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值得
这几日,紫鸢为了同卫恒有更多的接触,可谓是煞费苦心,各式美人扮了个遍,可无论妖艳媚俗,还是良家妇女,亦或纯美少女,这位清心寡欲的卫大人通通不吃,反倒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和尚,完全不为所动。
尽管他嘴里的再有下次决不轻饶,也只是说说,但他那种冷眼看人,轻蔑漠然的样子,仿佛在看猴子耍宝般更是羞辱人。
特别那一句,“即便我身边的一个小小通房,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意思是,紫鸢连做他通房都不配。
尧窈身为旁观者,看在眼里,只觉这个卫大人正经得不可思议,比皇帝在人前还能装。
不过,尧窈有所动摇:“兴许他不是装清高,他本就如此,不过这性子也确实不大好,哪个女子受得了。”
真正清高的人,对自己的名声要求也高,自然不可能为酒色财气那些俗物毁掉自己的声誉。
尧窈对卫恒的信心从五分增到了八分,反倒劝紫鸢宽心:“他如此秉性不好么?你在他那里吃不到半点亏,再试一试,我们就可以找个理由离开了。”
卫夫人待尧窈越好,尧窈越发愧疚,还是尽早离开为好,免得露了马脚,她最不忍的是看到卫夫人对她失望的样子。
紫鸢在这方面又看得开,她并不觉得她们做的有什么不对,反倒认为,她们这样做是在为百姓造福,卫恒是个清官,当然最好不过,如若不是,也算为民除害了。
“夫人,如今只剩最后一招了。”紫鸢咬了咬小白牙,眼里透着豁出去的决绝。
尧窈看她这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模样,心里有点惊:“你要如何?想想你的兄长,他还躺在病榻上,不能自理,能依靠的只能你。”
紫鸢笑笑,眼角泛出泪花:“夫人不用担心,我虽然命贱,但也不舍得轻易给出去。”
尧窈知晓紫鸢这个小姐姐看着柔弱,内心却无比坚韧,不然在船上那几年,也熬不过来。
“你自己要当心,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跟我说说,没准还有别的办法。”
紫鸢抹掉眼角那点泪,感激道:“我晓得的,夫人是个善人。”
但她决心已定,就不想更改。
这一日,卫恒回到府里,便关在书房里处理剩下来的公务,然而挥毫写了几个字,他便定住了,不知为何,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总有些心浮气躁。
这些年,他见过的女子不少,什么美的没有,可一个小小的丫鬟,居然就能影响到他。
这对主仆年纪都不大,都是难得的美人,流落山野被好心的大姐捡回来,这故事怎么听都像话本里的山精鬼魅,化作人形来迷惑正直向上的书生。
夫人瞧着还好,言行有度,那个丫鬟就一言难尽。
看那样子,也不像当丫鬟的料。
他不在户部,也不想越权去翻查这二人的户籍,只能自己私下找人,可打听到西街梧桐巷,几乎每座宅子门前都有棵梧桐树,且那里住的大多是发迹的商户和土绅,经常不在家中,要细查,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出这对主仆的底细。
越是不好查,越是蹊跷。
身在诡谲官场多年的卫恒,直觉自己被人盯上了。
一滴墨落下去,晕染开来,卫恒手一顿,低头看了一眼,将笔搁下,正要唤小厮。
像有感应般,门开了,有人率先走了进来,却不是他的小厮。
“姑娘,姑娘莫再靠近了。”
小厮声音传了进来,又急又慌,越过女子冲屋内大喊:“大人,小的也是没法,这位姑娘自己就要解衣裳,说小的非礼她,小的实在遭不住啊。”
鬼的遭不住,美色当前,受不住才是真。
紫鸢倒是坦荡,拎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看到卫恒也不慌不乱,转头对小厮笑笑:“小哥去忙自己的吧,这里有我伺候大人就行了。”
小厮可不敢,却听得里头主子沉声道:“你先出去,把门带好。”
也罢,她既然敢来,他就要看看她到底是何妖孽,露出的又是什么尾巴。
门阖上后,紫鸢又从里面反闩,像要密谋什么大事。
人倒是从从容容,挎着包袱轻快走过来,也不扭捏,坦言道:“小女到访,乃是有事相求。”
卫恒仍是清清冷冷的神情,盯着女子一言不发。
紫鸢将包袱放到桌上,边说边解开:“大人大抵是见多了美色,小女自认俗媚,入不得大人的眼,但这世上的玩意,总有一两种能入大人的眼。”
女子的说辞确实引起了男人的好奇,他定睛望去,只见灰不溜秋的粗布散开后,一截有他上臂般长粗的沉木露了出来,再往外开一点,仔细一数,居然有三根。
卫恒的喜好不多,最痴迷的一样便是鉴赏古木,尤以这种能产香的沉木为最,以他的薪酬,买上这么一根,起码要花去他一年的俸禄,他又不想通过别的不正当的途径购得,是以,大多数时候,到古玩市场以赏为主。
看得多了,卫恒多看两眼,便知女子带来的三根沉木,都是上品,随即变了脸色。
“你们到底是何人?”
紫鸢学着男人,冷哼一声:“我们夫人不是凡人,有这几根木头并不稀奇,权当送给大人烧火用。”
烧火两个字,严重触痛到男人,他竖起眉头道:“你可知这几根沉木价值几何,不懂,就不要拿出来。”
他珍视的宝物,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紫鸢变了表情,却是笑了笑:“我还真的不懂,夫人送我玩的,不如这样,我和大人做个交易,大人帮我报家仇,这几根木头,我就送与大人,大人若还想,我可以再弄几根来。”
女子的话让卫恒面色变得更为复杂:“你一个丫鬟,又有何仇要报?”
紫鸢勾手挽着散落在脸颊的一点发丝,目光里浮出掩不住的恨意:“大人想必早就怀疑了,我这样子又哪里像个丫鬟,卖身为奴,皆因恶人逼迫,原本好好的一个家也被恶人拆散,父亲为救我被活活打死,兄长双腿俱废,母亲陡闻噩耗,一条白绫终了。大人看我不顺眼,又哪里晓得我受过的苦,便是要堕入十八层炼狱,也得让恶人先偿了命。”
卫恒难得沉默,看女子的眼神也收敛了轻蔑之态,转而愈发五味杂陈。
“官衙不是摆设,你有冤情,为何不向官衙陈明?”
“我被恶人关在船上五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何陈?更何况,官官相护,大人在官场上这么多年,难道不比我懂?”
卫恒不恼,只沉沉望着女子:“你又想得太过偏颇,这世上那么多官,总有为民着想的好官。”
紫鸢反问:“大人说的是自己?”
卫恒依然不恼:“你别激我,我不会因你一面之词就下判断。”
紫鸢又是冷笑:“大人是不敢吧,欺我的那些人里,有一个乃是长平侯的二公子。”
勋贵子弟,又岂是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得罪得起的。
这回,卫恒有点恼了:“倘若你说的句句属实,我必不会坐视不管,害人者,必将受到惩处。”
紫鸢顺口就道:“那么我就等着看大人如何惩处恶人了。”
说罢,紫鸢弯了腰身,充满诚意地盈盈一拜,拜完后,多话不说,转身欲走。
卫恒自她背后喊住她。
“等等,把这些东西拿走。”
紫鸢回过头:“比起我的血海深仇,这些木头算不得什么,大人留着赏玩。”
“拿走,否则,我不会管。”男人态度亦是坚决。
紫鸢深深看着男人,良久,面上显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这笑,尤其的美,卫恒不由看愣了。
紫鸢挎着鼓囊囊的包袱出去,又鼓囊囊的回来,相比离开时的沉重,回来的她,唇角那抹笑,怎么掩不住。
不待尧窈细问,紫鸢便一脸认真道:“夫人想的没错,这位卫大人确实是难得的好官。”
尧窈看看包袱,也了然。
“既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在别人家里逗留太久,终归不好。
紫鸢点头:“我已经把地址给了大人,案件有进展,他会叫人传唤我。”
尧窈看紫鸢眉头舒展了些,自己也为她开心。
隔日,二人就同卫夫人告辞,说是想回去再看看。
卫夫人颇感欣慰:“你还年轻,子嗣且不急,你那老爷又没有纳妾的意思,难得夫妻一场,好好的聊,说开就好了,毕竟日子是你们两个过的,只要你家老爷坚定,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卫夫人自己则不同,男人变了心,再怎么挽回都没用。
尧窈感激地拉着卫夫人的手:“您要是不嫌弃,我喊您一声义母,往后得空了,我再来找您,陪陪您。”
“能得这么漂亮懂事的女儿,我哪里敢嫌,高兴还来不及。”
说罢,卫夫人将戴在自己手上多年,被高僧开过光后极有灵性的佛珠给了尧窈,真心实意道:“愿菩萨保佑,万事皆宜,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尧窈红了眼眶,却要忍住,只能频频点头。
容渊得到消息,散朝过后,赶在晌午之前悄悄出宫,来到私宅,一进到内室,就见女子背对他坐在榻上,脚边已经散了不少珠子。
把门锁好,容渊大步走到尧窈身边,双手一揽,将人狠狠搂到怀里,凑过去亲了又亲。
这几日,可想死他了。
尧窈正哭得起劲,被男人这么一吓,险些惊到,泪光点点地仰头看他。
“老爷就不能等我哭完了再亲。”
冷不丁地这么一下,她都快哭不出来了。
容渊好笑地抹掉快要掉落脸颊的那点黏湿:“老爷我不吓吓,你还要哭到何时。”
尧窈也摸摸脸,确实止了,但内心仍是酸涩的。
她收敛情绪,无比认真地看着男人道:“那个卫大人是个好官,老爷可得待他好点,莫要恶人害了他。”
一来就听到女人提别的男人,容渊这心情可好不起来,他摁了摁她鼻尖:“老爷就不好了?你想要的,老爷哪一样没给。”
尧窈反问:“老爷给了?”
自知搬到石头砸到自己脚,容渊若无其事调开话题:“你不是想吃肉酥饼,厨子已经到了,这就给你做?”
尧窈如今也学精了,就是不接:“老爷可不能反悔,我们都签字画押了,反悔就是大王八。”
容渊冷呵一声:“老爷何时反悔过,只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待那卫恒到了地方,完成我交代的任务,才算作数。”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了地方,迫于当地势力的压力,临时变节,装作模样查一查,然后上报无事的也不是没有。
男人说得有道理,尧窈也反驳不得,只能再次提醒:“老爷自己说的,可得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容渊听不得这些,这小丫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这一桩咱不提,还有一桩更让尧窈记挂的。
“我王姐有没有回信过来,都过了这么久,该是有的。”
提到这事,容渊更为头疼。
他这个五弟可真是做得一手好戏,把所有人都骗了,还和东瓯的二王子联系上了,欲扶持二王子为新王。
至于那王太女,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叫容渊如何告诉他的郦国夫人,你的姐姐被你的兄长暗害,如今还不知道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肖瑾那边也没了联系,容渊是恨不能自己走一趟南阳,查查到底是何情况,可路途遥远,京中这边,他也放不下心。
“老爷,老爷!”尧窈见男人一直不吭声,唉唉地唤。
容渊正是头疼,被姑娘催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干脆抱着软玉温香的身子往床上一躺,闭目道:“老爷昨夜就没怎么歇,你让老爷先缓缓。”
男人眼皮子底下的青影可见,确实累着了,尧窈不是不懂事的人,随即不扭了,也不唤了,任男人搂着,脑中满满地想着自己的事。
若是王姐来信了,她又该如何回。
她自作主张在大晟滞留了这么久,王姐必然会凶她的,好在是在纸上,骂得再凶,也比不上王姐拧她耳朵那么疼。
有美人在怀,容渊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他鲜少有一次睡够三个时辰的,这回,从午后直接睡到了月上柳梢头,再醒来,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看怀里的人。
怀里空空,身旁的床褥也是空空,容渊心头也跟着空空,果然是个没得信用的,说要陪他,连几个时辰都守不得。
忽而,门推开的响动,有脚步声靠近,容渊闻声坐起,还未动手,床幔就从外面被掀开。
美人端着水盆,如春日里最嫩的柳条儿纤纤袅袅立在那里,面目柔婉地看着他。
男人这空落落的心,顿时涌过激流,瞬间涨得满满。
他踩上软底鞋,白色中衣大敞着,露出雄浑结实的胸膛,一个大步冲了过来。
尧窈呀的一声,看出男人要干什么,忙把身子一转,护住自己怀里的水盆,嘴里犹在囔囔:“才烧的水,老爷止步,可别费了柴火。”
这可是男人跟她说过的话,不可浪费,她正好还给他。
容渊冲到美人面前,隔着两步愣是生生打住,看看活色生香的美人,再看看她怀里那盆水,二话不说接了过来,却已没了洗漱的心情。
还是尧窈提醒他,把脸擦一擦,都睡出红印子了。
容渊拿着湿帕子随意擦了几下,抬眼望着身旁异常乖顺显得格外美好的女子,情不自禁道:“若朕和你王姐同时落水,你先救哪个?”
被难到的尧窈用古怪的眼神看向男人,这是什么有毒的问题,她也不会,怎么救。
女人的眼神已经给了容渊答案。
“不必回了,我只是问问。”容渊已经不想听了。
必然是她王姐,自己这个不值得的男人又哪里值得救。
第32章 采花
肖瑾那边尚未来信,南阳郡守的密报倒是先到了,关于多名壮年男子失踪一案,已经有了眉目,且让人震惊的是,这些男子失踪,竟是东瓯王女所为,内因更是难以启齿。
不为别的,只为采阳补阴。
这等荒唐事,容渊也是头一回听闻,将密报看了又看,折了又折,最终冷笑一声,扔回桌上。
亏得他鲜少地有负罪感,不知该如何告诉他的夫人,如今再看,一个品行不端的姐姐,不要也罢。
这一日,容渊忙完公务,早早就回了寝殿,宫人的通报声早传进了内室,容渊还刻意放慢了脚步,却迟迟不见他的郦国夫人出来迎他。
等他人已经进到内室,容渊利眸一扫,就见女子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只独眼猫,那猫灰不溜秋,却有着和毛色极不搭的名字,雪团儿。
大抵是天下所有雄性对美色都难以抵抗,那在帝宫吃好玩好,肥了不止两圈的独眼猫伏在女子身上,十分享受地耷拉着一只眼,被女人捋顺了毛,发出舒服地呜呜声,还张嘴打了个哈欠,露出两边尖尖的小牙。
尧窈手里拿着最后一块肉干,一点点地喂进胖猫嘴里,声儿异常的柔:“吃完这个,今天就没了,你再吃下去,真要成大胖子,走不动路了。”
哪里是真,分明已经就是了。
吃的直接送进嘴里,这样的待遇,他都不曾有过。
容渊不想同一只畜生计较,可他是个实在人,有话不能憋,必须说出来。
“你放它下来,看它如今走不走得动。”
尧窈早就察觉男人回来了,只是没有理会,听到男人声音,不理又不行,这才缓缓抬头,唇边漾起一抹笑:“雪团确实胖了不少,那也是皇上仁慈,给了它生机,不然它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躲着,忍饥挨饿呢。”
这女子向来不笨,反而颇有内秀,只要她愿意,说出的话总能入他心里,可也要她肯说。
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扮猪吃老虎,可他偏偏鬼迷了心窍,入了她的魔障。
容渊决意要冷一冷小女人,尽量不带情绪道:“你把这东西先放了,朕有话要同你说。”
顿了下,容渊又道:“关于你王姐的。”
一听到是王姐的事,尧窈哪敢怠慢,赶紧抱着猫起身,打开了窗牖,身子往外倾,两只手往下一放,猫轻松从她手里跃到地面上,自己寻到廊下的小窝,缩里面继续打盹,日子悠哉得很。
尧窈把窗关上,回身就催道:“王姐如何了?信呢?快给我看。”
女子一靠近,容渊就带着她一起坐到了榻上,任尧窈如何着急,他仍是不紧不慢道:“信,是没有的。”
尧窈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圆了水漾大眼,声音略扬:“皇上又在哄我了,如果皇上真有往东瓯送文书,王姐不可能不回的。”
若非国内不太平,离开不得,王姐估计还会亲自来抓她回去。
被小公主质疑的话语弄得也有些恼的天子声音更高:“朕乃天子,一言九鼎,何曾信口开河,倒是你王姐,你又真的了解多少,听闻她在王庭内养了不少男宠,这等秽乱宫闱的行为,又哪里是个好女人该有的。”
尧窈眼睛眨了眨,看着男人道:“王姐是一国储君,为了子嗣,多纳几个郎君又怎么了,再说,数来数去也只有那么三四个,可比不上皇上的三宫六院。”
“放肆,女子又如何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更何况,小小的岛国,论人口论国土,还不如他大晟的一个州,一个岛主又如何同堂堂大国的皇帝相比。
男人一声轻斥,尧窈抿唇,不吭声了,脸瞥向一边,不看男人。
容渊话出了口,已经收不回,皇帝的脸面,也不容许他收回,只能从别的方面缓和:“你自己想想,女人和男人能一样?光是体力就差了一截,哪回不是朕还没尽兴,你就喊累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朕来伺候你。”
几句话就岔了路,往邪道上引,尧窈脸颊一热,臊得慌,恼男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威严不可侵,人后坏得很。
“你王姐不也是女人,又能强哪里去,几个男人围着,也不怕吃不消。”
话落地,画面感也有了,容渊制止自己再浮想下去,但见他的小夫人目光缥缈,似乎也在遥想,当即绷了脸,严声告诫:“你王姐行事荒诞,非良家女所为,你可不能效仿,连想一想都不可以。”
尧窈面上应承,内心却不以为意。
若不是她自作主张,滞留大晟不归,这会儿,王姐怕是已经开始给她选夫了。
容渊犹不放心,加重了语气道:“你王姐为了子嗣,找了几个男子,可也未见她诞下一儿半女,可见这人并非越多越好,要合适才成。”
几句话再次说到了尧窈痛处。
她张了张嘴,身子微微发颤,纯属气的。
“那么皇上呢,纳了那么多妃子,还不是未有一儿半女,”略停顿,尧窈少有地扯唇笑了下,“是我忘了,皇上自己不要子嗣,也不是别人的问题。”
容渊听不得小公主这样子说话,她合该是眉眼含笑,没烦没恼的,有烦恼的,也只是为他,而不是为了别人同他置气。
“在你眼里,你王姐做什么都对,无一错处,那么,若她做出采花贼的行径,强把人掳了去,且有劫色害命的嫌疑,你还认为你的王姐什么都好,什么都对是不是?”
尧窈被男人说得一愣一愣。
他在讲什么?
采花贼?劫色害命?
他怎么敢造王姐的小黄谣。
尧窈是真生气了,两只手用力推着男人就要从他怀里出去,男人稍一收紧手臂,她就伸手往他脸上招呼。
还来,当真不要命了。
容渊别过脸避开女子不算尖但也有点利的指甲,又恼又气闷,干脆把女子放到地上,喝她站好,然后将密报拿出,让她一个字一个字看清楚了,有看不懂的问他,务必半个字都不能漏。
尧窈还不太会写大晟的字,但认是能认全了,正是能看懂,尧窈才有些不敢信。
“那些男人也只是失踪,未必就没了性命,你们只查到人都被运往东瓯,可东瓯那么多人,有权势的也多,你又怎么能断定就是王姐做的。”
尧窈是听六王姐说过的,要到南阳买男人,却被王姐狠狠斥责了一顿。
六王姐倒有可能偷偷摸摸做这事儿。
但这话也说不得,毕竟六王姐若真的做了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儿,丢的也是他们东瓯的脸。
见女子目光闪躲,似是心虚之兆,容渊愈发理直气壮:“你往后不必再同东瓯那边有往来了,你王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掳我大晟子民这一桩,我便既往不咎,但再有下回——”
“你说什么?我王姐不知死活是什么意思,皇上说清楚点。”
皇帝每一个字,每句话,尧窈都听懂了,可凑到一起,为何她就那么不想懂。
王姐分明好好地在王庭里,为何会不知死活。
容渊未曾见过尧文君,只凭五弟和南阳郡守的密信,他对这位邻国女储君就难有好感,更不提他的夫人像是被这位王姐洗脑了,但凡尧文君有个不好,便失魂落魄,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
“你王姐的失踪,许是同那些男人有关,东瓯那边也在四处找寻,你的二王兄——”
“他骗人,皇上不要信他说的,王姐失踪,跟他脱不了关系。”
她倒是清楚得很。
容渊并非感情用事的人,站在一国之君的立场上,对比油盐不进的尧文君,她那个没骨气的二弟反倒更好操控,也更能为大晟所用。
他虽不齿二王子残害手足的行为,但在公言公,尧文君之于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同情。
这时候,唯一能让他头疼的,就是小公主泛红的眼圈,和欲下落的泪花。
他是想她多哭哭,可又舍不得她哭得太累,这种矛盾极了的心情,也让他百般煎熬,揪心不已。
容渊几下翻找,寻到女子的帕子,把人往怀里一搂,往她脸上擦,从未伺候人的天子说不上温柔,但也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唯恐擦坏了女子嫩如凝脂的肌肤。
“你莫紧着哭,先歇歇,缓一缓,再想一想,你那些东瓯的姐姐哥哥们,到底值不值得。”
尧窈哭得很软,猫儿似的轻声抽噎:“王姐值得,二王子不值得,他欺负我,还说我不识抬举,要我好看。”
容渊目光蓦地一沉,黑压压地似城欲摧。
男人对女人,还能有什么样的欺负。
就在容渊内心逐渐暴动的时候,尧窈语调又是一变:“好在有王姐,将我护在她身边,二王子才没有欺负成,只敢动动嘴皮子。”
容渊的内心也是一波三折,随着女子的话,起起伏伏,没个消停。
尧窈却似不懂男人的起起伏伏,拉拉他的袖子,含泪道:“皇上帮我找到王姐好不好?皇上要是不乐意,我也不勉强,我自己回去,自己找。”
第33章 较真
尧窈不想哭的,可泪点积蓄到了眼眶就是忍不住,她这时候倒是愿意多流点珍珠出来,然后全都给皇帝作为交换,只要他答应她的请求。
而皇帝怎么可能答应。
且不说路途遥遥,中途可能发生多少意外,只凭如今控制东瓯王庭的是二王子,而二王子对尧窈又有非分之想,他就不可能放她回去。
更何况,那里还有个在尧窈嘴里极为可怕的大巫。
“你这时候回去又有何用,凭你一己之力如何去找,又去哪里找,除了你王姐,谁还能护你,反倒那些对你心怀不轨的人,借机对你下手,你又该如何?”
天高皇帝远,他纵使有心,也不可能如孙猴儿似的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瞬间就到她身边,盖世英雄般救她于水火。
尽管他无比地想让这只惦记姐姐,不知感恩的小女人心里眼里只有他。
“王姐对我有大恩,明知她此刻有难,我却什么都不做,我与那些背信弃义,没得良心的人又有什么分别,难道皇上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尧窈自知能力有限,除了钱财,她并无别的筹码,可对付一国王子,光是财帛又哪里够用。
许是同自己处久了,这女子言行愈发有度,条分缕析地一句句言之有物,他一句句听着,一时之间,竟没办法反驳。
他总不能说,在待她王姐这事儿上,他倒是希望她无情无义,不要再惦记。
可话到嘴边,容渊终是未能出口,她今日哭得够久了,再哭下去,可不能够。
皇帝亲自倒了杯茶水喂到夫人嘴边:“这是南边新送来的甘茶,清甜解乏,止渴生津,你尝尝。”
尧窈哭久了,是有些渴,男人把杯盏送到了嘴边,不容她拒绝,她抿了一口,舌尖过了一下,确实有点好喝,于是自己接过杯盏,斯斯文文喝了起来。
“不急,还有,慢慢来。”
然而一杯又一杯,喝完了三杯,该惦记的事,尧窈也没忘。
容渊在她开口之前及时打断:“你即便回去了,用处也不大,小胳膊小腿的,跑又跑不动,打也打不过,没得把自己也折进去。我前些日遣肖瑾到东南那边办差,这差事估计也差不多办完了,我这就命他潜入东瓯,搜找你王姐的下落,肖瑾的能力,朕不说,你也有听闻,有他在,你放心。”
皇帝的骄傲大过天,并不想在他的女人面前夸别的男人,但这时候又不得不夸,否则小公主这种可怜兮兮地闹别扭,无声无息地伤心,叫他轻不得,重不能,着实头疼。
尧窈一听到派肖瑾前去寻王姐,心里忽然又升起了一线希望,在她的认知里,肖瑾是个好人,也是君子,比皇帝更可靠。
一提到肖瑾,她倒是没意见了,容渊这心里头又不得劲了。
“你就这么相信肖瑾?”
尧窈掀眼皮看了男人一眼,那眼神,有点像看无理取闹的孩子。
“分明是皇上说的,肖大人有能力。”
不知为何,容渊心里更不得劲了。
“朕可以这样说,你却不能。”
最终,因为男人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容渊倒也没怎么哄小公主了。
他能做的,都做了,小公主不领情,他还能如何。
就这么个性子,犟起来,软硬不吃,骂也不是,哄也不是,真计较上,最后烦闷的也是他自己。
容渊自认并非一帆顺风,年少时候他也曾吃过不少苦,但那些苦,皆为权术之斗,之于女子,他从未动过心,自然不曾烦扰过,天下间的女子,又有哪个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
可唯独怀里这个,他明明得到了,却又好像抓不牢,随时都有种失去的隐忧。
容渊恼自己自寻烦恼,也恼小公主年少无知,开窍慢,把人揉搓了一通,轻咬她耳珠:“你给朕好好想,仔细地想,朕待你到底如何。”
她对他做了多少掉脑袋的忤逆事,他又哪次同她计较了,他待她,又如何比不过她的王姐。
尧窈眨眨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是真的俊,皮肤也好,面上光滑细腻,竟无一点瑕疵,就是比她差了点,没她嫩,也没她白,但在男人里面,确实是万里挑一了。
小公主凑近,亲亲男人新冒出来的点点青茬,实心实意地夸起来:“皇上自然是好的。”
被女子主动亲了几下,男人心里头的恼意,又渐渐消下去了些。
“你就会哄朕高兴。”这会儿,被捋顺毛的骄傲天子又变了态度。
尧窈却是一本正经道:“不,我就只会惹皇上生气。”
容渊啧的一声,挑起了长眉,要笑不笑,捏她鼻尖:“知道就好,以后,多哄哄朕。”
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秋季草木凋零,呈现一派肃杀之气。
又一日,皇帝驾临午门,召来文武百官,亲自监斩,处置了一批贪官污吏,血染红了刀刃,也惊骇到了一众官员,一些不经事的文官早已双股战战,背后冷汗直冒,半晌起不来身。
完事后,皇帝在伏跪于地的百官中逡巡了一圈,最终点了个名字,叫他随自己去勤政殿。
这人,在朝中并非多厉害的要员,官职不大不小,出身也不显,平时行事也低调。
谁也想不到这人会被皇帝单独传召。
就连卫恒自己也不曾想到。
一路惴惴不安,到了殿内,卫恒更是长跪不起,才起头:“臣——”
“不必多礼,朕欲封你为钦差大臣,前往两淮清算盐务,每一笔账都要给朕算清楚算明白了,你可能胜任?”
人这辈子,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入得天子的眼,将来有机会封侯拜相,卫恒不为钱财不为美色,最后为的也不过是人人都追逐的功名罢了。
“得皇上信任,臣定当不辱使命,不查明白,绝不回。”卫恒尽忠的心,极其的真。
皇帝笑了笑:“朕果然没看错人,两淮盐务繁琐,涉及官员也众多,想要查清并不易,朕会单独赐你一封密诏,若在查案途中遇到困难,可拿出一用。”
给的权柄不可谓不大,卫恒一瞬间是蒙的,但也充满了干劲,两袖并作一起,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叩谢皇恩。
皇帝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他给了卫恒足够大的权柄,但两淮盐务的阴私,他却未言明,男人那起冤案尚有待查证,就看卫恒有没有这个本事查清楚了。
若卫恒有这个本事,那么,自有更大的富贵在后面等着他。
是夜,容渊又将尧窈带出了宫,一场幸事过后,尧窈阖上眸子,沉沉睡去。
容渊闭着的眼睛又睁开,却是披了外衣,到外间唤来紫鸢。
“你看卫恒如何?”
能够直呼三品大员的名字,又是这种问询的话,身份显而易见,不是最上头的那位,但也差不离了。
紫鸢眼皮子颤了颤,低着头,极为恭敬道:“臣女不才,看人肤浅,只觉卫大人是个好官。”
容渊扫过紫鸢,凝眸沉思。
紫鸢耐不得这样的静谧,双膝弯下,跪在地上:“老爷若仍不信,小女愿继续留在卫大人身边一段时日,为老爷分忧。”
卫恒答应了帮她伸冤,进展却缓慢,且二人通信也不易,如果可以,待在那个男人身边,更便利。
紫鸢名声已经毁了,也不在乎这,只要能为家人报仇,然后脱离奴籍,自建女户,她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卫恒或许能帮她伸冤,但脱奴籍,立女户,卫恒未必有这个能耐,还属面前的男人,紫鸢想要搏一搏。
容渊有点欣赏这个低微却又清醒的女子,知轻重,懂取舍,倒有几分大义,他也愿意成全,只要她确实能按他的意思去做。
“你留在卫恒身边,需要个身份,夫人那边,”容渊点到即止。
聪明人一听就懂。
紫鸢忙道:“小女自愿为妾,与老爷无关,但事后,小女想得个恩典,今后去留,由小女自行决断。”
“小事而已。”容渊看女子一眼:“那一句,不提也罢。”
哪一句?紫鸢愣了下,接触到男人寒凉如冰的眼神,当即反应过来,忙道:“小女自己的主意,必然不会提到老爷的。”
隔日,容渊一大早就回宫忙国事去了,尧窈贪睡,尚未起来,秀琴在厨房忙碌,紫鸢趁着这个空当,进屋同尧窈告别。
“你要去哪里?”尧窈问。
瞒是瞒不了多久的,总有露陷的一日,倒不如一开始就坦白,但也不能坦言全部。
紫鸢只能这样道:“卫大人是正人君子,世上少有的清官,我漂泊多年,就想遇到这样的良人,免后半生疾苦,原本没什么信心,不敢提前同夫人讲,如今落定下来,才有了勇气,夫人也会为我高兴吧。”
尧窈微张着嘴,想说点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有点多余。
紫鸢是个有主意的,心志坚韧,她一旦决定了,旁人劝也无用。
“以你的品貌,是足够做妻的,不如我和老爷说说——”
还没说完,就被紫鸢轻柔的打断:“夫人千万别,做妾是我自愿的,卫大人那样的品行,即便将来续弦,也必然不会苛待我,我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夫人请放心。”
以那个男人对夫人的在乎程度,必然不想看到她通过夫人来达成目的,夫人身边需要真心待她的人,紫鸢也想做这个真心人。
“你自己已经想好了,我也不能说什么,但以后若有不开心,也可回来,这里总有你的位置。”
“夫人心善,紫鸢先行谢过了。”
卫恒即将启程,紫鸢耽搁不得,同尧窈道了别就收拾细软前往卫府。
此时的卫府,有娇客上门,也是不一般的热闹。
且这位娇客,身份还不一般,等候了一两个时辰,同卫夫人吃茶闲聊,就是不肯离去。
卫夫人也是伤透了脑筋,这位顾家嫡次女,明白人都知是要进宫伴驾的,谁又敢娶。
更何况,她弟弟身份到底低了些,又是鳏夫,长这位顾二小姐十几岁,这位贵小姐又是如何看上自家弟弟的呢。
顾二小姐有她自己的主意,皇帝对她并无半点意思,她进了宫也是同姐姐一样守活寡,倒不如选个有前程又好拿捏的夫君,身世低些,自然更好不过。
“我有幸遇到过大人一回,见他待路边游民都是那般体恤,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我心倾慕,特厚着脸皮,求夫人成全。”
顾二小姐多少知道这位卫夫人在卫恒心里的地位,先说通了卫夫人,希望就大了。
紫鸢刚跨进门,便听到这话,不由一声笑了出来。
顾二小姐闻声看过去,见一女子俏生生立在门口,一身轻浮气,不由拉下脸:“你是何人,为何不通传一声就进来。”
紫鸢轻呢:“我是何人?”
随即绽唇一笑,颇为意气道:“自然是大人的意中人呢。”
入夜,容渊临时被别的事务绊住,没有来私宅,尧窈反倒更自在,就是有点想念留在宫中的明姑,却又不敢去见明姑。
明姑是王姐的乳母,因着曾使君,明姑已经大恸过一场,若再得知王姐出事,怕是半条命都要没,再难缓过来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响起一声声格外有力的吆喝声,是卖糖炒栗子的货郎,走街串巷地拉生意。
尧窈听得有些馋了。
她在东瓯时就爱吃炒栗子,可以说是百吃不厌。
尧窈同秀琴一说,秀琴宠溺一笑:“这有何难?我叫门房多买些,给夫人解馋。”
门房是真的实诚,把货郎一半的糖炒栗子都买下来了,抱着大竹筐送进来。
这竹筐也做得很有意思,且有些眼熟,尧窈心念一动,拨开覆在上头的栗子,瞧着底部编织出的花纹,怔怔入了神。
曾使君有个很少为人知的爱好,那就是编竹筐,且最爱在筐底部编上兰花的样子,因为这是明姑最爱的一种花。
尧窈骤然起身,快步踱到门口唤秀琴。
“那个货郎呢,走了没?”
第34章 惑他
秀琴是知道小公主最馋吃的,也没多想,就叫门房再去外头看看,货郎走了没,若还在,先将人留住。
之前那个做肉酥饼的厨子便是,只要小公主在宅子里,人就会被请来做饼,已经开了这个先例,多请一个也无妨。
货郎倒没走,却不愿进来。
门房说出缘由,货郎年轻时被仇家用烧红的烙铁毁了半边脸,后来就一直戴着半边铜面具,自称形容吓人,不想惊到贵人。
秀琴把话带到,尧窈听后失神了好一会,嘴中轻语呢喃:“半边脸烧没了。”
“夫人想吃,叫他下回再来就是,没得把人请进来的必要。”秀琴是同情男人,但一码归一码,规矩还是要守的,形容有损的人,是没资格出现在主子面前的。
尧窈自知失态,收回心神,看向秀琴:“我只是觉得这栗子炒出来的味道,很像我在东瓯那边吃的,王姐也喜欢这味道呢。”
东瓯王太女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大晟,朝廷大多官员的态度明确,扶持二王子上位,使得东瓯真正成为大晟的附庸,以大晟为尊。
秀琴消息灵通,自然有所耳闻,心知小公主和王太女感情深厚,可朝廷里的事,又哪里是她们这些女子能够干涉的。
她能做的,也只有帮着尧窈保密,将明姑身边的宫人一一告诫,不让他们说漏了嘴。
尧窈有她的执念,也有她的预感,她拉着秀琴的手,满眼含着请求:“姑姑把他叫来好不好,带他去厨房,我就在窗外瞧着他,不进去,等学会了,我也想做给王姐吃。”
这个痴儿,到现在还想着王姐,就算王太女尚在人世又如何,东瓯那边大局已定,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因着儿女情长,置满朝文武不顾,弃好棋不用,非要捡那难啃的骨头。
见秀琴不太想答应,尧窈改了口:“其实我更想的是做给老爷吃,可如果不好吃,拿不出手,岂不白费了工夫,看着别人怎么做,我也能学得更快。”
秀琴自然是希望尧窈把皇帝放在心里头一位,嘘寒问暖必不可少,听得尧窈这么说,秀琴有所松动:“毕竟是外男,隔着窗子,夫人也不能久看,且夫人也没必要亲自动手,这炒货到底烟味重,还是做些清淡的糕点更合宜。”
尧窈点头:“我就看一看,要是太难,兴许就放弃了。”
到底是年轻,好奇心重,又有点好强,秀琴能理解,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如了尧窈的意,毕竟以主子对这位的独宠,将来的造化不可估量,自己没必要太较真,该松的时候,松一松也可。
听到贵人只在窗外看他如何炒栗子,货郎迟疑了好半晌,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门房打趣他:“能得夫人赏识,是你这粗人的莫大荣幸,矫情个什么劲。”
厨房里东西已经备好,货郎立在灶台前,添柴加火,忙得热火朝天。
尧窈面上覆着白纱,立在窗外,目不转睛地瞧着里头男人忙碌的身影,不知不觉地眼眶渐热,她眨眨眼,忍住胸口满涨的情绪。
曾使君左右手都可用,但用得更顺的是左手。
他的衣袖都会故意做长用来遮住虎口,只因虎口处有个疤痕,是他为了救明姑,徒手挡住那扑来的野狗,被野狗咬过后留下来的。
曾使君不想明姑看到那疤痕后有愧疚感,干脆叫绣娘把袖口做长,眼不见就不受困扰了。
男人半边脸被铜面具覆盖,依然有点点火烧后留下的瘢痕露出来,尧窈望着那张脸,毫无惧意,也不觉有多可怖,内心更多的是难过和伤怀。
往日多么爱洁的一个人,只要出门,必将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体体面面,如今再怎么拾掇,也回不到当初了。
货郎从头到尾都很专心炒他的栗子,就连余光也未曾扫向窗前,候在尧窈身侧的秀琴时刻留意屋里男人的一举一动,见他确实是个没什么歪心思的人,又惦记着别的事务,便同尧窈说了声先离开一会。
“夫人看得差不多就回屋吧,不可逗留太久。”
走前秀琴仍是不放心地嘱咐。
尧窈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晓得的,再看看,我就回去。”
秀琴走了有一会,尧窈没有离开,也不曾往灶房门那边挪动一步,只在男人走近了,弯腰拿灶边的器具时才扬声道:“郎君年龄瞧着也不小了,家中可有亲眷?如此在外奔走,可有想过回家探望亲人?”
没了旁人,尧窈加快语速,带点东瓯那边的腔调,懂的人,听一遍就明白了。
男人直起了身,终于抬眼,看向了窗前,寂静如深潭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想,怎能不想。
“姑娘呢?可有惦记的亲人?”
男人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却有意避开某种腔调,听着更像是本地的俚语。
尧窈却愈发笃定,心头更热:“自然是有的,有我的姑姑,还有姑父,以及远方的姐姐。”
男人眸光闪动,却始终未走近尧窈,只压着声道了个地名:“夫人若是还想吃炒栗子,或者别的,可到这里来,但最好是一个人。”
再回到屋内,尧窈已经收拾了心情,叫身边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此刻她只想一个人清静的时候,日理万机的大老爷却来了,倚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个剥好的栗子,却只是瞧着,没有送到嘴里品尝的意思。
尧窈走过去,就在榻边坐下,一只手搭在男人半曲起的膝盖上,颇为眷念地望着他。
眼里,是全心全意的依恋。
容渊最受不得女子这样的眼神,因为他会当真,以为女子真的满心眼只有他,可他的理智又反复敲打他,别上当,她有着最为天真无邪的外衣,可内里狡黠得很。
见男人捏着栗子久久不动,尧窈干脆接了过去,凑近了,把栗子送到男人嘴边。
“老爷尝尝,一个可怜的人做的,炒得很入味,可香了。”
容渊并不好这种炒得软趴趴的甜食,但吃个一两口也无妨,尤其是美人红酥手,亲送到嘴边,味道自然也不一样了。
吃人嘴软,容渊后知后觉地眯了眼,态度依然坚决:“便是你今日喂我一百个栗子,东瓯,也不是你想回就能回的。”
无论为公为私,容渊都不想看到王太女真的有事,毕竟姐弟间内讧,互相掣肘,东瓯局势动荡不稳,才能更好地被大晟拿捏。
“我暂时不回东瓯了。”这回,尧窈应得爽快。
容渊上下打量她,心道,他的夫人,又在耍什么主意了。
尧窈倒是坦荡,半边身子靠在男人胸膛上,两手搭在他肩头,仰头,目光专注地瞧着他。
“我也不回宫了,就在这里住着,皇上帮我把明姑接出来好不好,我在这等着皇上来。”
荒唐,哪有正正经经的妃子不住宫内,而在外头当个外室私藏着。
然而容渊尚未开口就被一只纤纤玉手捂住了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不可理喻,不知所谓了,成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可你是知道我性子的,宫里那么多人,你又有那么多妃子,她们每个人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得了多大的便宜,我迟早要还回去,现在捧得多高,将来摔得就有多惨,我不想变成她们那样的人,老爷也不想我变成那样是不是?”
容渊难得有这样的耐心,听一名女子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且还认真地想了又想,她若像后宫那些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偶尔吃吃醋,也不是不可以。
见男人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没有反应,尧窈又贴了上去,唇凑到他耳边,唉唉地唤:“老爷不想的,对不对?”
就你说得对,你什么都对。
容渊变了脸色,掐住美人一把小腰,稍一用劲,将两人的身体更为嵌合在一起。
美人又是唉地一声,却不敢随便乱动了,只用着香唇往男人面上呵气:“我们就像寻常人家,你是老爷,我是夫人,你只有我,我只有你,就这样相守,不可以吗?”
尧窈并不是多想住在东瓯王庭,只因那里有王姐,同样的,尧窈也不想待在宫里,皇帝还没让她喜欢到为他留下,如今又意外发现尚在人世的曾使君,她更要想尽法子出来了。
她总有道理,一张嘴儿抹了蜜似的,几句话总能说到他心坎里去。
没人想得到,合该三宫六院,妃嫔无数的皇帝,内心向往的却是寻常人家的日子。
大抵是应了那句俗语,正是得不到,才会有所骚动。
但身为皇帝,容渊不能表现出丝毫情绪,也无人会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是以,这女子一次次触碰到他内心深藏的渴求,就好像拥有对他的读心术,让他一度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她给他下了蛊,那药其实不是药,而是蛊。
蛮荒小国,连邻国的男人都敢偷,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思及此,容渊面色愈发凝重,忽地捏住女子双肩,将她拉远。
尧窈不明所以,望着男人的眼里,满是愕然。
第35章 喜否
尧窈看不懂男人,只能将他的种种异常归结为魔怔了。
前一刻,两人还好好地闲聊着,下一刻,他二话不说,大氅一摊,将她整个人裹起来,连夜往宫里赶。
宫门已经落锁,皇帝改走人少的西城门,可仍是守备森严。
容渊不得掀开帘子露了个脸,值夜的兵将一眼认出天子,两袖子一甩就要下跪,天子抬手制止,只道两个字,开门。
一路还算顺畅,到了寝殿,尧窈解开大氅,为着男人的反复无常,也有点气闷。
容渊却捉住她:“先别睡,让孙太医给你诊个脉。”
顺道,也诊诊他的。
早在入到内城,就有宫人提前去请,是以孙太医来得也快。
然而这个时辰被皇帝请来,孙太医自己也是懵的,迷迷瞪瞪地用凉水洗了好几遍脸,提着神儿赶到,却被皇帝告知给郦国夫人切个平安脉。
若非急症,到白日,什么时辰不行,非要在这深更半夜,孙太医是困也不能,怒也不敢,隔着床幔,伸指给手腕上铺了丝帕的贵人切脉。
刚开始,孙太医犹在走神,可渐渐地,感觉到那脉象上一点异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已经足以让他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可到底是太浅了,换个年轻点的,经验没那么丰富,兴许就忽略过去了。
所以,他要不要也略了,待过半个月一个月的,以请平安脉的由头再来切一切,诊一诊。
见孙太医面上表情实在是一言难尽,皇帝沉声道:“到底如何?与朕的脉象比,有何不同,还是有相似的征兆?”
怎么可能相似,必然是不同的,且大大的不同。
可他该不该现在就说呢,毕竟日子尚短,这时候也不稳,要是报出来了,还得他担着,万一有个意外,他也脱不了责任。
孙太医犹豫再三,可皇帝的眼神着实迫人,利刃似的射得他头皮发麻。
他干脆把脑袋埋得更低,压着声道:“还请圣上移驾,容臣到外间禀告。”
之前皇帝曾无意提过,若诊脉时诊出喜脉,不宜声张,也不能惊扰到夫人,只悄悄告诉他便可。
思虑过后,孙太医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疑似诊到滑脉,如实告知天子。
天子一瞬间怔住了,随即缓神,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滑脉是个什么脉,算喜脉?”
头一回听到皇帝以这种口吻问话,孙太医也怔了下,想必是太在意了,可天子也是男人,怎能不在意,于是措辞愈发谨慎。
“有可能就是,但日子尚浅,还需至少过半个月再看。”
容渊再问:“有可能是多大可能,五分,还是七分。”
这中间差的,就不一样了。
孙太医又是一愣,说五分,对他而言更为安全,可皇帝看他的灼灼眼神,使得孙太医最终硬着头皮道:“该是有七分的。”
皇帝微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胸口满溢的情绪无法言表,背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仍是冷静不下来,他又一个大步,走近孙太医,抬手往人肩上拍了又拍,眼底的悦色是那么显而易见。
“朕知你医术高明,也不是嘴碎的人,以后郦国夫人的平安脉都由你来诊,不可假以人手,待到十分确定了,也不可张扬,何时公之于众,听朕安排。”
皇帝平日里习武不是玩假的,身手不凡,力道也比常人大,这时候情难自禁,拍得孙太医瘦削身板直颤,忍着不适,站定了,躬身应诺。
经过这一出,尧窈躺在床上,亦是难以入眠。
皇帝这番举动,稍一细想,也能想明白,这是还在介怀她给他下药那桩。
她自己那时候也是糊涂蛋一个,但见大胡子提到曾使君,的确有几分相熟的意思,自己又正感怀,难免就办了糊涂事儿。
尧窈想出宫住,也是为了制造更多见曾使君的机会,她有很多事要同他讲,其中就包括大胡子这一桩。
还有王姐。
尧窈如今也看明白了,指望皇帝是不可能的,他不落井下石,趁机为难东瓯,就已经是他认为的宽宥仁义了。
曾使君在世人眼里已经是死人一个,尧窈更不想他的身份暴露,被皇帝发现人还活着,可不是件好事。
有外男进入宅子,下人不可能不报给容渊,容渊兴许已经派人去查了卖货郎的底细。
但愿曾使君的新身份能够扛过皇帝的暗查。
明姑那边,又该如何告知呢。
年岁长了,头发长了,这烦恼也多了起来,尧窈仰面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九爪金龙嘴里衔着硕大的珠子,翻云覆雨,执掌乾坤。
她就像龙嘴里含着的珠子,挣扎无望,脱身不能。
思绪烦乱,尧窈翻了个身,正要坐起。
金帐开了一角,男人缓步走进来,见女子翻身动作大,肚子都要磕到床柱了,随即一个大步跨了过去,扶住依旧纤细平坦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腰身,轻轻把人带起,让她坐稳了,不能倒。
皇帝最近反常的行为实在有点多,尧窈已经不觉得他这样有何不对,他没半点异常,才叫不寻常。
对此,尧窈给自己找了个想得通的理由,便是大胡子给她的怪药起了作用,也只有这个,最能解释。
走进屋的那段极短的时间里,容渊却似度过了无数个春秋,脑中更是不能自控地闪过无数个画面,从女子怀胎,到小儿出生,蹒跚学步,呀呀学语,到长大成人,孩子的面容始终是模糊的,但成长的每一步,都已经清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期待一个小生命的到来,甚至在一瞬间已经做好了教养子女的准备,譬如儿子该如何,女儿又该如何。
以他和公主的容貌,外貌是不必愁的,但言行品德更为重要,儿子若像母亲,必然是不行的,身为储君,首先心肠必须硬,过于宽和,是不可取的。
当然女儿就不一样,但只能柔,不能弱,毕竟小公主也只是看着柔弱,实则主意大着呢。
这一路,看着极短,又极为漫长,即便容渊已经将人拥在了怀里,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于有些话不通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你如今感觉如何?有没有作呕?饿不饿?要不要吃些宵夜?”
这么瘦的腰,这么平的肚子,又如何孕育得出健壮的子嗣,更何况,一个人吃,两个人补,更要多吃才成。
不等尧窈回应,容渊已经起身要唤人。
尧窈拽住男人的袖子,一度无语,却又不得不道:“皇上要不再叫太医给您瞧瞧,看仔细些,听闻那种针灸的疗法也很灵,皇上不如试试。”
伤到脑子可就不好了。
容渊又如何听不出小女人话里的意思,这是嫌弃他脑子有问题。
看在她揣了个宝的份上,他不与她一般计较。
皇帝此时最挂心的是,他的夫人到底饿不饿,腹中孩儿可不能跟着挨饿。
在吃方面,尧窈从不委屈自己,饿了自然会说,不说,那就是不饿,不想吃。
“皇上若是饿了,就说我想吃,叫人准备便是了。”
尧窈能想到的是,皇帝对自己要求严格,做不出半夜点宵夜这等不自律的事来,只能拿她当理由。
皇帝置若罔闻,定定望着女子过于细瘦的腰身,又拿手轻轻碰了下,往日有多喜欢圈着这点腰为所欲为,如今就有多嫌弃。
就在这时,高福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唤,声音有点颤。
“皇上,不好了,太后出事了。”
大晚上的,能出什么事,容渊不耐烦地皱眉,正要把人斥下去,一只柔软的小手捏住他,轻轻地拍,以示安抚。
“皇上不烦,这么晚,没有急事,高总管怎么敢敲门。”
这时候,尧窈反倒希望多个人多点事,不然皇帝看她的眼神,像看吃不饱的难民,叫人怪瘆得慌。
高福犹在门外候着,不敢离去。
容渊坐在床边,半边俊容逆着光,神色讳莫如深,不紧不慢地把尧窈按回床上,盖上被子捂严实了,才宣高福进来。
夜深了,高福也不敢耽搁,语速极快地把太后那边的状况仔细说明。
白日里,德妃去到太后那里请安,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太后大怒,把人撵了出去。兴许是情绪波动大,发了一通火后,太后感到头疼不适,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急火攻心,需得静养。
谁料这养了大半日,到了夜半,太后醒来起夜,一时没坐稳,竟然栽倒了下去,头晕目眩地还呕吐,接着就昏迷了。
皇帝并没有避着尧窈,高福的话隔着床幔,清清楚楚传到尧窈耳中。
尧窈望着男人神色不明的侧脸,心想,皇帝该去慰问的是太后,她可没有想吐的感觉,有的是太后。
容渊的为君之路上,一个孝道,占了不小的比重。
最终,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之前不忘对床上的女子道:“好好躺着,不要乱动,饿了渴了就传秀琴。”
想到太后是起夜时出的事,容渊走出去后,又把秀琴叫到一边,严声叮嘱,时刻守着夫人,不得有丝毫懈怠。
秀琴不明所以,皇帝的命令不可违,唯有小心应是。
这么一折腾,尧窈已经了无睡意,见秀琴谨遵圣令守在床边,便与她聊了起来。
“太后这是怎么了?太医有去看了没?”
秀琴不敢妄议,但见小公主一副懵懂小白兔样儿,不说的话,心里又过不去,毕竟帝王的宠爱就似那天边浮云,易聚,也易散,还是要有点危机感才成。
思虑再三,秀琴掂量着语气,小声道:“夫人不知,太后今日将德妃嫡亲妹妹接进宫,却未提前告知德妃,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无故接个尚未说亲的闺阁女子入宫,打的什么主意,不是傻子都能想到。
第36章 尝鲜
皇帝到长春宫时,经常给太后诊平安脉的章太医已经诊得差不多了,见皇帝来了,赶紧起身行礼。
容渊抬手,一个字,免。
容渊并未走到床前,隔了几步距离,不近不远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显得无比脆弱的女人。
“太后如何了?到底是何病症,发作得如此凶猛?”
太后发病,或多或少跟德妃牵扯上了干系,章太医也不敢贸然断言,只斟酌着语气,谨慎措辞:“说来也是有些复杂,这病症同太后的情绪有一定的关系,加之半夜起身急了些,造成血脉不畅,经络不通,脑中阻滞,也就有了突然发作的头晕目眩呕吐等一系列的症状。”
容渊并不想听这些他不在行的病症剖析,最关注的点在于如何救治。
他推行新政,改良税制,且想要落实到位就离不开文武百官的支持,这其中有多少是太后拉拔过来的势力,这些人看重的就是皇帝和太后之间的母慈子孝,以期和睦共赢。
皇帝和太后即便不和,那也是关起门的事,对外,是不容置喙的。
“不管是何原由,太后这病,你务必放到心上,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不能有丝毫怠慢。”
皇帝的态度摆在这里,章太医连连应是,弯下去的腰身就没抬起过。
一整晚就没消停过,容渊倦怠的同时,又有些口渴,他坐到了桌边,倒了杯茶水,因着性子谨慎,原本只是浅尝辄止,可抿了两口,又觉这茶有点意思,初尝寡淡,但咂摸几下,又有回甘,且越尝越发清甜,更带有一股形容不上来的香味。
宫里的贡茶,他几乎喝遍,但这一种,还是头一回尝。
容渊摩挲着光滑细腻的白玉茶盏,巴掌点大,指尖掠过杯身上的纹路,垂着眼帘,随口一问:“这茶是哪里来的?”
“回皇上,是臣女从家中带进来的,给太后尝尝鲜。”一直安静坐在床角,一声不吭的顾二小姐终于有了机会,同这位进屋后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扫向她的俊美帝王搭上了话,内心早已翻涌如潮,但又不能展现出一丝一毫,只能强行压抑下去,极力保持仪态端正,言行有度,不能在皇帝面前露了怯。
娇软的女声传到耳边,容渊这才注意到被他彻底忽视的女子,不过看过一眼,也算个美人,便没别的情绪了,单手扣着杯子,对这香茶的兴趣反倒更大。
“这茶倒是不错,你家是从何处买的?”
顾二小姐忙回:“家中一个表兄从西南那边带来的,至于具体在何处购置就不得而知了,臣女这里还有多的,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女这就回屋去取。”
“不急,交给我身边的宫人便可。”能给皇帝献礼是臣民莫大的荣幸,容渊受之无愧。
容渊又抿了一杯,若有所思地看向顾二小姐,语气平和道:“既然太后准你进宫,你便在这里住下,陪陪太后。”
顾二小姐心头一跳,却又暗自掐着手,颇有几分为难,苦恼道:“臣女也想多陪陪太后,只是长姐那边——”
“德妃那里,你无需多虑,她自己不懂事,不敬太后,还有理了。”
皇帝这话一出,顾二小姐提着的心放下大半,更有一股喜色蔓延开来。
皇帝是个心志坚韧,难以动摇的男人,可正是这样的人,一旦宠起女人来,那也是不管不顾,神魔来了也挡不住。
东瓯公主不就是个先例。
顾二小姐不争那头名,只想搏个细水长流的将来,兴许这样不冷不热的开头,最是合宜。
翌日一早,德妃便收到了皇帝申斥的口谕,由高福传达,德妃不尊太后,口出妄言,是太后发病的诱因,自今日起,罚德妃紧闭在宫内,每日抄写经书一百遍为太后祈福,直到太后痊愈,方可解禁。
德妃被皇帝申斥过数回,已经没那么惧怕,可被禁足还是头一回,且这解禁的日期,说了跟没说一样,甚至比不说更绝望。
太后痊愈是个什么时候,到底是有了岁数的人,万一尚未痊愈,又有个别的意外来了,继续病下来,那她不得一直禁足在漱玉宫内,再无半点可能了。
深宫里头,可没多少真感情,素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多,风光时都来巴结,一旦落魄了,那是墙倒众人推,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算仁义了。
德妃将殿里的摆件摔了个遍,摔完后又独坐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但已经无人有心情去哄这位别的不行就脾气最大的祖宗了。
秀琴更是感慨连连:“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做人啊,还是不能太放纵,该低头的时候,抬个眼皮都要不得。”
德妃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仗着顾家有扶主的功劳,自命不凡,谁也看不上眼。
须知别人也不傻,尤其天子何等精明高傲,又岂会被一个臣子要挟。
尧窈像听别人的故事,并无太多的感触,倒是她自己有点异样,好像不太要紧,又有必要提一下。
“秀琴,我的月事带放哪里在,你帮我拿一个出来。”
秀琴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算了算日子,尧窈的月事很规律,就是这几日要来了。
“我这就去拿,再多做几个给夫人备着。”
尧窈却说:“不要做太多了,这回好像不多,就一点点,用不了多少。”
一点点是多少?
秀琴愣了下,仔细问了问,夫人的月事是大事,可不能忽视。
尧窈想了想,比了个指甲盖的大小,就这么多。
如果她勤快点换亵裤,其实不用月事带也可以。
秀琴更纳闷了,这也太少了吧。
“夫人在外面有没有吃什么寒凉之物,譬如绿豆,凉薯之类的?”
尧窈仔细想了想,外头的小吃实在太多,有的混在一起,认都不好认,她叫不出名来,吃过就忘,又如何记得住哪些是寒凉之物。
见尧窈歪着脑袋想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食物来,秀琴也不为难她了,自己嘟嘟嚷嚷:“我叫厨房多做些温补的汤食,给主子补一补,暖暖宫,去去寒。”
再不行的话,就请孙太医来瞧瞧。
第37章 气躁
云雾山西北面的一座小村庄,隐在峡谷内,与外界隔着悬崖峭壁,唯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道可出入。
当时肖瑾寻到这里,也是因着机缘巧合,七弯八拐地进了村,再想出去,却没那么容易。
那小道太过迂回隐蔽,且在阴雨湿冷的天,云烟缭绕,山石湿滑,不易攀行,一个不慎,掉入万丈深渊,便唯有死路一条。
更何况,不比来时,如今身边多了个人,又是个看着就纤弱吃不了苦的娇贵女子,且这女子的来路不凡,肖瑾不得不更为慎重。
肖瑾再次将游远叫到茅屋附近的林子里,肃着面容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实就是她,而不是容貌相似的女子。”
游远亦是坚定:“属下在王庭潜伏了数月,不会看错的,这位王女眼角的那粒痣生得极为巧妙,寻常人便有这般的容貌,可生不出这样的气度来。”
话落,游远犹豫再三,仍是忍不住道:“这位王女瞧着就是受过重创的样子,以致心性失常也说得过去,倒不如趁此时机——”
“夫君!”还未说完,就被不远处茅屋内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
游远不吭声了,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向他家主子,他家主子这时候的神情更加微妙。
明知女子是在喊自己,可肖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游远实在看不过眼:“大人——”
“闭嘴。”肖瑾话里带着些微恼意,仿佛男人要是再多说半个字就滚得远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游远没了脾气,两手一摊:“大人莫想左了,属下只是想说这附近野鸡多,我多打几只给大人和屋里那位补一补。”
肖瑾没什么情绪道:“那你为何还站在这里。”
游远当即转身:“属下这就走了。”
他才不稀得摊上那等烫手山芋,就让大人独自去应付那位神志不清乱认人的美娇娘吧。
屋里的美娇娘久等不到男人,自己一个人扶着墙慢慢摸到门口,胸口仍是闷得慌,喉咙也痒,不时地就要咳嗽两下。
她好像生了一场大病,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人,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就是夫君。
好似认定了,她也不懂为何,只觉得面前清隽俊逸的男人该是她的夫君。
此刻她眼里的夫君正缓步向她走来,长身玉立,姿态优雅,举手投足展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肖瑾内心是极为尴尬的,可他不能表现出丝毫,身为一国储君,又岂会是简单的女人,如果是真糊涂也就罢了,可就怕装的,还装得那么像,可以说是以假乱真。
“姑娘还是慎言为好,我并非姑娘的夫君,姑娘的身份,我也并不知晓。”
“夫君唤我素君就好。”女人认真听着,目光柔柔,却没有正面应男人的话,而是叫他换个称呼。
肖瑾又是一阵尴尬,实在应付不来这样的女人,但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同她周旋:“姑娘既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想必还有更多寻回的记忆,应当知晓我与姑娘并无瓜葛。”
素君看着男人,无比认真,依旧温温道:“可你如今就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们不就有了瓜葛。”
有些东西,不需太久就能认定,素君直觉这个男人是良人。
相处了数十日,男人一直恪守礼道,不曾越矩,吃方面,也未曾亏待她。
甚至在她来了葵水,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变戏法似的弄来了干净的布料和草灰,解除了她的困境。
即便这男人不是她的夫君,她也想他成为她的夫君,她骨子里是执拗的,即便很多事想不起来,但有一点,她想要的东西必然会努力争取。
这时候,肖瑾又后悔将游远打发走了,剩他一人,独自面对这位丢了记忆依然很有魄力的王女,实在是疲于应付,头疼极了。
更头疼的是,王女在他这里,还是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状况,他到底要不要报给如今身处王庭的五王爷,皇帝那边,又该如何捎信回去。
此时的肖瑾左右为难,举棋不定,理智告诉他,该及时将王女送回王庭,不可多管闲事。
可王庭如今在二王子掌控下,这时候将人送回,无疑是送人入虎口。
大抵是女子那一声声轻软又亲昵的夫君,让他魔怔了。
肖瑾有点不忍心。
正是这点不忍,使得他逗留至今,悬而未决。
大晟皇宫内,尧窈绑上月事带的第三日,已经点点滴滴地没多少了,她摸着平坦的小腹,心想大抵是真的吃了寒凉食物而不自知,这回确实又少又短。
秀琴却上了心,记挂这事,仍是决定提前请孙太医来给尧窈切个平安脉。
孙太医一听秀琴的讲述,吓得魂掉了大半,可诊过以后,滑脉之象尚在,只是有点虚。
“女子的月事是大事,不可怠慢,秀琴姑姑当仔细照看着,最好是嘱夫人卧床歇着,不要到处走动,多吃些温补的食物,心情也要放愉快,晚上就寝时把门窗都关严,可不能着了凉。”
孙太医把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口干舌燥的,唯恐秀琴不当回事。
交代完了,孙太医又去了趟前殿面圣,这等大事,可不能有丝毫隐瞒。
容渊亦是一脸沉重,听到几句关键的,沉声道:“你只需告诉朕,夫人这脉象,能不能稳住。”
别的女人孕早期有没有类似的症状,他不关心,他只想知道他的夫人能不能好。
孙太医只能谨慎道:“依微臣的意思,夫人最近最好哪也不要去,就在屋内歇着,切忌大喜大悲劳神劳心。”
容渊听到这话,面色更沉了。
前几日,尧窈还梦到了她的王姐,说什么王姐去了个很陌生的地方,不认得她了,为此又哭了一场,哭得他身上落了不少珠子。
他倒宁可回到过去,未曾发现她身体的秘密,她如今已经没了顾忌,想哭就哭,大喜大悲的模样,他一旁看了也跟着劳神劳心。
容渊又给孙太医出了道难题,要他弄几副既能安神益气又对尧窈身子无碍的良药。
孙太医是万般愁往肚子里咽,再难也要应个好。
谁知那药开出来了,尧窈却不爱喝,皇帝亲自送到嘴边,她别开脸,就是不碰。
她又没病,为何要吃药。
如果是避子药,她喝了便是。
可他最近晚上忙得见不到人,等她睡了,他才过来,她醒来时,他已经不在,她连避子药都不用喝了,为何又要喝别的。
皇帝何曾为个女子这般烦过,恨不能把不听话的夫人翻过来打顿屁股,可顾念她的身子,也只是想想而已。
好不容易哄着人喝了半碗,容渊只觉浑身气力耗去了一半,盯着人睡下,又感到整个人气躁得很,他轻着步子离开里屋,到外间平复情绪。
饮了口茶,不够对味,容渊忽而想到在长春宫喝过的那种香茶,便叫高福沏上一壶。
喝了差不多半壶,容渊整个人舒坦了不少,更有种飘然畅快的感觉,所有烦恼仿佛一瞬间全部扫光。
这茶确实是个好东西。
容渊眉目舒展,对身侧的高福吩咐道:“这茶还有多少,不够就去长春宫,找那位顾小姐买些来。”
高福连忙应下,隔日就去到长春宫,客客气气地同顾二小姐说明来意。
顾二小姐见皇帝对这茶是真的喜爱,心想表哥这回确实没有骗她,带了不得了的好东西来。
“我这里也没多少了,不过高总管放心,我这就给家里人捎个信,让他们再送些进来。”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回去后,高福第一时间到皇帝跟前回禀。
容渊握着手里头的玉扳指,心情舒缓过后,人又变得有些倦怠,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未再理会。
第38章 打击
又到了一年端午佳节,宫里御膳房早早就置备起来,包了不少各种味道的粽子,第一时间往崇仁宫这边送,务必保证主子们吃到热气腾腾的新鲜粽子。
东瓯那边没这种节日和习俗,尧窈头一回吃粽子,也是感到新奇,尤其八宝味的,连着吃了好几个,胃口好得让明姑都称奇。
她家姑娘最爱吃的可是肉,但筐子里的肉粽,姑娘不碰,闻一下都觉腻味。
难不成在这里待久了,口味也会变。
明姑也没多想,如今她已无别的要求,主子健康平安就好,吃什么,随意了。
尧窈哄着明姑吃了个粽子,见她心情有所好转,可仍是不能轻易开口。
她还没想好如何说,也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没有见到当事人,谁又会信呢。
明姑指不定以为自己为了安慰她才杜撰的。
尧窈心想还是得让明姑和曾使君见上一面才成。
王姐那边,她也急,催着皇帝问了好几回,皇帝始终不大上心,各种敷衍。
反过来,男人还指责她:“朕是你的夫君,你扪心自问,你对朕,可有对你王姐一半的上心?”
他每日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做了什么,可有不顺心,可有不如意,她又在不在乎。
想必,是不在乎的。
思及此,容渊不免又是一阵烦躁,单手握杯,仰头,将香茶一饮而尽。
尧窈被男人喝的茶水吸引,她凑过去,吸吸鼻子闻了下,确实有点香。
但她对这种香,不知为何,有点排斥,并没有特别想喝的欲望。
见生得愈发似白馒头又软又白的小女人凑到自己跟前使劲地闻,狗儿似的,男人又不免失笑,又或许是饮了茶水的缘故,情绪又舒缓了些,勾手捏着女子挺翘的鼻尖,言语里的宠溺犹不自知。
“你这个小自私鬼儿,只顾自己,有好的才往朕跟前凑。”
尧窈可不认男人这说法,微皱了鼻尖,道:“才不好。”
容渊轻挑了眉头:“哪里不好?朕不好?”
尧窈沉默一会,指指那空空的茶杯:“香的,不一定好。”
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太喜欢这种香味。
“皇上少喝些。”
容渊不以为意地恩了声,思绪却已飘远,想着端午祭的事,开太庙祭拜先祖过后,还要到端河那边出席龙舟盛会,届时京中勋贵子弟都会参加,正好也能让他挑一挑亲卫队后备人选。
怀中人儿说了些什么,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并未有多在意,直到这么一句。
“皇上,听说龙舟大赛很有趣,我也想看看。”
尧窈在宫中实在呆得闷了,只要能出去,去哪里都成。
容渊悠远的目光落回到尧窈身上,想到龙舟上必然会赤着膀子挥洒热血的年轻男儿们,没少让岸上妇人们叫破嗓子。
他可不希望他的夫人也做出这般有失体统的事儿。
以小女人爱看稀奇又贪鲜的性子,容渊并不看好,她若跟着起哄,他又该闹心了。
赛会上,比的就是热闹,他又不能斥责。
皇帝正要开口,尧窈看他表情就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抢在男人开口之前快人快语:“皇上自己去看热闹,却不愿意带上我,皇上还说对我好,要我仔细想,可我想了,皇上连看热闹都不愿意带上我,”
一连说个几遍,多委屈,像是他有多苛待她。
没良心的东西,尽在这种事上编排他。
容渊又想饮两杯茶水,但克制了下来,只把人往自己怀里摁了摁,轻斥道:“没出息的东西,以为什么热闹都好看,都能看,到时候人多又杂,朕未必能顾上你,你这身子——”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皇帝及时打住,却仍是引起了尧窈的好奇,她仰头看着男人紧绷硬朗的下颌,忍不住问:“我这身子怎么了?我今早可吃了好几个粽子,皇上都未必有我胃口好。”
能吃就好,容渊心内如是想,但又说不得。
他不是不想告诉她,但总没个好时机,如今月份尚浅,胎相也没那么稳,依着她对孩子的态度,也未必就乐意生下来,他不得不更为谨慎。
正是这样,容渊才觉得可笑,曾经不想要孩子的是他,她却心心念念,可才过了多久,其实也没那么久,两个人的想法就颠倒了过来,他想要,她却不乐意了。
见男人又在恍惚,尧窈不觉诧异,这人如今比她更会走神了。
尧窈伸手在男人微突的喉结上抚摸,这里是男人为数不多的敏感部位之一,尤其是被女人软软滑滑的小手一碰,更是不自禁地上下滑动,容渊眸底一暗,声音也是愈发黯哑。
他捉住女子调皮的手指,压抑着体内翻涌的气血,呵道:“哪里都敢碰,真让你去看龙舟,你能安分地待在朕身边。”
显然是不可能的。
尧窈眨眨眼,有她的一套说辞:“那皇上就把妾安排在淑妃身边,有她看着,妾会乖的。”
这时候又会用敬词说讨好的话了。
皇帝面上却看不出好情绪:“你和淑妃倒是真的好。”
都是他的妃子,相处如此融洽,为何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待别人样样都好,唯独对他,始终少了那么点真心。
想到这,容渊心里又不那么舒坦了,偏不如她愿。
“朕带淑妃去,是因为她言行得体,处事有度,能为朕分忧,你呢,你又能为朕做什么。”
尧窈好似真的被这问题难到了,想了好一会,才慢腾腾道:“这几日,妾都有去看望太后,为皇上敬孝。”
身为宫内最高位的妃子,尧窈没这个自觉,身边人也会帮她考虑到,秀琴更是一日要念上好几遍,为了提高尧窈在宫中的声望,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毕竟尧窈来自外邦,想要在宫中立足,光靠皇帝的宠还不够,自己站不稳,皇帝的宠,未必是福。
好在,尧窈不是个伺候的主子,相反很讲道理,你跟她好好说,她会听。
尧窈没多喜欢太后,可看太后那样尊贵的女人躺床上,人醒的,身子却不大中用了,难免有些感触。
太后不搭理她,她就自己坐在床边,发发呆,也不难熬。
只不过,一同守在床边的还有个顾二小姐。
想到这位顾二小姐,尧窈又有话要说了。
她两手搭在男人胸口,贴着他,颇有点好奇又神秘兮兮地问:“他们都说顾二小姐要进宫,给皇上当妃子,皇上会让她进来吗?”
尽管容渊很想把女子这番话解读为醋了,可女子说话的那样子,可不像吃醋,更像打听八卦。
正因如此,皇帝没好气道:“有何不可,多找个姐妹陪你,省得你一天到晚只提淑妃。”
醋了的,反而是男人。
尧窈却不乐意了:“她可不能跟淑妃比。”
“你又知道了?”皇帝更没好气了。
淑妃就那么好。
尧窈的脸快贴到皇帝脸上了:“那顾二小姐喜欢的可不是皇上,皇上清醒点。”
清醒,他清醒得很。
她不喜欢他,别的女子也不喜欢他,他身为真龙天子,当真是半点魅力都无。
一再打击他身为男人尊严和自信的,也唯有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女子了。
容渊胸口闷得厉害,又想喝茶了。
尧窈却腻在他身上,很有倾诉欲望。
“皇上不知道,那顾二小姐去过卫大人家中,透露出结亲的意思,谁知被紫鸢截了胡,这才退而求其次。”
尧窈自然是向着紫鸢的,顾二小姐不能嫁给卫恒,还不如进宫。
容渊原本就闷,听到这话,心口更是堵了。
他堂堂天子,倒是成了给人作配的次品了,她是真的敢说。
她还真以为,他的后宫,是个阿猫阿狗都能进。
偏偏尧窈还在火上浇油:“皇上不如纳了顾二小姐,她也是个美人,性子瞧着也还行。”
就是不能让顾二小姐破坏紫鸢和卫恒的感情。
天子的威严,在小公主这里荡然无存。
“你给朕下去。”容渊即便是怒意翻滚,也下意识地顾及女子的身体,两手捏着她把她搁到地上,尽量克制着力道。
然而人也是真的气,口不择言:“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个小小的奴婢,值得你这般挂怀,别说她紫鸢只是卫恒的一个妾,即便做了正妻,顾家想和卫家结亲,她也只能让位。”
谁料,尧窈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有了新的主意。
“没得这样欺负人的,不如皇上拟旨赐个婚,他们就不敢了。”
容渊一声冷笑:“朕为何要赐,他们又何德何能。”
第39章 作妖
伴着鸡鸣声,肖瑾一大早就起了,穿戴整齐出屋,到了房门口,就见女子捧着一盆水朝这边走来,面上还沾了点烟灰,想必是生火时候弄上的。
肖瑾心底叹息,一个娇生惯养的王女,从小锦衣玉食,奴仆环绕,本不必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受这样的罪,他也并不想她做这些事。
然而女人自己做得很开心,尽管有点吃力,她还是面带笑容,将水盆捧到了男人面前。
“夫君,洗脸水准备好了,你先试试这水温够不够,热了凉了我再去兑。”
游远天没亮就出谷去了,剩下二人独处,素君心想机会来了,哪里肯放过。
待夫君体会到她的好,就不会对她那般冷漠疏远了。
肖瑾很想对女人说声感激的话,只是他低头看向盆里半浮在水面上的粗布帕子,尽量平和,不伤面子地道:“姑娘先放这,我自己来。”
纵使他并不嫌弃自己,也断不会用擦脚的帕子去洗脸。
“不必,你不要动,我给你拧干。”
说着,素君手伸进了盆子里,捞起帕子用劲地拧。
肖瑾实在看不下去,终是没忍住,但控制着情绪委婉道:“这帕子似乎更像我擦脚的那一条。”
素君拧帕子的双手僵住,抬起头,面上仍是一副笑模样:“不打紧的,早晨泡泡脚,活络筋脉,也是可以的。”
肖瑾继续忍不住:“可这盆,是洗脸用的。”
素君唇角的笑意微微敛起,帕子从手上滑落,掉回盆子里。
“我知道夫君看不上我,我笨手笨脚,脑子还不好,是个人都不会要我。”
颇为泄气的女子弯身搬起水盆就要出屋。
肖瑾看着那抹窈窕多姿又明显失落的背影,到底还是不落忍,脑子一热,开口就道:“姑娘有姑娘的过人之处,不必妄自菲薄。”
窈窕背影蓦地回身,眼里绽着一抹光:“那夫君说说看,我有何过人之处。”
闻言,肖瑾又顿时哑火。
毕竟男女有别,他一直避嫌,且两人的相处时日说短不短,说长,也没那么长。
不过有一点,比别的女子面皮厚,这算不算。
当然,肖瑾再不懂女人,也知这话说出来,必然不可能让人高兴。
最终,在女人殷殷期盼下,肖瑾想破了脑袋,终于想出一个。
“能吃,不装。”
说完,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想的什么玩意。
然而,女人倒没他以为的失望,或者愠恼,只是平静地哦了声,随即又展颜笑起来。
“能吃,就能生,我懂夫君的意思。”
一句话,说得肖瑾耳根子都红了。
到底谁才是男人,谁才是女人,为何东瓯的女子这般不害臊,动不动就把生子挂在嘴边,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有损闺誉。
感觉被女人拿捏住了的肖大人,懊丧得很,游远何时回来的,都没注意到,还是游远到了跟前,一张大饼脸赫然凑过来,把肖瑾惊了一跳,拔起腰间的佩刀就扫过去。
游远退得也快,三步并作两步跑开,避开那致命的一刀,边喘气边故作埋汰:“我的爷,您这刀可得拿稳了,没得我在外面屡次化险为夷,回到家却成了您的刀下亡魂,那我得多冤啊。”
“少贫嘴,打探如何了,可有联系上五爷。”
肖瑾收回刀,揪着游远到隐蔽的地方谈事。
游远一脸憋屈:“别提了,如今王庭戒严,出来不易,进去更不易,估计就等着那位自投罗网,更何况五爷成了二王子的座上宾,二人一条船上的,您要真把那位送回去,算是大功一件,就看您舍不舍得了。”
游远在王庭潜伏了数月,真要做个比较,自然是王太女更有明君风范,二王子若成了东瓯国王,这个国家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肖瑾听后沉默片刻,想起皇帝暗中吩咐的另一桩事,不由问道:“那么大巫呢,她又是个怎样的人?”
提到大巫,游远则更说不清了:“听闻这个大巫啊,就不是人,活了多久,没人说得清,成天穿着一件大黑袍子,风帽一戴,大半张脸都遮住了,神神秘秘的,轻易不见人,关在自己的宅子里,只留几个哑仆伺候,且宅子里面布置了不少机关和毒物,那些潜进去探究竟的人,几乎没一个能活着出来,就连二王子对这位大巫也是颇为忌惮,又恭敬得很。”
肖瑾认真听着,面上神色愈发复杂,这样的人,似乎比二王子更危险,更难对付。
见主子露出一副仍想会会那个神秘大巫的表情,游远亦是严肃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距离南阳还有不小的距离,再说那南阳郡守也不见得就是个好货色,我们如今在这里势单力薄,大人可得慎重行事。”
“不必你说,我自然也会慎重。”
游远说得确实有道理,更何况皇帝只是叫他打探大巫此人,并未要他将此人如何,更重要的还是助五王爷脱困。
五王爷不仅脱困,还有美人作陪,在东瓯王庭过得有滋有味,他已经不需要完成任务,也该回京了。
可那位,他暂时是甩不脱的,将一名女子独自留在深山里,他做不到。
见主子面上变来变去,平时那般果断的人,为个女人迟疑不决,游远憋不住道:“大人也莫想太多,便是王女又如何,丢了权势,又失了记忆,也不过一个普通女子罢了,大人不忍心,便带回去,收到后院里,以大人的身份,配这种小国的王女,还是够的,切莫自卑。”
够不够的,要你这混人来说。
再说,他又何时自卑了。
肖瑾拉下脸,只一个字:“滚。”
滚就滚,有本事别再唤他为个女子买这买那,操一肚子的心,还不敢让人家知道。
人姑娘不装,就大人您最装。
大晟皇宫内,同样能吃不装的小公主正手捻着一块龙酥糕,边吃边听秀琴讲着关于大晟端午节的典故。
秀琴也爱讲这种风俗小故事,眉飞色舞,讲得绘声绘色。
“其实,搁在历朝历代,端午都是六七月份的节日,最迟也就到八月,为何我们大晟的端午却推到九月底,甚至十月初,那也是有缘由的。”
何种缘由,定好的节日,也能往后推了又推。
尧窈不懂了,催着秀琴快说。
秀琴咳嗽一声,提了提气,看看四周,见宫人都离得远远的,便压低声音道:“夫人不知,我们大晟开国皇帝太和帝是个极其宠妻的,一生只有皇后一个女人,所生子嗣全由皇后所出。”
所以呢,这跟端午改日子有何干系。
秀琴示意尧窈别急,听她慢慢道来。
“太和帝一生英武,万民敬仰,后世称颂,唯独这一桩,为史官诟病,但谁也说不得一个错字。”
尧窈眼睛也不眨,专注盯着秀琴,只等着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前面说了,太和帝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也就是仁显皇后,说来这位仁显皇后的际遇也是传奇,出生在端午那日,全家被歹人所害,唯她一人活着,后被太和帝的姑母领养,与太和帝成了表兄妹。”
表哥和表妹相处久了,日久生情,再正常不过。
“可这位仁显皇后也确实命途多舛,毕竟并非太和帝真正的表妹,太和帝那边的长辈自然看不上,便给姑母施压,要姑母把仁显皇后送走,或者早早许人家。这位姑母是个善人,到底不忍心,于是给仁显皇后说了一门殷实的人家,准备把她嫁过去,也好息事宁人。”
听到这,尧窈入了迷,急了:“那后来呢,皇后嫁了没?”
“嫁了,也是没嫁。”
秀琴说得模棱两可,尧窈更急了。
“婚礼是办了,洞房也入了,但和仁显皇后入洞房的,不是她许的那位夫君,而是太和帝。”
秀琴总算是一气呵成把最关键的部分说完,尧窈听得直拍胸口,好险,还好,没错过。
接着,秀琴平了一口气,简单略过仁显皇后是如何扶摇直上的,只提上位后的事儿。
“皇后三十岁那年,得了场怪病,一病不起,一连数月不曾醒来,把大晟所有名医请便也没能治好,英明的太和帝都要被逼成暴君斩杀名医了,直到从西边来了个和尚,说是皇后命里带煞,八字过硬,与古圣人冲突,要将煞气化解,就得避其生时,另择良日。谁料这一改,缠绵病榻数月的皇后终于醒了,您说这神不神,依我看,仁显皇后也是奇人一个。”
听到这,尧窈什么都懂了。
太和帝宠妻,自然不可能改妻子的生辰,这也没法改,所以,只能将端午改期了。
可改了日子的端午,还是端午么。
这大抵就是见仁见智,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了。
太和帝的功绩实在太高,堪称千古一帝,至今仍无几个帝王能与其媲美,是以,就算错了点什么,只要不涉及江山社稷,不危害黎明苍生,谁又能置喙呢。
尧窈被太和帝和仁显皇后之间真挚纯粹的感情所撼动,入了夜仍想着,惦记着。
皇帝已经到了殿内,她都未曾察觉,只轻叹了一声。
“可惜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太和帝。”
陡然从女人嘴里听到自己的老祖宗,容渊嘴角抽了抽,她这又是要作什么妖了。
尧窈叹过以后,一扭头,就见皇帝长身倚在立柱边,双手抱臂,要笑不笑地凝着她,那目光,海一样的深,叫人猜不透。
耳根子微微泛红,尧窈不觉心跳快了半拍,这可是太和帝的曾曾曾曾孙子呢,有他的血脉相承。
可惜,孙子的秉性却跟老祖宗差远了。
明儿就是端午正日子,尧窈想到了什么,主动起身迎向皇帝,殷殷望着他。
“听闻皇上明日一早要开太庙,拜先祖。”
逢年过节,总要走上这么一遭流程,容渊不言语,定定望着女子。
只想看看她,又要打什么鬼主意了。
第40章 发作
尧窈没打什么鬼主意,她只是想进到太庙,看看这位强大又深情的开国皇帝的遗像,是否比他的曾孙子还要俊美。
并不觉得以貌取人就很肤浅的郦国夫人,如实告知皇帝,她对他的先祖很是仰慕,想进太庙拜一拜。
皇帝一副你怕是在说什么胡话的古怪表情,一个逝去两三百年的祖先,与她又有半分钱的干系,还要特意进到太庙拜见。
更何况,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代的皇室,都将太庙看得无比的重要,能伴在皇帝身边进太庙谒见先祖的女人,唯有皇后。
他便是再宠她,也不能为她坏了祖宗规矩。
容渊并不想给女人任何幻想的可能,免得失望更大,直截了当地拒绝。
拒绝完了,见女子面上显而易见的失落,容渊顿了下,又道:“看画像又能看出什么,你不如多看看我,宗亲们都说我这样貌最肖似太和帝,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种极其自负的自夸口吻,已经让尧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慢腾腾地半晌才道:“太和帝一生只有一个女人,又有几个男人做得到。”
闻言,容渊有种难以言说的委屈感,他也只是表面看上去女人多,这一生落到实处的不也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尧窈见男人不吭声了,以为他没话说,更觉自己有理,进一步又道:“不如这样,进太庙拜先祖,或者去看龙舟赛,皇上总要应我一个是不是。”
换做一般人,可能就顺着女人的话二选一了,但皇帝已经摸清了小公主的大半性子,反应也比常人更迅速,脑子一转,便回:“朕又为何非要应你,不应,又能如何。”
没见过这样冥顽不灵的人,应她一个,又不会少一块肉。
尧窈最近脾气也是有点大,好声好气跟人打商量,人不答应,她也有些恼了:“皇上待我,就好比那笼子里的雀儿,高兴了逗一逗,无聊了耍一耍,只为自己欢愉,却不管我高不高兴,欢不欢愉。”
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只是看她身体特殊,最适宜待在宫里静养,少出门,怎么就说得他好像罪大恶极了。
在尧窈的胎相不是足够稳之前,皇帝又不能如实以告,只能缓和了语气,试图把她不时就冒出来的新鲜念头压下去。
“以后你就知道朕是为你好了。”
他和她又哪来的那么多以后。
尧窈心气儿不是那么顺,蓦地起身:“这也不准,那也不能,那妾去御花园逛逛,总可以了吧。”
御花园倒是可以,花木多,空气清新,多逛逛,对孩子也好。
只是,容渊目光下移,看着女子今日穿的鞋底有点高,微皱了眉,叫她换一双平底的棉布鞋。
走路,就不那么容易摔了。
尧窈这时候哪里肯听:“这鞋又能有多高,皇上不如跟妾比一比,看谁的鞋底更厚。”
皇帝个子高,并不需厚鞋底再增一增,但皇帝的靴得显出帝王的气势,做工复杂不说,花样也既要雅致又不能太素,一层层加工下来,鞋底就不可能太薄,得有一定厚度才能显衬出帝王宝靴的质感来。
是以,尧窈特意到男人身边,与他比一比鞋底的厚度,倒还真是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
男人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翕动了下,却是哑口无言。
都怪他给的宠太过,导致他的夫人,当真是有恃无恐了。
为了转移话题,容渊不得不提到一件他并不愿意提的事:“紫鸢捎了信来,要不要看。”
看,当然要看。
信口封得很紧,尧窈怕撕坏了,只能拿小刀一点点地裁开,略数了下,足足六页纸。
尧窈从皇帝手里拿到信,便坐到榻上专注读了起来。
紫鸢是个内秀的女子,又有点风趣,信里讲了不少她这些日子在两淮的所见所闻,不乏一些杂谈轶事,还有引人垂涎的当地小吃,一样样地,尧窈连名字都不曾听过,馋得她脑海里已经有了联想。
大晟地大物博,有趣的地方太多,好吃的食物也多,可她却困在深宫里头,哪里也去不了。
外人看她,都觉得她走了大运,成了大晟后宫最尊贵的妃子,可对于尧窈而言,做皇帝的妃子,并不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她反而更想像紫鸢这样,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见识更多的风土人情,这日子才不算白过。
啪嗒一下,一滴泪打在了纸上,凝久不散,不多时,又是一滴,两滴。
容渊本就关注着女子的一举一动,见她看个外人的信件都能落泪,又不禁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收着,不让她看。
这个紫鸢,又到底在信里说了什么。
他选中她,不是要她去那里玩,更不是要她写信诉苦的。
在皇帝脑子里一个念头接一个,已经考虑换人的时候,尧窈哽着声音道:“皇上可要对紫鸢好点,她看到好吃的都想着我,说要学着做,以后做给我吃,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这么想着我了。”
是没几个,也不需要几个,有他一个就够。
但这种话,不是要面子的男人说得出来的,容渊轻咳了声,只想把女人手里的信件收走。
“你若再这般,我怕是不能让她给你多写信,看一次哭一次,你是有多少泪还未流干。”
尧窈听不得这话:“我哭的可不是这信。”
闻言,容渊沉默下来,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他必不能回一个字。
然而,他便是一声都不出,小公主也能顺着感觉,自话自说:“皇上总觉得自己很宠我,可你以为的宠,又哪里是我想要的,我想要去找王姐,我想去外面住,我想坐在小摊上喝一碗甜甜的豆花,我想听茶肆里的说书先生讲故事,可哪一样,你又应了,你只会嫌这里危险那里脏乱,哪哪都不好,皇上总觉得是为我好,可我一点也不好。”
女子一声声地控诉,就像无形的紧箍咒不停在男人脑海里盘桓,反复来回地打转,一遍遍地箍得他脑仁儿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他错了么?
他身为帝王,代授天命,为万民表率,又怎么会错。
越想,越疼。
茶在哪里,他要喝茶。
容渊转身往外走,然而脚步虚浮,每走一步,身子愈发地软,才到内殿门口,双腿已经软了下去,扶着门框,停了下来。
尧窈这时候情绪反而缓和下来,她望着男人的背影,感到有些异常,几乎没有多想,她快步走过去,试图搭着男人胳膊扶住他。
“皇上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叫人。”
说着,尧窈扯起嗓子就要喊,容渊制止了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
“不碍事,你搬个凳子过来,朕坐一坐,”话还没说完,皇帝又把自己的话否了,“算了,就这么靠一靠,你把外间桌上的茶倒一杯来,朕喝下就好了。”
尧窈却不愿:“皇上不舒服,就得找太医,喝茶又有什么用。”
说罢,尧窈把男人一扶,让他靠着门边,自己则到外头喊高福,说皇帝身体不适,赶紧叫个太医来。
高福一听,慌了神,先是奔到门口,见皇帝靠门随意坐着,面上是少有的疲态,白得失了些血色。
皇帝的骄傲使得男人还想硬撑:“扶朕到床上,朕躺一躺就好了。”
“不行,要请太医。”尧窈可不觉得男人躺一下就能好。
高福也不觉得,主子最近是有些怪,可他又说不出来。
“奴才这就叫孙太医过来。”
皇帝如今只召孙太医,高福也不可能再叫别人。
不过在唤太医之前,高福扶着男人到床上,尧窈在一旁帮衬,时不时给男人擦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心里愈发不安。
他就该放她出宫,让她去找那个大胡子,她找不到,曾使君兴许知道,弄清楚那药丸的来历,也能对皇帝这种种异常对症下药了。
不然,尧窈心里始终有种负罪感。
皇帝不好,是皇帝的事,可她给皇帝下了不知名的药,那就是她的不好。
做了不好的事,就得弥补。
尧窈恍恍惚惚,望向因着身体不适而紧阖双眸的男人,那冷汗,她擦过没多久,又冒了出来。
他这样子,也是古怪得很。
她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很不对劲。
一听是给皇帝看病,孙太医来得也是极快,几乎是连走带跑,几下跨了进来。
尧窈让开位子,让孙太医给皇帝诊看。
孙太医询问了高福,又询问尧窈,仔仔细细地问过以后,他垂眸,暗自揣摩。
皇帝这症状同之前又有所不同,但具体哪里不同,孙太医一时也说不上来,于是又分别问了高福和尧窈,皇帝这几日吃穿住行上可有什么异常。
高福如今心焦得厉害,脑子一团乱麻,哪里想得到,只觉皇帝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倒是尧窈,此时却比高福更为沉着,抬眼看着孙太医,缓缓道:“皇上近日常喝一种茶,他可能觉得那茶很香,解乏提神,可我闻着总有股怪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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