可后来我却总是在伤害你。”
“那么为了补偿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江野翻身坐起来,很认真地盯着墨恩斯的眼睛。
墨恩斯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等你报完仇,能不能帮我们把墙壁修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恩德尔犯下的错误,应该由他一个人承担,密特斯伽是无辜的。”
墨恩斯言语中多了几分冷意,“本来就是一丘之貉,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不管是恩德尔,还是密特斯伽,都应该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
江野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忍心看着我住了好几年的房子被大怪兽一脚踩平吗?”
“白屋可以给你建造一座城市,你想住在哪里都可以。”
“……”江野晃了晃墨恩斯的手臂,放低态度,软下声音,“伊维~”
这阔别已久的称呼令墨恩斯心神一震,差点儿没忍住着了他的道,但墨恩斯到底是墨恩斯,枕边风不是那么容易吹的,他迅速冷静下来,铁石心肠,“撒娇也没用。”
眼见着来软的不行,江野也不装了,他把墨恩斯的手臂随便一丢,“恩德尔是个贪心的神,但是你比他也好不了多少。”
墨恩斯不以为然:“至少我不会觊觎别人的东西,还在背后捅刀。”
“恩德尔的缺点是贪婪,可你也不是完美的,你们的造物都有自己的影子。”江野想着阿尔兰蒂斯那些凶猛可怖的怪物,得出结论,“你是暴虐之神。”
墨恩斯略有些不悦,却又无法反驳。
即使身为创世神,他们也不是完美的,相反,正因为他们强大、全能,所以一旦有了缺点,反而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他们甚至不能像凡人那样,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咱俩在虚空里第一次见面时,我只是想跟你贴贴,你却直接把我抓了起来。”江野翻起了十万年前的旧账,“那次可把我吓坏了,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接近你。”
墨恩斯笑了下,“有足足一百年呢。”
“但我还是原谅你了,因为我是一个宽容大方的人。”江野得意洋洋地自夸着,就像很久以前他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萤火时那样,毫无顾忌地为自己感到骄傲。
墨恩斯无奈,“你的意思是,我很小心眼吗?”
“我可没有这样说。”
墨恩斯想了想,“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江北为了钱或者其它东西出卖了你,你会怎么办?”
“江北不会这样做。”江野十分笃定。
“我是说如果,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嗯…”江野一本正经地坐直身体,摸着下巴沉思起来,很显然这个假设对他来说是个旷古绝今的难题。
他想了很久,才自嘲地道:“我没出息,我可能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检讨自己不会教育小孩,让他长歪了。”
“如果我没做错,也没有误会,他纯粹是个两面三刀的坏种,我大概会很伤心,然后跟他彻底决裂,再也不见他了。”
墨恩斯:“你不会想报复他吗?就这样忍气吞声?”
江野缓缓摇头,“我只是一想到曾经有很长一段艰难的时间,只有我们两个一起度过,那时候我们只有彼此,所以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不忍心再去伤害他。”
“但是你不用参考我的意见,我们的情况不一样,我也不能把我和江北的关系套用在你和恩德尔身上。”
江野用双手握住墨恩斯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对方的体温比他低一些,摸起来是像玉石一般的温凉。
“我恢复记忆之后,就想起了虚无之地有多黑有多冷,也明白你在那里忍受着多么强烈的痛苦,所以我完全理解你的仇恨。”
“虽然我还是希望你在复仇之后能帮忙修复墙壁,但即使你不愿意帮忙,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改变。”
“那么在这种没有任何顾忌的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做?”
墨恩斯沉默了,他一时间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江野也不催促,他靠在墨恩斯怀里,像从前那样轻轻蹭了蹭他的脖子,懒散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太晚了,我要睡一会儿,你今晚陪我吧。”
他很有安全感地闭上眼睛,在墨恩斯怀抱里睡着了。
第097章 来点儿光合作用
江野没有睡太久, 三个小时之后,天色刚蒙蒙亮起时,他便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墨恩斯躺在身边,手臂搂在他的腰上,是一个很亲昵的姿势。
墨恩斯比他醒得更早, 或许根本没睡,他抚摸着江野的头发,轻声问:“时间还早, 不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江野拍了拍脸, 迅速驱散困意, 他如今这副身体的素质十分强悍,即使刚经历了劳累的长途跋涉,只是短暂地睡了三个小时,便恢复了旺盛的精力。
他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睡衣,大概是墨恩斯趁他睡着时换的,睡衣布料轻薄而柔软, 摸起来很舒服。
不远处的古典雕花玻璃窗外忽然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 那两只赤眼乌鸦回来了, 不断地撞击着窗户,然后又落在窗台上,啊啊啊的叫了起来。
江野连忙走过去拔掉插销, 开窗将乌鸦放进来。
它们两个都带来了赵辰和大林的回信, 左边的乌鸦腿上绑着一根白布条, 上面用中性笔写着一行字:顺利到家,家人平安, 勿念。
字迹工整,而且看语气这是赵队的留言。
另一只乌鸦嘴里叼着张拍立得的照片,是大林的妹妹搂着大林在哭,大林则伸出藤蔓比了一个OK的手势,意思是他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江野把照片和字条都收起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虽然古堡周围弥漫着有毒的雾气,不过闻起来倒是不错,有一点儿香香的,像在百花盛开的田野里。
事实上这些毒雾确实是由花朵释放出来的,那些将古堡托举起来的荆棘与藤蔓便是真凶。它们的花很小,而且和枝干是一个颜色,不易察觉。花瓣张开时,里面的管道就会冒出毒雾。
不知是不是早晨的缘故,江野觉得今天的空气格外冷洌,呼吸时喉咙里冰冰凉凉的。他吐出一口热气,很快便在空气中形成了团团白雾。
“下雪了。”墨恩斯从背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头顶。
他的视线穿过浓浓的雾气,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外面的大楼与街道已经被积雪覆盖,车辆寸步难行。
“下雪?这个时候?”江野眯起眼睛,努力向远处看去,但除了茫茫大雾,他什么也看不见。
江野觉得奇怪,“现在下雪有点儿早了吧,这才几月份。”
“确实早了。”墨恩斯关上窗户,卧室重新变得温暖起来,“因为两个世界互相干扰,所以天气变得异常了,这场雪可能会下很久,温度会一直降低。”
江野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变成冰河世纪那样吧?”
墨恩斯似笑非笑,“这谁知道呢。”
“……你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幸灾乐祸,至少别那么明显好吗。”
江野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他的背包还丢在门口,不过里面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只拿走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他又毫无顾忌地在墨恩斯面前脱掉睡衣,换上自己的衣服。
他背对着墨恩斯,弯下腰,抬起一只脚穿裤子,这个动作使他的腰背轮廓变得很清晰,挺翘窄小的臀部包裹在黑色四角内裤里。
墨恩斯难免多看了几眼,江野一回头,他就很正人君子地移开视线,“你要走?昨天不还说不想被W那些人骚扰吗?”
“那我也不能总躲在这里,总得做点儿什么,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
江野蹲在地上系好鞋带,推开门头也不回地摆手,“行了,我走了,你好好的,我有空就回来看你。”
他那语气简直就像志愿者来探望孤寡老人。
墨恩斯试图挽留,“吃完早餐再走吧,我听说人类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江野:“我整个人都是木头做的,不会得胃病,其实我觉得我根本不需要吃饭,晒晒太阳来点儿光合作用就饱了。”
他推开门走了,客厅里的佣人纷纷向他鞠躬行礼,那扇漆黑沉重的大门自动打开了,江野顺着狭窄的楼梯走下去。
站在扭曲扶手上的乌鸦们倒是不叫了,红眼珠里也没有敌意,但是它们仍然贱贱的,会趁江野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过来用鸟喙拽他的衣摆。
江野踩着崎岖不平的废墟,笔直地穿过浓雾,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些军用帐篷和电网的轮廓,以及瞭望塔高高的尖顶。
而且离古堡越远,温度就越低,地面上也开始出现积雪,当他彻底脱离雾区时,雪已经能淹没他的膝盖了。
天空中,鹅毛大雪仍然纷纷下落。
江野身上穿的还是秋天的衣服,黑色的高领毛衫和单层的防风工装外套。不过他并没有感觉特别冷,只是觉得有一些凉。
那些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到他出来,纷纷露出震惊的目光,大概是没想到江野竟然能活着从那里出来,甚至还完好无损。
距离他进去已经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以为江野已经完了,W的高层甚至想把驻守的人撤走。
现在城里时常有怪物横行,世界联合政府已经组织了专项队伍调查此事,W赚够了钱,却不愿意为此负责,想要抽身而退。
撤离的命令发了两遍,但宋云生坚持要在这里等,所以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只有他和雷因的亲信。因为有那种毒雾存在,他们无法从这里获取任何信息,也不能针对江野开启搜救工作,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
但是他竟然自己回来了。
宋云生连忙迎上去,地上积雪太厚,他的行动缓慢,走起路都很艰难。
“你没事吧?”宋云生上下扫视了江野一番,见对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我有件事得告诉你,江北的学校被怪物袭击了。”
江野瞬间急了,“怎么回事?”
“你先别紧张,江北没事,事实上他们整个学校基本上没有伤亡,只有几个学生被惊慌的人群踩到了,但也没有大碍。”
宋云生也有些疑惑,“据说那只怪物闯入了学校,靠近宿舍楼时突然又离开了,等特警赶过去的时候,那怪物已经跑得影儿都没了。”
江野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墨恩斯后来跟他承认了,因为时间紧迫,江北的身体是用世界树脚下的泥土和木屑做成的,但那也是世界树的一部分,怪物忌惮他很正常。
“那江北呢?”
“学校要修复被怪物破坏的设施,所以学生都回家了,不过你家里现在没人,我把江北接到安全屋去住了,你放心,那里很隐蔽,我的妻子也住在那边。”
他这么一说,江野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看,“宋云生,你别来这套,同一个招数你不能耍两次吧?”
宋云生赶忙解释:“不不不,你误会了,我绝对没有用他来威胁你的意思,你可以随时把他接走,我告诉你地址。”
他说了一个很详细的位置,离江野家倒不是特别远,就在隔壁城市。
宋云生确实是想帮江野把江北保护起来,现在世道一片混乱,除了时不时冒出来的怪物之外,某些信奉恐怖主义的不法分子也趁机开始活动了,狂热的邪|教组织更是出来大肆敛财,新闻上时常报道恐怖袭击的案件,比从前多了几十倍。
江野见宋云生还有几分诚心,于是也漏了点儿信息给他,他说明了灰矿与墙壁的联系,但隐瞒了其它事情,只是说墨恩斯不喜欢密特斯伽,所以不愿意帮忙。
“真是造孽,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入职这个破烂公司。”宋云生烦躁地咬着手指,忍不住骂了起来,“操的,我的职业规划出大问题了啊。”
江野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只圆滑的狐狸露出这种表情,配合他人畜无害的外貌,还怪好笑的。
宋云生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我现在给联合国写封检举信,把W的高层都抓起来,借助政府的力量将倾销出去的灰矿都收回来,送回阿尔兰蒂斯,这堵墙能恢复原状吗?”
“很难说,我觉得这事儿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不过江野很赞同宋云生前半句话,W公司的那群坏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应该抓起来狠狠地关进大牢,判个死刑。
就在这时,宋云生别在领口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江野听见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的是英文,嗓音低沉浑厚。
江野很快辨认出对面是那位名为雷因·哈德尔的军官,但他外语水平有限,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宋云生的眉头皱了起来,“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他关闭对讲机,“我们有麻烦了,隔壁街道有家医院被怪物突袭了,雷因那边人不够,向我们求助。”
他迟疑地看向江野,“你愿意来帮忙吗?”
江野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纹身,“付钱就行。”
第098章 故地重游
江野可不愿意给宋云生打白工, 不过如果付钱,那就一切好说了。他也不贪心,只要了普通士兵的十倍工资, 毕竟他这个战斗力,少说也是个英雄单位。
“你还挺便宜。”宋云生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给江野开了张支票, “要是等会儿有时间的话,给我开张发票,我想雷因长官很乐意给这笔支出报销的。”
江野无语, “你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他接过支票看了眼上面的金额, 心安理得地收进了衣兜里, 弯下腰坐进了开到身边的越野车里。
那家医院所在的街道已经被军方封锁,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线。
手持电棍和盾牌的防暴警察正在疏散人群,医院的方向不时传来爆炸声与建筑倒塌的声音,枪声像放鞭炮一样连续不断,人们惊慌失措地逃跑,场面一片混乱,甚至还有一群狂热分子趁机闹事。
那些人就跟不要命似的, 还一个劲儿地往警戒线里冲, 高举着写满口号的旗帜和横幅, 向警察示威。
警察们不得不用催泪瓦斯驱散人群。
宋云生给江野翻译了那些横幅的内容,“末日审判,上帝之怒, 人类应该灭亡、死亡带来重生…基本上就是在鼓吹世界末日说, 邪门得很。”
“但其实怪物带来的损害并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厉害。”他顿了下, 又换了种稳妥的说法,“至少暂时是这样。”
“只要疏散及时, 附近的军队有重武器,伤亡人数就远比地震、海啸之类的自然灾害要少。”
“说实话,这段时间人类有点儿自乱阵脚了,怪物尚在可控范围内,但因为怪物而引起的战争、游行、恐怖袭击等等,影响更加恶劣。”
江野没说话,他看着眼前大喊大叫、推搡争斗的人群,感觉确实有点儿世界末日的意思。
但宋云生的判断仍然过于乐观了,现在墙壁只是正在崩溃,还尚存着规则与力量,等它彻底崩塌之后,这些怪物就不会像宋云生所说的那样,还在可控范围内了。
宋云生给其中一个警察出示了证件,带江野穿过了警戒线,快步往医院的方向跑去。
江野问:“就我们两个去支援?”
“有你就够了吧。”宋云生淡定地道,“之前袭击学校的怪物之所以会突然离开,我想或许就是因为江北在那里。”
他跑得很快,但说话依然不疾不徐,“我猜测可能是墨恩斯在你们身上施加了某种保护的咒语,总之怪物不会袭击你们对吧?”
江野很不高兴地皱起眉,抬腿踢了他一脚,“你小子,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你把江北接去跟你老婆一起住,是拿他当护身符用了吧!”
宋云生被他踹了一个踉跄,也不生气,仍然腆着脸陪笑,“我只是猜测嘛,再说了,我也是真心为江北考虑过的,他住在我那边有吃有喝,还有专门的保姆照顾着,不比一个人住在小公寓里好吗?”
江野想想也是,他公寓所在的那条街道在被眼球怪袭击之后,已经断水断电了,还有地痞流氓趁火打劫,江北独自住在那里,确实不如和宋云生的妻子住在一起要好。
别的不说,宋云生在疼老婆这方面确实是一等一的好,他算计谁都不会拿自己老婆当筹码,所以那栋安全屋也一定是一等一的安全。
只是江野还是有些担忧,“阿尔兰蒂斯的怪物也分三六九等,如果医院里面那个见了我就跑,那一切好说,但我怕它是比较厉害的那一类,比如说那只眼球怪,就算我在场,也不耽误它吃人。”
宋云生耸耸肩,“听天由命吧,实在不行就等死咯。”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医院大门口,停车场的草坪上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好几个人,身上都穿着染血的黑色制服。
江野看见他们的胸口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不知道是什么武器,竟然轻易打穿了由特种钢做成的防弹衣。
他隐约有种预感,医院里这只怪物可能不简单。
他张开右手,召唤出自己的黑弓。
轰——!!!
医院的走廊里突然发生了爆炸,三楼的窗户一面接一面地爆开,有个黑影从里面摔了出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训练有素地滚了两圈,就势卸掉冲力,迅速地站起身,用力擦掉嘴边的血。
雷因眉头紧皱着,眉间几乎拧成一个结,他冷峻地盯着医院大楼,又回头看了宋云生和江野一眼,“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他顺手捞起地上某具尸体的冲锋枪,扔给宋云生。
宋云生接住枪,熟练地退出弹匣检查子弹,“没办法,人员紧缺。”
雷因紧盯着他,“现在这个医院里,只有我们三个活人。”
宋云生:“……疑似过于紧缺了。”
他掏出手机想再搬点儿救兵,医院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长鸣,那声音极其刺耳,宋云生感觉自己的耳膜几乎穿孔了,大脑嗡嗡作响。
他不由得松开手机,弯下腰捂住耳朵,试图缓解这种痛楚。
有足足三十秒,除了耳鸣之外宋云生什么也听不见,一只诡怪的生物从破窗里爬出来,顺着墙壁向下爬去,转眼间就来到了院子里。
这只怪物有些像蝎子,全身覆盖着黑色的外骨骼,有四对虫足,非常坚硬,每走一步都能在水泥地上戳出一个洞来。
它的尾巴也像蝎子那样高高立起,末端有个尖锐的倒钩,泛着红光。
蝎子怪其实并不算大,不算那条尾巴的话,它的体型还不如一头野牛。可是江野发现它身上竟然一点儿伤痕都没有,漆黑的外壳像黑洞一样,吸收了所有的色光。
江野下意识摩挲着自己的长弓,他忽然感觉这两者的材质很相近,不由得喃喃自语,“不会吧…”
如果自己这把弓都是以蝎子怪外壳为材料做成的,那还打个屁啊!这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事情毫无意义。
“它的外壳很硬,不管是子弹还是手雷,都无法在它身上留下哪怕一道刮痕。”
雷因冷静地说道,江野注意到他肩膀正在流血,左腹部也有贯穿伤。
在他们赶来之前,医院里已经发生了一场恶战。
眼见着蝎子怪逐渐向他们逼近,江野只得拉紧弓弦,试探着给它的眼睛来了一箭。
没用,这只蝎子怪是真真正正地武装到牙齿了,它连猩红的眼珠子上都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透明壳。
“你们俩离我近点儿。”江野又射了一箭,仍然徒劳无功。
这就很棘手了,或许蝎子怪的破坏力没有那只大眼珠子强,可它的防御力太高了,简直就是刀枪不入,如果让它爬入闹市区,后果不堪设想。
江野正在考虑火攻的可行性,宋云生突然推了他一下,“江野,快看上面!”
江野应声抬头,震惊地睁大眼睛,只见蝎子怪正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纯白色正方体,像个小房间似的冲着蝎子怪砸了下去,将它困在里面。
紧接着这个白色方块迅速收缩,不过几秒钟,就连带着里面的怪物一起,缩到了魔方玩具的大小,轻飘飘地落在某位不速之客手中。
来人身材修长,容貌妖魅,苍白的皮肤衬得右耳的耳钉愈发嫣红。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腰间紧束,衣襟和袖口处点缀着如星光般的细碎宝石。
他就坐在三楼某个破碎的窗口上,斜靠着窗框,随意地抛玩着手中那关押蝎子怪的纯白方块,长腿悠悠晃着。
江野收回黑弓,但脸上没有半点儿被帮助了的喜悦,还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宋云生还没见过白屋的人形,不过他很擅长察言观色,一见江野这态度就大概明白了,“怎么,这是你的熟人?”
“是个混蛋。”江野说话毫不客气。
白屋坐在窗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脸上仍然带着那一贯的阴险狡猾的笑容,“真没良心,好歹我也救了你们。”
他熟练地操纵空间,将手中的方块压缩到骰子大小,然后用拇指与食指碾碎了它,晶莹的碎尘洋洋洒洒地飘散在风中。
江野冷道:“我可不信你是专门过来帮忙的。”
白屋笑着鼓了鼓掌,“还是你了解我,救你只是顺带的事儿,我来是因为这里是个好地方,正好位于整座城市的中心。”
在他们说话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纯白的点,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扩散,最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整个城市笼罩在其中。
什么街道、楼房、汽车,全部都被铺天盖地的白色所淹没,当江野三人回过神来时,医院…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满目的苍白。
他们身处一条纯白色的走廊,无灯却非常明亮,宽度大概有三米多,两边的墙壁上是一扇接一扇毫无区别的房门,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
江野的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双腿发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重回这个恐怖的、充满绝望与眼泪的地方。
第099章 十二小时
宋云生抓紧了手中的冲锋枪, 低声问:“白屋迷宫?”
江野缓慢地点头,他脸色很难看,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仿佛这空旷的走廊里氧气突然变得稀薄。
宋云生知道他在这里吃了不少苦,这种久远而深刻的心理阴影没办法彻底消除,他也只能拍拍江野的肩膀, 做无言的安慰。
雷因那边已经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他将袖口的布料撕成条状,当作绷带将不断流血的肩膀与左腹紧紧绑了起来, 勉强可以止住血。
宋云生看着最近的那扇门, 手搭在门把手上, 想要打开看看。
江野立刻按住了他的手臂,“别开!”
迷宫里机关重重,谁也不知道这扇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会喷出熊熊烈火还是万支毒箭。
江野隐隐有种感觉,此时迷宫的陷阱并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个吓人的恶劣玩笑,那些掉落陷阱下方也一定不再会是成堆的海洋球或厚床垫, 而是锋利的刺刀。
但他不明白白屋这个突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是为了报复他, 又未免太过牵强。他确实看白屋不顺眼, 也坏过他的好事,但除了嘴上对骂两句之外,两人之间一直平安无事, 不至于这时候突然发难。
江野感觉自己可能只是被顺带牵扯进来的, 这座迷宫里恐怕不止他们三个人。
“我们得进门去。”雷因突然说道。
江野迅速地反驳, “不行,里面很危险!”
他说的时候, 忽然发现雷因紧紧盯着前面,江野转过身,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块巨石正轰隆隆地向他们滚过来。
那块石头不大不小,正好能在走廊里顺畅的滚动,两边几乎没有缝隙,看那重量,估计也能很流畅地将江野三人压缩成zip。
“快进去!”江野立刻改口了,他推开最近的那扇门,三人飞快地钻了进去,那块巨石滚过来之后,竟然就在房门处卡住了,将唯一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所幸房间内没有机关,江野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摸索了一遍,又趴在地板上听了听声音,才确认这里是安全的。
宋云生坐在地上,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刚才是最后一个进门的,那块巨石差点儿压碎他的小腿。
“我现在彻底理解你了,江野,你在这种鬼地方摸爬滚打了一年,没死也没疯,真是太坚强了。”
江野站在门口,尝试着推了推堵门的巨石,“我走的迷宫和现在这个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多致命的机关。”
否则他第一次进迷宫,不用等到三个小时,十分钟就会死掉。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那当然,你要是死在我身体里,墨恩斯得把我活剖了。”
这话不是宋云生说的,更不是雷因,江野脸色一变,猛地回过身,白屋就站在房间角落里,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江野现在一看见他就头大,比看见满地乱爬的蟑螂还要恶心,“你又想搞什么?现在情况已经很混乱了,能不能别再火上浇油。”
白屋又笑,“虽然我平时很喜欢找乐子,不过这次来是有正事,我来寻找恩德尔,我们伟大的阿尔兰蒂斯之主的血仇。”
他一用这种矫揉造作、还略显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话,江野就知道准没好事儿,他质疑道:“墨恩斯都找不到人,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找到?”
“我不需要主动去找,只要我手里有足够多的人质,就能逼他主动现身。”
“人质?”
“对啊。”白屋张开手,仿佛一位艺术家自豪地介绍自己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作品,“看看这个迷宫,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吗?四十五万,这座城市一大半的人都在这里了。”
“迷宫内陷阱全开,最多十二个小时,这些人全部都会死在这里。”白屋的笑容充满恶意与讥讽,“他不是最爱自己这些子民吗,让我看看他愿不愿意为了这些人主动站出来牺牲。”
江野看着他,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只感觉一股阴冷刺骨的凉意像毒蛇一样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白屋只是个心理变态又爱惹是生非的麻烦精,和街头闹事的混混没什么区别,而此时的怀特·白站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个极度危险、毫无人性的疯子。
江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墨恩斯的命令吗?”
白屋坦然承认:“不是,是我自作主张。”
江野咬咬牙,尽量使自己在气势上占据上风,严厉指责道:“你身为墨恩斯的下属,难道不应该以墨恩斯的命令为先吗?你瞒着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不怕他向你问罪?”
白屋啧了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该怎么说呢,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吧,墨恩斯也算我三分之一个朋友,我现在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作为他的朋友,站出来为他排忧解难。”
他顿了下,不怀好意地游说:“江野,其实我觉得你应该理解我才对啊,你恢复了记忆,深爱着墨恩斯,难道你不应该为他鸣不平,同情他,然后与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上?难道就因为你当了二十几年的人类,就倒戈相向吗?”
江野脑中不由得浮现起那滴血的长剑与寒冷的虚空,这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无比清晰地展示在他眼前,江野为之感到心痛,但是……
“那是他和恩德尔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江野一字一句地说着,“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资格插手,更不应该牵扯其他人进来。”
“……好吧,好吧,我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
白屋似乎很同意地、摸着下巴点点头,但很快他便话锋一转,恶劣地笑着,“可是,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也明白,我天生就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这复仇计划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却磨磨唧唧地找不到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江野。”
江野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他知道白屋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你,墨恩斯做事束手束脚,瞻前顾后,他必须要时刻考虑你的心情,不敢大肆屠杀人类,即使这些全部都是仇人的造物,根本不值得同情。”
“但我没有这个顾虑,所以我可以包揽这些麻烦事。”白屋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唯一的疏漏就是不小心把你也捕捉了进来,但这也没办法,谁让你正好处于城市中心呢。”
“为表歉意,这个房间是绝对安全的,你暂时在这里呆会儿吧,让我们看看十二个小时后到底是恩德尔主动现身,还是整个迷宫的人类全都死绝。”
白屋眯起眼睛,粉红色的眼珠愈发妖异,“其实两个结果我都很期待。”
“你个混蛋!”江野毫不犹豫地抓起黑弓朝白屋射了一箭,黑雾凝结而成的长箭准确地穿过了白屋的脑袋,紧接着他就像陶瓷一样裂成了无数纯白色的碎片,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融化进了地板里。
宋云生惊疑不定,“你把他杀了?”
“没有,那只是个分身,他的本体是这座迷宫。”
江野忧心忡忡地看着堵在门口的巨石,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已经彻底无能为力了。
唯一能解决问题的,唯一能扭转局势的,只有那两个人,那对在世界伊始之初就存在的、曾互相信赖又反目成仇的双生兄弟。
想达成圆满的结局,就要贪婪之神自我牺牲,要暴虐之神宽容谅解……
江野无力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板上,烦躁地抱住了头。
说实话,他根本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不管是墨恩斯还是恩德尔,这两位神祇都不高洁,也不圣明,他们从未受过长者的教育,他们的劣性更甚于自己的造物。
去除外面那层裹着神辉的壳子,其实他们也只是会被私情裹挟的凡人罢了。
第100章 下死人了
雷因和宋云生对着门框打光了子弹, 但无济于事,那块巨石仍然牢固地卡在门口与对面的墙壁之间,无法撼动分毫。
“没用的。”江野低声说着, “普通的武器很难破坏迷宫。”
宋云生低下头拉开尼龙枪带,把冲锋枪仍在地上,“你的弓箭也不行吗?”
“在走廊里可能会有点儿效果, 但这里是牢房,白屋一定已经加固过了。”
雷因神情凝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吗?”
“……是的。”江野其实经常体会到这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 “除了等待,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洁白的牢房里寂静无声, 除了三人的呼吸声之外,就只有宋云生偶尔的叹息声。
外面的屠杀大概已经开始了,但人类的惨叫声却无法传到房间里面,连一点儿血腥的味道都闻不到。
他们三个就仿佛被隔绝了一样,明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无法阻止,连离开这里都做不到。
江野盯着堵门的巨石, 那块石头是球形的, 所以并没有完全把门堵住, 下方还留有一定的空隙,但非常狭窄,只能允许人伸出去一只手。
宋云生看着手机, 幽幽地道:“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江野背靠墙壁坐在角落里, 疲乏地闭上眼睛, 没有说话。
在这间牢房里,时间流速被拉扯得极慢, 不知又过了多久,江野忽然感觉有东西轻轻碰了碰他的左手手指,触感是热乎乎毛茸茸的…
江野一低头,就看见手背上趴着一只灰棕色的老鼠。
江野:“……”
毫不夸张地说,江野当时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腾的一下跳了起来,下意识想把这只大耗子踢飞。
但紧接着,他忽然感觉老鼠这个惊悚的造型有一丝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这只老鼠的双眼被金色丝线缝了起来,背上长着一只酷似人耳的器官,如果江野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乐师的“耳目”。
“怎么了?”宋云生凑过来,看见地上的老鼠时也吃了一惊,“哪来的耗子?”
江野没搭理他,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老鼠的头顶,低声问:“是你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老鼠吱吱叫了起来,它抬起头,抽动着鼻子与胡须,在地板上到处嗅闻。
当它嗅到地板中心时,忽然停住了,扭头冲着江野吱吱的叫。
江野猛然意识到什么,他用脚轻轻拨开老鼠,召唤出弓箭,对着地板中心连射了三箭。
比起牢不可破的墙壁,这块地板确实更脆弱一些,在弓箭的连攻之下,地板破出一个大洞,刚好够成年人钻过去。
只是洞下面漆黑一片,看不出有多深。
宋云生捡起一枚已经凉透了弹壳,扔下去听了听回音,“差不多三、四米,不算高。”
他们不知道这下面有什么,但总比束手无策的等待要好,三人没有犹豫太久,便按着顺序跳进洞里,江野打了头阵,雷因是伤员在中间,宋云生断后。
江野一落地,周遭便迅速地亮了起来。
和其它地方一样,这里仍然是纯白的、明亮的走廊,墙壁上有许多门,前方也有很多不知通往何处的岔路。
宋云生:“你不是通关过这个迷宫吗,还记得路吗?”
江野摇头,“忘了,而且就算我记得,路也是会变化的。”
他通关的那次,曾无意间触发过一个烟花的机关,不过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了会将人炸成碎片的剧烈□□,所以走老路是绝对不行的。
“白屋说过出口在他的右眼,但我不知道那具体在什么位置。”
江野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忽然他们听见走廊的尽头里传来砰砰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砸击地板,而且越往前走,就越清晰。
当他们谨慎地走到尽头,穿过一扇敞开的大门时,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惨烈画面。
如果用一个简短的词语来概括,那就是——尸雨。
穿过那扇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变成了一片开阔平坦的空地,足足有五、六个足球场那么大。
而头顶是高不可及的天花板,上面诡异地镶嵌着无数个白色房门。这些门一会儿紧闭,一会儿敞开,像许许多多咀嚼食物的大嘴。
数不清的尸体从房门里掉出来,或是被烧成焦黑的,或是被洞穿心脏的,这些以不同方式死亡的人们重重地砸在地板上,肢体扭曲,骨骼折断。
因为数量太多了,看起来就像是在下雨一样。
“这里是…”江野脸色苍白,他几乎全身都在发抖,“…是,是停尸房。”
所有在迷宫中死去的人都被门传送到了这里,尸体几乎要铺满房间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腥气,这里简直就像是十八层地狱。
宋云生忽然抓住江野的手臂,失声喊了出来,“江野,看!那个人!”
江野闻声看去,眼睛骤然睁大了,几乎是恐惧到了极点,他竟然看见江北从天花板的某扇门里掉了出来。
他就和其他尸体一样,从几十米的高空中摔下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的四肢以一个可怕的角度扭曲着。
江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急忙冲过去,被一具尸体绊了一脚都来不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到江北身边。
江北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满身血污,胸口插着一把利刃,正中心口,这是他在迷宫陷阱中所受到的致命伤。
江野手足无措地跪在他身边,很久以前江北中枪而死的画面与现在相重叠,让他痛苦万分,大脑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不愿意相信江北会这样突然地、轻率地死去,事实上也正是如此,江北的伤口处忽然长出了许多晶莹剔透的树芽,它们充满生命力,抽枝展叶,将利刃缓缓顶出去,然后开始朝气蓬勃地织补江北受损的身体。
反折扭曲的四肢也发出骨骼摩擦的声音,逐渐恢复原位。
然后,江北忽然睁开眼睛,身体向上弓起,从胸膛里发出一声惊厥般的喘息。
江野:“!!!”
江北像诈尸一样猛地坐起来,抓了抓因为快速复原而发痒的胸口,扭头看向江野,眼睛一亮“哥,这么巧,你也在这儿。”
他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和江野在菜市场偶遇了。
“巧你脑袋!我真想找医生瞧瞧你的脑袋怎么长的!”
江野劫后余生,来不及惊喜,首先冲上心头的就是后怕和愤怒,“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老老实实在安全屋呆着吗?”
“我担心你,电话也打不通,所以才来找你,没想到刚下飞机,还没出机场,就被卷到了这里。”
江北回头看了看,身后仍然是不断坠落的尸体,江北目瞪口呆,“我去,下死人了。”
江野:“知道吓人你还敢来,不想活了是吧!”
要不是时机不对,江野真想揪着他领子狠揍一顿。
他们先退到了墙角,防止被掉下来的尸体砸到,江野脸色阴沉,“幸亏你现在的身体和从前不一样,要不然你还有命站在这儿跟我嬉皮笑脸地说话?!”
江北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的,虽然几分钟前他才刚刚踩到机关,被一把金属利刃刺穿了心脏。
“没事的。”江北笑道,“我知道我不会死。”
“你知道?”江野疑惑,“墨恩斯告诉你的?你什么时候和他接触过?”
“嗯……当初离开阿尔兰蒂斯的时候,我就简单问了一下。”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江北拿自己的身体做过实验,最开始是用美工刀,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连伤疤都没留下。
然后他又测试了烧伤、窒息、骨折等等,全部都会痊愈,最后他找了栋烂尾楼,从二十层跳了下去。
虽然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几分钟之后他就醒了,并且身体上所有的伤口全部消失,安然无恙。
这些疯狂的事情江北不敢跟他哥说,怕他哥当场气死。
从某种角度来说,江北的脑子也不是特别正常,他对这些非人类的东西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并且乐于探究其奥秘,哪怕是拿自己做试验品。
江野没有怀疑江北的说辞,他就算再了解江北,也想不到他竟然敢从二十楼跳下去,只为了测试自己会不会死。
“哥,你看,那个人…”江北忽然伸出手臂指着前面,江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尸山血海中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人身穿黑色的古典长袍,漆黑的长发散在肩头,在如此明亮的光线下,他却没有影子,甚至连本体都模糊得像个虚影。
恩德尔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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