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续昼
吊树影和顾潮平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大殿前?纤尘不染的雕像。
写到一半的卷轴。
分到一半的凤凰牡丹种。
整整齐齐的衣物花草,如常运转的法?阵。
以及,仙草池中?,挖到一半的仙草。
所有的痕迹,都指向同一件事。
吊树影脸上带着标志化的僵笑?,看着那挖到一半的草坑,点出?了这个?事实:“直至仙人们消失的前?一刻,昆仑宫仍然在如常运转着。”
昆仑本身没?有遭受到任何破坏。昆仑的仙人们,好像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也没?有遭遇什么大战。
掌门在写字,夫人在分种,弟子将仙草挖出?一半,铲子插进土中?。
就在某一刻起,
毫无预兆的,他们全部消失了。
顾潮平说:“比起遇见什么灭顶之灾,或者在大战中?被屠杀殆尽,师尊与师兄弟,他们更?像是……”
黎应晨皱着眉,将这句话补完:“自己
?
离开的。”
他们走得如此从容,甚至还?留着写到一半的字幅,留着挖到一半的草药。毛笔规整的放在笔架上,铲子也好好地插进土里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黎应晨抱着手,咬着指甲,“到底是什么,能在一瞬之间,让整个?昆仑的人消失呢?”
咚。
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巨大的,柔软之物敲击的闷响。几乎是敲在黎应晨的心脏上。
黎应晨轻轻抖了一下,举目四望,废弃的昆仑空无一人,仙草池的小路向四方延伸开去。
再没?有别的异常了。
仙草池虽然宝物众多,只是现在还?有别的要事,不能在这里耽误太久。
拿了五株琉璃红玉,也算是有些收获。黎应晨不打算贪心,就这样?离开了这里。
正要前?往周边的弟子房间,旁边一个?小塔,突然吸引了她的主意。
那是一幢三四层高的小塔,通体琉璃色,泛着微微青光。体量不大,立于道?路一旁,也没?有什么花草装饰。
从那塔身细小的窗口之中?,隐隐透出?一股热意。似乎有微小的火苗从窗口燃出?,疏一下,又蜷缩回去。
黎应晨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顾潮平看一眼,便道?:“这是惜字塔。”
“惜字塔,也可以叫焚书楼。师尊教导我?们敬惜字纸。但凡是写过字的纸,就是有灵性的,哪怕是废稿,也不能随意丢弃。要放到惜字塔中?,洗净折叠,敬重焚烧。”
“昆仑的每一座峰上都有一尊惜字塔。”顾潮平微微一哂,“只是师尊规矩多,管得却不严,大伙一般也不怕他,真正严格烧用的,也就只有主峰弟子了。”
黎应晨盯着那塔看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走过去,拉开了塔门。
灼热的火焰扑面而来。黎应晨早有准备,荒水涌起,一遮一拦,将那火焰盖了过去。
哗。
火焰逐渐熄灭。在那塔的底部,一堆灰烬中?央,横着半张烧不尽的纸。
仙人惜字,落笔有灵,不只是穷讲究。
黎应晨走过去,拍拍灰土,将那张纸拿起来。
那是半张卷轴,熟悉的字体潇洒飘逸,跃然而上,是八个?大字:
【烧灯续昼,引烛宵行】
“是师尊的字迹。”顾潮平轻声说,“是我?进天池后?所书,之前?未曾见过。”
烧灯续昼,引烛宵行……
黎应晨似有所觉,心里突的跳了一下。
咚。
她一把抄起这卷轴,按回顾潮平怀里,快步朝着大殿走去。
顾潮平茫然,和吊树影对视一眼,连忙跟上,“怎么了?”
黎应晨抿着唇,微微摇头。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大殿里。黎应晨再一次推开大殿的门。凝视着大殿中?央,高高在上的蟠龙玉座。
这一次,她盯着那玉座,打开了【辰星之脑】。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黎应晨像是被焊在那里一般,挪不动一下眼神。
咚。
顾潮平与吊树影不甚明了,站在旁边,不敢妄自动她。
过了许久,黎应晨的肩膀,才轻轻地动一下。
“牧松啊。”黎应晨没?有回头,声音微微干涩,“陈清歌陈掌门……是不是一直,热衷于除魔卫道?,或者别的什么杀戮争端?”
顾潮平有些诧异:“是的。您怎么知道??师尊他嫉恶如仇,只要是造下杀孽的魔修,有道?友出?面讨伐,他一定?出?手相助。”
“和他对战的魔头,都没?有留下尸体?”
“……是的。”
咚。
黎应晨在很久之前,就有这样?的疑问了。
昆仑囚禁谭星,足有近千年之久。也就是说,三生修罗池,已经存续了近千年。
但是,顾潮平将姜氏族人带回黑凤山,至多是五百年前?的事情。至于姜家村开始被迫献祭,则要更?近。
那么,从三生修罗池建立,到姜家村开始被迫献祭,这中间最少五百多年的时光里,三生修罗池是如何运行的呢?
——显然,要靠昆仑高层,乃至于陈清歌自己一己之力维系。
他们积极除魔卫道?,用恶鬼魔修的灵魂,来填三生修罗池。
直到三四百年前?,谭星挣扎愈发激烈。寻常的恶鬼魔修填成的三生修罗池,已经不够数了。陈清歌便将手伸向了凡人,使用了姜家村。为此不惜和自己最宠爱的小徒弟反目成仇。
如果,姜家村也不够了呢……?
三生修罗池泄露,被迫关在修罗池的邪祟们,都争相逃离了此地。
可是,谭星仍然没?有完全失控。甚至还?爆发力量,拦下了五年前?的那场灾劫。
又是什么,在支撑着如今的三生修罗池?
黎应晨漠然望着那悬于殿首,高高在上的玉座。
只见那蟠龙玉座上,在首座之上,一颗东西散发着金色微光,正在跳动着。
那是一颗……金色的心脏。
咚。
那心脏抽缩,跳动一下。
咚。
巨大的,柔软之物敲击的闷响……
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心脏之下,一丛丛金色的脉络,自玉座之下亮起。
金色的液体自玉座心脏开始流淌,潜藏在昆仑大殿的表面之下,一丝丝向外延伸开去。那金丝脉络蜿蜒交错,金光涌动,点亮了整个?大殿。
就像是交错纵横的血脉一般。
最粗的那一根金色血脉,从玉座上一路通连下来,直直地朝黎应晨指来。
脉动的金血越过黎应晨的脚下,向着她身后?径直而去。
它的终点在三生修罗池。
黎应晨:“……”
她还?记得,顾潮平说过,大殿是昆仑的正中?央。
天池的阵法?还?在运行,整个?昆仑也没?有消失在空中?。三生修罗池也还?在维持着基本的构造。
那些仙法?,那些阵术,那些仍然长青的花草……
现在的昆仑,还?在运行的一切,都是由这颗心脏维持的。
这是陈清歌的心脏,也是整个?昆仑的心脏。
【烧灯续昼,引烛宵行】
昆仑是名门正派之首,是整个?世界的引灯人。
若这世上所有的燃料都已用尽,那么,最终引燃灯火的,就是我?这残躯。
不是不肯献身,只是要将自己这条“仙人之命”,留在最有用的时候。
我?,以及我?昆仑门下诸多子弟。
食苍生之禄,享苍生供奉,为苍生捐躯陨首,在所不辞。
为什么昆仑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威胁,所有仙人却都在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
——因为他们是自己主动走的。
为什么三生修罗池已经破裂,大部分邪祟四散各地,却仍有血尸留在三生修罗池中??
——因为他们是自愿待在那里的。
昆仑的仙人们,现在在……哪里?
黎应晨回过身去,望向金血尽头。
白玉广场终年飘雪,半尺厚的积雪盖不住那耀眼的金光。
在蜿蜒的血脉尽头,是三生修罗池黑洞洞的入口。
昆仑的仙人们,此刻都在三生修罗池中?。
顾潮平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小仙君的指尖轻轻发着抖,握在一起。
黎应晨偏过头,看向顾潮平:“你知道?你的师兄弟们现在在哪吗?”
顾潮平的呼吸几乎都是停止的。他何等聪明,黎应晨的肢体动作落在他的眼里,答案呼之欲出?。
他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明白,他知道?答案。
“为…为什么?”他努力捋直舌头,声音发颤,“为什么?”
哪怕是在山洞中?,心迷茫而身将死之时,黎应晨也从未见过顾潮平这样?的表情。
他没?有在哭,而是一种在极度残酷的现实面前?,被击碎的感?觉。
黎应晨微微垂眸:“因为他是陈清歌,所以干得出?来这样?的事吧。”
顾潮平却深呼吸,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
“不。我?,我?是想问……”
“师尊他…为什么……要丢下我??”
最后?那几个?字,带着锥心刺骨的困惑,语调上扬,轻的几不可闻,消融在昆仑终年不停的大雪中?。
星潮涌起,灾劫爆发。昆仑倾举门之力对抗灾劫,掌门陈清歌剖心明誓,率四峰峰主及座下千余弟子,舍身赴死,身归无地。
千余昆仑人歃血献魂,生生地将那末日延迟了五年之久。
只除了一个?…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掉的,昆仑叛徒。
黎应晨不知道?如何面对顾潮平的目光。她不喜欢陈清歌,却也不想做出?任何自以为是的评价。
半晌,只是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所奉行的并不是陈清歌的道?,他何苦带你一起走呢?
……以及,陈清歌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曾经蜷缩在师尊披风下的小弟子。
只是,现在并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黎应晨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不知所措地搓弄一下,却不知道?如何说。
吊树影的话语平静地响起,适时拯救了有点尴尬的黎应晨。
“这样?一来,我?们就知道?永痛金枷在哪里了。”
“陈清歌既然打算继续利用三生修罗池,自然会把永痛金枷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吊树影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声音克制而冰冷:
“就在修罗池里,他自己的身上。”
第62章 修罗池-倒悬像
黎应晨摸一摸后颈。
顾潮平站在原地,像是泥木偶像一般,动也不动。他长久地凝视着?大殿之上的玉座,表情空洞。
黎应晨叹了口气,将怀里的白玉盒子?拿出来,自己用油纸小心地包了一株琉璃红玉来,将剩下的拍回顾潮平怀里:“拿着?。”
顾潮平浑身一抖,接住,迷茫地看着?黎应晨。
黎应晨将那?琉璃红玉收进怀里,确保在自己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将散落长发束起。
“你不用与?我同?去。给我保护好?这些战果。如果一个时辰后,我仍没出来,带着?剩下的药回黑凤村,接下来的生路就要靠你们自己努力了。”
顾潮平急切地往前一步:“我……”
黎应晨伸出一只手指,点住他的额头:“不用有负罪感。”
顾潮平的动作戛然而止。
黎应晨以指变掌,摸摸他的头,笑道:“没关系的,你可是我们的希望啊。”
“小星君,等我回来,好?吗?”
吊树影也活动一下筋骨,站起身来。
“事必要其所终,虑必防其所至。”
他微微偏头,看向顾潮平,
“顾小仙君,小生若是身死道消,剩下的事,可就拜托你了。”
别任性?,筹码不能押在同?一条险路上。
黎应晨胆大自信,频频铤而走险,既是性?格使然,也是因为?从前她只能走险。整个黑凤村几乎只靠她一个人撑着?,她不去涉险探路,就再没别的出路了。
但是现在,既然有了能托付身后事的人,黎应晨并不打算盲目逞能。她才不会?带着?全村的希望一起作死。
大胆下决策,谨慎留后路,才是她的行事风格。
顾潮平看着?黎应晨眉眼弯弯的笑脸,嘴唇颤了许久,才挤出一句:“嗯。”
大局为?重。
每一次都是这样。
顾潮平低下头,衣袖狠狠蹭一蹭脸。
“……我知道了。”
“黎小姐此回修罗池,一定要小心。”
“师尊的阵法只会?保护栈道上的人,一旦你走下栈道,就会?直接面对血尸。”
“如果修罗池中真?的是我昆仑弟子?,一定比寻常邪祟强悍得多。”
“更何况,你们还要面对师尊本尊。”
顾潮平深呼吸一下。
“黎小姐,我将话说得明白一些。黑凤村现存的所有的邪祟,都不过我的一合之敌。但是我在师尊手下,向来走不过三招。”
“所以,您绝对,绝对,不能被发现。”
黎应晨:“……”
谢谢,我也想啊。
顾潮平将手搭上黎应晨的肩膀,藤蔓从身后卷上黎应晨的小腿,压着?长裙爬上腰肢,停住不动了。柔软的挂在那?里。
有点痒。黎应晨轻轻扒拉一下。
“别动。”顾潮平指尖轻轻按住黎应晨的肩侧。
“……好?了。我调整了您的气息,让您的灵力波动与?昆仑的阵法趋同?。”
顾潮平放开黎应晨,后退两步。
“如果没有异样,他们或许会?将您当?成昆仑法阵的一部分。”
“但是,请切记,千万不能露出任何的破绽,表露出……”顾潮平思考一下措辞,“表露出,您是’活着?‘的东西。”
“不可出声?。”
“不可持光。”
“不可渗出汗液、眼泪等。”
“不可有过激的情绪。”
“在黑暗里,藏好?自己。”
黎应晨深呼吸,点头应下。
要回到修罗池里,走入诸多极度危险的血尸中间,还要在血尸中寻找最?特殊的那?一个,拿到他身上的东西……
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很难不兴奋啊。黎应晨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
她做好?准备,重新站在了三生修罗池的深渊前。
入口之内,三生修罗池一片幽邃黑暗。
在这里面,不祭出雅舞的话,只有打开【辰星之脑】才能看到周围的东西。
也就是说,她的感知范围只有五十米。五十米之外的地方,全都是未知的。
黎应晨垂眸,【辰星之脑】打开,笼罩住自己上方的区域。
嗡。
一根粗壮的金色血脉,自昆仑大殿,一路连向修罗池深处,输送着?金色的血液。
她踏入修罗池,木栈道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周围仍然没有东西。只是,这一次,黎应晨已然知道了。他们都在头顶,静静地盯着?她。
她深呼吸一下,轻轻提腿,越过护栏,踏出了木质栈道。
一步迈进了三生修罗池中。
地面有点不太稳当?,踩上去有点莫名的重心不稳。地形有些复杂,深一脚浅一脚的。在一片黑暗中,黎应晨摸索着?,一点一点向前走。
话说回来,此地已无烈火,那?么现如今,对池中人的折磨是什么呢?
那些邪祟又在哪里呢?
黎应晨绷起精神,做好?了和血尸擦肩而过的准备。却深深浅浅走了好?久,直到入口都变成视线尽头的光点了,也没摸索到一个血尸。
奇怪,它们去哪儿?了?
一股幽冷之气毫无预兆地划过她的身边。
黎应晨轻轻哆嗦一下。屏住呼吸,等了半晌,却没有等到更多的东西。
不对劲。黎应晨愈发有了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脚下传来一阵…
…微小的,蠕动?
黎应晨猛地低下头,辰星之脑向下凝望——
在她的脚下,是一个蠕动着?的巨坑。
坑里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肌肉血红,没有皮肤的人。
一群血人。
他们在扭曲,蠕动,大张着?血红色的嘴,双眼渗着?血,紧紧闭着?,淌着?淋漓的两行血泪,干瘪的眼皮下只有流着?血的空洞。
他们在疼痛。
很明显的,每一个人都在痛的发抖。没有皮肤,微微一点摩擦就足以让他们战栗,但是此刻的深坑摩肩接踵,挤满了人。
他们挣扎着?伸出手臂,试图从深坑中爬上来,但每一个爬到其他人头顶的血人,反而会?被其他人拽下身来。
他们就这样蠕动着?,永远在此地互相折磨。
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而黎应晨,现在就踩在这些人的头顶上。脚下是一个血尸颤动的肩膀。
他们还没发现她,暂时的。
“——”
黎应晨猛地捏紧了手腕。
宁心静气!不可出声?!不可有过激的情绪!
邪祟能够感知到你的感情!
那?被她踩着?的血尸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手挣扎着?,向上抓一抓。
黎应晨努力将脚缩到别处,却没有地方踩,只能踩在另一个血尸的肩膀上。她拼命地平复自己的呼吸,死死地咬着?后槽牙,努力让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那?血尸摸索不到她,手放下去了,重新去拽其它爬动的血尸。
黎应晨松了口气。
她脚下的血尸还在蠕动。她有些不适应地动了动,最?终还是妥协,踩着?血尸们的头颅肩膀,缓慢地走动起来。毕竟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站了。
【辰星之脑】开了一路,副作用渐渐显现,她开始头痛了。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
黎应晨向上望去,只见空挡的天顶上四通八达的木质桁架,也密密的挂着?血尸。
有了顾潮平的同?调,这些倒挂的血尸暂且都没有注意她,一个个瞪着?眼睛,被吊在空中,受着?拉扯之痛。
天上和脚下都挂着?许多血尸。
这些血尸的区别是什么呢……
黎应晨看向他们的眼眶。
没错。挂起来的血尸大多有着?吐出的双眼,而地下的血尸则只有空洞的眼眶。
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差异?她想。
黎应晨隐隐有了些猜测,却不敢肯定。她盯着?上方的血尸,一个一个找过去。
她有感觉,她要找的人,应该会?在上方。
几根金色的血脉一路扎根在修罗池中,供应着?修罗池继续运行的养料。
唯有一根粗大的主血脉。它没在输送,而是在汲取。
汲取着?昆仑需要的养料。
黎应晨顺着?那?根主脉走了许久,最?终,停下脚步。
在挤挤攘攘的血尸中间,静静地伫立着?一尊玉像。那?玉像通天彻地,三四人合抱不住,倒悬在天顶上。他浑身散发着?流动的金光,金色的血脉自他的丹田涌出,穿过奇经八脉,进入血脉里,向着?远处的昆仑大殿延伸。
君子?如玉,玉质凛然清透,金光流转。
这便是昆仑掌门,陈清歌。
玉像面容俊朗,眉眼微睁,凝固在一片平静的矜傲,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虚空。
身在修罗里,神仙不低眉。
在倒悬玉像的手中,握着?一根金色的项圈。那?项圈整个由?皮质与?木料组成,内里遍布荆刺,金血淋漓,微微凝固。
永痛金枷。
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了。
黎应晨从身侧,慢慢地,慢慢地,向那?边靠近一步。
疏!
那?玉像骤然一旋,面向黎应晨,眼瞳直直地盯着?她。
黎应晨心跳立马漏了一拍。她立刻不敢动了,缩在原地,与?倒悬的玉像对视。
哪怕倒悬于天顶,昆仑掌门的眼神依旧正直坦荡,一身浩然正气随剑起,扫尽天下不平事。那?眼神仿佛能够洞悉一切。世上所有邪魔外道,虚嘴掠舌,皆都无从遁形。
令良善者安心落意,令鬼祟者两股战战。
很不幸,黎应晨现在,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挺鬼祟的。
被玉像注视,黎应晨双腿几乎是软的。
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黎应晨微微抿唇。但是她很确信,自己此生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更不可能见过陈清歌了。
窸窣。头顶的血尸垂下眼神,在黎应晨周围寻找着?。
黎应晨心里猛地一跳。闭上眼睛,平复呼吸。
不行。不可以忌惮,不可以害怕。
她隐约察觉到,这玉像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盘踞着?。
他在问心。
你来此所为?何事?你可有隐瞒,可有罪恶,可有愧疚?
——正如此刻的诸多血尸。
黎应晨盯着?倒悬玉像的眼睛,隔着?时空与?当?年的昆仑掌门对视。
昆仑弟子?经过诸多考验,各个心性?极佳,一向如此。她明白过来,这是一个给昆仑弟子?留下的局。
如若有幸存的昆仑弟子?回到此地,陈清歌就会?为?他们留下了一个后门。
掌门不害无愧之人。
黎应晨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气力,就是死拧着?,咬着?牙,竭力控制着?发抖的双腿、
然后,直视着?玉像的眼神,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我有很多隐瞒,但是毫无罪恶,也没有愧疚!
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黎应晨的指尖,放在了玉像紧握的手上。
玉色清透。陈清歌的玉像垂眸,微微一笑。
掌门认可了你。
黎应晨松了口气。
玉像的手松开了。黎应晨握住了苦痛金枷。
就在她接触永痛金枷的那?一刻,金光流转,金枷灵气破体而出,冲破了顾潮平放在黎应晨身上的藤蔓。
同?调失效了。
一瞬之间,周围涌动的血尸,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黎应晨:“……”
下一秒,天上地下几百只血尸,齐刷刷地回过头来,几百上千双眼睛,合着?空洞的眼眶,同?一时间盯住了她。
还等什么呢!
黎应晨一把抄起金枷,扭头就跑!
第63章 修罗池-祭盒
黎应晨拔腿就跑。
血尸们发现她了。
“——”
黎应晨脚下的人形,发出了扭曲的,无声的尖叫。
鲜血从黎应晨的脚下喷出,它剧烈的震颤起来?,想要躲避,想要跑掉,却被所有?人挤着,动弹不得。
黎应晨开始后悔自?己穿了如此薄底的鞋。鞋底传来?温热滑腻的感觉让人想吐,踩着的人们纷纷伸出手来?抓她,又要躲避,脚下又不稳当,根本难以移动。
她跑了几步,闪躲不及,一只湿润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脚腕!
黎应晨呼吸一滞,没有?站稳,整个人向下一扑——
迎面而来?的是坑洞深处无数血尸空洞而欣喜的笑。
他们微笑蠕动着,向黎应晨伸出手,努力在摩肩擦踵的地狱里分出来?一点空隙,以供她掉下去。
他们在欣慰。
如果被抓下去会怎么样?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吗?
电光石火间,黎应晨脑子里猛地跳出这个念头。
他们的理智被怨恨燃烧的不剩多少,正在为三生修罗池寻找新的燃料!
绝对?不能摔下去!
“吊树影!”黎应晨大喝一声。
嗖!
一根绳索从天而降,一把勾住了黎应晨的腰,将她拎起来?。
吊树影面色惨白,带着标志性的笑容,悬浮在两组血尸之间。他二话不说,一把将黎应晨拉起来?,吊在空中,向远处疾驰而去。
“往哪里走?!”
黎应晨四处张望,来?时的光点已经不见了,只剩一片幽邃的黑暗,和头顶流动的脉脉金血。她来?不及细看,立马一指金血的流动轨迹:
“顺着我指的方向,找有?光的地方!”
他们在移动,下面沿途的血尸纷纷举手仰头,无数双血淋淋的手伸在半空中,努力抓够着他们。
黎应晨被横吊在空中,被迫和血手们脸对?脸,极力缩起身子,崩溃道:“把你?那绳子收短点!”
吊树影微笑:“小生也想啊,祖宗!”
黎应晨抬头一看,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吊树影的绳结吊在上?头,空中瞪着眼睛的血尸们一个个努力拉拽绳子,甚至啃咬撕扯,想要拉断绳子。吊树影拼命的左摇右晃,全速前进,不敢停留一秒,才勉强避过血手。
黎应晨一路指示着血脉的方向,大声道:“辛苦了老余,坚持一下!来?,这边!”
老余又是哪门子奇怪的称呼!吊树影在百忙之中抽空翻了个白眼。
吊树影脸上?翻着白眼,动作却一点也不慢,飞快向前逃窜着。饶是这样,也有?越来?越多的血尸围上?来?,供他吊的地方本就不多,随着前进越来?越少了。
好?在远处已经隐隐出现了代表出口的白光。
正在这时,一只血尸终于弯腰勾起身体?,伸出手来?,预判着前进的趋势,指甲一下勾住了吊树影的绳子!
本来?这一下不至于抓住吊绳,但是吊树影的绳子被指甲切进去,硬是划开了一半。阻力顿生,黎应晨和吊树影都被扯得一晃。
就这一下的功夫,周围吊着的血尸如同蚂蚁一样涌上?来?。无数双手和牙齿撕住了吊树影的绳子,刺啦一声,生生扯断了!
“唔!”吊树影喷出一口血。
破空声响起。吊树影和黎应晨朝地面急速坠落下去。在下面,是沸腾一样兴奋着的血尸,手爪密密麻麻向上?伸出来?,扬起无数张鲜血淋漓的笑脸。
噗。
黎应晨只觉得眼前一黑,吊树影潮湿的血腥味浸透了她的五官。
在坠落中,吊树影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一把将黎应晨拉进怀里,死死地扣在自?己胸前,用身体?护住了她。
“干嘛呢,别
碍事!”
黎应晨死命挣开,扯着吊树影的衣服,挣出头去,大张开嘴:
“荒水!”
一根湿润的藤蔓从黎应晨的口腔中猛探出去,一下子钩住了黑暗天顶上?交错的桁架。
【S级邪祟-荒水】-[能力-流淌]
荒水是水。
祂可以无征兆地出现在任何一处有?水的地方。
包括……人的口腔!
黎应晨死死咬着藤蔓,金红双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反手一勾,把吊树影搂在怀里,扯着藤蔓,向前一荡!
嚓,荒水的藤蔓伸出另一根分支,捆住了前面的桁架。
吊树影坐在黎应晨怀里,勾着黎应晨的脖颈:“……”
真是完全不需要英雄救美啊。
吊着的血尸们都来?抓藤蔓了。
真正上?手实操才知?道,刚刚吊树影是扛了多大的压力,带着她向前走的。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仅仅是这两步,黎应晨就快无从下手了,只能努力切换藤蔓向前。
黎应晨根本没空说话,她的口腔里满是水草的根系,蓬松的根须戳进她的口腔内壁,向着喉咙延伸,盘踞在食道里。异物感极其鲜明,令她控制不住地干呕,可是一切黏液都被吸收了,从喉管到口腔都干涩的发痛。
这是荒水的本能,想要让水草维持强韧有?力,就不能阻止它。
与此同时,大脑的刺痛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疼的她眼前发黑。
【辰星之脑】对?精神的消耗太大了,不能再开了。黎应晨被迫关?闭了它。
黎应晨抓住咬着牙,搂着吊树影的手收的死紧,指尖发抖。她眼前几乎是黑的,全靠一口不服输的气撑着,向着视野里朦胧的光芒,一下一下荡过去!
近了,越来?越近了。那点白光越来?越大了。
最?终,藤蔓不受控制地抽开,她一个滚翻,冲出了黑暗,冲进了白光里。
出去了!
黎应晨和吊树影一起摔在地上?,乱七八糟滚了一片。
好?在不怎么疼。
“咳!咳咳咳咳咳……”
黎应晨一把扯出喉咙里的荒水,趴在地上?,咳的乱七八糟。
在黑暗的修罗池里待的久了,眼睛还不太适应光线。她眯着眼睛,眼前一片血红,生理性的泪水被刺激出来?,淌了一脸。
这辈子没受过这种罪!
刚刚绳子被扯断,对?吊树影来?说也是非常严重的创伤。吊树影的怨力一下子碎了七成?,只剩下三成?左右,岌岌可危的维持着本体?。
黎应晨不停深呼吸,努力攫取着新鲜空气,一只手拉住吊树影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
“你?小子…你?小子虽然比较没用,但是护驾有?功,赏!”
“谢主?隆恩。”吊树影无奈地抱住头,捧场。
黎应晨把这口气喘匀,扶着柔软的地板爬起来?,靠在墙面上?,微微陷进去一点。
“顾潮平?顾潮平人呢?你?师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等,柔软的地板?
她狠狠一擦,睁开眼睛。
这里根本不是昆仑广场!
入目所及,是一个封闭的房间。
这地方只有?大概二十几步见方,约莫一个教室那么大。黎应晨背后是一扇门,通向她刚刚扑进来?的三生修罗池。房间正中央,悬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散发着刺眼的白光,她们看到的白光就是出自?于此。
房间的四壁,房顶,地板,全都是一样的材质,呈现一种古怪的棕色。似乎是一大块一大块拼成?的,接缝处有?渗着血的细密针脚。触摸上?去,能感觉到细密的小凹凸,透着一股微妙的柔软。
黎应晨靠坐在墙壁上?,手指搭在地板,轻轻地…摩挲一下。
错不了。
这是人的皮肤。
这是一间……被人皮铺满的房间。
黎应晨扶着脑袋,一时之间有?点懵。
当时情况紧急,她一直朝着金血延伸的方向走,也许是在黑暗中,跟丢了原本的那根血脉。
另一根血脉延伸的尽头,不是安全的昆仑,而是一间人皮屋。
那些?被修罗池扒下来?的人皮去了哪里,现在已经显而易见了。
门后的三生修罗池悄无声息,没有?再传出任何动静。黎应晨试探着把手搭上?门把,脖颈传来?一阵刺痛。小乌龟咬了她一口。
不行?。不能回去。
可是……这个房间没有?别的出口啊。
黎应晨挠挠头,重新坐下来?,用余光看着面前的光球。
这光球悬浮在房间的正中央,没有?任何热度,散发的光芒却极其刺眼。黎应晨根本没法直视它。维持昆仑运作的金血脉插入光球之中,也在给这光球供给着营养。
在白光中间,隐隐地有?什么东西。
黎应晨站起来?,向光球靠近一点点,想要看看中间究竟是什么。走到边缘之时,心?脏突然停跳一拍,某种不知?名的预感笼罩了她。与此同时,小乌龟发出尖锐的叫声,极其用力地扒住黎应晨的肩膀,对?着她狠狠咬下去!
“嘶!”黎应晨撤回脚步,一把捂住肩膀。
此举大凶。
四壁光滑,吊树影也没地方吊了。他站在地上?,脖颈拖着半截绳子,一点一点触摸着墙上?的人皮。
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不是昆仑仙人的皮。至少不全是。”
“什么?”黎应晨回头。
吊树影指尖轻敲墙面上?的一点:“这张人皮身带薄茧,弹性不足,兼有?一些?块状的斑纹沉淀。这是一张老人的皮。皮的主?人约莫在花甲之年,是个凡人。”
黎应晨回头,仔细摸一摸,只见墙上?拼着大大小小各种人皮,应当是各种体?型都有?的。
吊树影按压一下墙面:“并且,这里绝不止一层人皮。这种柔软度,下层必有?填充。如无意外,应当是其它人皮。这屋子现在的大小,就是一层层人皮叠起来?的。”
黎应晨终于没忍住,吐槽道:“你?怎么这么懂?”
吊树影不打算解释:“小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不能白活。”
他抬腿迈步,一点一点在墙壁上?按压过去。
黎应晨跟上?,在他的身后也压一压墙壁,只觉得触手可及的柔软奇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吊树影脸上?仍然缝死着微笑,却怎么看怎么凝重。
“不妙啊……”他仰着头,低声呢喃。
“怎么?”
吊树影摇摇头。
“长话短说吧。”
“小生有?幸曾经见过这东西。”
他站在墙壁边缘,脚尖轻轻点一点地面。
“这里,一整个房间,是一个祭盒。”
第64章 修罗池-月鬼
“这房间本身就是一个?机扩。”
“在阴年阴月阴时,寻一月缺之夜,取九十?九尺裹尸纱布,泡在新?血中?浸透。合着一样祭品一起,埋入灵气交汇之地,放置一整晚。次日晚上取出血纱,取九寸之位,合着血蒙在眼上。若能透过血纱,见得?夜黑风高,满月高悬,则为起咒成功。”
“月阙注意到?了你,月阙收下?了你的贡品。”
“取老槐木削切成板,打造一个?百尺见方的木盒,将起咒成功的纱条,钉于木板内侧。这个?祭盒便?做好了。此便?为月祭盝。也称月箱。”
这里层高很矮。吊树影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人皮。
黎应晨问:“和人皮有什么关系?”
“月箱是一种容器。它是用?来盛放东西的。”吊树影偏过头,“而月箱的作用?就是……在其影响范围内,所有与祭品同类的物品,都会被?月阙中?盘踞的鬼物看中?,视为自己所有之物,收容到?月箱之中?。”
“这房间中?央的白光,就是月阙的碎片。它被?血纱缠裹着。如若触碰它,月鬼会立即感知到?。并且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黎应晨摸着下?巴:“这个?月箱的祭品,显然就是人皮了。”
吊树影微微颔首。
黎应晨点点脚下?的人皮:“那他们?制作这么个?……能将人皮收集起来的玩意儿,有什么用??”
吊树影淡淡道:“你猜,那月上来的恶鬼,可分得?清,哪张是死人身上的皮,哪张是活人身上的皮?”
黎应晨哑然。
吊树影说:“把这个?月箱放在这里,大约是为了剥皮。只要将人丢下?池子,月鬼自会剥下?所有人皮,留下?血尸受难。”
他顿了顿,摇摇头说:“这种东西邪乎得?很,是邪魔外道之物,为名门正派所不齿,多半不是昆仑自己制作的。”
“大约是昆仑弟子在哪场猎魔中?缴获的吧。”
黎应晨抚摸着墙壁:“刚才你说月箱有百尺见方?那得?有此处的两倍大小了。”
吊树影颔首:“月箱规格固定,就是百尺见方。多的空间……”
……都被?人皮填上了。
人皮贴在木箱上,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的,将这里填满,变成了如今大小。
不妙啊。
不过目前的重点不是这个?。黎应晨靠在人皮上,脸色不太好看:“……月鬼呢?现在在哪里?”
吊树影说:“不知道。也许刚刚出去狩猎了,和我?们?擦肩而过。那东西心智不全,偶有疏忽,也是常事。”
黎应晨想到?刚刚进入三生修罗池时,黑暗中?擦肩而过的那股幽冷之气。
黎应晨大胆假设:“你能打得?过他吗?”
吊树影无语微笑:“您太抬举我?了,小主公。月鬼乃域外满月眷族,莫说是我?,就算是顾潮平来了,估计也难以?对?抗它。”
“……”
这里是月鬼的老巢。
等它回来,他们?必死无疑。
可是现在出去,陷入血尸池子里,他们?也没有生路。
情况好像一时陷入了死局。
黎应晨握着那根金枷,闭目思考着。
心智不全的月鬼,翻涌的血尸,倒悬玉像……
少顷,她?睁开眼睛。心中?已?有决断。
“我?需要集中?精神,荒水不能久用?。吊树影,你的情况如何?,还能再带我?行动吗?”
吊树影摇摇头:“不太行。小生的吊绳断了,短时间内没法?再用?。况且,就算没有伤,小生吊绳的强度也不够,一旦被?血尸捕捉,很快就会被?撕碎。”
刚才吊树影其实根本没有被?抓到?,只是血尸的指甲浅勾一下?,吊绳就裂开了。
“也就是说,问题出在绳子上,而你自己的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没错吧?”
吊树影不明所以?道:“……对??”
黎应晨微微一笑:“跟了我?这么久,也给你没换过一身新?衣裳,委屈你了。”
吊树影:“……?”
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见黎应晨随手把乌龟塞进包裹里绑好,大步上前,走进白光里,一把扯下?了那悬浮的东西!
白光蓦然爆发,然后渐渐暗下?一点,露出其中?一捆裹起来的红纱。
吊树影骇然,怀疑黎应晨是否还能理解人话:“小主公!!”
门外似乎传来了什么窸窣响动,像是血尸们?在沸腾。有什么东西开始冲刺。
黎应晨迅速动作,三下?五除二拆出红纱,一把丢给吊树影:“接着!”
你说的给我?换的新?衣裳原来是新的上吊绳吗!!吊树影的笑脸都要扭曲了。
但是吊树影何?等聪明人,自然晓得?轻重,立马将这血纱缠在了脖颈上,十?指轻轻一攥。红纱立马和断掉半截的吊绳融合在一起。他闭目感受一下?强度,睁眼道:“能行!”
红纱下?裹着的东西,是一片尖锐的三角形薄片。它整体呈无暇的月白色,散发着微微白光,一层五色流彩的光泽覆盖其上,触之微凉,手感温和。
黎应晨瞟了一眼,来不及细看,随手塞进怀里,拽着吊树影助跑两步,一脚踹开了那扇木门,跳进了三生修罗池之中。
熙熙攘攘的血尸顿时沸腾了!
“向那玉像的方向走!”黎应晨被?吊树影抱在怀里,握着手柄,高声喊道。
辰星之脑不可用?,但是黎应晨怀中?的月阙碎片刚好散发着冷白色的柔光,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但这样的副作用?也显而易见。黎应晨两人在在漆黑的深渊中?,犹如升起的一轮明月,别提有多显眼。
密密丛丛的血手交错蠕动,向上够着,顶上的血尸也一个?一个?扑上来。
这一次吊绳的强度足够,吊树影左摇右闪,身法?快的看不清残影,飞速前行着,片血不沾身。
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他空洞的双眼眶中?,逐渐亮起一抹血色。
一个?念头在黎应晨脑海中?一闪而过——吊树影这家伙打是很不能打,逃跑到?是一绝啊。
只是,没有人放下?紧绷的神经。他们?都知道,真正的挑战不在此处。
远处,遥遥传来一声幽幽的鬼哭。
来了!
一股极寒的惨慄阴风从身后袭来,月鬼已?然出现。
“嘶!”
黎应晨躲闪不急,被?冻得?缩了一下?手。
再低头看时,手背已?然发着不正常的黑青色,结着一层薄冰。
隔着这么远的罡风就已?经如此恐怖,这东西决不能对?抗!
只是这东西不仅强大,速度还极快,那阴冷鬼声正像风一样刮来,向这里接近。
吊树影显然比黎应晨更知道轻重。
他的脸都是僵的,拼命向前飞闪着。
小主公,小生可是用?命来信你了。
那月鬼的速度惊人,没过几步,就已?然到?了身后,近乎要追上这一人一鬼。寒意裹住黎应晨单薄的身体,冻得?她?全身发抖。
“月鬼能通过视线干涉你,”吊树影道,“小主公,别回头。”
明白。黎应晨咬牙。
前方,终于出现了那尊倒悬玉像的背影。
黎应晨毫不客气,气沉丹田,高喊一声:“陈清歌——!!”
吊树影都被?她?吓了一跳。
喀拉。
远处的倒悬玉像按照既定的程式,扭转身来。
陈清歌一席道袍垂坐,鎏金的血脉在漆黑一片的池中?滚动,彷若深夜烛火,照亮前行之路。
玉色清润,洞悉万物的双目,直视而来。
黎应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卷腹一攀,整个?人向上卷起,手臂像是猿猴般一钩,挂在了吊树影脖子上!
与此同时,她?张口一吐,荒水的藤蔓冲卷而出,一把缠住了玉像,固定住了这个?方向。
——在她?的身后,是正飞驰而来的月鬼。
月鬼与倒悬玉像的目光,正正好好的,撞在了一起。
第65章 修罗池-金瞳
黎应晨没办法向?后看,嘴角微微抽搐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倒悬玉像。
陈掌门,你引的烛,能不能……照我一把?
陈清歌玉质的眼皮微抬,盯住了?月鬼。时间一时静止了?。
黎应晨低着头,盯着地下满当当的血尸,牙关?微微打?着颤。
在她的视野里,月鬼的影子越过那些头颅,一点一点飘近这里。
突然。
咚!
一声巨响。
所有的血尸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天顶上的血尸,回转身体,盯住了?月鬼。
之前黎应晨就在想了?,如果她没有通过问心?阵……会遭遇什么?
就是现在这样。
在地上的血尸直面玉像,被?修罗池挖去眼睛,见之可?怖,却并不太疼,反倒好受。他们是不知道姜家村献祭的昆仑弟子们。
在天顶上倒挂的血尸不敢直视玉像,数量较少。他们是早就知道姜家村献祭的昆仑内门弟子或者峰主,睁目不见,如同当年的顾潮平一样。便留着眼睛,没有眼球,时刻流泪风化,成为尸潮的眼睛。
这是昆仑的掌事人们,自?愿担下的责任。
上下两层的血尸都在盯着月鬼,以月鬼为中心?,鲜血淋漓的口唇齐动,在念动着什么……
黎应晨脖颈微动,下意识想抬头看看,耳边传来吊树影一声厉喝:“别抬头!”
黎应晨一下子把脑袋压下去。
月鬼动了?。
黎应晨不敢看它?,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看见那影子如在月光中一般微微晃动着,凄厉刺耳的沙哑声音从天顶上响起。黎应晨捂着耳朵,看见一丛丛东西,如雨一般,从天上淋漓落下。
那是血肉。
外面没有皮了?,那就再割一层。
……如果这种攻击打?在自?己身上,自?己会怎样?
黎应晨打?了?个寒战。
陈清歌倒悬像的血脉蓦然大盛,金色的光芒流转,空中传来一声巨大的柔软闷响。
咚!
哪怕这攻击根本不是冲着黎应晨来的,她还是浑身一震,脑袋嗡的一声,险些脱手。口腔中的荒水发出?一声悲鸣,一下逃窜回黎应晨的体内。
荒水缠在倒悬像身上,硬挨了?这一下,怨力?只?剩20%,回去休息了?。
“走!”黎应晨搂着吊树影的脖颈大喊,“这边!”
这一次早有准备,黎应晨仔细看好,点选了?最粗的那根主脉血管,跟着这边的流向?前行,不会再走错方向?了?。
血纱一卷,吊树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
好快!黎应晨搂紧他。
那根纱布一定给吊树影带来了?什么别的东西。
身后传来巨大的震动和嗡鸣声。
是倒悬像动了?。
三生修罗池仿佛是台风下的海面,血尸的波浪滔天翻涌,横卷而来。
身后爆发了?剧烈的光影,吊树影看也?不看,径直逃窜。
黎应晨和吊树影好似台风中的一叶扁舟,拼命维持着自?己的稳定,向?岸边驶去。
吊树影卷着血纱大笑道:“小主公这一招驱虎吞狼之计,使得妙啊!”
月鬼是域外来物,祂和这三生修罗池本就不是一体的。
因?其特殊的运行行为模式,三生修罗池将?祂当做工具使用。一方提供新鲜人皮,一方自?管剥皮造苦,二者达成了?某种脆弱的共生关?系。
若是三生修罗池的维护者还在,一些小摩擦不成问题,先停止血尸们的行动,然后将?它?们分开便是。
可?是现在,负责维护的昆仑全门派,都已经沦陷在修罗池中了?。
只?要引燃一根火线,让一方先开始动手,那么,修罗池中的大战,一触即发!
砰咚,砰咚。
耳畔的血腥气呼啸而过,黎应晨在飞驰的罡风中扯着吊树影肩膀的布料,心?跳的飞快。
她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心?里有着极大的不安感。
但是,这是有限的时间内,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只?能先做了?再说。
来时的光门已经近在眼前了?。这一次,黎应晨能确定,这就是对的门。
咚!
正值此时,身后突然爆发了?一声巨响。
黎应晨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
“走!全速!”黎应晨突然起身,声嘶力?竭的喊,“荒水!”
她顶着20%的怨力?,强行让荒水再一次上场了?!
她想起来了?。她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金枷。
金枷是控制三生修罗池的法宝,掌握在倒悬玉像陈清歌的手上。自?己拿走了?金枷,却又没有仙力?控制它?,这就代表……
三生修罗池,现在是完全失控的状态。
——三生修罗池能囚禁一颗星辰,岂是一个月鬼眷族挡得住的?
祂能挡住多久?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金光暴起,从身后狂暴翻涌而来,与此同时,那巨响高速地响了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几乎就到了黎应晨的耳后!
黎应晨头皮发麻,这到底是什么在追她?!
残破的荒水合着吊树影的血纱一起,几乎是以大回环的速度向?前荡去。
咚!
黎应晨遽然低头,冰冷的凉意袭来,一声巨响几乎是贴着黎应晨的头皮擦过去,狠狠地扯了?一下,发髻散碎!
好痛!黎应晨捂住披散的头发,一下把嘴唇咬出?了?血。
“没事吧小主公?!”吊树影骇然,全神情集中看路,不敢多看黎应晨的情况。
“没…问题?”黎应晨牙根压着荒水的根系,断断续续地回答。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尾音在发抖。
就好像,在那短暂的一瞬间接触中,有什么东西注入了?她的身体里。
她的灵台清明,却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通了?电一样,涨的发热。
就好像……马上就要从身体里爆开一样。
黎应晨发着抖,握住自?己的胳膊。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产生了?“也?许我真的出?不去了?”的念头。
这是什么攻击手段,自?己还有救吗?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他们?!
没有血腥味,不是血尸。干燥,冰冷,微微发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速度,我们坚持不到门口的。
黎应晨终于没忍住,破釜沉舟一咬牙,回头一看。
咚!
她的面前,是一尊……巨大的玉像。
陈清歌的玉像已经不再倒悬,通天彻地,足有几十层楼高。周身奇经八脉金光流转,清润玉质上鲜血斑驳。他负手而立,那咚咚的响声便是玉像向?前挪动,砸在地上的声音。
在玉像的面前,他们是如此渺小。
玉像莹透,面无表情,低头俯视着他们,就像是在俯视两只?还没有他指腹大的蚂蚁。
他的瞳孔里,金光流转。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出?现了?。
——黎应晨瞳孔骤缩。
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股熟悉感源自?于何处。
这样金光一样流转的眼睛,黎应晨是见过的。
在她把眼球献给谭星之前……
每一次照镜子,她都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两只?一模一样的金眼睛。
她的周身还在发热。发胀。有什么东西隐隐地藏在她的身体里,沿着奇经八脉,一点一点的膨胀起来。
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通往昆仑广场的光门就在眼前了?。
吊树影咬咬牙,血纱一展开,使劲一兜,就要冲入门中!
咚!
一只?巨大的玉手突然垂下来,狠狠地砸在光门之前,堵住了?所有光亮。
吊树影一个急刹车,好悬没有撞上去。
三生修罗池内,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只?余下头顶玉像双目的金光。
黎应晨蜷缩起来,浑身发抖,头脑却清明得很?,顿时一下明白过来。
玉像不会让他们离开的。
——他在等。
这玉像……在等。
等她身体的变化完成的那一刻。
它?是故意的。
就像是喷完了?杀虫剂,等着虫子摇摇晃晃,自?己掉下来一般。
三生修罗池中,只?剩下一片黑暗,和那玉像眼睛的金光。
不知何时,血尸们也?聚过来了?。
他们没有攻击,也?没有蠕动。借着昏暗的金光,黎应晨依稀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血尸。他们摩肩擦踵地站在黑暗的边缘,一张张肌肉淋血的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微笑,平静地盯着黎应晨。
黎应晨没有废话的打?算,一个旋身回过去,扑到光门前,手中新月碎片猛凿挡着光门的玉手。
【小孩的沙堡】发动!
空。
玉像眨眼。金光一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空。
玉像睁眼,金光重新亮起。
血尸们向?前进?了?许多,只?有三四?步的距离了?。
他们的嘴唇在翕动。
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
黎应晨来不及看。她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拼命克制着身体膨胀的不适感,一下一下竭力?动作着。
沙堡化刚好可?以克制这样的巨大塑像邪祟,玉料很?快就被?挖出?了?一点点。
有用!
空。
玉像眨眼。周围黑下去了?。
空。
玉像睁眼。
一张张密密麻麻的血尸笑脸,已经贴在了?黎应晨和吊树影的面前,鼻尖贴着鼻尖。
淋漓的鲜血顺着裸露的肌肉躺下去,他们环装的口唇一开一合。
他们在说……
过来吧。
过来吧。
过来吧。
我们的姊妹。
新月碎片之下,玉手才刚被?弄出?了?一道十几公分深的小口子。
……
来不及了?。
“放屁辣臊的乞丐!赶去给你老子奔丧吗?没脸没皮的腌臜泼才!”
吊树影破口大骂,一只?手搂着黎应晨,牙尖扯着血纱一横,脖颈刺啦一声伸长,挡在了?黎应晨面前。
江湖术士就是江湖术士,逼急眼了?,比起那穷酸儒雅的“小生主公”云云,他还是更喜欢指天骂娘。
但是黎应晨能感觉出?来,他抱着自?己的手在抖。
就在此时,一从白光突兀地从身后的玉手上亮起。
噌!
比起白光,那更
像是一道剑气。无数道月白色的光华从玉手的另一边穿刺而来,划破黑暗,狠狠一削!
堵住出?口的玉手,就像是豆腐一般,在这耀眼的剑气之下,被?切出?几道极其平滑的切口,啷当坠地。
紧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力?道。两根翠绿色的藤蔓从身后卷来,一根卷住吊树影的脖颈,一根温柔卷住黎应晨的腰肢,向?后一拉,一下子将?他们拉出?了?修罗池,放在了?自?己身后。
顾潮平手中拿着一把昆仑制式长剑,一人一剑,冠服肃整,立于昆仑广场上,就站在群星石雕前。
他的眼眶还泛着红,但是眼神平静而坚定,宛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毫无惧色。
玉像弯下腰,和血尸们在一处,巨大的金眼睛和无数双血淋淋的眼睛,从三生修罗池的深处向?外望去,一起盯着他。
顾潮平冲着深渊修罗池,深深一礼。
“师尊,诸位师兄弟。是我误入歧途,姗姗来迟这许多年,好久不见。”
“以及……”
他微微偏头,看向?黎应晨,轻叹道。
“黎小姐,不要再喊我小仙君了?。我可?比你年长千岁有余。”
第66章 修罗池-终结
顾潮平与血尸们对视。
每一双空洞的眼睛,都曾经带着欣喜凝视着他。
陈清歌的玉像过于庞大?了,弯下腰来,看着修罗池三人?多高的洞口,只露出来一双金色的眼睛。金光空洞而冰冷,再也找不出一点当年温雅睿智的影子。昭示着陈清歌已经不再留存一丝理智。
他们没有追出三生修罗池。
危机解除了。
黎应晨趴在地上,体内那种膨胀感已经逐渐消解了。系统的播报声?响起:
【叮咚!恭喜宿主获得[SS级法宝-永痛金枷]。】
【[三生修罗池系统]已解锁。】
【新的主线任务已解锁。】
【主线任务-阶段三:修复三生修罗池,重启星辰枷锁。任务奖励:无?光海准入许可。神州大?地图。】
【是否接取任务?】
只要答一句【接取】,这一场昆仑之行,就进入了最?终的胜利阶段。再没有什么波折。
只需要去控制住那颗星星,然?后做想做的事就好了。
可是,这一次,黎应晨没有回答。
她挣扎着一把扯住顾潮平的袖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靠在藤蔓上说:“有胜算吗?”
“您不必战斗,黎小姐。”顾潮平半垂眸,轻声?道,“他们不会离开三生修罗池的。”
黎应晨啪一下,轻轻一拍他的后脑:“废什么话。我当然?不必战斗。我说你。”
顾潮平动?作顿住。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吗?”
黎应晨喘匀了一口气,抓着顾潮平的领子,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黑瞳微微泛着血丝,深邃不见底,有千年不散的执念,触目惊心。
这是只有发过宏愿的人?才有的眼神。
“你想给他们解脱,对吧?”
顾潮平的表情变换两?下。仙君盯着少女认真的面容,嘴唇翕动?许久,最?终放弃了嘴硬。
“……是。”
“所以你有胜算吗?”
顾潮平深吸一口气:“本不敢想。但永痛金枷是三生修罗池的钥匙。只要以灵力驱动?,便可以控制修罗池的功效大?小,自然?也包括…过载损毁。”
“好,那就去做。”
黎应晨随手捏捏他的肩膀。她掏出金枷,轻轻抛接一下,在手里绕了一个金光飞舞的花儿?,按在了顾潮平胸膛上。面对顾潮平愕然?的表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相信我吧。”
“我和陈掌门……不是一路人?。”
三生修罗池不是正路。也绝不是束缚星辰的唯一手段。
不如说,此刻的天下大?乱,就已经证明了,它不可行。
黎应晨重新回头,望向?陈清歌。一人?一玉像的目光交汇,灿金色的瞳孔彼此相望。
我要金枷,另有所用。
【警告!完成主线任务必须持有[SS级法宝-永痛金枷]!】
【警告!完成主线任务必须持有[SS级法宝-永痛金枷]!】
【警告!完成主线任务必须持有[SS级法宝-永痛金枷]!】
“闭嘴。”黎应晨把手按在顾潮平胸膛上,垂下脑袋,低声?恼怒道,“你好吵啊。”
顾潮平不明所以。黎应晨道:“不是说你。”
要封住系统的嘴,非常简单。黎应晨直接打?开了抽卡卡池。那红色的辰星口器顿时出现在她的手中。黎应晨对着口器念了一遍系统当前的主线任务,口器倏的一下消失了。
系统的声?音再没有响起来。
这边,顾潮平接过金枷,后撤两?步,对着黎应晨深深一礼。
然?后,径自冲进了三生修罗池中!
黎应晨靠在群星雕像下,透过那入口的视窗,看到?修罗池中,燃起熊熊烈焰。
那是一种超脱了凡俗的,极致的光与热。鲜血在蒸发,骨血在融化?,在闪耀到?难以言喻的光芒中,埋葬了陈清歌与千余昆仑弟子。
这一次,顾潮平与他们站在一处。
昆仑叛徒,再不逃跑了。
昆仑所铸存续千年的三生修罗池,于此画上了终结的句号。
这一场滔天烈火,足足烧了半个时辰。
黎应晨并不慌乱。她知道,当火焰燃尽之后,顾潮平会回到?她的身边。
【能力-泥木偶像】
只要还有一个百目星君的信徒存在于世,百目星君便不会消失。
昆仑弟子顾潮平,将?随同师门兄弟一起投入火海。
而崇信着百目星君的村民们,会将?他们的星君带回人?间?。
=
火还在烧着,吊树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黎应晨微微偏过头去,避过刺眼的金光,就看到?吊树影落在地上,裹着血纱,慢慢走来。
原生绳子断裂,他也不再必须吊在空中。满月血纱绕在他的神魂上,更像是血染的斗篷,或者一展旗帜。
“小主公可想好了?这可是第三阶段的主线任务。”
“现在说没想好,恐怕也晚了吧。”黎应晨把头扭回来,靠回石雕上,“不过,我老早就想问了……”
“吊树影,你是怎么听见’系统‘说话的?”
吊树影不语,面容是僵死的微笑。
“你会被我所称的’D级邪祟‘打?趣,可这分明不是此方世界的语言,你不应该能听懂。你也知道系统为我发布了什么任务。我本以为这是系统灌输给你的东西,可是和顾潮平深入交流一下,就能发现,他是听不见系统的播报的。”
黎应晨盯着他:“别人?都听不见,只有你能听见,你的特殊之处在哪?”
吊树影缓慢地道:“小主公果然?聪慧绝伦。”
黎应晨百忙之中拖着疲惫的身体赏了他一脚:“少废话,快说。”
“这些系统交流,小生并不是’听‘见的。”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缝线。
“这是……祂传递给我的。”
“我曾将?自己献祭给苦痛荆棘。我们共享灵魂,同生共死。有些时候,我能够感受到?来自另一半魂魄的信息。”
黎应晨半晌不说话。
吊树影能够通过苦痛荆棘感知到?系统。
而苦痛荆棘……来源于诸天星辰的力量。
诸多碎片性的信息,在此刻拼合到?了一处,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为什么系统能够越过昆仑,与被囚禁的星辰沟通合作?
为什么系统希望能够为谭星好,但又和谭星并不是完全?一心?
为什么系统能够将?黎应晨这样的异世灵魂,拉来此方世界?
系统不喜欢昆仑,将?陈清歌称为罪人?;系统给黎应晨的称号是[辰星的眷族];系统很希望挖坑把黎应晨喂给谭星,又不喜欢她与谭星接触过密,让谭星反哺回来……
系统的身份究竟如何,已经
呼之欲出了。
黎应晨扬起头颅,看着昆仑宫终年不散的雪。
——系统是其它的星辰的代言人?。
是浮在九天之上的,从未被人?囚禁过的星辰。
黎应晨轻轻打?了个寒战,低下头来。
这个猜想一出,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在谭星周围的时候,黎应晨与系统的链接会受到?影响。因为星辰并非亲密无?间?,哪怕是在九霄星外,彼此之间?也需要隔着一段距离。
那么,系统,或者说其余星辰的目的是什么呢?
“系统一直在引导小主公上昆仑,莫不是前来拯救同胞的?”吊树影提出来。
黎应晨却摇摇头:“可是…若是没有我搅局,那颗星辰自己本就快挣脱修罗池的束缚了,又为什么要横生我这个枝节?”
吊树影道:“要再想一想,如果我们一直顺着系统走,会发生什么事情。”
黎应晨沉思:“祂发布的下一步任务,是叫我重启三生修罗池的封印。”
吊树影:“可是三生修罗池不可能永远压住那颗星辰的。”
“小主公,如果你真的重启三生修罗池,等到?昆仑弟子消耗殆尽,就要填黑凤村了。等黑凤村也填完了,又要找谁来填这无?底洞呢?”
“而屡次被镇压的星辰,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由?的希望从眼前溜走,再度遭受折磨。最?终,千百年已过,当他终于挣脱束缚之后,会发生什么?”
黎应晨灵光一闪,抬起头来。
“他会…彻底爆发。”
“届时,这人?间?,将?会迎来一场疯狂的报复!”
黎应晨与吊树影对视一眼。
——星辰天地,想要消灭人?类。
对上了!
黎应晨捏捏眉心。
她这一路走来,真是到?处是坑啊。
每一个决策都要万分小心。但凡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只是……
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若能重新控制谭星,谭星压抑许多年,再行爆发,到?那时就是人?类历史的终点。
若不重新控制谭星,等三修罗池烧尽了昆仑众人?,谭星也会进行一次大?爆发。
就算不能毁灭人?类历史,毁灭几个小人?和黑凤山,也是足够了。
看起来只是死缓和死刑立即执行的区别而已,根本没有生路。
黎应晨伸手抓起一捧昆仑雪,金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着一轮水光。
她抿着嘴唇,深呼吸。
不远处,三生修罗池的光火正盛,在猛烈的爆燃过后,悠悠转熄。
顾潮平沐浴着尚未完全?熄灭的烈焰,在火光中重生归来。
百目星君周身睁着成百上千双眼睛,藤蔓向?周围翻滚卷裹,如同一片铺开的绿色浪潮。
“结束了?”黎应晨靠在群星石雕上问。
“结束了。”顾潮平颔首。
他走上前来,单膝跪下,在黎应晨身侧俯首,双手奉上一样金光闪烁的物品。
永痛金枷。
黎应晨拿起金枷,心中明白。从这一刻开始,顾潮平彻底对自己死心塌地。哪怕下一秒她就让顾潮平切腹自尽,顾潮平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这就够了。
黎应晨轻掂一下金枷,系统沉寂着,没有任何动?静。她又试着呼唤卡池,卡池也不知所踪。
很好。
黎应晨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来吧,教我用用这玩意儿?,以及……带我去,你们关着祂的地方。”
第67章 昆仑之主
雅舞浮在黎应晨的身后,随着她一路飞奔向下。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环状阶梯,幽邃深远,围绕着中央的深渊,一路盘旋向下。周侧没有半点光亮。黎应晨带着雅舞前行,远远看?去?,只像是一只飞舞在巨大岩壁上的萤火虫。
谭星的囚牢,就在昆仑主峰之底。
这里便是通往昆仑禁地?,九渊之底的道路。
整个昆仑,只有陈清歌下到过九渊之底。
就连顾潮平,走的最?远的一次,也只是站在崖壁上为师尊提灯而已。
“三生修罗池是有一定容错的,但是并不多。”顾潮平用藤蔓运送着几人,在高?速地?飞行中说,“修罗池已经毁灭,永痛金枷里贮蓄的仙力,只能继续维持一个时辰的控制力。抛去?我们赶路的时间,等到了九渊之底,恐怕只剩下一刻钟了。还请黎小姐慎重使用。”
“也就是说,必须要在一刻钟之内解决问题吗?”
“我恐怕……是这样的。”
“了解。”黎应晨沉眉,深呼吸一下。
行至深渊之底,黎应晨的身侧,雅舞浮起。
照亮一片巨大的……
黎应晨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无法形容。无法描述。因为那东西根本?就没有确定的形状。它漂浮在无尽的深空之中,模糊不定,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表层浮着一层五彩色的,近乎于油膜的东西。
黎应晨一下想?到了昆仑广场的石雕。
原来雕的是这个东西。
……难为能传达的这么有神。
这五彩色的碎片甚至没有轮廓,将散未散,好像马上就要消融在空气中一样。一个黑红色的团块吸附在它的底部,不停膨胀,炸裂融化后,又依靠着五彩碎片再度凝结。诸多黑红掺杂的细丝从团块中伸出,将这浮游不定的碎片裹住。
黎应晨从这五彩色的碎片中感受到了,和昆仑一模一样的气息。
手中的金枷微亮,和碎片遥遥呼应。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五彩色的碎片,是昆仑的核心。”
不只是主峰的,而是整个昆仑宫,这片空间的核心。
昆仑宫是星辰的碎片。
这一传言竟然是真?的。
但是这片碎片远远没有昆仑宫表现出的如此稳定,千年不变。相反,它看?上去?马上就要消失了,融化在星海深空里。而束缚着它留存于世的,就是那黑红色的团块。
那上面传来的感觉太熟悉了
毫无疑问,黑红团块就是谭星所在之处。
“这样啊……”黎应晨仰头望着这庞然大物,呢喃道。
陈清歌在用昆仑本?身和三生修罗池的力量来压制谭星,而谭星的存在,也支撑了昆仑千年不陨。
谭星对?昆仑的意义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那一小团黑红交加的东西,周身萦绕着一层金光,其?中隐隐地?传来一些声音。
黎应晨侧耳细听,发现那是……
惨叫声。
惨叫声,哀嚎声,痛哭声,后悔声,祈祷声,狂乱嘈杂撕心裂肺,嗡的一下灌入黎应晨的耳朵。
金枷亮起柔和的光芒,将这些东西隔绝在外。
这就是谭星千年来所感受到的东西。
“小主公,还请慎重。”吊树影说。
黎应晨点点头,向前一步,跃入了那黑色的团块!
嗡。
吊树影未落的话音消失了。
不只是吊树影,周遭的一切东西全部消失了。整个世界好像在一瞬间按下了关机键,耳边只剩下一片茫然的寂静。
雅舞的火光也一下消失,只剩下怀中的金枷,还在散发着微微光亮。
黎应晨悬浮在这片熟悉的黑暗中。
她不再害怕这片黑暗了。
下一秒,一股熟悉的黑色金彩,猛地?展开?,扑上来,一下子?将黎应晨整个裹住!
湿润而柔软的触感,再一次将她裹覆的严严实实。
这一次,黎应晨的眼前,燃起了熊熊烈焰。
她才明白过来,初见?时那金色的光,原来是三生修罗池燃烧着的火。
祂在发抖,祂在哭。
胶质一样的肢体被铺天盖地?的惨叫声冲击的七零八落,歪歪斜斜地?铺散一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凝成?一个整体,又控制不住地?破碎。星辰超高?的运算量,现如今已经被声嘶力竭的哀泣和苦痛填满,以至于再没有空余想?任何东西。
千年以来,每一个人所受的疼和苦,祂都受着。
祂因此而无法行动,无法离开?。
祂拼了命地想要多摄入一些东西,想?要稀释那些永无止尽的折磨。
祂像猛兽一样扑上来,裹住了黎应晨。柔软的触须紧裹少女的身躯,从脚尖到发丝,一点一点描摹她身体的轮廓,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抱紧唯一的一瓶水,就要拧开?瓶盖——
那瓶水轻轻蹭蹭祂:“还记得吗?一次吃完的话,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哗。
记忆一下子?涌来。
祂有限的记忆中只有烈火的灼烧与折磨,唯有一个身影与那些东西不同。她飘在祂的身体里,笑眯眯地?说:
“你好,我叫黎应晨。”
“这意味着……我们是特?殊的。”
她是特?殊的。
翕动的柔软触须凝结,拟态,慢慢地?抽条成?一个男人的形状。这样看?起来很奇怪,有点像是看?着一群虫子?汇聚成?一个人类。但是黎应晨很有耐心。她坐在虚空中,笑着看?着那个人慢慢成?型。
黑发红瞳的男人半伏在空中,宽大黑袍顺着嶙峋的肩胛骨淌下去?,露出龙鳞一样盘踞伤痕。他?轻轻咳嗽两声,没来得及爬起来,就急着抓住黎应晨的裙角:
“你……你活下来了。”
黎应晨微笑着蹲下身,说:“是的,我活下来了。”
她脚尖半点地?蹲着,在虚空中蜷缩起来,一下一下地?顺着摸他?的头发,就像在抚摸一只凶猛的大型犬。
“……”
抓着她的手在发抖。惨白色的指节打着颤。
谭星顺着她的力道低下头颅,他?瘦得太厉害了,脊椎的骨节看?起来那么明显。伤痕累累的颈项上,紧紧锁着一个纯金色的项圈。
现在,那项圈已经半碎了,只是勉强挂着而已。
项圈的铁链,一路链接到远处的三生修罗池,再从三生修罗池连接到……
黎应晨的手里。
永痛金枷上。
谭星咬紧了牙。
“你和…你和他?们……是一样的。”
谭星人类的嗓音也在发抖,拼凑成?勉强能认清发音的语调,
“你们……都是……都是一样的……你们……”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黎应晨”和之前的人也没什么不同的。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星辰崩溃了。
很难想?象,祂撑过了几千年孤独痛苦的时光,却在这一瞬间瓦解了所有的防线,
冲天的血光在一瞬间炸开?。将黎应晨整个吞没进去?。一如血灾时的那天。
=
昆仑宫外,一根通天的血光直冲而上。
吊树影骇然,和顾潮平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一样的凝重。
辰星的潮汐来了。
顾潮平已然祭起了藤蔓,却被吊树影按下,微微摇头:
“一个时辰。”
说好了,给她一个时辰。
=
黎应晨被像一只玩具一样捏在手里,迎着血光,仰头看?那鲜红的瞳孔。
谭星死?死?地?拽着她的领子?,周身血光喷涌,却再没有别的动作,甚至没有泄开?这个人形的拟态。鲜红的眼睛里写满了翻滚的痛苦和恨意,却……莫名的颤动。
看?起来快要哭了。
黎应晨挣扎一下,说:“我不是。你先放我下来。”
谭星没有动,脊背弓着,像一张绷紧的弦,死?死?地?盯着黎应晨的红眼睛。
“谭星?”
谭星的手在发抖,指节蠕动,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什么。
于是黎应晨叹了口气,知道说不通了。
其?实,就算没有金枷,她估计也说不通。黎应晨默不作声地?偏开?头。祂受了近千年极致苦痛的折磨,怎么可能是几句话能够消解的呢?就算不是金枷,也终究会?有别的导火索。可能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祂就会?彻底爆发。
就像是一只被关进囚牢折磨的野兽,强大,易感,轻易就会?崩溃。放出来也只会?伤人而已。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种方案。
……
谭星燥乱一片的神志中,只有那个少女鲜嫩多汁的弱小躯体。
她被他?抓在手里,好像下一秒就要捏死?一样,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
反而扬起脸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摘掉了他?颈项上的项圈。
谭星冷眼看?着。这有什么用呢?祂本?来很快就可以挣脱了。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然后,少女将那项圈,反手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轰。
一切爆发的血雾在这一刻停止。
谭星的思维近乎于一片空白。少女挣脱祂僵住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了祂的手中。
少女的躯体一瞬间蜷缩起来,紧紧抓住他?。
“我说了,我们…是…特?殊的!”
“现在,你能放心了吗?”
谭星慢慢地?低下头。
在他?的手中,是那件折磨他?近千年的法宝。
永痛金枷。
祂第?一时间,手忙脚乱地?停止了所有的折磨。
黎应晨趴在空间里。戴上项圈,交出金枷,这动作只有短短一个瞬间,她的脊背已经被汗水打湿,双眼近乎涣散,嘴唇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三生修罗池,不愧是陈清歌控制星辰的绝技。
修罗池中,剥皮抽筋剔骨灼烧,所有的苦痛,在那一瞬间加注一身。
仅仅只有一瞬间,她的神志就快完全消失了。
但是,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黎应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淋漓的汗水顺着少女尖尖的下颌滴下去?。她蜷缩着,轻轻呛咳起来。
“原来……这一千年,你有这么疼啊。”
她仰着脸,露出一个苦笑,指尖触上谭星冰凉的脸颊。
“……辛苦了。”
谭星抓住她的手,声音抖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语速很快,越来越熟练,就连那非人的沙哑之声也不再常见?了:
“你明明就可以除掉我。你可以加固项圈,你也可以不来找我,你……”
黎应晨:“我不来,你不就要一直这么痛了吗?”
谭星一下子?哑火了。
黎应晨漂浮在空间之中,感受到那些柔软的触肢将她托起,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是拥抱着最?最?珍贵,又无比脆弱的宝物,捧在手里也怕碎了。
她心安理得地?在触须中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接着演。
“我一直在想?啊,”黎应晨眯着眼睛,虚弱地?笑,“陈清歌哪来那么大本?事,把一个星辰抓下来囚禁的呢?”
“跟他?接触过,我就更明白了这一点。他?是很强,但是距离能和正面对?抗星辰的强者?,还是差得太远了。那么,你是怎么落到他?手里的呢?”
黎应晨微微停顿一下。
“……你是被骗下来的,对?不对??”
…谭星的触手圈紧了她。
“你对?人类感到好奇。就如同当时我失去?意识时,你向我伸出手一样。你也向陈清歌伸出了手。”
“而他?给你的回报是,千年的囚禁,和三生修罗池。”
黎应晨低声说:“你不该是这样的。”
“你不该在这里,你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你给出了对?人类的信赖,你值得一个更好的结果。”
“我只是想?告诉你,人类仍然是值得信任的。”黎应晨靠在触须上,笑着蹭蹭他?的脸颊,“……正如你,也是值得信任的。”
“我正有这样的诚意在。我愿意自己带上枷锁,把控制权交给你。请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骗子?。
黎应晨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她才是最?大的骗子?。
她才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呢。三生修罗池已经没有了,永痛金枷只能再用一刻钟。哪怕谭星就是要折磨她,她也只会?难受一刻钟而已。
哎呀,真?对?不起,人类就是这么肮脏的东西。
但是,谭星不知道。
星辰的红瞳里,映着少女姣好的面容。那笑容温柔又漂亮,带着几乎要烫伤他?的真?挚。
半晌,祂修长苍白的五指微微用力。
咔的一声,永痛金枷在祂的手中碎裂,分崩离析。
黎应晨:“……”
哦豁,好活儿,
穿帮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我不想?…不想?伤害你。”
沙哑的嗓音带着微微的颤抖。祂像扔垃圾一般随手丢掉金枷的碎片,冰凉的指尖抚摸上黎应晨的脖颈,动作极轻,小心翼翼地?摸索到那个项圈,摘了下来。
“我不想?你受苦。我不想?你死?,一点也不想?。请继续来看?看?我,请继续和我在一起。”
“请继续…叫我谭星。”
咔哒。
项圈掉落。
黎应晨微笑着抓住他?的手,轻声说:“好。”
这一句话音落下,谭星将全部的权限交给了黎应晨。
和所有的胁迫与痛苦都无关。
这一刻,黎应晨获得了一颗星辰最?纯粹的信任与依赖。
无数纷繁的可能性在黎应晨面前展开?,就如同第?一次接受辰星之脑的那一天一样,庞杂的知识量涌入进来。只是这一次,黎应晨已经能够完全承受它了。
云海,锁链,大殿之上跳动的心脏,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
黎应晨笑着合上眼睛,漫不经心地?想?,好嘞,解决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首先第?一步,把那个什么仙草池搬空……
心念一起,仙草池中的土,竟然真?的松动了一下。
等等。
黎应晨意识到一件事,猛地?睁开?眼睛。
陈清歌已死?,永痛金枷破碎。这片五彩碎片本?来就已经接近涣散,维持着昆仑存续的,只剩下谭星的意识。而此刻谭星俯首,将所有的权柄交出。
这就意味着…
——她现在,获得了昆仑宫的所有权。
第68章 仙草池
这份大礼来的委实有点?突然,一下把黎应晨砸蒙了。
走出九渊之底,她在主峰上,仰头看?着?眼前万里云海,落雪纷飞处峰群错落。
直到此时,她才?有实感:这整个昆仑,以后就是她的了!
黎应晨靠坐在石块上,低头揉着?太阳穴,有点?懵,得缓缓。
谭星维持着?人类拟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他比黎应晨高出很多,黑发黑袍,眉目锋锐,双目鲜红似血,染血的袍袖卷着?猎猎北风。整个人沉肃又阴郁,压着?一股盖不下去的,强烈的危险气息。
那是寻常生灵无法撼动的力量。
吊树影和顾潮平站在一起,谨慎地看?着?这边。
俩人看?起来都有点?惶惑,就差手拉着?手一起发抖了。
黎应晨从来没见他俩贴这么近过?。
她哭笑不得:“我?说你们俩……”
她不搭话?还好。这一讲话?,谭星也向那边看?去,鲜红的眼珠一扫,吊树影差点?弹射起步。扯着?血纱向后退了半尺,生生地止住。顾潮平也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藤蔓一下子抽紧了。
“……”黎应晨无语半晌,勾勾手指。
吊树影就这样扯着?血纱,看?着?谭星面无表情,俯下身体。然后顺从地低下头颅,靠在了黎应晨腿边。
冰凉的额角紧贴着?她的温热柔软的小腿,极其依恋地蹭一蹭。
喜欢,非常喜欢。
想吃,但是要忍住。
黎应晨弯腰摸摸他墨瀑一般的黑发,笑道:“放心?吧,不咬人的。”
触感顺滑柔软,不错,拟态做的越来越好了。
吊树影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她她……说的轻巧!
吊树影回头和顾潮平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碎了一地的世界观。
那可是星辰啊!!
那可是九霄星外的星辰啊!!
虽然是受过?伤的星辰,不在全盛时期,但那可是货真价实域外生物啊!
天下第一阵修,昆仑掌门陈清歌,吃了熊心?豹子胆,倾整个昆仑之力,努力千余年,才?勉强将祂锁在昆仑主峰之下。
小主公/黎小姐到底有什么手段,能?给一颗星辰灌下这样的迷魂汤啊?!
顾潮平简直想狂掐自己大腿。
而且怎么看?起来和什么爱宠一样!谁家养域外生物啊!
……哦,好像之前是昆仑在养。
“你好。”谭星靠在黎应晨腿边,红瞳微抬,盯着?二人,“我?的名字是谭星。”
顾潮平深呼吸半晌,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向前踏出一步。他鼓起勇气,没有落了昆仑弟子的下风,彬彬有礼道:“幸会,在下顾潮平。”
“我?知道。”谭星平静道。
顾潮平表情一下凝固了,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顿时崩塌,想到自己也间接为?三?生修罗池出过?力,这家伙莫不是还记仇的?
与此同?时,一根触须慢慢抵上了顾潮平的后心?。
顾潮平浑身一紧,整个人都快碎了。
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顾潮平已经想好了自己的遗书。
“你是自愿驯服的,邪祟志中没有你的记录。”谭星的声音沙哑而无波动,“但我?记得你。”
“你很有趣。”
……这是个什么评价?
顾潮平摸不着?头脑,和那血一样的眸子对视一会。
然后惊恐地发现,那根触须似乎在……在戳他?
谭星那张俊朗的脸上,嘴角抽搐着?,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向上提拉了一下。
极其可怖。
好友善啊,感动吗。
顾潮平的嘴唇动了半晌,挤出来一句:“……谢谢?”
不敢动,一点?不敢动。
谭星欣慰颔首。
旁边的吊树影没绷住,噗嗤一声,非常缺德地笑了。
目睹了一切的黎应晨捂脸。
拟态还需努力啊,谭星同?学。
不过?这不要紧。虽然谭星看?上去仍然冷漠而可怖,但黎应晨能?看?出来,祂已经在尽力表达善意了。祂只是不太适应,并且,有点?好奇。
黎应晨很高兴看?到,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谭星仍然保有对人类社会的善意与好奇。哪怕只有一点?点?。
只要有这么一个苗头在,总有一天,祂能?够适应和人类共生的生活。
接下来,就是战利品盘点?时间了。
这一趟昆仑之旅下来,黎应晨可谓收获颇丰。丰到她自己都觉得离谱,颇有一种穷人乍富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首先?,当然是昆仑本身。
昆仑曾经是有自主意识的,现如今,这意识变成了黎应晨。
昆仑是一片庞大而有边界的独立空间,是三?千万星辰碎片组成的,群星尸体的构筑物。共有五个较大的辰星碎片悬浮其中,被修筑成了五座昆仑仙山。
首先?就是昆仑大殿所在的主峰了。
主峰上最重要的东西便?是昆仑大殿,里面供奉着陈清歌的心脏。陈清歌前辈已经仙去,残躯却仍在跳动,金色的血脉不断涌出,供给五座昆仑仙山所需的能量。
这是整个昆仑仙宫的能?量中枢。名副其实的心?脏。一旦主峰被击破,五座昆仑仙山都将坠毁,崩解成碎片。
然后就是仙草池。
作为?一个守财奴,黎应晨可是等很久了。
现在她已经可以完全控制仙草池的作物。仙草池经过?了严密的规划,可供种植仙草的区域,水陆共计79处。其中17处是轮流休耕空置的状态。剩下62处作物,均已发育到成熟期。
……泡茶的杂草无限供应,随取随长,不计算数量。
昆仑还有专门的玄药峰,主峰的仙草池多是为?了美?观而种植的奇花异草。所以真是海纳百川,姿态各异。黎应晨翻地眼花缭乱,最终从其中挑出了几株很有趣的作物。
分别是【烈火焚歌】,【天山雪莲】、和【髑髅山茶】。
首先?是【烈火焚歌】。
比起植物,这东西更像是一团火。大大小小的火团被黏液气泡裹着?,宛如灯泡一样,悬浮在枝杈两?侧,轻轻飘荡。看?起来非常漂亮。
十年一熟,发光发热,触之如火。
抱着?伤害它的恶意接近它的话?,会以各种各样奇妙的方式被焚烧,在痛苦中死去。因此,野生的烈火焚歌周边,多半躺着?一大圈形态各异,面容狰狞的焦尸。
将烈火焚歌的果实吞下,全身犹如在炼狱中焚烧一般,就能?听到…来自炼狱的声音。
炼狱的声音会随心?意赋予你一种与烈火相关的神通,具体神通未知,
但都是攻击性极强的神通,并且如臂指使?。持续一刻钟时间。
不过?,在一刻钟之后,烈火焚歌的效用消退,食用者浑身经脉会如散架一般剧痛,失去所有行动能?力。要休息好几个时辰,才?能?恢复过?来。
黎应晨倒是跃跃欲试:“是抽卡!看?起来还挺有趣的哎!”
顾潮平汗颜。
“但是,把这东西吃了,也太暴殄天物了。”
黎应晨抱起手来,嘿嘿一笑。
“全自动防御炮台…这可是个好东西。”
吊树影悠悠道:“小生斗胆,猜测小主公是想将它放在城墙上。”
黎应晨快乐地打?了个响指:“没错!”
第二种是【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是水生植物。飘荡在仙草池中央的池子里。这种花通体透明,微微发硬,棱角分明的反射着?光,上面盖着?一层薄雪,更像是晶莹冰花一般,在池中微微飘摇,仙气飘飘,好看?得紧。
也被黎应晨这个吃不了细糠的货色捞上来了。
一旦将天山雪莲捏碎,它残骸周围方圆三?十尺,温度会急速下降,一直到一个滴水成冰的冰点?。这片空间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回温。直到雪莲碎片融化为?止。而这一般需要四五年之久。
黎应晨拿着?那朵天山雪莲,一边眉开眼笑,一边在说着?一些?“速冻冰箱”、“冰沙冰棍雪糕”、“过?冬食物保鲜”、“但我?不想吃剩菜”……之类的怪话?,让顾潮平很是摸不着?头脑。
最后就是【髑髅山茶】。
这是一种低矮的仙植,摇摆的细枝随玉柱而上,顶端结一种淡粉色的山茶花,花苞有人头大小,花朵垂垂,看?上去柔弱美?丽。等人近前去,抬起花体,会发现花蕊中裹着?一颗完整的人类头骨。
髑髅山茶吸取人类的恐惧与怨气生长,不害人命。成熟后的髑髅山茶有强烈的致幻功效。摘取后,用特殊工艺炮制成香粉,可以制造出以假乱真的幻境。11株髑髅山茶,如果一并投入进去,最多可以制造出绵延几十里的幻境。
“这东西一般是用来造景用的。”顾潮平说,“师尊府邸的瀑布意趣,就是用髑髅山茶粉造出来的。并没有真的搬一个瀑布来此。”
“……嗯…”黎应晨摸着?下巴,“属于日常消耗品,难怪种这么多。不过?这东西要吃人类的恐惧和怨气,你们怎么喂养的?也用三?生修罗么?”
“哪里需要那么麻烦。”顾潮平说,“剑修弟子每旬例会就在仙草池中召开,他们的怨气足够蕴养这些?山茶了。”
黎应晨:“……”
倒也合理。
这些?仙草各自都有各自的摘取方式,用错误的方式摘取,有时会遇到大麻烦。比如烈火焚歌。但是黎应晨现在是昆仑本身,她完全可以直接松动一抔土,裹着?活的仙草移栽采摘,非常方便?。
谢谢你,谭星!想到此处,黎应晨激动地握住谭星的手上下晃了晃。
谭星:“……”
人类好难懂,不过?她开心?就好。
只不过?,还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黎应晨沉思。
这些?仙草都是随用随取,取完就不能?再生的。用一株少一株,纯粹坐吃山空。充满灵气的土壤和水空在那里,她也不知道如何种植。
“如果有个会培育仙草的人就好了……”黎应晨喃喃。
顾潮平在旁边挣扎了一会儿,突然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对黎应晨作了一揖。
“是有的。”他举着?宽袍大袖,弯着?腰道,“精通仙植培育照料的人…我?认识一个。”
第69章 泥沼
黎应晨回头看他:“是昆仑弟子吗?”
顾潮平说:“是。”
黎应晨问:“那……”不都已经在三生修罗池里,现在灰飞烟灭了??
顾潮平俯首道:“他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话说出来?更不对味儿了?,黎应晨却眼前一亮:“你是说……!”
“是的。”顾潮平抬头,“这位弟子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死去,成为了?邪祟。只是他与寻常邪祟不同,意识尚存,昆仑便没有将他诛灭。”
“意识尚存?”黎应晨有些讶异,“凭借负面?感情成祟,他是怎么做到意识尚存的?”
顾潮平顿了?顿。
“因为他是……一棵树。”
=
主峰之外,昆仑共有四座仙山浮岛。
距离主峰最?近的,便是【玄药峰】。
黎应晨刚刚踏入这里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地震撼了?一下。
比起一座生活着昆仑弟子的仙山,这里更像是一片巨大的热带雨林。流水淙淙,泥土湿润,生长着无数形态各异的仙植,最?细的植株也有碗口?大小。空气浸润在淡淡的水雾里,充斥着潮湿的植物清香。
“玄药峰容纳天下百草万兽,有一套完全自洽的灵力运转系统。不同的仙植与鸟兽之间互相?捕食,彼此促进,欣欣向荣。我们?昆仑弟子不得过多干涉。只能适量取得所需之物。”顾潮平一边引路,一边解释道,“黎小姐日后若有少量仙植需求,不管多奇异,都可以来?玄药峰寻找。”
说是引路,其实?根本就是在雨林中穿行,有个方向,不至于迷路而?已。黎应晨挽起裙角,扒开一张人脸大的叶子,好奇地向里面?望去。
几株泛着蓝光的白色花朵挂在枝头,轻轻晃着。
在这片雨林的最?中央,有一棵十几人合抱不拢的大树。树冠郁郁葱葱,在头顶散开,罩出一大片开阔的空间。
顾潮平走上去,轻轻抚摸一下树皮:“林师叔。”
哗啦…
树叶随风摇动。黎应晨期待地托着腮,等着树干上的沟壑凝成一张苍老的脸什么的。毕竟故事里的树妖都是这样。
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牧松。”
黎应晨回头,只见一个眉眼平和,温润俊朗的绿袍青年站在他们?身后的叶丛中。根须从落叶从中生出来?,凝在他的脚下。
啊,看起来?还是个很年轻的树妖哎。黎应晨眼前一亮。
林前辈静静地看着这一行人,什么也没问,只是露出怜悯而?温柔的表情,说:“牧松,你辛苦了?。”
顾潮平眼眶顿时红了?一圈。
多感人至深的一幕啊。黎应晨哀叹。几十年过去,仙山依旧,物是人非。昆仑全灭,只剩下当年的叛徒和已死邪祟,于寂静的昆仑重逢,恍如?隔世……
下一秒,顾潮平的昆仑长剑出鞘,冲向那人,一剑从上至下,直劈到底!
嚓!
那人顿时裂成两半,中间竟然是空的,像是植物果?实?的断面?一般,乳白色的汁液飞溅。
黎应晨:“……”
出招太快了?,黎应晨和吊树影完全没反应过来?。唯有谭星面?无表情,黑袍一卷,替黎应晨挡下了?飞溅的植物汁液。
“不能弄脏衣服。”谭星认真地对黎应晨说。
旁边被溅了?一身的吊树影:“……”
嗨?您好?
“都要杀人…都会?死…”空气中传来?一声扭曲的哀鸣。
那声音听着像哭,又像是已经哭了?太久,根本哭不出来?了?。像是泥沼一样,极度消沉崩溃,听着就让人心中沉甸甸的向下坠,几乎要整个人陷进去。
“都要去杀人,都会?死…谁也没法?活下来?……”
树在摇晃。大地在震动。无数人形的果?实?从四面?八方的丛林中钻出来?,向这里逼近。他们?有的像是之前的林前辈一样,带着温润的笑脸;有的却面?容模糊,看上去像是融化了?的人一般,看上去说不出的离奇诡异,应当是尚未成熟。
“不是,搞哪出呢?”黎应晨扒开谭星的胳膊,怒道,“我刚还投入了?一秒感情呢!”
“这就是盘踞于昆仑玄药峰上的邪祟,林之恒师叔。”顾潮平祭起藤蔓,无奈道,“这些人形都是前辈的果?实?。拟态成当年林师叔的样子,诱骗昆仑弟子与百兽放松警惕,猎杀取食。”
“林师叔是师尊的师弟,是上一任玄药峰峰主,也是我师娘的亲兄长。他秉性温和,菩萨心肠,从不愿意杀生害命,也不出昆仑,一直生活在玄药峰上。”
顾潮平顿了?顿。
“直到三生修罗池将要耗尽之时,整个昆仑倾巢而?出,人人竭尽全力,除魔卫道,换取填在三生修罗池的耗材。”
“当晚,林师叔在玄药峰中坐化。余下的念头化作邪祟,在此地生长出这棵大
?
树。”
“林师叔一生与人为善,毫无架子,在炼药养丹一道颇有造诣,每一个昆仑弟子都受过他的荫蔽。”顾潮平低声说。“其实?,就算他不出去除魔,也没有人会?说什么的。师尊更不会逼他。”
黎应晨活动一下筋骨,知道来?活儿了?。
她说:“问题不在这里。”
顾潮平一愣。
“都会?死…都会?杀……”
“所有的人都会死…都会死的……没有人能逃得过去……”
絮语越来?越密集。周围的果?实?已然逼近了?。顾潮平的藤蔓扬起来?,正要处理,谭星已经上前了?一步。
祂好像什么也没做,只是一瞬之间,所有的果?实?都顿在了?原地。
顾潮平骇然。
似乎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根本看不清祂是什么时候出招的!
仔细看去,果?实?上面?已然覆起了?一层五彩的流光,像是一层极薄的油膜一般。每一颗果?实?都在细微的颤动着,似乎是在竭力挣扎,但是完全不能撼动薄膜一点。
黎应晨一下按住了?谭星的手。
谭星微微偏头。
黎应晨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好啦,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暴力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放开它。让我来?。”
“听见了?吗?”黎应晨说,“他在说…”
都要死。
所有人都要死。
要么杀人害命,要么直面?灭亡。这个世界没有给良善的人们?一条生路。林之恒无法?认同师兄的铁腕手段,又没有别的方法?拯救世人。他提前认识到了?三生修罗池最?后必定破灭的结局。就这样在绝望中坐化。
黎应晨说:“打倒他的不是负罪感,而?是绝望本身。”
【SSR级天赋-辰星之脑】
如?是所见,如?是所闻,如?是通晓。
你的絮语仍在他们?耳边回响。
之前,黎应晨一直不清楚这个天赋到底为什么是SSR级,只把它当一个夜间视野用。
直到见到谭星本体,她才发现自己和星辰的本质区别在哪里。也就明白了?,【辰星之脑】的真正意义。
这个世界,不止眼前所见,耳边所闻。
人类脆弱,朝生暮死,困于眼前的喜怒哀愁,而?星辰不同。星辰俯瞰人间,看得见每个人埋藏在血肉下的灵魂与执念。
你我易道殊途,此生并无交集。但我们?皮囊之下,有着共鸣的灵魂所向。
星辰知晓,星辰了?解,星辰能够将它传递给你。
顾潮平与吊树影不解。对视一眼。谭星却微微点头。
下一秒,五彩色薄膜消失。无数果?实?从四面?八方飞扑而?上。
黎应晨闭上眼睛,打开辰星之脑。
在全知的视角中,她感受到树干的中央,有一个濒临破碎的灵魂。他紊乱的精神和灵气在空气中沉底了?,宛如?泥沼一样。黎应晨的精神浸入其中,几乎立刻开始下陷,就要被吞噬了?。
她有一个机会?,向林之恒传递一个画面?。
黎应晨毫不犹豫,在脑海中展开了?黑凤村的画卷。
泥沼之中,铺开了?金黄色的麦浪。
半山腰上,如?山似海的麦穗沉甸甸地压下来?。麦田的边缘,有鬼火在巡逻。已经收好的土地里,耘娘机在劳作。妇人们?挎着藤编小篮,手里握着耘娘机的操作柄,彼此交谈着,踏在金黄麦浪里。有还在秋收的农夫,健壮的脊背绷起来?,镰刀割过饱满的麦穗,脸上带着红润的喜悦。
远处的村民回来?了?,高声叫嚷着,让肿胀的浮尸背好渔网,笑着向大家打招呼。他的身后,鱼群在跳动。活体城墙为他而?打开一扇门,小孩们?攥着一把铜钱,嬉闹蹦跳着,跑出城来?,为家中的晚餐选鱼。
城墙上,身裹藤蔓的兵士向下看着,遥遥应和一声招呼,放下一根藤蔓,任由自家孩子将挑好的鱼嘴挂上来?。
看见了?吗?黎应晨想。陈掌门等到了?,我们?来?了?。这天下如?今是这番光景。邪祟与人共存于世,生者?逝者?都能各得其位。我们?再也不用杀人了?,谁也不会?死。你要不要来?看看?
短短几个瞬间,黎应晨的头比之前在修罗池中还要痛。她赶紧关闭了?星辰之脑,差点一个踉跄软在地上。
她摔进了?一片柔软的触须里。
因为实?在太舒服了?,所以黎应晨心安理得地翻了?个身。这个柔软的移动床铺温柔地将她承托起来?,变成一个斜靠着的姿势。
远处,真正的林之恒的身影慢慢浮现。这里本无布料,他的一袭青衣上脉络纵横,都由植物枝叶拼凑而?成,坐在树冠的一根粗大树枝上。他大概是太久没有用本体见人了?,掌握不好高度,坐的有点高,头颅微垂,抚着自己胸腔的位置。
三百年泥沼一般的绝望深渊,刚刚挣脱,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触手把黎应晨送高,黎应晨凑近些,靠在树干上,指尖向上,轻轻叩一叩树干:“嗨,你好……”
“啊!”
林之恒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挥了?几下,没能稳住重心,直直地向后栽下去!
噗!
他重重地摔进了?树下的落叶堆里。
黎应晨:“……”
吊树影:“……”
谭星歪头,顾潮平默默捂住了?脸。
第70章 百辟
林之恒在落叶堆里扑腾了半天,最终露出半个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
也不知道一个这么浅的落叶堆,他是怎么做到只露个头的。
大概是一棵树总有自己的想法。
顾潮平满腔重逢的感?动之情,被这小?插曲冲散了大半,哭笑不得,蹲下身将他拉出来:“林师叔,好久不见。”
“是,是牧松啊…”林之恒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讷讷道,“对不起啊。我是不是睡了挺久的?”
“……”顾潮平抿唇,轻声道:“是啊,小?师叔。”
黎应晨从?树冠上跳下来,在林之恒旁边轻巧落地。她越来越喜欢星辰赋予她的能力了。她的平衡能力非常出色,身姿轻巧,飞跃和翻滚的样?子像一只雨燕。
她和顾潮平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踌躇。这一梦三百年物是人非,不知怎么和林之恒开口。
林之恒却不用他们讲述。他眉眼微垂,看着玄药峰终年湿润的千尺泥土,好像能看到陈清歌的金血在流淌。
“以此身奉昆仑,是师兄的宏愿。能有这样?的终局,他也很高兴吧。”
他抬起头,迫切地抓住黎应晨的衣袖:“这位小?姐,你,你给?我看的东西,可作真的?”
黎应晨笑道:“这个嘛,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林之恒解脱之后,很快就投入了玄药峰和仙草池中。
黎应晨希望他能培育尽可能多的【琉璃红玉】。林之恒很快答应下来。只是琉璃红玉的生长条件非常严苛,整个仙草池,也只能种下五株,且短时间?内无法收获。
仔细看来,其实所有仙草的收获期都很长。
昆仑山中无岁月。所有仙草中,收获最快的植物是烈火焚歌,需要十年。天山雪莲足有十五年,而?琉璃红玉就更别说了,一株琉璃红玉从?种子到成熟,竟然需要五十年之久!
黎应晨:“……”
等新的红玉熟了,她都六七十岁了!
怎么会这样?,黎应晨哭笑不得。
此时,林之恒默默探出头。
“嗯?您觉得那样?太久了吗?”
“当然了。”黎应晨苦笑道,“我们这些?凡人,寿命也才一百来年。”
这位看上去非常不靠谱的仙人,微微歪歪头,用一种描述今天晚餐一般的语气?,轻松地说:“既然这样?,那就让它?们长快些?吧。”
黎应晨:“哈?!”
林之恒晃晃脑袋,说:“其实这样?对土壤不好。但是既然您需要,那就这样?做吧。我的能
力可以让植物加速成熟一下下,缩短一点点生长时间?。”
黎应晨弱弱道:“那…哪能缩短多少?时间?呢?”
林之恒“唔”了一声,说:“大约能加速三百倍。每一天都可以当做一年的生长期。”
黎应晨差点没摔地上:“多少??!”
一天当一年?!
那么琉璃红玉只需要五十天就能熟,烈火焚歌也只需要十天!
看着林之恒满脸不当回事,顾潮平也一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黎应晨泪流满面。
这辈子跟你们这些?仙人过?不去。
但是你干得好,你干的好啊,谢谢。
于是黎应晨让林之恒在仙草池中种足了五株【琉璃红玉】,至于剩余的空间?,则种满了【烈火焚歌】。
“倒是可以,烈火焚歌对土地没什么伤害。”林之恒一脸蒙圈,“但这东西除了点缀园景没什么作用,对凡人还有些?危险,您要这么多做什么?”
黎应晨笑道:“我自有用。”
于是,仙草池投入使用后种植的第一期仙植,就是五棵琉璃红玉,与七十四棵烈火焚歌。
稍晚些?时候,黎应晨回到黑凤村,将一株烈火焚歌带给?了林济海。
这种顾潮平和林之恒当做路边观赏花的小?植物,却让林济海激动不已,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很快,第一批烈火焚歌,就在城墙上扎下了根。
林济海将它?们妥善包裹住,安置在旗帜、城门、炮弩口与瞭望塔上,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簇火苗幽幽烧着。
一旦战事起来,这些?城防薄弱处,是承受邪祟攻击最多的地方。平素里用活体城墙盖住,等打仗时再揭开。目击者一旦对此处产生恶意,就会遭遇到烈火焚歌的追杀与灼烧。
这可比把它?吃下去抽卡方便多了。
田恕己一声令下,城墙蠕动着把烈火焚歌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还有很多村民与民兵在训练。现在田恕己与村民们已经很熟悉了,连集中式的电梯都不再需要。需要移动的时候,村民们会自己随处跳进城墙里,城墙自然会把他们送去想去的地方。
等待战斗开始,每个人都是一支奇兵。
黎应晨站在城下,看着钢铁城墙四处凹陷凸起,不禁汗颜:自家城墙看起来真是越来越像活物了。
如此体量的庞然大物,竟然是个活的东西。看起来真是怪异,却又安全感?满满。
算了,好用就行。
林之恒初来黑凤村,哪里都觉得新鲜,眼花缭乱,看不够一般。他围着雅舞的路灯转了半天,又站在黎应晨身后,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摸一摸城墙,新奇道:“嘿,它?竟然能动啊?”
能动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然一点灵力波动都没有,凡人也能驱动!
这也太厉害了!
旁边村民不认识林之恒,看他一身草叶做的衣服,还以为黎应晨从?哪里捡来的山野乡民,笑道:“小?兄弟是第一次见邪祟之物吧?”
“是啊是啊。”林之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何?等精妙!”
“这有什么!”村民大笑道,语气?中充满自豪,“等会儿小?兄弟随我去河边,我给?你看看能自己打渔的渔网!”
林之恒双眼发?亮:“嚯!”
黎应晨:“……”
我说这位昆仑峰主,能不能有点仙人的样?子!
除此之外,昆仑还有三座仙山。分别是昆仑剑修修行之地【青霜峰】;普通弟子与阵修符修的居住之地【道箓峰】;还有一座极为特殊的【百辟峰】。
【青霜峰】整体十分朴实无华。说好听点是剑意凛然不增实体,说难听点就是穷得家徒四壁。剑修们把有限的财力投入了无限的修行之中,所有天材地宝都拿去铸造本命灵剑了,最多留十之一二给?自己买丹治伤。整个青霜峰最精致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演武场,宽大空阔且平整,分好几个区域,天上地下都有,连地面砖石都是青龙暗纹的。除此之外的房间?,甚至没有黑凤村精致。
黎应晨翻遍了每个屋子,愣是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无语凝噎:“怎么能穷成这样?,这还是你们昆仑的地盘吗?”
顾潮平无奈道:“剑修是这样?的。他们把剑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重要,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黎应晨停顿一下:“你说什么?”
顾潮平:“我说他们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黎应晨摆摆手:“不对,上一句!”
“他们把剑…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重要?”
黎应晨回过?身去,提起裙摆,几个起落,落回了演武场上。
演武场是一片极其开阔的空地。黎应晨闭上眼睛,心?灵浸入谭星交给?她的权柄里,将自己融入昆仑,用心?感?受。
在演武场的青砖下,有一团庞杂的灵力在涌动。
让我看看。她轻声说。
轰隆——
无数青砖浮起,倾斜,空阔的演武场在她的面前打开。
黎应晨向下望去,看到一片巨大的深坑,坑中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四百一十二把长剑。华光流转,形态各异。或者纤若柳叶,或者重剑无锋,甚至有一道如长鞭一样?柔软的紫光。宝剑旁侧刻着一块铭牌,上书剑铭,和前主人的姓名表字。不少?宝剑旁边都放着一块毛皮,或者一颗干瘪的头颅,还有一纸留言。
黎应晨蹲下身,细看一张纸条,看到一行龙飞凤舞的狗爬字——【九霄云兽大宇历四〇八年小?爷持[七霜]所斩】
字体张扬,满满地写着挑衅:我的战绩在这,你呢?
拿了我的剑,可不许给?我丢人!
黎应晨噗嗤一笑。
昆仑剑修以身赴死之前,将倾生供养的长剑葬在演武场下,留待身后有缘之人。
每把剑上,都有一个禁制。黎应晨让顾潮平来看,发?现是一个简单的幻境。触碰剑柄,就会被拉入剑修生前设下的考验之中。每个剑修设下的考验都不相同。如若通过?,这把仙剑便会认你为主。若是失败,则会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什么代价?”黎应晨好奇道。
顾潮平道:“略施小?惩罢了,我昆仑弟子总不会害无辜者性命。至于具体是什么,禁制里看不出来,得试了才知道。”
黎应晨是现在的昆仑之主,自然有办法一键抹消掉这些?禁制。但是她站在剑冢旁边笑了半晌,没有这样?做。
剑修们认定自己的剑有能者取之,她会尊重他们的遗志。
等第一批百目信徒掌握自己的能力,就可以让他们来到此地,尝试取剑了。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昆仑法宝,对战力有跨越性的提升。
至于黎应晨自己……
她理直气?壮地抱起手来。
不会用剑,而?且不打算学。
手柄不香吗?哪有宝可梦训练师自己上场捶打野生皮卡丘的!
比起个性鲜明的青霜峰,【道箓峰】则正常的多。青山绿水,雕梁画栋,也有些?仙人府邸的样?子了。
诸多弟子居所的中央,是一所宏大道场。道场上放着许多整齐的桌案,一张张巨大的阵法符箓图从?天空垂挂而?下,铺卷在道场内部。
阵法与剑修不同。剑修的灵力来源于自身,问心?问道,问手中之剑。放在昆仑弟子身上,就是谭星的力量。谭星不死,灵力不灭。但是阵修则不然。只有少?数昆仑顶尖阵修,才能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阵法之中,自成一派。大部分的阵法图录,则是取天地之力所用的。
也就是说,天地灭法至如今地步,这些?精妙绝伦的阵法符箓,大半已失去作用。
黎应晨最后看了一眼这几千年心?血结晶,就此封存了这里。
总有些?东西会成为历史车轮下的残片。她对此无能为力。
最后,也是昆仑最特殊的一个部分,就是【百辟峰】了。
百辟峰的本体是一团巨大的流动熔岩,散发?着极高的光和热。它?的形态不稳定,时不时表面就有熔岩爆裂与小?型爆发?。它?由黑红交加的铁索缠裹,维持着基本形状不散。中央有一条青铜铸造的通道,被陈清歌的金血所保护着,维持通道内的恒温。在青铜通道内,每隔二十步,开一扇窗口,窗口外温度各有不同,可共计不同需求的炼丹、锻铁使用。
百辟,又作“百炼”的意义。百辟峰不是弟子生活的居所,而?是一个山峰一般庞大的熔炉。
“虽说表面诸多变数,但百辟峰整体的热度是恒定的。”顾潮平解释,
“外层热度较低,愈向里走?,热度愈高。直至距离核心?层不远的地方达到最高温。再走?到最核心?处,温度会再下降些?许。百辟峰的高温几乎无所不融,连金铁都会蒸腾成气?,非常可怕。正因如此,反倒能锻造出百辟之金。”
“百辟峰常年有禁制束缚。它?现在的热度和大小?,都是经过?束缚的。这禁制的力量甚至不是师尊供应,而?是来自那位星辰。”
“若不是这样?,或许百辟峰的一次爆发?,就足以融化?整个昆仑。”
黎应晨:“……”
你先等会。
哪怕你捆成这样?,这玩意儿我也认得。
这不就是一颗小?恒星吗,我的小?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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