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惊见
明姑自打回东瓯后,心境早已改变,又在曾使君锲而不舍的追求下,彻底卸下了心房,隔年,二人就顺利完婚,尧窈赐了一座宅子给二人做为贺礼。
主子恩情,夫妻俩自然感念,明姑更是暗暗发誓,定要好好照顾小主子,可世事难料,成婚不到两年,明姑竟以四十岁高龄有了身孕,众人不禁啧啧称奇。
须知,在东瓯,年轻妇人要个孩子,都不易,更不说这般年岁了。
就连尧文君也纳罕不已,心中揣测,难不成那中土乃福地,她和明姑都在那边住过,又先后有了孩子,且明姑这胎怀得也不费劲,莫说腹痛见红这些棘手的问题,却连孕吐都不曾有过。
东瓯最缺的便是这般康健的子嗣。
尧文君对这个实力太过强大的邻国成见颇深,可为了国祚长存,她又不得不做出一些她并不愿意的妥协。
更有明姑从旁劝说:“那边的人谈婚论嫁,便是表亲之间,也得掂量,可我们这里,尤其乡野,地薄人寡,成亲不易,这堂兄妹处久了,看对了眼,私底下成了好事,可结果呢,罔顾伦常不说,生下来的孩子,又有几个好的。亏得女王和您英明,颁布了法令,严禁近亲通婚,可前头多少年,遗留下来的问题还是难以解决,我们东瓯人又实在太少,再经过逆贼那么一折腾,国内正值壮年的男丁越发少了。似大乾那样一家女百家求的盛况,我们这儿怕是不可能有了。”
明姑这话,多少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道的也是事实,更是尧文君心中一痛。
弹丸小国,不就是这般,地窄人少,又有虎狼环伺,想要存活下去,有多艰难。
明姑比尧文君年长,又在大乾生活了一段不短的时日,两相对比,看得更为明白,也想得更为明白。
月华国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听话,说亡就亡。
大乾为何对东瓯手下留情,还不是大乾天子顾念女王和大王子,若有一日,容渊放下了,不在意了,东瓯将会如何,不敢想象。
明姑吃过战乱的苦,三十年前的东瓯有多难,海寇长年滋事,北边的月华国虎视眈眈,那时候,家家都得养犬,一有个风吹草动,狗儿一叫,屋里的人全都醒了,抄家伙的,提包袱的,随时做好逃亡的准备。
为何要对大乾俯首称臣,不就为了换得一息太平生机,入了夜,所有人都能睡个好觉,再不必担惊受怕了。
明姑说这些,并非偏袒容渊,更多还是为了东瓯。
毕竟蚍蜉又怎么可能撼得过大树呢。
尧文君默默听着,少有地,没有驳斥。
明姑挺着大肚子,缓缓起身,对着尧文君微微低头:“女王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她的了解并不比您少,女王看着软和,实则心性坚韧,有自己的主见,和处事准则,并不会轻易为人所摆布。也请您适当地松松手,学着去相信她,若她稍有不慎,行得不是很稳,您再出手,帮扶她一把,又何尝不可呢。”
是夜,明姑步出殿门外,曾使君就在宫道上候着,见人出来,赶紧迎上去。
待二人上了马车,到了王庭外,曾使君方才问起,明姑神色一哂,轻叹,但愿这结能够早些解开,东瓯再也耗不起了。
儿子一出去,大半日不归,尧窈不免担忧,正要唤内侍去寻,便见背后传来儿子欢快的呼唤,一声声地唤母亲。
尧窈转过身,露出一抹笑容,却见儿子跑向自己时过于激动,被路上的枯枝绊到,小身板摇摇欲坠就要倒下。
尧窈笑意顿失,抬脚奔了过去。
好在紧跟在小儿身后的高个男子长臂一扯,将小儿带了回去,稳稳立住。
尧窈这时也到了孩子跟前,弯下了身子,将孩子打量一遍,稍稍松口气:“以后可不能这样毛躁了,又不急这一会儿的工夫,好好的看着路走。”
小儿咧嘴,毫不受影响,笑得开怀,张开手臂,抱住尧窈的大腿:“母亲,孩儿想您了。”
闻言,尧窈身子一顿,心头一暖,将儿子的小脸蛋捧起,略迟疑地问:“你在外头可是遇着事了?”
平日里,儿子也会同她说些好话,但这一上来就又抱又想的,并不多见。
这个年纪的小男娃皮实得很,上蹿下跳的,惹到点什么事儿,常见得很。
“他很懂事,你教得很好。”
回应尧窈的,却不是儿子,而是儿子身后沉默了许久却又突然开口的男人,也是在儿子快要倒下之际,将儿子扶起的男人。
可这声音,却又莫名的熟悉,多久没听到了,久到尧窈以为自己真就淡忘了,然而骤然再听到,她又发现,她依然记得。
尧窈僵硬着直起了身子,抬眸,看向比自己高了不少的男人。
一身侍卫的打扮,面上还蓄了须,可仍是高挑精壮不好惹的样子,尤其那双深黑的眸,似苍穹无垠浩瀚,一眼望不见边际。
是他吗?
尧窈不敢认,眸中浮现淡淡的雾气,强压下心头如波涛般骇然翻涌的情绪,把儿子抱起,对着男人尽可能平静道:“方才你救主有功,该赏。”
男人情绪更是不显,一眼不错地把女人盯着:“敢问女王如何赏。”
尧窈眼波浅浅:“自然赏些该赏的东西。”
说罢,尧窈抱紧儿子,回转身,往殿内走去。
小儿急了,搭着母亲的肩,期期艾艾地回头瞅着,嘴里正要唤父亲,却被尧窈难得严厉地打断,一巴掌拍在小儿臀上。
“你若喊一声,就别想再见到他了。”
小儿抿着嘴,不吭声了。
母亲,可真狠心。
被冷落的男人情绪未见失落,依旧冷冷静静地望着母子俩离去的方向,脑海里已经将女子的模样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当了女王的小妇人,果然不一样了,银白色的长裙,掐着腰身,显得窈窕华美,整个人似玉般温润,又有着月的皎洁,泛着柔光的双眸更添不显山不露水的韧,高雅无双,美得让人心折。
他想抱着她,狠狠地箍住她的腰,亲吻她透着蜜的唇,问一问她,为何要走,走得那么决绝,那么让人心寒。
但他忍住了,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孩子走远,然后继续克制。
守在不远处的肖瑾看到这一幕,更为心酸,他走上前,试图劝主子。
男人不为所动:“把孩子身边的侍卫全都撤了。”
有他一人,足够。
回到内殿的母子俩以对立的姿态,一人坐在毡毯的一边,一人在另一边,小儿比不过大人,沉不住气,抱着小胳膊,重重地哼气。
尧窈把孩子望了望,难以想象,一个四五岁的稚子,都有此等的心机了。
她很想把那人当做普通的侍卫看待,可那人并不是,她也做不到。
小儿气来得快消得快,几下爬到母亲身边,碰碰母亲的手臂,讨好地笑。
这番讨好的姿态,不就是为了男人。
尧窈轻叹,把孩子身子摆正,示意他坐好,问道:“是不是他的主意,要你把他带过来?”
小儿摇头,怕母亲不信,语气坚定地说:“是我,我想父亲了,想见他,想我们在一起。”
这孩子到底早慧,小小年纪,已经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懂得为自己争取。
可尧窈仍不甘心:“你和他又见过几面,他未必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尧不弃歪头,貌似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依旧坚定地点头:“他是我的父亲,是我想要的父亲。”
儿子对父亲的仰慕和崇拜,好似是天生的,尧窈无言以对。
尧窈看着儿子道:“母亲不阻止你去找他,但母亲想不想见他,由母亲自己决定,你也不能干涉。”
小儿的双目亮起,又稍稍暗下,最终,乖巧地点点头,应了母亲。
父亲说,母亲的话要听,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儿,找父亲就是了。
尧文君听闻男人已经到了小儿身边,做起了孩子的贴身侍卫,好一阵沉默过后,还算稳定地道:“他倒是不讲究,堂堂天子,隐姓埋名地在我们这又是竞选王夫又当侍卫的,也不嫌折腾。”
话里有着鄙夷,但不似之前那般厌弃了。
话落,尧文君瞧向妹妹:“你打算如何,纸包不住火,他在不弃身边呆久了,难保不露馅,何况,堂堂大乾的皇帝,在我东瓯久留不归,又像什么话。”
尧窈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大乾不也住了许久,不弃和他相认,正新鲜着,我不想扫了孩子的兴。他确是孩子的父亲,血脉之情牵绊着,不是我强行就能阻断的。”
执意去断,反而伤了母子的情分。
尧文君好似听懂了妹妹的意思:“所以,你是打算这么耗下去,耗到男人坚持不下去了,自己放弃?”
“可是,”尧文君话锋一转,担忧道,“你就不怕他真的怒了,拿我们整个东瓯开刀。”
尧窈稍顿,随即摇头:“不会的,他若要怒,早在我大着肚子离开时,就怒了,何必等到这时候。”
最怒的时候,尚能忍住,到如今,他的心思,怕也更深沉了。
第72章 痛了
近日,王庭内,众人私下传开了,大王子身边来了个顶顶厉害的人物,性情寡淡,不苟言笑,谁也不爱搭理,即便肖瑾肖大人亲自相邀,笑脸以示,也仍是无差别地被这人冷落,吃了落挂。
一个小小侍卫,摆谱成这样,架子堪比女王,迟早要吃苦头的。
可稀奇的是,女王平和大度,不计较也就罢了,连一向严苛的前女王,如今的摄政王也一改态度,似没听说过这个人,听之任之。
于是,众人纳闷之余,产生了各种联想。
该不会,王女好这口。之前声势浩大地选夫,也就做做样子,偏殿的那些男人没一个选对女王的画,后来也就再无考核的消息传出,出身好的男人,受不得这种冷落,自觉受辱,已经自请退出。就这么走的走,凉的凉,剩下的,还在观望等消息的候选人,也只几个了。
肖瑾私下向容渊禀报:“这几人颇为顽固,不是轻易就能打发的,怕是要费些力气了。”
容渊一声冷笑:“不必理会,想住这里,那就住到坟头长草。”
正在握笔练字的小儿转头看向男人,容渊手一挥,示意肖瑾退下,自己起身走到案边,低头一瞥,这里的纸不如大乾造的细腻平滑,小儿写起来也更为费劲,但这孩子坐得住,有韧性,一笔一划地写得有模有样。
容渊拿起棉帕,将小儿面上的一点墨渍擦去。
小儿仰头,眯着眼,愉悦极了。
他喜欢母亲,也喜欢父亲,父亲待他,和母亲是不一样的,他想变成和父亲一样的人,让东瓯的人民过得更好。
然而,容渊对儿子的宏愿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只叫他把笔墨收一收,净了手,去吃些点心。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重要时期,劳逸结合,才能长久。
尧不弃把笔墨收了,把手脸也洗了,跟着父亲到隔间用食,小儿自己爬到椅子上,坐定后,忽而扬起小脑袋,看着高大的男人:“母亲说,父亲的字也得极好。”
小儿忽如其来的一句,容渊听着也是一怔,随后不自觉地弯了唇,在小儿伸手拿糕点时,下意识叫止,自己则拿着这种东瓯特有但他并不爱吃的点心,浅尝了一口。
尧不弃看着父亲吃起来,也馋了,伸出了手,又要去拿,却仍被容渊叫住不动,再等等。
在大乾,宫人为他试毒,到了这里,向来谨慎的男人也不会疏忽这一点,只不过,这回,是他为自己儿子试毒。
果不其然,腹中忽而一阵翻绞的痛感袭来,容渊尚且镇定地维持面上表情,可眉头仍因为疼痛的加剧而不觉拧起。
容渊一手捂着腹部,仍不忘告诫儿子,不可碰桌上的任何点心,随即男人忍着身体的强烈不适,将候在外头的肖瑾重新叫了进来。
肖瑾见主子面容煞白,微弯着背,神色亦是绷紧。
容渊寥寥数语:“给我寻个郎中,最好是大乾的。”
听闻男人病了,尧窈稍稍失神,待尧文君去那边查看情况,怒气冲冲地返回,尧窈忙问那边是何情况。
尧文君才和肖瑾吵了一架,心情糟糕,语气也欠佳:“还能如何,吃坏了东西,中毒了。”
尧不弃难得露出孩童的一面,哇哇哭了起来:“父亲不让我吃点心,他自己吃了,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尧窈忙把孩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抚,“那点心有问题,我们以后再不吃了。”
尧文君叫了乳母进来,把孩子带到内屋歇息。
小儿不愿意,要留下来,还要母亲带着他去看父亲。尧窈又是好一顿安抚:“你好好睡觉,父亲才能好得快,父亲不舒服,也要多休息,你这时候去看他,他也睡不着,又怎么能养好身体呢。”
好说歹说,才把小儿哄进屋了。
又把内屋的门紧紧关上,尧窈才回过头,对尧文君:“他如何了?当真是中毒?御厨那边查了没?”
尧文君捂着额头:“如何查?我已经命人将御厨围住,一个个地审,可不知这些人嘴硬,又或者真的是意外,竟无一人认罪,兴许就是那人肠胃弱,适应不了东瓯这边的饮食。”
出于各方面考量,尧文君更倾向后者。
不然,大乾天子在她这里中了毒,不知情的人莫还以为是她们下的,到时民怨沸腾,朝廷不满,就连容渊也未必能够压得下去。
而尧窈,不可避免地落个祸水妖姬的骂名。
所以,哪怕容渊真的是中毒,她们也不能认。
甚至,尧文君还设想过,有没有可能,这是男人为了博取妹妹同情而设的苦肉计,不然,为何他一来,这点心就有问题了。
为此,肖瑾发了一通大火,头一回,指着尧文君怒骂她冷血,没有人性。
尧文君又何尝想要这样,她也是迫于无奈,她背负的不是一个人的命,而是东瓯几十万人。
一步路,都不能错。
想到肖瑾指责她的那些话语,尧文君心口闷痛不已,她垂了眸,掩住眼底的雾气,不想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妹妹瞧见。
尧窈也当自己没注意到,沉默一阵,才道:“我去看看他吧,于我于孩子于东瓯,他都不能有事。”
尧文君看了一眼妹妹,复又垂了眸,眸底微暗,未再多语。
反而尧窈劝慰她:“你和肖瑾好好地说,你为了我们,他为了容渊,各有立场,但并非不可调和,多一些理解,总能寻到共处之道。”
良久,尧文君轻恩了一声。
或许,明姑是对的,自己这个妹妹,比自己更能扛事。
容渊病倒后,肖瑾未再离开,时刻守在容渊身边,郎中也被他安排在隔壁屋歇息,但凡有情况,必须立刻赶来。
喝了郎中熬制的汤药,容渊腹痛有所缓解,说话也有了气力,却是对肖瑾道:“我这病,不必告诉容琰。”
一个病字,就是容渊的态度,只口不提中毒一说。
肖瑾目中酸涩,只觉为了一名女子,主子做出了太多妥协,到了如今,又何必。
天子这般重情,未必是福。
夜深人静,尧窈悄然而至,肖瑾却不意外,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该来这一趟。
尧窈见肖瑾面色不佳,也知他恼了,话语诚挚道:“这事儿,是我们大意了。”
肖瑾神色难辨:“我也疏忽了。”
话不必多,懂的,自己懂。
尧窈向肖瑾保证,她们定会查明,给他们一个交代。
肖瑾摇头:“这话,你不该对我说。”
肖瑾让开了身子,尧窈得以进屋,但肖瑾也未走远,把门带上,抱剑守在屋外。
容渊并未睡下,二人在门口的对话,他也听去了不少,可他只是听着,不想做出任何反应。
哪怕女人已经进屋,走了过来,脚步轻慢地到了床前,他的眼前多了一片素色。
她穿上了大乾的绿萝裙,看着更美了,可在他眼里,又那么的陌生。
见男人只看着她,不言不语,尧窈也不急着出声,搬了凳子坐到床边,默默地和男人对视。
无声的对视,并非对峙,也不是意气之争,更像是过境千帆后,再看彼此,总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境。
平生头一回,脆弱的变成了他,她和他之间,也终于平等了。
身为东道主,尧窈先开了口:“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若你仍是无非释怀,我也可以解释,那时候我为何要离开。”
他有他要护的子民,她也有,她从来就不是他的附庸,可惜他不懂。
容渊专注地凝视女子,她这么一说,他反而不想听了。
他在意的是:“我若不来这里,你会如何,带着我的孩子在这弹丸之地藏着,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尧窈不想骗他:“你口中的弹丸之地,却是我的责任所在。”
容渊笑了:“这话,你为何不早说。”
尧窈直直地看着他,眼波清浅,却也坚定:“我说过的,可你从未当回事,你以为的那些玩笑话,其实并不是。”
他怎么可能没当回事。
她饿了渴了累了难受了落泪了,他也不好过,唯有抱着她哄着她,尽可能让她舒服些。
可显然,她并不是很懂他,他对她的好,她又感受到了多少。
男人的不满,尧窈有察觉到,这一刻,她又觉得好笑,但对于身体抱恙的人,她实在说不出太重的话。
可有些话,又不得不说。
尧窈平复了一会情绪,再道:“我在大乾的那些日子,你可有想过我的将来,在我有了身孕后,我最后的归宿又是什么呢?你又能否护住我和我的孩子,不会有丝毫动摇?”
直到现在,容渊透露出要许她后位的意思,尧窈仍觉不真实。
听闻,他已经将后宫的妃嫔遣散了大半,只剩少数几个不愿离宫,也就随她们的便了。
所以,大乾子民对她的评价褒贬不一,甚至大多数都是贬的。
在那种对她不友好的环境下,她和孩子又该如何顺顺当当过下去。
毕竟,大乾那么多世家大族,他要平衡各方势力,也不是一件易事。
不然,几年前,他为何又要死遁呢。
第73章 纠缠
东瓯靠海,雨季不长,但每来一回,窒闷的潮湿,带着几分黏腻,不觉叫人心烦意乱。
尧窈亲手熬煮暖肠胃的四物汤,端了一碗到床边的小几,便起身去唤肖瑾。
男人叫住她,声涩,微绷紧:“你那时闹肚子疼,不肯喝汤,我是如何做的。”
她那时候,半真半假,肚子是疼,但也没到疼痛难忍的程度,那药,可喝可不喝。然而男人却当了真,非逼着她把药喝下,还仗着一身蛮力将她缚住,叫她挣脱不能。她气不过,咬了他的手,怎知堂堂天子那般无耻,竟顺势把手伸了进来,又扣着她的下颚,用嘴将最后那点药汁哺进了她口中。
孤男寡女扭缠在一起,又能正经到哪里去,身体一个失控,倒在了床榻上,又是另一种香汗淋漓的缠斗。
事后,也是男人将尧窈抱去浴池清洗,男人对她身体的了解,怕是比她自己都还清楚。
好几年了,她都不曾刻意想起那些过往,可男人三言两语,就似有种魔力,让她瞬间破功。
可尧窈并不想回应男人,敛下微乱的神思,一脸正色地瞧着男人:“养病的人没有任性的资格,你不为自己,也想想不弃。他很想来看你,可你这副虚弱的模样,便是见了,也是有损你在他心目中的威仪形象。不想让孩子失望,也不要折腾你自己的身体,好好养病,才是眼下你最该做的。”
也才几年的工夫,那个倚在他怀里落泪的少女不再柔弱,亦或者该说不再伪装,露出了真性情,似长者对着他头头是道地说教,可更令容渊恼自己的是,他竟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有种重新认识这女子的新鲜感觉。
容渊手动了动,似要抬起,朝她伸过来,尧窈身姿轻快地闪避,退到了一边,提高了声音再唤肖瑾。
肖瑾迅速进屋,目光透着担忧。
尧窈指了指男人,又指着汤碗:“你喂你主子喝吧,他如今这样,怕也没力气自己端碗了。”
说罢,尧窈理了理微乱的发辫,便起脚,轻快地离屋。
容渊并未出言挽留,只把目光一转,循着女子窈窕的身影,直到人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瞥向肖瑾时,又是一副无情无欲的冷酷模样。
肖瑾已经将碗端起,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主子嘴边,恭敬却也半分不让地请主子喝下。
想着女人的话,想着他那大有可为的小儿,最不喜被人胁迫的天子板起了脸,张开了嘴。
待喝下了大半汤药,容渊便再不肯,端起天子的威严,问询南平可有讯息传来,大晟那边可还安稳,顾淳余孽可有寻到。
他虽然身在东瓯,但大晟内乱尚未完全平息,心头仍难真正放松,有些事,也得加快进程了。
为了让主子安心养病,肖瑾尽可能往轻了说:“爷请放心,南平有定王把持,朝廷那边,也有礼亲王和刑太傅坐镇,卫恒又进了中书省,他为人机敏,行事稳妥,又有胆识,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肖瑾也有自己的傲气,并不会轻易夸人,但这时候,又不得不夸。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容渊对自己选的良才,多少还是有信心的。
可大晟实在太大,国土广袤,人多群杂,天灾人祸,疫病饥荒,来个一样,就足够叫人头疼了。
肖瑾见主子仍是难以展颜,便道:“不如明日,臣把大皇子接来,让他陪陪您。”
容渊眼底一暗:“不必,你且盯着他,每日的课业,不可耽搁。”
那都是他按着太子的规格给小儿拟定的,须得日日研习,不能有丝毫懈怠。
毕竟,东瓯不比大晟,没有几个能教导储君的名家大儒,可孩子这年纪,正是开智启蒙之时,再不能荒废,容渊只能自己下场,亲自教导孩子。
为父为母者,在育儿这一点上,倒是极为一致。
尧窈在大晟待过,自知在读书这块,东瓯远不如大晟,是以,在小儿拿出老父亲为他制定的厚厚一沓学习计划,尧窈自是欣然支持。
尧文君内心认同,嘴上仍逞强:“多大的孩子,成天拿着祖训读,也不怕养得老成,不灵光了。”
说罢,尧文君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乌鸦嘴,叫你乱说。
尧不弃心系父亲,有些心不在焉,勉勉强强地把课业过了一遍。待到肖瑾过来检查,小儿眼巴巴地瞅着男人,问父亲如何了。
肖瑾摸摸小儿黑黝黝的脑袋,尽量笑得自然:“待你把这些课业全部完成,你父亲也好得差不多了。”
闻言,小儿又来了劲,把当天的课业完成后,又加做了不少。
尧窈一旁看着,甚是欣慰,又有些心疼。
尧文君见男人来了又走,只为查阅孩子的课业,却当她不存在,一声招呼都不打,心头苦闷异常,语气更为不耐:“他又何必娶亲何必生子,在他心里,亲女儿也比不上那位的分量。”
一涉及到肖瑾,尧文君便变得极不理智,酸话止不住地往外冒。
“小月牙今日穿的什么衣裳,他可记得?他当然记不得,他这两日就没回家过。”
尧窈奈何不能,只当耳背,听不清,把注意力全都搁在练字的孩子身上,轻声道:“前些日,你不是想吃杏儿,园子里那几棵杏树这会儿该熟了,我们去摘杏吃可好?”
尧不弃抬起了脸,看着母亲,眨了眨眼,似在回想,好一会儿才唔了一声:“不去了,那杏儿不好吃。”
尧窈见孩子一副老气横秋好像很懂的样子,不觉失笑:“你又没尝过,你怎知不好吃。”
小儿把笔搁下,摆正身姿,端端正正地同尧窈道:“前两日,父亲已经带我去过了,那树上好多杏儿,红透了,没人摘,定不好吃。”
小娃说得斩钉截铁,简直将男人当做了神祇那般虔诚地信赖,尧文君心更酸了:“不弃,你要收着点,不要总把父亲挂在嘴边,被外人听见了,可不好。”
尧不弃又是一脸郑重:“姨母,我晓得的,在外面,我悄悄的唤。”
尧窈忍俊不禁,能有多悄悄,孩子心性,高兴起来,又如何克制得住。
“你相信父亲,却不信母亲,我带你去摘那杏儿尝尝,若是甜的,很好吃,又该如何。”
尧不弃不想母亲误会,急道:“我也听母亲的。”
尧窈顺着话:“那好,母亲这会儿就想吃那枝头的杏儿,你陪母亲去摘好不好。”
说摘,是真的摘,只不过孩子身量不够,由侍卫高高抱起,再拿了根长竹竿,把树上黄澄澄的杏子钩了下来。
尧不弃捧着自己摘的杏,黑亮的双目,兴奋地望着尧窈:“母亲,您吃。”
儿子的一片孝心,尧窈十分受用,也不讲究,接过了杏就剥皮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尧窈神情微僵,这酸味,只有她在孕期才会喜欢。
偏偏,小娃目不转睛地盯着,还问母亲,好吃不。
“还行,所以,你父亲说得也不尽然都对,凡事要自己做了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光听别人说可不成。”尧窈打肿脸充胖子,忍着酸意,勉强把整颗果子吃完,却也不想再尝,在儿子又要给她摘果子之前及时制止。
“你讲的那个叶公好龙的故事甚是有趣,母亲还没听够,你再讲一遍可好。”
这故事也是容渊讲给孩子听的,尧不弃记性极佳,听一遍就能够完整讲述下来,再讲给尧窈听,成就感满满。
尧不弃饶有兴致地讲完一个又一个故事,尧窈听得也认真,并陷入了沉思。这些故事并不俗套,相反地极具教育意义,其中蕴含的道理,值得人去深思,并谨记。
到这一刻,尧窈不得不承认,孩子的成长,父亲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并不能替孩子做决定,要不要这个父亲,取决于孩子自己。
显然,孩子在父亲身边能够学到更多东西,他自己也乐意去学,她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孩子和父亲是一回事,她和容渊又是另一回事,一码归一归,混为一谈,就不聪明了。
心态发生转变后,尧窈思量了许久,找尧文君商议:“他不可能在东瓯久住,不如就让不弃随他回大晟,那边天大地大,有良师有益友,不弃成长得也会更快。”
并非尧窈妄自菲薄,而是认得清现实,她这里小打小闹的学堂,又怎能和大晟的太学相提并论。
男人果然是祸害。
尧文君望着尧窈许久,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东瓯实在太小了,雄鹰在这里很难展翅高飞。
尧文君郑重其事地对妹妹道:“你可得考虑清楚了,不弃一旦去了那边,就是那边的大皇子,再不会有转圜,更何况,你以为他要的只是儿子,只要儿子,又何必这般自降身份来竞选王夫。”
那日选画,没一个人是对的。
只因那些画里,没有一幅是尧窈作的。
而容渊交上来的答纸上,空空如也。
尧文君猜不到,这男人是势在必得,又或者满不在乎,但有一点肯定,自家妹妹和这人的孽缘,怕是难了了。
第74章 谈心
静养了好几日,容渊才算缓了过来,食欲恢复了些,进食荤腥也不觉得恶心欲呕。
这几日,尧窈也有来看望他,只是二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每一回,不到半个时辰,尧窈便以公务忙为由作别。
而容渊凝望佳人离去的背影,暗暗自嘲,约莫又能理解小妇曾经的心情。
在大晟的后宫,她不也是这般望着他,送别他,一日又一日,迎来他,又送他离去,如此反复,没个尽头。
如今的他,就是过去的她。
隐忍的,退让的那个人,只会是等待的那个人。
容渊不喜女子落泪,唯独她,总是让他心软。
记忆里泪盈于睫,全然依附他信赖他的女子,或许是她伪装的模样,可容渊有时亦眷念地想,难道她就没有一点真心吗,又或许她连自己也骗了。
男人思绪千回百转之际,肖瑾敲门而入,听到声音,容渊目光陡然一变,犀利异常。
肖瑾将巴掌大的羊皮纸铺开,双手捧着递到容渊跟前,不必细说,主子看了,便懂了。
容渊并未接过,垂了深谙的眸,一眼瞥过,眸光更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还是妇人之仁,做不到赶尽杀绝,那就后患无穷。
容渊手一挥,不必明说,肖瑾也懂了,神情凝重地收起羊皮纸,去到主殿见女王。
尧文君已经好几日没和肖瑾说话了,即便二人见面,那也是有女儿在,陪着女儿玩,却再无单独的交谈。
肖瑾也难得往主殿这边来,尧文君愣了一瞬,见男人并无搭理搭理她的迹象,恼意顿生,别过脸去,也不看这人了。
尧窈转着脑袋,一左一右地瞧,只觉这二人,也不过三四岁小儿,意气得很,一怄气,就好几日,也不怕孩子见了笑话他们做父母的。
肖瑾为正事而来,也无暇顾及尧文君那脸色,拿出羊皮纸递给尧窈,一脸正色道:“这王庭内,并不太平,余孽作祟,尚需肃清。”
容渊不欲声张,肖瑾也不会再拿那日的毒糕点说事,但不提,不表示这事儿不存在,只要有人使坏,必然有迹可循,至于查不查得到,但看个人本事了。
尧窈将纸上内容,仔仔细细地看完,面色也沉重起来,她眸光一转,看向身旁的王姐。
她有刻意将纸伸过去,想必王姐也看到了纸上的内容。
谁又能想到,下毒之人,竟是尧文君提拔上来的膳房管事。
尧文君脸色极不好看,肖瑾头一转,终于望向了她:“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这管事的孙子得了恶疾,急需一大笔银钱医治,二王子母族又许以重金诱之,人在情急之下,干出什么事都不为奇。”
听到这,尧文君面沉如水。
她不想赶尽杀绝,伤及无辜,也为了彰显出她和二王子的不同,欲施以仁政,巩固人心,可怎料,她以德报怨,可又有何来报德呢。
尧窈握紧了手中的纸:“她是可怜,可我儿又何其无辜,对稚子下手,便不能恕。”
尧文君颤着声,正要唤侍卫去拿人,却被尧窈叫止:“她过几日要归家,必然会同外头的人接应上,我们派人悄悄盯着,切勿打草惊蛇,待到时机成熟,再来个瓮中捉鳖。”
闻言,肖瑾目光落到尧窈身上,掩不住的欣赏。
这女子成长得极快,亦或者本就有慧根,当女王后,光华愈发显耀。大晟那边只把这女子看成魅惑天子的妖妃,却不知这女子胸襟胆识,比宫中那些妃嫔,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肖瑾看了自己许久,尧窈避嫌地挪开眼,望向一旁的尧文君:“这事儿,还得有劳王姐去办了。”
尧窈知晓尧文君此时必然是不痛快的,甚至会有自责,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背叛了主子的下人,就交由主子去处理。
至于那个重病的孙儿,尧窈也会派人看顾,只要这孩子心思清明,她愿意提携,可若心术不正,那就另当别论。
肖瑾回到别院,将两姐妹商议的处理办法说与容渊听,男人听了后,沉默一会,扬唇笑笑:“是聪明了不少。”
语毕,男人又在心里补了句,其实,本就不笨,只是藏了拙。
猜不透主子此时的想法,肖瑾斟酌道:“爷,我们离开大晟太久,是否该回去了,大皇子对您甚是亲近,未必不会跟我们走。”
容渊反问:“你割舍得下她们?”
当然不舍,他也想带走小月牙,可尧文君必不会同意,小月牙更依赖母亲,强行拆散母女俩,他实在做不来。
大不了,以后他多往这边来,看看孩子看看她。
她不愿离开东瓯,他又何尝愿意背井离乡。
容渊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若你留在南平,替我把好边关,容琰也要回大晟,待不了太久。”
闻言,肖瑾一愣,不知该如何回话。
容渊又道:“南平不也是大晟的疆土,你在这里不自在,因为你并非东瓯人。南平虽与东瓯只有一山之隔,可翻过了那座山,你便回家了,遇上所遇,皆是自己人。”
见肖瑾仍旧沉默,容渊未露一丝不悦之色,继续道:“你姐姐多次同我提出想出宫的念头,想找个远离京城,又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我看南平倒是不错的选择。这样一来,你们姐弟彼此又有个照应,不比在京中更为自在。”
一提到淑妃,肖瑾动摇了,京中最让他记挂的人便是姐姐。
姐姐若能过来,那么何处不是家呢。
容渊也不催促:“我给你几日时间,你好好考虑。”
容渊身子一好,尧不弃往这边跑得也频繁了,把自己的字帖,还有观察笔记也带上,一一给容渊过目。
对着孩子,容渊也不敷衍,看得极为认真,不时点评两句,这字如何,再把小儿写的所见所闻所感一一看过,尤其提到尧窈的地方,男人极为专注,仔细读了许久。
明明就那么几句话,未见得有多通顺,还有错字,可对容渊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尧不弃笑嘻嘻地往男人身上靠,小脑袋更往男人跟前凑:“父亲,这回我可没错多,就一个,两个。”
容渊不理会,指着某句,听不出情绪地问:“这个叔叔为何要送你母亲珍珠。”
尧窈最不缺的就是珍珠。
可他已经许久没见她落泪了。
忽而,容渊猛地看向儿子,他还未见儿子哭过,那一回,他腹痛难忍,也不曾留意儿子状况。
这孩子,会不会同他母亲那般,一落泪,就生珠呢。
容渊又不好为了求证他的想法而把儿子弄哭,最简单了当的办法,就是去问尧窈。
男人身体有了好转,尧窈便来得少了,这回,也是拖了好半天才姗姗而来。
容渊知她不愿,却也不挑明,只稍自嘲道:“如今我倒成了闲人,见你一面,可真不易。”
尧窈不接这话,问他找她何事,若为毒糕点那事,她已经派人暗中盯梢嫌犯,若有新的进展,必会告知他。
谁料,男人问的却是:“送你珍珠的海商是何来历,听闻来自东洋,你就不怕引狼入室。”
东洋,可是海寇的老巢,那里的人,乱得很。
二人对桌而坐,尧窈看着男人,不搭腔。
容渊一声冷哼:“你对谁都宽容,唯独于我,说舍就舍,没得真心。”
这种听着就似控诉的话,从宗主国国主口中而出,尧窈只觉颇为喜感,又有些无奈。
尧窈轻叹一声:“大晟也有人来东瓯经商,我不也以礼相待,只要是善意的,有利于东瓯的福祉,我为何要拒绝,且他送的珍珠,又不是真的到了我手里,这些礼品都是要充入国库,留作公用。”
听到这话,容渊心气顺了些,转而问:“不弃可有遗传到你的体质?”
不必明说,尧窈自然懂,顿了顿,平平静静地看着男人:“不弃并没有,而我也不会再有了。”
既然到了这份上,有些事,得说清楚。
他若图的是这,那么他注定,无所可图了。
容渊同样冷静地问:“为何?”
尧窈垂了眸:“许是生了不弃,我的身体发生了改变,一些奇怪的毛病也就没了。”
对于尧窈而言,没有了那种奇怪的体质,反而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
尽管,她已经很少哭了。
容渊点到即止,并不多问,把话题转到了不弃身上:“你确定孩子也没有,又或者还小,看不出来。”
对此,尧窈也不能把话说死,只能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了。”
她倒是看得开,不过,还没发生的事,担心也无用。
尧窈问男人:“你是否觉得可惜了?”
容渊直直凝着她:“我只有遗憾,孩子的头几年,一刻也不曾参与,纵使我后面倾尽所有,也补不回这几年的时光。”
尧窈怔住,着实有些意外。
他好像变了,脾气收敛了不少,如打磨了许久的山石,磨润了棱角,却又是另一种的深沉,和难解。
第75章 重温
男人变不变的,尧窈此刻也没工夫去细究了,只因海防线再次响起了警报,倭国趁夜偷袭了海边营地,并对附近的村庄进行了残忍的抢掠烧伤,东瓯本就不坚固的海防线岌岌可危,下一回,就怕倭国不只是登岸滋事,而是大举进攻了。
东瓯才从同月华国的战事中缓过来,目前国内兵力严重不足,实在不适宜再进行大规模的战斗了。
尧窈将几名大臣叫来商议对策,并命他们派医官过去对受伤的村民进行全力救治,不得收取任何费用,且还要对受损的村庄进行修缮和保护,并特许给他们分发可以御敌的武器。
有的大臣颇为消极:“这医好了,修好了,下回倭国再派兵,依然伤亡惨重,再折腾两回,海边怕无人敢守了。”
“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郑大人说的也是实情,你看看我们兵册上还有多少人,老百姓里能够应招入伍的又还有多少人,倭国那些兵强盗似的凶残得很,毫无人性可言,我们的兵又哪里打得过。”
尧文君才从被亲信的背叛中缓过来,又遇到倭国犯境,警惕心大作,不有产生了某种联想,命手下去查查二王子母族和倭国人可有来往,若有,一律按叛国罪处置,再不容情。
尧窈也想到了给自己献宝的海商,当即提出来,把这人也查查,不得让他离开东瓯,务必严加看管起来。
做好了安排,姐妹俩依旧神情凝重,心事重重。
论兵力,东瓯确实不如倭国,她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地做好防御,可倭国一旦兴兵,她们的这些防御,怕也抵抗不了多久。
诸事不顺,对国小兵弱的无能为力,也让尧文君垮下了肩头,一改往日的倔强,主动带着孩子来找肖瑾:“你把孩子带走吧,她跟着你,比跟着我强。”
小月牙年纪小,懵懵懂懂地,以为母亲不要自己了,哇地大哭起来,把尧文君的大腿抱住,不肯走。
尧文君红了眼圈,摸摸孩子:“乖啊,跟你父亲回大晟,那里也是你的家。”
肖瑾在王庭待了几年,有自己的耳目,虽然尧氏姐妹严令几名大臣不得将东瓯的困境外传,以免人心涣散造成恐慌,可肖瑾依然靠自己的人脉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内心五味杂陈,对尧文君始终不肯依靠他,宁可自己生扛的犟脾气感到无奈。
肖瑾也不想惯着她了,把孩子交给乳母带出去玩耍,打算和女人来个彻谈。
尧文君原本不想,怕把自己深藏的脆弱暴露出来,可肖瑾由不得她,扣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我主命我留守南平,南平与东瓯,只隔了座山,倭人若来犯,岂是你东瓯有危险,我南平也避不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有你的国民要护,我也一样。”
这话无疑就是台阶了,给了尧文君喘息的机会,她低着头,压着情绪道:“知道了,若再有倭人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知会你的。”
肖瑾不知是气,还是笑了,将尧文君整个身子转过来,难得强势地捧起她的脸,迫她看他:“我问你,你信不信我?为了我大晟,东瓯也不能有事。”
倭人就是疯子,东瓯若被他们击垮,大晟的海防也将不稳。
尧文君眼眶湿润,终是被男人击溃了防线,哑声道:“我信,一直都信的。”
和尧文君彻谈过后,肖瑾一刻不敢耽搁,向容渊一五一十地禀告,东瓯只是个跳板,倭人最终目标,必然是大晟。
容渊将手头的书卷一丢,眉眼沉沉:“她呢?”
肖瑾自然明白主子问的谁,按着尧文君的话道:“听闻这几日,未曾睡过好觉。”
容渊冷笑:“也该她睡不着了。”
这几年,他又何曾睡过几夜好觉了。
话才落下,容渊敲着桌面,又道:“倭人起了势,过不了多久,必然还会再犯,你速去南平,亲自挑选两万精兵,伪装成东瓯村民,驻守海防,随时应敌。”
伪装成东瓯村民?肖瑾不禁怔住。
打退了倭人,这功劳也属东瓯,属于女王。
主子此举,难不成是为了迎女主回京而造势?
容渊抚着下颚,漫不经心道:“东瓯女多男少,与我大晟正好相反,他们就此驻扎,与当地女子通婚,倒也不失为美事儿。”
肖瑾也觉这事儿可行,且东瓯海防被我国兵士接管,主子和女王的羁绊就更深了。
肖瑾当即把话带给尧氏姐妹,姐妹俩望着彼此,均沉默了。
大晟兵强马壮,得他们相助,不愁打不退倭人,可放任两万精兵入境,正应了那句老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往后,东瓯只会更被动了。
尧文君并不乐意,尧窈握着她的手道:“倭人凶残,泯灭人性,相比较,我更愿意相信他。”
凭大晟的实力,对付东瓯,如对付月华国一样简单,可他并没有,堂堂皇帝隐居在东瓯,已是做了不小的让步,换个寻常男子,都未必有这等的胸襟和气量。
尧文君又如何不明白,可王女的自尊,让她始终对容渊心怀芥蒂。
这时候,尧窈反倒比尧文君更为果决:“我去和他谈,该谢,也得谢。”
容渊做任何决定,但凭本心,也有自己的考量,援助东瓯共抗倭人,于他于大晟,也尤为关键。
所以,尧窈主动来找他,他情绪依旧如常,只把小儿的课业往桌上一放,圈了不少错出来,叫小儿自己再去温习温习。
把孩子撵到隔壁,这对明明有了孩子,相处起来却依然别扭的男女,倒是难得心平气和地品茶闲谈。
容渊一开口就把尧窈将说的话堵回去:“不必谢,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不弃,毕竟东瓯虽小,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一寸都不能丢。”
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确,东瓯下一任君王,必须是他的孩子。
在这一点上,二人是有共识的。
男人表明了态度,尧窈倒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容渊瞧她模样,发乎情止于礼,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还在固守着什么。
再看她这张脸,比生孩子前更要芳华夺目,灼灼明媚,东瓯的服装更显身材,薄薄的布料将那小腰束得纤纤,胸脯愈发饱满,想到那些男人私底下的污言秽语,容渊体内似蕴着一股难以消解的浊气,只恨不能运用皇帝的权势,将那些嘴贱的男人通通杖毙。
眼见男人的脸色忽而转沉,尧窈的危机意识油然而生,忽地坐起,匆匆告别:“你先歇着,不打扰了。”
然而走不出几步,就被男人一把拽了回来,尧窈吃痛,只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就落入了男人怀里。
灼热的气息喷向她的脸颊,男人一只手更是圈住了她的脖颈:“我有时,是真恨啊。”
可恨过以后,更多的还是在意。
尧窈心知自己挣不开男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扬起了脸,望着神色复杂的男人,伸出了手,主动碰了碰男人的脸:“其实,我有给你留信的,可那种时候,留不留信,于你而言,也没分别了。”
这一抚触,似击中了男人内心深处的软肋,他轻轻一颤,双目涌动着海潮般浓烈的情绪,只把女人狠狠盯着,泄愤似的重重咬住女人的唇。
他欠她的,她亦欠他,这一回,扯平了。
尧不弃捧着课业本敲门,被肖瑾制止,抱着小孩去到他的住处:“你父亲母亲还有事要忙,今日你就跟姨父睡好不好。”
“不好。”尧不弃人小,好奇心不小,非要问出父亲母亲在忙什么,连他都不理了。
肖瑾无心哄孩子,指着一旁还在啃点心的女儿:“你看小月牙可不可爱,想不想要个这样的妹妹,想的话,就不要去打扰他们。”
尧文君和肖瑾关系缓和,一家子难得聚在一起,尧文君陪女儿玩耍,听到男人这话,抬起了头,冷笑。
一个都还没扯明白,再来一个,嫌麻烦不够多是吗。
肖瑾不看尧文君,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不可能收回来的。
在他看来,再生一个,不弃就可以回大晟,而老二则留在东瓯,一边一个,各有传承。
尧文君陪了女儿一会,便把孩子交给肖瑾,自己则去到议事厅,再与官员商议抗倭一事。
东瓯国弱,但也有自己的骨气,不可太过依赖大晟,不然以后更难自立了。
这边,一夜翻浪,仿佛昨日,可到底隔了好几年,尧窈早就习惯了没有男人在身边的日子,冷不丁地与这人做了亲密事,虽不至于后悔,但也没了同床共枕的雅兴,完事以后,尧窈强撑着不适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穿衣下榻。
身旁的人稍一动,男人就醒了,但他不曾做出反应,只待女人下了床,往门口走去,他才掀开了眼皮,盯着女子的背影看她夺门而去。
谁说男人无情,女人狠起来,不也一样。
睡过以后,说走就走,毫无温情可言。
第76章 真心
倭国人奸诈异常,壕无人性可言,竟在半夜搞起偷袭,欲将渔村一网打尽,好在容渊深谋远虑,更胜一筹,早就排兵布阵,在海岸一带埋下火器,只待倭人登船上岸,将其炸个粉碎。
少部分倭人踩着同胞尸身险险越过防线冲向渔村,被四面八方震天的炮仗声惊得慌不择路,乱了阵型,乔装成渔民的兵将们顺势来了个瓮中捉鳖,留了几个活口用于审讯,其余的全部歼灭。
倭人进犯的消息传到王庭,已是日出东方,大臣们悉数涌入王宫,一个个惶恐不已,却见肖瑾一身戎装,宛如战神凛凛不可侵,身后亲兵将几名五花大绑的倭人推了上来,抱拳朝高坐堂上的尧窈道:“请女王安,贼人已被我辈击杀,余这几个活口,只为探得敌方底细,以及这朝中——”
稍顿,肖瑾换顾四周,铿锵有力道:“是否有奸佞与贼人为伍。”
话一出,堂上众官神色各异。
尧窈和尧文君姐妹俩也趁机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察觉到异样,也默不作声,只待人退散后,再细细查证。
肖瑾立了大功,尧窈欲重赏,肖瑾谢过,却不受:“此时驱除倭寇,乃我主运筹帷幄,算无遗漏。”
最该赏的,也是最有功的人。
闻言,尧文君不禁笑出了声:“多忠心的人,可你的主富有得很,我们可赏不起。”
除非,拿整个国土相送。
可东瓯已经为大晟藩属国,再退,将领土相让,彻底俯首称臣,那就真的是丧权辱国了。
不过眼下这情形,也好不到哪去了。
容渊不是真正的善类,更是个强权铁腕的帝王,他助东瓯驱除海寇,必有所图。
待肖瑾离开,厅内只剩姐妹俩,尧文君正要开口,便听得尧窈缓缓道:“王姐,今后东瓯,还得拜托你了。”
什么意思?尧文君愣住,心头一阵凉意。
“你要跟他回去?做他的皇后?”
那人有大半个月没露面了,前两天大晟却派了使臣前来,献上婚书,以国礼之仪,为吾皇求娶东瓯女王为后。
那婚书写得感人极了,情深意切,叫人动容。
尧文君想也不想就拒了。
他们东瓯国力虽弱,可也不能任人宰割。
对此,尧窈却沉默了,夜里,孩子抱着她,低低地说想父亲了,还说父亲好厉害,比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厉害。
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养了孩子这么久,男人只来了半年,就已经俘获了孩子的心。
父子血缘,始终是割舍不断的。
何况,孩子的父亲,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
慕强,也是孩子的一种心理变化,是尧窈无力改变的东西。
因此,尧窈连孩子都有点怕见了,怕孩子一遍遍地对她说想父亲,要和父亲在一起。
见妹妹久久不语,尧文君懂她内心的纠结,毕竟似容渊那样极尊贵的男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遇见了,就不可能再瞧得上别人。
想到肖瑾那些话,尧文君也是黯然,终是缓了语气:“你已为人母,有了自己的至亲,有了自己的不舍,我说不得什么,但也请你多考虑,值不值得,该不该,待做了决定,不后悔便是了。”
后悔,倒也不会,只是前路难料,尚需谨慎,再谨慎啊。
入夜,头一回,尧窈主动来了男人所在的偏殿,这殿,着实小,还不如男人御书房的院子大,可男人就在那巴掌大的院子里,于树下摆了一张藤椅,躺在上面,颇为闲适地晒着太阳。
怎会有这样的人。
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始终从容,气定神闲,哪怕危机来临,也能不紧不慢地出谋划策,最终化险为夷。
东瓯,需要这样的人庇护。
小儿被肖瑾带了过来,两手扒着椅子,双目亮晶晶地望着父亲,好不虔诚。
本事了得的父亲,谁不想要呢。
男孩子啊,不好养。
尧窈转开了目光,不忍心看。
好一会,男人好似才意识到女子的到来,叫肖瑾把孩子抱出去玩,尧不弃不肯,见母亲来了,更要在这里。
容渊只一个眼神,孩子瑟缩了小身子,不闹了,跟着肖瑾乖乖离开。
看到这,尧窈更闹心了,自己苦口婆心,好说歹说,还不如男人一个眼神。
到此时,尧窈的心境已然发生了更深刻的变化,看待容渊,也更平和了。
“多亏了你,解了东瓯被海寇滋扰的危机。”这声谢,虽迟,但必到。
对此,容渊反应却是淡淡,掀了眼皮,抬眸望了女子一眼。
这一眼,似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他一个字也没说。
尧窈也不动,不近不远地看着男人:“你娶我,该是真心的吧。”
终于,男人有了反应:“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着,千里迢迢地,在异国他乡耗上半年,就为了和你调几天的情?”
这话,终于有了人气,就是带了点怨。
没想到,尊贵无双的天子,也会说这种民间的粗话。
他没变,也变了。
至此,尧窈心头松络了不少。
好在,他这变化,她并不反感。
他若没脾气了,不怨了,她才担心。
但尧窈也有她的考量,于是提了个折中的想法:“不若,你先带着孩子回大晟,待我把这边的事务处理完了,再商议大婚的事。”
这是愿意了。
可为何不能同回大晟,难不成她想反悔,留她一人在这里,谁知道她那心眼多的姐姐又会给她出什么馊主意。
见男人眼里写着不信,尧窈无奈地扯了唇角:“再过去,怕是此生都难一回了,你总得给我时间做告别。”
容渊神色微动,有了缓和的迹象。
他也有他不可明说的担忧,怕她放不下,怕她并非心甘情愿,怕她跟他回去,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他要的,只是她的心甘情愿。
有些话,他不想说得太白,他以为她能懂得他的心意,他身为帝王的骄傲,在她面前,化为齑粉,什么都不是了。
尧窈挪动脚步,走近了男人,稍稍弯身,以男人多少次俯视她的样子,笑着道:“你若真心,我也是想同你好好过的。”
男人有时候也是长不大的孩子,得哄。
第77章 欲归
尧窈看着柔和,却是个有主意的,下定了决心,就再不拖延,给了容渊回应,也要他一个承诺。
“你贵为天子,必然一言九鼎,从不虚言,如若哪日,你觅得佳人,嫌我碍眼,只要说一声,我就退位,绝不会拖拖拉拉地惹你不快。”
情爱这事儿,尧窈是真的看淡了,生母的所作所为,在尧窈身上刻下的烙印太深,对男人用情太深,走火入魔,最终损伤的还是自己,甚至于把自己弄得人模鬼样,生不如死。
东瓯如今人丁不兴,尧窈自觉有罪,可国力实在微弱,凭她的能力,实在做不到无力回天,硬磕下去,前有狼后有虎,东瓯被夹在中间,只会日渐衰弱,最终逃不过一个被吞并的命运。
海寇凶悍残暴,灭绝人性,东瓯人民深深忌惮,闻之色变,反倒大晟,虽有驻军在南平,但这么多年来,从未侵扰过东瓯,这回若不是容渊出手,东瓯估计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其惨烈程度,尧窈完全不敢想象。
尧文君何尝意识不到,从小就要强的女人,面对强国也不肯低头,这时也只能选择妥协。
肖瑾那边同她说过多次,他会留在南平,她不必有顾虑,孩子想父亲了,他就来接,想母亲了,他便送回去。
沉默许久,尧文君问出一句:“若是孩子两个都想呢。”
没料到女人有此一问的肖瑾愣了下,内心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更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愉悦,带着试探问:“我却不知你想的,是否跟我想的一样。”
尧文君未把话说死,瞥了男人道:“肖大人何等雷厉风行,为何这时却不自信了。”
肖瑾看着女子:“你从未给过我自信,我又如何能自信起来。”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尧文君轻哼一声。
肖瑾也不恼,继续道:“我姐姐已经来了南平,不出意外,也不会再去别的地方,她想见见你,正式地同你问个好。”
肖瑾已经私下带孩子见过姐姐了,小月牙很喜欢这个姑母,长得好看,身上香香的,讲话轻声细语,还给她买了不少好玩的礼物。
孩子小,藏不住话,回来后叽叽喳喳地就在尧文君耳边讲姑母如何如何好,听得尧文君耳朵都要烂掉了,内心更是酸涩不已。
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张口闭嘴就是别的女人,合着她这个老母亲这几年好似白养了。
不过养孩子的确费神,尧文君还得处理国务,有个人帮自己带孩子,倒也不错。
这么想过以后,尧文君心下舒畅了不少,看肖瑾也更为顺眼。
或许,她也该向妹妹学习,很多事情都要看开,不再计较,更平和地与人相处,毕竟以大晟的国力,容渊的手腕,真要收拾东瓯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知会他们,直接派兵过来,反倒更省事。
这样想过以后,尧文君面色也柔和了不少,看肖瑾的神情也缓和多了:“我也并非不讲理的人,你同我好好说,有商有量的,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下回再回南平就和我说一声,又或者她愿意过来,也成。”
肖瑾已经鲜少有失态的时候了,这会儿却抑制不住地眉眼上挑,脚下更是一个大步朝尧文君走了过去,一把揽住她,话里带着悦色:“过几日我就去安排,尽快地让你们见上一面。”
长姐如母,肖瑾比谁都要希望这两个女人相处融洽,如此,他也没什么负担了。
这几日都在收拾行李的尧窈,听闻姐姐要同肖家姐姐见面了,也是开怀不已。宫中那些妃子里,唯独肖家姐姐,尧窈并不反感。明面上她们交集不多,但私底下,尧窈其实受过不少这位肖家姐姐的恩惠,后来悟出了不少事,明白这位只是容渊安插在后宫的棋子,两人并无感情,如今能够离开那是非之地,在南平安居,尧窈也为之高兴。
尧文君捏捏妹妹水滑细嫩的脸蛋:“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她待你不薄,没有为难过你,我才愿意与她来往的。”
尧窈笑着哄:“好的好的,那就多谢姐姐了。”
和姐姐聊过以后,容渊带着孩子过来,二人把话说开,相处起来,不再那么别扭,反倒融洽了不少。
尧不弃奔到尧窈身前,一把将人抱住,这些日跟在容渊身边,读书识字,修习武艺,个头好似又长了不少,人也更壮实了,猛地一个飞扑,尧窈竟有些承受不住。
容渊也留意到这点,长腿迈开,几个大步到了尧窈身边,将儿子从母亲身上扒拉下来,带到自己身边,肃着容道:“你如今大了,再不可随意往人身上扑,便是母亲也不可。”
启程回大晟的日子将至,文武百官早就翘首以盼,容渊也已经派人回去造势,高福也在那边张罗,将尧窈母子的形象渲染了一番,尽可能提高他们在民众心目中的形象,也让他后面的封后大典能够顺利举行。
是以,从现在起,孩子的言行仪态,都需符合他皇子的身份,不容有一点失态。
这时候收不住,待回了那边,面对黎明百姓,还有满朝文武,但凡孩子露个怯,百官都会对尧窈产生质疑,怀疑她教养皇子的能力。
容渊从来都是算无遗漏,自然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等了这么久,等成了执念,不把她放到那个位子,真正成为同他并肩的女人,他便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对他的感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并不深刻,卸掉了伪装,更是随性,想理就理,不愿搭理,那是做个样子都不会。
容渊自诩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他不惜花费一辈子的时间来猎她的心,好叫她明白,她可以质疑这世上千千万的男人,唯独他,她不能够有丝毫的不信。
她又怎知,为着这一刻,他一步又一步地退让,又一步一步地主动走向她,反反复复,饱受内心的煎熬,再也没有哪个女子能让他如此耗费心神了。
容渊伸出了手,感觉到尧窈小小的挣扎,可仍是将她拥入了自己怀中,将这一大一小全都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最终,尧窈心弦微动,柔软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搭在男人腰间。
也罢,他都折腾这么久,也不疲倦,她小小地往前迈一步又能如何。
索性,心是她自己的,伤到了,再收回便是了。
第78章 归途
许是这些年肖瑾在东瓯民间的运作起了作用,渗透到了各行各业,听闻女王要到大晟做皇后了,民众未见不舍,反倒一边倒地支持。
东瓯国力太弱,不依靠强国,只有挨打的份。更何况国内男丁不兴,生个孩子都难,适龄的女子拖到二十多岁尚未成婚的不在少数,一个个早就对一山之隔的南平充满了念想。
女王能到大晟做皇后,两国结成友好盟约,她们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到那边说亲,而不是悄悄把人拐到这边,跟做贼似的。
大众的欢呼声远高于少数几人的反对,尧文君能料到,如今亲见,更是感慨万千。
道路两边,百姓们送别女王车马,夹道欢呼,不见哀色,却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尧文君立在高处,目光里闪动泪光,对着抱孩子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道:“你好深的心机,这下子好了,都让你得逞了。”
肖瑾神情平和:“你心里也明白,这是双赢的结果,只是还不愿接受。”
尧文君撇过了头,将眼里的泪意逼退,暗暗对自己道,她必要争口气,将东瓯治理得更好,再不能叫人随意欺辱了。
肖瑾捉着女儿小手,意味深长道:“月牙可知这是哪里?这里同东瓯一样,也是你的家,你需要保护的地方。”
尧文君转过头看着男人,不觉动容。
这男人,坏得很,偏生她就是离不开他了。
世人都以为大晟天子在南平行宫休养,并未入得东瓯,谁又知天子行事异于常人,藏在东瓯将近小一年,直到离开,都未被人察觉。
女王同王子乘坐的鸾车上,分明多了个男人,但护卫在侧的亲兵们皆为天子近卫,一个个地守口如瓶,素养极高,尽职尽责地守护天子安危,别的事儿,不敢有丝毫窥探。
是以,被重重帘幕掩住的车马内,一家三口相处得倒也温馨。
小儿坐不住,不时地要掀帘子往外探,却被尧窈握着手柔声制止:“外头人多,看不到什么的,待出了城,外头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你想怎么看都行。”
人多了,是非也多,孩子还小,尧窈身为母亲,并不想孩子被太多的人看了去。
更何况,这车里还有一个男人坐着在,帘子一旦开了,外头人瞧见了,还不知道如何作想。
尧窈如今只求安稳,不管在哪里,都不想再多生事端。
这一回,同上一回又大不一样,再没有明姑伴着自己了,与她同行的是她的孩子,还有她即将去往的大国天子。
多么不可思议。
大晟天子同她一道回大晟。
尧窈把孩子搂过来,在他脸上轻捏了一把,问疼不疼。
尧不弃一声闷哼,父亲看着在,不能喊疼,只得瓮声瓮气道:“母亲捏一捏自己不就知道了。”
“那就是疼的。”尧窈亲亲儿子额头,安抚孩子情绪。
容渊一眼瞥过去,不禁皱起了眉头,孩子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纪,回去后就要拜师入学,课业也得抓紧,毕竟与他同龄的早就学上了,更不可能像这般还腻在母亲身边。
回了大晟,该学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再不能由着性子来。
尧不弃被母亲亲了,心情大好,可黑亮的大眼珠子一转,见父亲面色不是很好,人也机灵,立马从母亲怀里挣开,挺着小身板笔笔正正地坐好,还不忘悄悄地觑着威严的父亲。唯恐入了夜,父亲在睡前又把他逮去训话,说他年岁渐长,要像个男子汉懂事了,不可再腻着母亲不放。
可他分明瞧见父亲总是不经意地靠近母亲,为何他就不行。
这几年,容琰在南平也干了不少大事,打通了一条从南平通往东瓯的山路,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听闻在炸隧道时还有伤亡,但因着抚恤金丰厚,倒也未听闻死者家属找茬,更有人自愿做工,毕竟富贵险中求,总有人愿意冒险为自己和家人搏一条出路。
山路通了,到达南平也快,一早出发,不慌不忙地,太阳还未下山,尧窈人已经在南平行宫了。
紫鸢和秀琴也已等候多时。
见到老熟人,尧窈是既亲切又感到内疚,尤其在瞧见秀琴额头上那一道猩红的疤痕,更是心绪难平。
来之前,容渊就已经同她讲过。她虽是被尧文君带走,但秀琴等人看顾主子不力也是事实,不能不罚,饶他们死罪,只是刑罚,已经是他宽宏大量,她若为此同他计较,他亦无话可说。
话都被男人说了,尧窈又能说什么。
尧窈只能暗道,以后多多补偿秀琴。
秀琴倒是不觉委屈,没守住主子,本就是她失职,皇上留她一命,已经从轻发落,她该感恩才是。
一见到小主子,秀琴更是落泪盈眶,又是拜又是跪的。
尧窈把人扶起:“不必如此,他还小,你这阵仗大了,受不住。”
紫鸢大仇得报,也早已除了奴籍,克服种种和卫恒完婚,身为官太太,倒比秀琴自在些,笑着道殿下像极了皇上,也像极了娘娘,可真就是观音座下的金童下凡来着。
这夸起来,也是够夸张。
尧不弃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任由这些陌生人看着,听着他们说些恭敬异常的话,觉得有趣,但牢记父亲教诲,他们说什么,他就听着,有想法也先藏着,不要显露出来。
为君之道,便是如此。
入了夜,容渊便如之前那般把孩子带走,到自己的住处。
尧窈一人歇在偌大的寝殿,脑子却异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秀琴在外屋守着,再也马虎不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惊醒,然而一个抬眸从榻上起身,见是皇帝来了,正要行礼就被容渊制止,叫她继续歇着,未传唤不必起。
皇帝自己过来,秀琴也就不慌了,心里更是隐隐盼着,二人蹉跎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可惜。
后宫更是清冷得很,这回女主人总算回来了,也该多添皇子皇女让后宫热闹起来了。
第79章 相守
如今这宫里确实冷清,妃嫔被容渊遣散得所剩无几。
还剩的几个出了宫也无别的地方安顿,回娘家受气还不如留在宫中养老,得到皇帝宠幸是再无可能了,可安安分分地在这宫里养老也不错。
其中静充仪和尧窈关系尚可,尧窈这一趟回来,宫里也没几个能说话的人,看到静充仪都觉亲近了不少。
静充仪也告诉了尧窈,她不在这几年宫里发生的不少事。
“自你离开后,皇上很少踏入后宫,即便来了,也是坐上一坐,熬够时辰人就走了。日子一长,哪有人不心冷的,你人都不在了,皇上仍绝迹后宫,不就是给我们宣判了死刑。”
静充仪轻叹一声:“可能我从未想过获宠,比她们更想得开,无非是找个地方养老,这宫里过得比娘家更舒服,我又何苦再折腾自己搬来搬去的。”
尧窈反倒佩服静充仪的这份心气。
她顾虑太多,有孩子有亲人还有东瓯的百姓,并不如这位洒脱。
静充仪显然是真想开了,即便尧窈如今身份尊贵,封后大典也在筹备了,静充仪也未表现出丝毫阿谀谄媚的样子,还凑近尧窈俏皮地眨眨眼:“你这离别多年,可把皇上整惨了,皇嗣乃国祚根本,这宫里好几年都不曾有婴儿啼哭声,朝堂上那些臣子的折子把御书房都要堆满了。”
提到这,静充仪又有了话题:“前几年,有个叫青衣的医女防疫有功,被特许入太医院当差,可一年不到,不知为何就被撵出宫。”
尧窈头一回听闻,但兴致不大,随口一回:“许是宫中太约束了,不如外头自在。”
毕竟尧窈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静充仪摇摇头:“被撵出宫前,那医女还去过皇上寝殿,听闻出来时眼睛都红了。”
“皇上对娘娘可真是一心一意呢。”
尧窈身边的人无一不在说,容渊待她有多一往情深。
听多了,人也麻了。
倒不是尧窈有多无情,只是在男女之事上,她真的看开了。
容渊善待她和孩子,她便同他好好过。
哪日他腻了,碰到更新鲜更娇嫩的花欲折下,她也不会有所伤感。
每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下场都不会多好,看她生母就知道了,为爱走火入魔,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错。
好在到她这里终结了。
不弃并未遗传到她的特殊体质,是个正常的孩子,于尧窈而言,这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尧不弃有了大名,名容昼。
小儿很喜欢父亲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到尧窈跟前就要她唤自己的新名字。
尧窈摸摸孩子脑袋:“叫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不能忘本。”
东瓯的那些过往,尧窈希望孩子还能记住,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感念那是自己的另一个故乡。
入了夜,容渊以孩子大了该自立为由,叫高福带着回自己的殿去睡觉。
容昼对父亲的话向来言听计从,也不让高福抱,自己稳稳当当地小跑着出屋。
尧窈在后头唤:“别跑,好好的走。”
可孩子已经跑远,哪里听得进去。
一回头,就见男人双眸黑沉沉地盯着自己。
尧窈颇为不自在,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自己的衣裙。
这里的衣裳比东瓯更为轻薄,尤其这寝衣,轻软细滑的布料,要遮不遮地。
往年她隐藏了本性,做戏更多,这会儿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容渊却无所觉,好似这多年的分开,在他眼里不过数月,这时候人在跟前,不免开起了玩笑:“那时候的你,坐得可没这么端正,我一过来,你人就扑过来了。”
那时候的她年纪轻,还没当娘,也是豁得出去的年纪。
经历的事多了,尧窈早已恢复不到当初的心性了。
更何况,尧窈忽而抬眸看向男人:“我如今再说那些违心的话,皇上可还爱听。”
他倒是想听些真心的又动听的话,她却连说都不愿意说了。
容渊摁了摁额角,只觉眼前的女子,无论何种模样,无一不让他头疼。
可换个人,或许听话,对他百依百顺,他却再也提不起兴致。
这女子怕是给他下了蛊,为何偏偏就非她不可。
容渊也说不上来,他是个心智坚韧的人,既然非她不可,那就由不得她再退缩了。
容渊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尧窈的手,目光变得炽热又浓烈。
“夜深了,也该歇了。”
尧窈和这男人同房过太多回了,但这样的话听得却很少,往昔的他抱了她便往榻上滚去了,又有几回真正问过她的意思。
有了这份鼓舞,尧窈也说出心里话:“只歇着,不做别的,皇上能做到吗?”
她也有不愿的时候。
女人跟男人不一样,那事儿,不是非做不可,除非自己特别想。
但这会儿,尧窈并不想。
男人将她的手握得太紧,尧窈挣不开,这时候也不容她退缩,掀了眼皮同男人四目相对。
容渊直勾勾地看着尧窈,忽而一声叹:“你总是知道如何拿捏我的。”
更可悲的是,他被拿捏得心甘情愿。
这几年,在等待的过程中,耗费他太多心志了。
就这样,二人同床共枕,却未越过雷池,只相拥着而眠,在这清冷的日子里,感受彼此温热的体温,也是一种别样的温存。
男人的心意,尧窈也有感受到。
他是真的有在改变,以帝王之尊向她折腰,愿为她放弃一些他过去坚守的原则。
高福时而帮着自家主子说话:“娘娘您是不晓得,您不在这几年,皇上过得有多苦,时常整宿地睡不着,半夜起来批折子,熬到双目通红,铁打的身子这么熬也受不住啊。”
是吗?
尧窈恍惚失神,可她看着他依然龙精虎猛,精神十足的样子。
倒又不觉得他过得有那么惨。
高福向着容渊,话里的真实性,自然大打折扣。
但这宫里也不止一两个人这么说了,但凡她遇见的人,好似都在夸他们的这位帝王有多勤勉有多不近女色。
久而久之,潜移默化之下,尧窈再看容渊,又是不一样的情绪了。
容昼贴着尧窈耳朵,说父亲把自己关屋子里,敲敲打打地在做东西,他悄悄潜进去了,看见了,是一把簪子,好漂亮的。
女人用的东西,必然是送给女人的。
尧窈能想到的也唯有自己。
这男人对自己太用心,尧窈反倒适应不来了。
毕竟过了几年清心寡欲的生活,再回到红尘俗世,男女情爱上,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可既然男人做出了改变,让她渐渐动摇,尧窈也不会口是心非,叫身边的人难做。
尤其孩子,缺失了父爱的这几年,是尧窈最大的亏欠。
又一次,男人的手伸了过来,轻轻碰着她的,尧窈没有避开,稍犹豫,也伸了过去,将男人的手反握住。
这一举动让容渊双目一亮,望向尧窈的眼神更为热烈。
尧窈不觉双颊发烫,转过了身,任由男人贴上来,却再未避开。
容渊得到更大的鼓舞,自背后将人整个揽入自己怀里,头低下来,贴着她的唇细细低语。
“这一回,我们好好的过,有什么不开心,你大可以跟我讲,我们有商有量地,别再闹失踪了。”
男人的诚意,尧窈感受得到。
有些话,藏在心里久了,她也想说一说。
“那时候我其实有过犹豫的,可王姐为了我冒了太大的险,我不能弃她于不顾。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没有王姐,这时候早就没我这个人了,你对她有意见,但我不能忘记她的再造之恩。”
“是,你说得都对,她只要别来挑拨你我的关系,管她如何,我又何必在意。”
就因为尧文君对尧窈有救命之恩,多番不敬,容渊也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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