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黑吊带
李尽蓝非但没有康复。
他反而越病越重了。
这太糟糕了。
平躺在?谢欺花身侧, 方才还宁静祥和的月光啊,变成刺探内心的审讯灯。
李尽蓝紧闭眼,那感觉却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内心。一个成年人的心。
他自责地背过身去, 把脸埋进枕芯。
为什么?, 怎么?会,这明明不可能的。
这明明不可以的。
李尽蓝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心绪, 一直绷到谢欺花悠悠转醒,又出了门?, 才敢松懈下,攥着被子昏昏沉沉睡去。睡到下午, 谢欺花开车送他去报道。
“不管怎么?样, 尽力就好,你比你弟弟优秀多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谢欺花永远会对李尽蓝这么?说?。
就像她永远会对李平玺说?, 瞧瞧你做的多么?不好, 看看你哥, 如何如何。
谢欺花当?下不会发觉,自己在?教育上存在?着根深蒂固的问题, 正如她坦言, 她就教不好一个孩子。近代中式教育在?顺位上的体现,莫过于此?。
总是对严谨者宽待, 对怠惰者束缚。
以至于谢欺花在?哪一方都不讨喜。
多年后,她自己都承认不是一个好姐姐,但兄弟俩却各自不如此?认为。
三天后,李尽蓝完成了训练营的评级考核, 而谢欺花和高教练也?看过了试点区,把生意谈下来了。总的来说?并不困难, 只要?有资金、场地和技术的支持,试点项目能够按部就班地走。
只不过,短期内资金难以回笼,这也?是能理解的。谢欺花手里现钱充足。
她投了两百万。
剩下的钱她也?有打算。
谢欺花想买一套新房。
她早就住够旧房,实话的。一个小卧室挤仨人,还好谁都没体味,否则真的会被臭死?;客厅一到雨天就漏水,天花板那么?大个水泡,厕所更?是时常堵;老小区隔音也?不好,新搬来的邻居是对小情侣,大半夜搞得大家都很火热,家里还有两个青春期的孩子。
回去的路上,谢欺花一直说?这件事?。
李尽蓝兴致不是很高,垂着睫不语。
“怎么?了你?”谢欺花百般纳闷,“换新房不好吗?换个百来平的,到时候你俩都有自己的房间了,想怎么?装扮就这么?装扮,哦对了,给你弟卧室里安个厕所,也?方便他起夜……”
只是李平玺早就不怕黑了。
他也?丢了起夜的坏习惯。
然而,在?谢欺花看来,兄弟俩还是从前的模样。李平玺是那个撅嘴的小熊猫,李尽蓝是在?声控灯下孤伶伶的少年。谢欺花来时还说?不提你弟了,到头来也?是没两句就绕到李平玺身上。
车开半路了,李尽蓝仍然这样闷不作声的,谢欺花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了:
“你干嘛,有话就说?呀!”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那么?早就考虑买房……现在?住的房子挺好的。”
“难道你俩愿意和我挤一个房间?”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习惯了。”
谢欺花“嗨”了一声:“李尽蓝呀,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是没苦硬吃!你就不能追求物质更?丰富、精神更?美好的生活吗?人家都想着往大房子搬,就你一个人想着住城中村是吧?”
友谊社区虽没城中村那么?落魄,但随着汉口这些年的发展,周围楼盘也?越盖越密,就显得这老小区格外寒碜。而且环境对人也?有影响,平玺还在?上中学,谢欺花不得不当?一回孟母。
“你说?,迁到那种高档小区,周围都是家境优渥、家教得体的好孩子,带着李平玺学乖,不也?挺好的吗?”
张口李平玺,闭口也?是李平玺。
李尽蓝:“那你去问李平玺。”
“诶,你今天怎么?……”
他立刻说?:“对不起。”
“不是……”
“对不起。”
“我意思是……”
“对不起。”
谢欺花深吸一口气,简直哭笑不得。她觉得自己和李尽蓝,是兵遇上秀才,一番唇枪压根儿没有用?武之?地。
“你到底怎么?了?”她把音乐关停,“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
李尽蓝一心的苦楚无?法纾解。这几?天虽然没有和姐姐同床,甚至都不怎么?见面,但那一晚,险些越界的感觉使他心中警铃大作。他对学业游刃有余,但情感上的事?却如同烈火烹油。
他这几?日竟然都。
梦到不可言说?的。
并且更?加旖旎。
他轻咬住下唇:“……也许吧。”
谢欺花也?松了一口气,说?知道了。
“等你考完,带你好好放松放松。”
年后,谢欺花把驾校责任转接的相关事?宜搞定,之?前是分红股,现在?要?转接为实股,为此?高教练也?来了一趟。
李平玺临近中考要?补课,每天都学得水深火热。李尽蓝那边却连连告捷。
先是拿到冬令营优秀学员的评级,年后通过强基计划,直接保送上北大。
那时是六月末,谢欺花得知消息吃了一惊,入围名单出来了,李尽蓝才拿给她看,说?接下来准备校训就可以。
李平玺中考成绩不错,虽然考不到一高的好班,但常规班也?是没问题。原本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可和哥哥比起来,就显得小鸡啄米那么?没面儿。
谢欺花赶在?截止期交上了毕业论文,靠制造学业垃圾顺利拿到一本文凭。
她休业半年了,成天围着备考的李尽蓝转,紧张兮兮的,一会儿问他吃什么?喝什么?,一会儿问他学的累不累,简直把他当?皇帝一样供起来。终于,七月初,李尽蓝收到了录取通知信。
顿时,谢欺花卸下重压。
卸下重压的不仅仅是她。
指望李尽蓝光耀门?楣,一家三口压力都不小。李平玺虽什么?都没干,也?觉得自己立大功了,他向谢欺花提出了西藏旅游计划,和班上的好兄弟们?一起。这是谢欺花年前就答应他的。
正好平玺也?到了十五岁,十五岁是能独自坐高铁、出远门?的年龄了。
你去吧,谢欺花说?,注意安全。
李尽蓝诧异于谢欺花的准许。谢欺花却说?,他走了正好,我们?玩我们?的。
“……玩什么??”他柔和地凝望她。
“成年人,该玩什么??”谢欺花说?。
“走。”
太阳下去,月亮就升起来。一天快结束了,而年轻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谢欺花带着李尽蓝来到汉街夜店。
她很熟络门?口保安,笑着打招呼。
“这是我弟。带他来见见世面。”
“这……”李尽蓝始终不敢迈进去。
在?人来人往的时髦地界儿,他打扮得太普通,一身纯白短袖和运动长裤。谢欺花围着他绕两圈,用?矿泉水把他额前的发撩上去,露出轮廓硬朗的眉骨,还有那双冷得迫人的丹凤眼。
“去玩儿吧。”她朝他抬抬下巴。
“……你不进去吗?”李尽蓝问。
“都是我玩剩下的,而且有我在?,你也?玩的不痛快。”谢欺花抿一根烟,“记住我的话,别人递的酒不喝,给的零食不吃,掂量着自己的酒量喝,如果有心仪的女生来搭理你……”
她把银制打火机在?夜空里抛出焰线。
“good luck to you(祝你好运)”。
谢欺花以为自己离开之?后,李尽蓝会玩得很愉快,其实并没有。他顺着人流到吧台边,酒保问他需要?什么?酒,李尽蓝说?不知道,我第一次喝。他得到了一款度数不高的青柠檬莫吉托。
皮囊俊美,也?是有好处的,尽管李尽蓝看起来很拘束,穿的也?俗气无?趣,但不影响年轻女孩们?上来搭讪他。
李尽蓝从小遵循谢欺花的教诲,对异性除了尊重别无?其他。她们?找他要?联系方式,李尽蓝说?自己不加陌生人。她们?哈哈大笑,以为他在?开玩笑,又问能不能坐在?他的腿上,他说?不能。
“那你请我们?喝酒吧。”
李尽蓝问:“为什么??”
“……神经病!”把人家给气走了。
李尽蓝无?语,只好低头啜饮着酒水。
酒保看了热闹,走到他旁边大笑道:“兄弟你也?太抓马了吧,出来玩哪有你这样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们?花钱,她们?为什么?会让我请喝酒。”
“让你请喝酒是给你面子好么??”
风光靓女们?实在?是羡煞人眼球。
又要?花钱,又要?人家给面子。
李尽蓝不由自主地蹙了眉心。
“呵呵,小伙子,你第一次来不知道。一杯酒意味的东西多了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尽蓝再不懂也?得懂了,他沉默而匆促地喝尽了酒。
随即离去。
穿过群魔乱斗的舞池。
穿过声色暧昧的卡座。
他没有犹豫地走出夜店。
走到霓虹徜徉的街道上。
保安认出了他:“诶,谢欺花他弟,咋这么?快就出来了,没玩尽兴吗?”
李尽蓝深邃的眉宇间阴郁甚过以往,一丝丝难掩的凶狠戾气划破瞳孔。
竟然让对方一时间愣在?原地。
“……我姐呢?”他低声问。
“你进去后她就走了。”保安挠头,“好像遇见熟人了,就跟着走了。”
李尽蓝闻言,手指扣紧轻颤的掌心。手腕上的旧伤泛着疼痒。他说?知道了,随即冷着脸往回走。往家里走。
燥热的风,流窜在?躯壳之?中。
她指尖拂过的额发还未干透。
谢欺花说?的放松就是这个意思。
她把他扔在?这儿,独自去玩乐。
李尽蓝一声不吭地回家,开了空调,身上却依旧充斥躁火。无?处宣泄的极端情绪再次出现,像以往任何一次,像从北京回来之?后的任何一个夜晚。只不过,这次有人荒唐地引燃了它。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
但李尽蓝如果尚存一丝清醒。
他绝不会临着她回家的风险。
但他醉了,使他醉的也?许是聊胜于无?的酒精,也?许是被姐姐敷衍的怨怼。
他在?房间里焦灼地走过来、走过去,无?主的犬一样,突然把自己摔在?姐姐的床上,痛苦地、难抑地埋了进去。
姐姐的味道。
还不够。
他快速翻了个身,攥住这个人昨晚盖在?腰间的薄被,再也?无?法忍受分毫,狠狠地用?鼻尖去磨蹭、去抵碾。
还不够。
李尽蓝顺手拿过床头的黑吊带。
轻车熟路,足以见得不是初犯。
他一手支撑自身,一手拉下,用?黑色缠绕肉色。额前的湿发蒸腾着热汽,鼻尖沁出涔涔汗珠,深深浅浅喘息。
还不够。
还不够。
姐姐。
怎么?才能够?
……
谢欺花站在?门?口。
她完全石化了。
第32章 初犯时
李尽蓝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可他记得初犯时的?紧张、生涩。
一月底从北京回?来之后, 谢欺花知道李尽蓝学习压力大。她索性去学校给他请了假,让孩子在家里好好休养。
给他转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钱花光了就和我说。”
李尽蓝盯着手机里转账消息, 依旧平静无澜。他的?困难不是钱能解决的?。
谢欺花去上班,李平玺去上学。
旧屋里, 只剩下李尽蓝一个人。
李尽蓝一个人时,更频繁地做梦。
他的?梦也变得越来越大胆和荒谬。
后来他才发现?, 他对谢欺花的?幻想,或者对两性之间的?启蒙, 多?少都是在梦里完成的?。以至于他在国外留学的?那些日子, 有同学问他如?何和爱人团聚,他只能直白地回?答,做梦。
对, 李尽蓝做梦。
这是唯一的?途径。
他逐次梦到她, 不再是朦胧光景。一回?一回?的?梦如?同磨砂抛光, 画面?渐渐清晰起来。周遭环境是无比熟悉的?,就在旧屋的?客厅里, 甚至那潮湿、略霉的?腐烂味也幽幽淡淡萦绕在鼻端。
姐姐骑在他身上。
李尽蓝这会?儿已经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了。姐姐是不会?骑在他身上的?, 姐姐不会?拿手把玩他,姐姐也不会?和他滚到同一张床上。李尽蓝冷冰冰地望着梦里的?谢欺花, 他最?开?始是自?持的?。
是的?,他是僵硬、惶恐、以罪恶充斥心灵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从被动到主动, 遵循堕落的?本能。
他开?始想要了。
她坐在他腰间,仰着脸, 起伏。
李尽蓝的?视角跟随着她而摇曳。
像生动的?电影,像逼真的?场景,窗外落了雨,早春的?雨窸窸窣窣,像洞穴里的?生物在啃咬。啃咬的?东西是李尽蓝的?心,酥酥痒痒的?,剐蹭着,星星点点,像在墙壁上喷洒绚丽的?彩墨。
汗,从她的?脖颈滑落,生根发芽,滑过她的?平坦曲线,落在她的?花蕊。
最?后没入潮密的?丛林里。
李尽蓝仅凭想象就能点缀姐姐的?身体。在他还不懂情、不懂爱的?年龄。
是谢欺花唤醒了他。
好美啊。
姐姐。
耳畔淅沥的?雨声?使?他睁开?双眼。
李尽蓝望着墙皮剥落的?天花板。
心还在怦怦地跳动,灾后的?余震仍有惊悸,更多?的?却是寂寥。他不必环视四周,就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梦里的?姐姐是热情的?,现?实?里不那样。李尽蓝兀自?品尝着这份空荡荡的?落差。
雨还在下,像梦不会?停。
李尽蓝落寞地走进卧室。
真实?的?、虚幻的?,有什么所谓呢。他坐在谢欺花睡过的?床上,突然就闻到夜以继日的?冷香,那是姐姐身上的?体味。她流的?汗也是这个味道么,诞下的?花露呢?李尽蓝伸手摩挲着床单。
突然,他摸到了别样的?物件。
从柔软的?被窝里拿出,是贴身的?。
李尽蓝吓了一跳,一瞬间松手。
可下一秒,他又试探着勾起,像未经世事的?小?犬去嗅闻,更浓郁的?冷香。
李尽蓝如?痴如?醉,先是用手,再后来用了别的?。与之相对的?,这也是他的?第一次自?渎。体验么,是那场下不完的?冷春雨,是那只雪色玲珑的?罩杯,是梦境和现?实?无休无止的?冲撞交叠。
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紧张。
是少年初次抚慰的?生涩。
弄完之后,李尽蓝喘息在姐姐的?床上,浑浊不堪的?眼神?恢复清明。
心却沉沉坠入谷底。
他完全做错了。
并且,一错就错到如?今。
错到被当事人抓了现?行?。
房间里的?荒诞不经的?行?为?还在进行?,谢欺花却不知该做何反应。她先是伸出手,捂住自?己欲呼出声?的?嘴,耳边嗡嗡作鸣,双腿更是灌了铅的?沉重。
几秒钟后,她讷讷退回?去。
背靠着沙发点燃了一支烟。
身后的?卧室里,始终传来细碎含混的?声?响,谢欺花绷着一张脸抽烟,把背景音屏蔽掉,竭力让指尖不再颤抖。
一根烟燃尽,又抽了第二根,直到第三根烟燃尽的?时候,卧室内里的?动静才停止了,伴随着家人断续的?喘息。
谢欺花难堪地闭了闭眼。
李尽蓝推开?未关严的?房门。
“……姐?”
李尽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谢欺花透过窗户的?倒影瞧他。
她发现了。李尽蓝脑子里轰然巨响,人麻了,刚平复的?心直接停了跳。
他几乎遭到灭顶之灾。
谢欺花把弟弟的惊诧、恐惧和悔恨纳入眼底,紧接着,指尖若无其事地弹了弹烟灰,又抿了一口?烟,问道。
“在里面干嘛呢?”
她摆出轻佻的?笑意。
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都凝滞一秒。
李尽蓝脸上的?动荡,随她的?询问而瓦解了。她没发现??从肯定变成疑问。
李尽蓝心惊胆战地瞧着她。
谢欺花理直气壮同他对峙。
“我在酒吧门口?等你好久。”她责备,“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跑路了?”
李尽蓝闷声?闷气:“我以为?你走了,门口?的?保安说你和朋友一起走了。”
“我走个屁走!就和他们去抽根烟!你回?家了不说一声?,害我好等!”
“……对不起。”李尽蓝默默地坐在她身侧。浑身的?燥热退潮,他把双手搭放在膝盖上,没有规律地拍打着。
“怎么?没玩高兴?”谢欺花问。
“我不喜欢那种地方?。”他摇头。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的?,为?什么不喜欢?是不是你兜里没钱了?”
李尽蓝有,只是不想花在这种地方?。
谢欺花沉默片刻,抬手挥散了烟雾。
“姐姐给你道个歉,行?不行??”她不情不愿,挠着下巴抱怨,“我怎么知道你会?不喜欢这种地方??你们现?在的?孩子,在想什么我是不懂了。”
她意有所指,语气也生动起来,“你不知道我们上学的?时候,每次路过迪厅那个心驰神?往啊,总想进去看看,看看进进出出的?人为?啥那么开?心。”
李尽蓝抬起坠重的?眼睫。
清泠泠的?目光迟疑视她。
“后来我就去看啦。”她耸肩,“原来是喝酒的?地方?,有人驻唱,有人跳舞。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跟着别人混进去的?。音乐很大声?,别人拉我跳舞,我就在舞池里跳过来跳过去。”
“那时候什么也不懂,音乐很动听,灯光很漂亮。我就在想,是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喜欢这样?反正我喜欢,唱歌跳舞,抽烟喝酒。你们要是觉得粗俗,那你们自?己去找乐子呗。”
谢欺花又说:“像你弟那样上网,我也就是对他发发脾气,又没有真的?不管他……一个人开?心过活最?重要。”
谢欺花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李尽蓝的?神?情。而李尽蓝陷入沉思,嘴角清清浅浅抿着,像从前的?他。
他可能也是太小?的?,他还是个孩子。谢欺花对自?己说,他不懂事才这样,以后就不会?了,多?接触异性就好了。
李尽蓝又不是李平玺,从前她这样觉得,是因为?李尽蓝比弟弟更成熟懂事。如?今这样觉得,是因为?李尽蓝曾割过腕,还有他那大大小?小?的?壮举。
她把这归结于李尽蓝的?内心敏感。
敏感,敏感可太难办了,谢欺花最?怕这样的?人了。仔细想想,李平玺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最?起码人不会?突然没了。而李尽蓝不一样,他心里藏着事儿,稍不留神?就割个腕打个血架。
这种人就像精神?有问题一样,现?在看来,李尽蓝也许真的?有些神?经质。
她偏偏还不好中伤他。
这孩子,这孩子!谢欺花内心龇牙咧嘴地犯愁,表面?却很宽和,她朝他抬了抬下巴:“这样吧,你喜欢什么地方??我给钱,让你自?己去玩儿,或者你需要我陪你,你就尽管和我说。”
李尽蓝问:“不去酒吧?”
“谁说一定要去酒吧了?”
李尽蓝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出来。
多?大点事,谢欺花也安慰自?己。
孩子长大了,对两性感兴趣很正常。李尽蓝这种贯会?压抑自?己的?,说不定只是装得太过。打手冲,哪个男生不手冲呢,谢欺花青春期的?时候也自?藯过呢,虽然没拿别人的?贴身衣物。
话是这么说,但面?对刚拿着她的?贴身衣物解决生理需求的?弟弟,到底是不清不楚的?尴尬,谢欺花局促地道:
“我去洗澡了,浑身都是烟味。”
她这么说,李尽蓝看向烟灰缸。
里面?躺着三只烟头。
“……姐。”他喊住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欺花下意识看向墙上的?钟:
“呃,就回?来没一会?儿吧。”
“回?来没一会?儿……抽了三支烟?”
他伫立在她身后,目光似能逼讯。
“心情不好?”
“……瘾大。”谢欺花横眉冷对,“你管我抽不抽烟?又没熏着你!”
这倒是很符合谢欺花的?作风。
李尽蓝又说:“姐,我充电的?时候,看到你的?内衣还在床上。”
谢欺花深吸一口?气:“你别管,那是我穿脏的?,你别给我收起来了。”
妈的?。
试探她。
“我没收。”他轻声?道,“那你放去洗衣篓吧,我用洗衣机分开?来洗。”
那是……他刚刚用过的?!谢欺花几乎感到不可置信,这家伙认真的?么!
“你……”谢欺花把剩余的?话咽了下去。她走向卧室,在他的?注视下。
李尽蓝的?目光竟没有一刻离开?过她。谢欺花已经开?始后悔了,做一套戏,就要用无数戏去圆,老?天啊,为?什么要让她经历别人如?此尴尬的?瞬间。李尽蓝,他难道一点儿也不懂得害臊?
为?打消他的?疑虑,她面?色无虞地拿起来,“行?了!没别的?事我去洗了。”
李尽蓝这时又走向她:“……姐。”
他还知道她是他姐,谢欺花心想。
他面?对她,把灯光遮挡住,投落下的?阴影正好笼住她。谢欺花抬头,李尽蓝的?眼底漆黑翻涌,鼻尖一簇朦光。
他突然就诉了衷肠:“姐,我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去北京上学了,平时学业很忙,那时候估计很难两边跑了。”
谢欺花心里莫名塌陷下一小?截柔软:“这有什么的?,你弟和我就在武汉,你要是想家,节假日回?来看看呗。”
“我……我有点舍不得你。”他朝她展开?双臂,“姐,能抱一个吗?”
谢欺花不以为?然地抱住他:“唉,真矫情,抱吧抱吧,这有什么……”
却是一怔。
她搂住的?是他肩膀。
他环住的?是她的?腰。
而且他身上,太烫了。谢欺花后知后觉想起,他不是才做了那种事儿吗?这小?子洗手了没?她顿时有些慌乱,往后避了避,李尽蓝却又轻喊了一声?姐姐,用双臂把她的?腰肢朝他紧箍。
只一瞬间的?碰撞。
谢欺花被他硌到。
什么,什么!
谢欺花来不及有反应,李尽蓝却已经松开?她,往后退了两步,又笑了笑。
“我会?想你的?,姐。”他说。
谢欺花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
第33章 坏姐姐
“肉麻!”谢欺花抬脚往卫生间走?。
在她?身后, 李尽蓝的笑意敛下去了。
劫后余生的、暗自庆幸的、窃喜不已的、后悔莫及的……诸多的情?绪黯淡下去,如同一颗颗滚烫的碎星沉入尽蓝的海水里。最后使李尽蓝怦然的,仅仅是拥抱住她?的那短暂十几秒钟。
那是怎样的感觉。
他?身上留有?她?冷香。
不是大事, 谢欺花告诉自己。
甭管李尽蓝这小子在想什么?, 谢欺花想她?必须得保住她?的内衣,总不能老让李尽蓝拿她?内衣弄吧!这这这多荒唐啊, 他?之前这样弄过吗?他?洗吗?不洗多脏啊!可?帮她?洗的话……好像也不是很能接受吧!再?转念一想,忍则忍已, 反正李尽蓝九月份就走?了。
谢欺花洗完,头发吹到半干, 刷完牙也不好再?抽烟了, 她?就靠着阳台放一会?儿风。李平玺打来电话,说自己抵达理塘了。她?现在哪有?心思?管他?,问?他?高反了吗, 没有?。好, 活着就行?。
不一会?儿李尽蓝也洗完了, 看到她?还站在阳台,问?她?怎么?不回?房睡觉。
“你管我。”谢欺花说, “你想好去哪儿放松了吗?需要我陪你吗?”
“看电影?”李尽蓝说, “需要。”
“好,你负责安排, 我负责陪你。”
李尽蓝回?房了。仔细想想,这孩子心态可?真够强大的,这种事儿都做了,还能心无芥蒂地和?她?睡在同一间房。
什么?原因?谢欺花心想, 操了蛋的,一定是隔壁那屋一夜三次的小情?侣, 她?得赶紧把新房买下来了。
看这孩子,都被污染成啥样了。
指不定以后李平玺也要受影响。
谢欺花越想越吓唬自己,一刻都不能忍,赶紧联系了做房产销售的朋友。
询问?了中意的地段,想要的房型,订下看房时间,谢欺花这才安定下来……
假期的末尾,她?陪李尽蓝去看电影。
这孩子选了一部很有?情?怀的老片子。
选的老片子,这就代表公?共影院近期不上映。谢欺花问?他?在哪儿订的票。
他?说,私人影院。
谢欺花第一时间没忍住笑,她?问?他?,私人影院是干嘛的,你不知道吗?
李尽蓝摇了摇头。
“把票退……”谢欺花话到嘴边。
算了,他?知道什么?,他?一个孩子。
李尽蓝是真的不知道,他?没接触过这些,以为私人影院就是像公?共影院那样的场所?,大家排排坐着看电影,有?爆米花和?饮料的套餐。直到踏进店门,老板说要查两个人的身份证。
“为什么??”李尽蓝十分错愕。
谢欺花却掏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进了预定好的房间,李尽蓝才知道为什么?。装潢雅致的客房里没有?大荧幕,只有?一个小小的放映器和?单片幕布,其余的,是一张雪白蕾丝的大床。还有?床头柜上小小的收费方盒。
李尽蓝顿时怔愣在原地。
他?回?头看她?,退了出来。
符合李尽蓝的单纯,谢欺花至此还是无法把眼前的他?,和?那个在卧室里纾解的他?联系起来。她?好几次都觉得,那天夜里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如果真的是幻觉,那件内衣怎么?解释?
算了,谢欺花瞧他?泛红的耳尖,拍了拍他?的背:“进去啊,钱都花了,吃一堑长一智呗。最起码下次你就知道私人影院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以后别随便约不熟的异性来这种地方啊。”
李尽蓝低声说,知道了。
谢欺花顺其自然地踏入。
“用这个调。”谢欺花把桌上的遥控器扔给他?,自己则去开放映仪。
李尽蓝犹豫不定,还是把疑惑问?出口:“你……来过这种地方吗?”
“肯定啊。”谢欺花笑得很风流,“我在玩这个的时候,你还在……”
“和?谁。”李尽蓝轻蹙着锋利的眉,倏然打断她?,“和?谁一起来过?”
谢欺花懒得解释:“问?那么?多干嘛,我还要和?你汇报?看你的电影呗。”
李尽蓝沉默片刻,拿着遥控器搜索。他?选的是零八年上映的《朗读者》,女主演是演过《泰坦尼克号》的凯特温斯莱特。谢欺花如果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这是一部讲述姐弟恋的片子。
可?她?没看五分钟就睡着了。
“太无聊了。”退房时她?擦着口水。
李尽蓝生着闷气,飞快走?出了店门。
谢欺花从后面追上来,因为歉意,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我,我就是一个没深度的人呀,你怎么?不找一部中国片子给我看?我一听到英语就忍不住睡觉!”
李尽蓝面无表情?:“底下有?字幕。”
这么?说着,他并没有别开她的手。
“诶,别气了别气了,我请你吃好吃的。”说到这个,谢欺花就不困了,睡三个小时也睡饿了,“楼上就有?一家自助餐厅,我上次和?平玺来吃,他?说挺好吃的,特别是里面的海鲜!”
李尽蓝于是停下了脚步。
谢欺花不明所以地望他。
“你……就喜欢吃。”李尽蓝几乎是有?些绝望了,姐姐,她?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对于?他?,她?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待,“难道你和?别的男生一起出来玩,也只想着吃吗?”
“不是,你……”谢欺花蹙眉。
李尽蓝下一句就是,对不起。
拧巴。
谢欺花找到用来形容李尽蓝的词。
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脾气越差呢?
“那不吃了好吧?你至于?么??”
李尽蓝依旧不吭一声。
只是指尖略微攥紧了些。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回?家吧。”李尽蓝无力地说。
“不是,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谢欺花在原地转了两圈,“今天出来玩,哪里不如你的意了?我不一直陪着你吗?”她?也有?了脾气,“你现在怎么?变得和?你弟一样不懂事了?!”
李尽蓝一直不说话、不说话。谢欺花以为他?就不打算辩驳了,没想到他?突然开口,语速极快:“那不是挺好么??你不是从来都更喜欢他?吗?正好我去外地上大学了,你应该……”
谢欺花错愕于?他?说这样的话。
李尽蓝也意识到自己失了言。
说的多错的多,他?不打算说下去,谢欺花却不依不饶:“你什么?意思??”
她?也有?架想跟他?吵,这混小子是青春期迟到了?拿她?内衣撸管这件事她?提了吗?她?没机会?。李尽蓝转身就走?。
夜风里,心被吹得很燥热。
谢欺花亦步亦趋在他?身后。
李尽蓝更不敢回?头看她?了。
“当哥的!”谢欺花感觉自己在哄小媳妇,“车在那边!你要走?回?去?”
李尽蓝堪堪回?过头来。
谢欺花更想笑了:“哭什么??怎么?越长大跟你弟越像?哭包一个。”
他?哭了,漆色的眼很黑也很亮,夜里最绚烂的霓虹都倒映在其中。光影流淌间,像让人爱不释手的玻璃弹珠。
只有?一小坛晶莹渲染了下来。
这孩子连哭也哭得这么?克制。
李尽蓝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这些情?绪。他?哭了,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如此痴迷她?的不齿,对姐姐会?厌恶自己的惶恐,也许是因为她?总把目光放在平玺身上。也许因为她?只把他?当成孩子来看待,他?却做出那样龌龊的事,无论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也许还有?,九月份即将离开她?的,不舍。
“诶呀,好啦,好啦。”
谢欺花无奈地揽过他?。
准确的说,她?是揽过他?的脑袋,把他?的脸放置在自己的肩窝里。谢欺花原本想让他?埋在她?胸前。十岁的李平玺就是这样,只到她?胸口,被她?骂生气了,就埋在她?身上呜呜哭,说她?坏。
但李尽蓝太高了,他?都快一米九了,这可?让她?怎么?办好?不过再?怎么?长大也是孩子,孩子就是有?权利哭,在大人的世界里,孩子被允许哭泣。谢欺花拍他?的后脑勺,揉了揉他?的头发。
李尽蓝无地自容,如此多的重负压垮了他?,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谢欺花原来这么?温柔。早知道她?对爱哭的孩子如此有?耐心———
不,李尽蓝,你在想什么??
“哭呗哭呗,哭出来就好多了,把事都憋在心里,人就变成精神病了。”谢欺花这样安慰,“你弟才会?哭呢,三天哭九顿,这种人也好,起码委屈不着自己。你啊,还是哭得太少。”
姐姐的肩窝里散出冷香,李尽蓝埋在温热的肌肤上,睫毛挂着的水珠蹭到上面,又沾到他?自己的鼻尖上。八月底的苦夏,连泪水都会?和?汗液混淆,谢欺花怕热,但允许他?难过一会?儿。
姐姐。
完美的存在。
即便她?粗鲁,即便她?市侩,即使她?总冷漠望着他?,揶揄的话就那么?轻易脱口而出。即使她?张口闭口都是钱,对他?的世界一窍不通,但李尽蓝爱她?。
李尽蓝说:“我不想离开武汉。”
谢欺花笑了:“有?那么?恋家吗?”
李尽蓝垂泪不语。
“这回?总哭够了吧?”理所?当然的,谢欺花的耐心还是只有?那么?点儿。
李尽蓝从她?的肩头离开,鼻尖通红一片。谢欺花无需低头就能看到他?深邃的眉骨,还有?被濡湿的、美丽的眼。
“长那么?帅,哭什么?哭?”谢欺花的眼睛被呵护了。李尽蓝盘靓条顺的,这么?个好弟弟,还考上了北大,她?觉得就算是让他?再?哭俩小时也无所?谓了,当然,前提是她?的肚子不饿。
他?们折回?自助餐厅吃饭,谢欺花到处拿,李尽蓝就坐在那儿,她?拿什么?他?就吃什么?。她?夸这个餐厅的肉扒很好吃,李尽蓝吃出来合成肉的味道。
其实他?比李平玺还要挑嘴,但是自从李家落魄,也没有?挑剔的资本了。他?想,以后挣了钱带姐姐去吃更好的。
吃完饭,谢欺花把车停在社?区里。
她?带着李尽蓝在街道上散步消食。
天热了,姐姐就走?的急,李尽蓝如往常般只能追她?的背影。谢欺花不习惯和?任何人并?肩走?,但他?方才还在她?的肩头歇脚。李尽蓝想自己大抵是爱上她?了。爱上这样一个人,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以后,如果有?可?能,他?想和?她?在旧屋待下去,就这么?待一辈子。
他?还想挣很多钱,工资卡交给她?。
如果还有?可?能,他?想和?她?接个吻。
那时的李尽蓝想了很多,可?他?唯独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
谢欺花就有?了新的男朋友。
第34章 厉先生
九月份, 李尽蓝去北京上大学。
李平玺开始了自己的高中生活。
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试点项目已经进入筹备阶段。
而谢欺花,作为一个刚毕业大学生,却年轻有为, 交上了滨江房的首付。
同学聚会?上, 大家怎么也?想不到她如今混的最有出息,毕业就有房有车。
谢欺花说自己是?时势造英雄, 赶上驾校做的最好的那几年了,今年行情更差, 好在脱手了。谢欺花当下不会?想到,高教练的退市有多正确, 就像谁也?不会?想到, 年末武汉的那场疫情。
谢欺花无法未卜先知,但房已经买下来,每月九千多的房贷还是?要还。
她重新?做回了老本?行, 也?就是?DR。
DR是?为何意呢?Driver。
当然, 她也?收到了offer。
滴滴平台提示她该接单了。
你好, 滴滴专车为你服务。
时隔四?年,还是?本?职做得?舒服。
谢欺花喜欢这?种在路上跑的感觉。尤其是?在驾校干了这?些年, 见多了科三四?次郎, 被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磨平了暴戾的性子?。现在就算乘客给她一巴掌,她也?会?呵护对方的手疼不疼。
不过人家都说, 做司机这?一行,偶尔也?会?遇见一些贵人,纯看你自己把不把握的住。谢欺花第一次听到,觉得?这?不是?放屁么, 司机群里?的叔叔阿姨跟她说,这?种情况也?有。人家觉得?你服务态度好, 想聘请你当私人司机。谢欺花问有人这?样?飞黄腾达了么。
有啊,当然有。
当然有,十万个人里?能出一个。
谢欺花随手一指,不如买体彩。
谢欺花没想到自己还真遇到贵人了。
那天雨下得?实在太大,谢欺花接了个天河机场到中江建设的单,对方叫的是?最贵的豪华车,结果没叫到,才纡尊降贵叫普通快车。谢欺花心想这?是?个有钱人呐,赶紧把车里?打扫一番。
车驶到了航站楼前,对方打来电话,让司机带着伞去门口接。是?个略低沉、有磁性的男声。谢欺花心想普快的服务你还想整出个花活来,大老板不是??这?么大雨,她还得?下车去接。
见了面才知道,还真是?个总,西装革履年轻英朗。他鼻梁高挺,挂着一副金丝眼镜,中和了凌厉的眉眼。像外国人,这?是?谢欺花的第一印象,但乘客就是?乘客,帅不帅的,给钱就行。
“尾号5188,厉先生?”
谢欺花持着伞试探地?问。
“是?。”他颔首,“去中江建设。”
谢欺花给他撑伞,拉开后驾驶座。
厉先生问:“这?是?你的车?”他把重音放在“这?”,以表示此车的寒碜。
“是?。”谢欺花笑道。嫌弃你就取消订单啊,她心下很烦躁,不自觉想摸根烟,“五年前买的,挺老的车。”
“还破。”厉先生点评。
嘿,这?家伙搞人恼火哦。
乘客是?上帝,谢欺花忍住了发火,没说什么。厉先生虽面露嫌弃,但别?无他法,只能上这?辆寒碜的车。车上了高架桥,隔着后视镜,谢欺花没什么目的性地?打量他,这?个奇葩厉先生。
厉先生低头看了一会?手机,打了个电话,随后毫不客气地?和她对视:
“专心开你的车,好吗?”
“堵着呢,这?有什么办法?”谢欺花觉得?他挺自恋,“我没看你,先生,我在看你后面,有三辆车追尾了。”
厉先生回头看了一眼。
又听见“砰”的一声。
“现在变成?四?辆车了。”
谢欺花双手摊了摊。
她说着,就要下车和对方理论。
厉先生说:“先走,我有急事。”
“这?堵着也?走不了。”谢欺花烦得?不行,把烟含在嘴里?,径直下了车。
后面的司机先发制人,说她明明看到追尾了,怎么也?不往前开一点。
开玩笑呢,后车追前车肯定后车全责,你要是?因为避让往前开,结果追了前车的尾,这?责任可?就不好说了。他这?么说不是?坑她吗?看她是?女司机不懂交规吗?她驾校教练白当的?
“我日你!我开你个雀雀!”谢欺花泼辣地?骂回去,“你莫害老子?啊!”
“老子?害你了?你个表,搞得?四?辆车都堵到这?里?,现在好了,谁都……”
“莫瞎逼逼啊!又不是?我搞的!”谢欺花吵归吵,不耽误抽烟,浑身上下摸打火机,没摸到,对方也?在点烟。
“……借个火。”谢欺花垮着脸说。
对方也垮着脸给她点烟,再继续骂。
总的来说,这?就是?武汉的风尚。
两人就这?么撑着伞抽着烟,悠哉地?骂街,后面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往前开!往前开!全险半挂来了!”
这?下好了,谁都顾不上谁了,大伙儿赶紧把自家的车从应急车道上挪开。
大货车擦着后视镜冲了过去。
“诶我去。”谢欺花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什么坏事都碰上了。”
后座的厉先生脸色也?难看到极点。
“……死扑街。”他拧着眉轻声说。
谢欺花问:“先生你是?广东人啊?”
厉先生现在没心情探讨这?个。“还不开?”他催促,“我很赶时间。”
“车开走了,赔偿怎么办?”谢欺花抱着双臂,“走公?还是?私了……”
“这?么个破车管它公?了还是?私了?”
谢欺花刚想理论,厉先生又来电话。
他抬手示意她噤声,用粤语和对方交流了几句,语气并不好,谢欺花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挂断了电话,厉先生捏了把眉心,靠在后座说:“你先开车把我送到,赔偿我会?付给你。”
谢欺花愣了愣,说没问题。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啊,掏钱就和洒洒水一样?。
她立刻对这?位尊客和颜悦色了:
“厉先生,麻烦把安全带系好。”
谢欺花左打方向盘,再次上路,这?次完全变了一个人。烟在嘴里?,方向盘在手里?,全世界最慷慨的人在她的座驾。她现在就是?全武汉最牛逼的秋名山车神,能在车流里?跳一曲恰恰舞。
当然,也?要安抚好乘客的情绪。
“先生,您是?在中江上班啊。”
厉先生敷衍地?“嗯”了一声。
谢欺花谈及:“我跟你说,中江建设我还真认识个人,你信不信?”
厉先生闻言放下手机,疏冷的眉眼里?有揶揄、有怀疑,唯一没有认同。他正儿八经打量她,发现她确实有几分姿色,尤其是?半笑不笑时别?有风味。但是?,仅凭这?分姿色就想套近乎么。
“你认识谁?”他问。
“我也?认识一个厉总。”
果然,这?种套路他见了太多。
厉先生抬了抬眉,不说话了。
“当然,不是?你,是?比你老一点的一个厉总。”谢欺花侃侃而谈,“您要是?爱听,我就说。我一个弟弟,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时候,在你们中江工地?上打黑工,结果工钱要不回来了。”
这?个故事倒是?编得?少见。
“当时我去找他,他正和工头打架呢,我就说我认识你们集团的厉总,那个工头脸色都变了,对我好吃好喝招待。其实我哪认识什么厉总啊?一个乘客而已,他在这?里?上班,也?姓厉。我就随便?蒙一下,没想到歪打正着了,把这?傻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谢欺花侃得?自己都忍不住乐了:“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没想到厉先生却沉默了。
“整个中江就两个姓厉的。”
谢欺花等着他把话说完。
“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爸。”
车内陷入一片冰封。
饶是?谢欺花如此会?来事,也?没想到当事人的儿子?就在自己面前。她为了缓解尴尬,轻轻咳了一声,伸手去拿耳后的烟,才发现已经抽过了,又把手伸向烟盒,问这?位小厉总抽不抽烟。
她抽的,十几块的黄鹤楼。
厉先生抽不来这?种劣质烟。
“不了。”
她按时把厉先生送到中江集团。
奉上付款码,她满怀期待瞧他。
厉先生也?很慷慨:“两万够不够?”
谢欺花连连点头,他给的太多了。
下一秒,谢欺花就收到了账款,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她屏住了呼吸,对待厉先生更加小心,撑伞在他的头顶,护送他一路上了长石阶,“先生您慢走,可?以踩着我,别?脏着鞋了。”
看人下菜碟的人见了多了,可?厉先生也?不禁发笑:前脚还是?“堵着呢”,刚得?了好处,就是?“可?别?脏了鞋”。
谢欺花先前只觉得?他有钱,没想到他这?么有钱,更没想到这?位先生有钱还愿意撒给她。送到楼里?,她才说:
“满意请给五星好评。”
“车那么破,路上还出了意外。”
厉先生嘴角嘲弄的笑意未褪下。
谢欺花依旧乐呵呵迎他。
伸手总不能打笑脸人吧。
“……车开的还可?以。”
厉先生随手给了个好评。谢欺花对着他的背影鞠一躬,拿着两万块走了。开什么玩笑,这?车现在拉出去都不一定能卖到两万,更别?提只是?擦了一下后壳,有钱人的钱可?真好挣啊。
戒骄戒躁,戒骄戒躁。
谢欺花赶紧发了个朋友圈炫耀,又接连接了几单,一下就忙到了晚上。
送完最后一单,离李平玺放学还有半个小时。她停在宴厅门口抽根烟。
却又遇见厉先生。
他正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老总,隔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蓦然和她对视上。
谢欺花喜笑颜开了,这?不是?生意是?什么:“诶,厉先生!好巧好巧!”
厉先生瞥她一眼,本?不愿意搭理,但看着对方身着正装,多问一句:
“宾利会?不会?开?”
谢欺花愣了愣,说会?。高教练提的车就是?宾利添越,她上手开过两回。
厉先生把钥匙扔给她。
谢欺花细看他,厉先生紧绷面颊,依旧维持着那股子?矜贵,脖子?却是?红了一片,看来也?喝了不少。他身边的那位老总醉醺醺的,围着谢欺花的车转了两圈,说你这?车档次也?太垃圾了。
谢欺花把烟掐了,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有钱人你跟他计较啥呢?她帮着厉先生把老总放进宾利飞驰的后座。
“上车。”厉先生抬了下巴。
谢欺花看了眼自己的斯柯达。
厉先生:“代驾费不会?少你。”
谢欺花从善如流:“好嘞!”
第35章 我老板
把老总扶上后座, 厉先生?关?了车门才露出嫌弃之色。他紧抿着薄唇,伸手拍了拍肩头那块挺括的西装面料。
谢欺花询问:“怎么了这是?”
“我的司机突然联系不上了。”
不然这种好事也轮不到她呀,谢欺花颔首, 顺手打开副驾:“那您请。”
厉先生?高了她不少?, 谢欺花只到他胸口,如此做小伏低, 更显得夸张。
“你。”他突然笑?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喝多了, 也许是因?为?她有点意思。
“这么殷勤,要抢别人的饭碗?”
“为?乘客服务是我们的荣幸, 什?么殷勤不殷勤呢!”谢欺花义正严辞道。
厉先生?进?了车, 谢欺花又替他关?门,动作是温柔备至。这又让他怀疑今晚的谢欺花,和下午暴雨时撑着伞骂街的那个小司机不是一个人。这人对金钱就这么崇尚吗?脸是说变就变。
先把老总送回去要紧。
谢欺花顺着地址开过去。
老总躺在后座也不安分, 一会儿说冷气开得太大, 一会儿说刚才没怎么吃好。厉先生?不放下姿态赔罪, 对方又说起旧事,一口一个你爹怎么怎么。
谢欺花了然, 原来是替他爹来应酬。眼看厉先生?脸色渐差, 车里的气氛也陷入低温,她打开音响放了两首歌, 都?是土嗨dj,老总听?得津津有味。
车到半途堵了,谢欺花和老总聊天。
她脑子很?灵光,明明年纪不大, 说话却相当圆滑。老总被哄得高兴了,说厉总你这司机挺好, 就是车太差了,怎么让小姑娘开这么个破烂上路。
他把谢欺花当成私人司机了。
谢欺花笑?了笑?,没多解释。
“那个是我自己的私车,当然破了。我正在开的这辆才是厉总的公车。”谢欺花把措辞也改了,又朝厉先生?,“厉总,你看人家杜总都?这么说了,谈完这单是不是给我换辆好的啊?”
这话术十分讲究,不动声色地盖棺定?论。厉先生?面色明朗,颔首说好。
老总下车前,就着车上的照明灯把合同签下。两人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厉先生?,我现在送您回家吗?”
他嗯了一声,摘下金丝眼镜。
“厉将晓。”
“好,将晓哥。”谢欺花立刻喊上,“我叫谢欺花,喊我小谢就好。”
被人解了围,就算倨傲,厉将晓也确实不该端着架子:“……谢谢。”
“这有什?么呢!”谢欺花谨记着两万之恩,“花了你的钱办你的事。”
那可是两万,不是两千不是二百,谢欺花在外面风吹日晒跑三个月才能?挣到,不帮他一下恐怕才说不过去呢。
厉将晓也认为?如此,但?看谢欺花仿佛真没什?么脾气一样,也不免讶然。
厉将晓靠着椅背醒了一会儿酒。
谢欺花给他递烟,这次他接了。
谢欺花:“斗胆一问,您不在武汉常驻,至少?没和湖北人谈过生?意吧?”
“怎么一会儿你,一会儿您的。”厉将晓蹙眉,“你怎么看出来的?”
“两广人谈生?意,一般是饭前就差不多了,不至于到现在还敲不下来。”谢欺花顿了顿,“两湖人就是精明,而且偏向不接受合作,好胜心很?强,跟他们谈事儿要讲究情绪价值。”
厉将晓觉得她说到点子上了,今天的饭局确实给了他无?处施展的感?觉。
“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要想业务好,喝酒少?不了。”谢欺花笃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喝它。”
厉将晓咬着烟,听?着这位女司机讲大道理?,突然问:“你今年多大?”
“我?刚毕业。”谢欺花给他点烟,“您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这么年轻,厉将晓讶异,主要是她的言谈和阅历太混淆她稚嫩的年龄。
“我比你大五岁。”他报了个地址,在滨街,那可是房价顶贵的地段。
谢欺花常跑汉口武昌一带,认得路,打着方向盘汇入了密集的车流。
谢欺花带些?谄媚:“将晓哥,既然遇见了也是缘分,占您个好友位呗。”
多个朋友多条路,而且这朋友看起来很?多金,说不定?以后也会用得上。
厉将晓没应声,抽了两口她递的烟,发现口感?很?熟悉,谢欺花这才解释:“您不抽黄鹤楼,我换了中华。”
“你……”真会来事,厉将晓心想,她有自己的立足之道。他报手机号,谢欺花趁着等红灯的空档就加上了。
“老子明天不上班?”他读出昵称。
谢欺花笑:“别念出来,我害臊。”
“你……”他想了想,“应届生?,才刚毕业,就出来做滴滴司机?”
“其实这是老本行。”谢欺花解释,“我大学四?年是创业做驾校的。”
“那怎么没做了?创业失败了?”
“都?挣够了,我现在有车有房的。”
谢欺花说现在钱都?难挣了,她已经?在搞那个电子驾校的项目,问他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投资这东西,能?拉一点是一点,拉不拉得到也讲究缘分。
厉将晓还算感?兴趣,听?她讲了一会。
直到有电话来,谢欺花才停了嘴。
厉将晓接起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他用普通话回答:“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派的司机这几天都?赶不过来,是么?那他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这语气,太有压迫感?。谢欺花咋舌,感?觉被问责的那人已经?在冒冷汗了。
“说话。”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这样,我要考虑你是否是一个合格的生?活助理?。”
老板在训话,谢欺花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反正被训的人又不是她。只是,如果在这样的上司手底下干活,压力肯定?特别大。谢欺花那时想不到,她接下来不仅会给他干活,还会干到床上去,干到厉将晓想和她结婚,后来又发生?那么多愚蠢痴缠的风流韵事。
当下,厉将晓面色不虞地挂断电话。
谢欺花看他:“到了,将晓哥。”
他低头给她转钱,问:“多少??”
谢欺花笑?得真诚:“您看着转。”
厉将晓转了个四?位数,其中也有今晚生?意谈成的答谢成份。谢欺花藏不住眼角眉梢的笑?,一边眼疾手快地收了账款,一边不自觉地感?慨一句:
“这种好事能?不能?天天有?”
厉将晓沉默片刻:“……可以。”
谢欺花给他开车门的动作一顿。
他干脆打开车门出来,朝她俯下身:“有没有兴趣拿一份高薪的工作?”
谢欺花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严肃古板的面孔变得迷人,她吞咽一口唾沫。
“多、多高薪?”
“一个月五万。”
“老板。”谢欺花立刻道,“您的车我给您停到地下车库吗?需不需要做个护理??我明天什?么时候来接您?”
够上道。
厉将晓笑?了。
“下周一。周末我一般不会出门。”
“好的老板。”又问,“这车……”
有电话来,这回是谢欺花的。一看来电人,李平玺,坏了,把他给忘了。
“呃,那个。”她挂断电话,“是我弟,我待会去接他,您先吩咐吧。”
“没事,你先去接他。”厉将晓说,“就用这一辆,算是配给你的车。”
谢欺花这才有遇见贵人的实感?,零九的宾利飞驰啊,没四?百万可拿不下。
“老、老板。”她诚惶诚恐,“这车是公车吧,我能?拿去接我弟吗?”
“可以。我自己的车,你别弄脏就行。还有,先紧着公事的时候用。”
“……明白了。”
谢欺花觉得自己在做梦。
叔叔阿姨,你们说的没错。
我真遇见贵人了。
谢欺花宛若梦游,一路上都?在掐自己的手臂,又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脸颊,生?怕这是一场美梦,马上要梦醒了。
以至于李平玺在校门口等了她俩小时,却忘记了抱怨,第一句说的是:“姐,你是不是被人下蛊了?”
谢欺花嘿嘿直笑?,是,她被人下蛊了,钱蛊。这种蛊很?可怕,以金钱为?诱饵,会让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太恐怖啦!
哈哈哈哈哈!
李平玺顺而看向她身后的豪车,顿时吓了一跳:“姐!这是你的车吗?”
“这是我老板的车!”谢欺花把今天发生?的好事儿分享给弟弟,“来来!赶紧上车!体验体验豪车的快乐!”
李平玺坐上了豪车的前座,确实很?风光、确实很?舒适。然而,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无?处可言的辛酸。在他那天真美满的前十年,这样的生?活是唾手可得的,平玺远坐过比这更奢华的车。
这么想着,他郁郁寡欢起来。谢欺花却未察觉,还在炫耀这车多么风光,她一路开过来,多少?车主对她投以注目礼。是直到李平玺眼泪落了下来,她才大惊失色:“你怎么了你?!”
“姐。我怀念以前的生?活了。”
谢欺花春光灿烂的笑?容收敛下。
“平玺。”她说,“人要懂得知足。我很?早就告诉你不要往回看,如果总是和以前做对比,那你和你哥早就痛苦得没有活路了。可即便如此,你哥还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考上北大。”
“姐……我知道……”李平玺悲情地掩面,“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家里还有钱……就能?给姐姐花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的……在外面挣钱……这些?钱……以前我也可以给你……”
谢欺花静默地注视着弟弟。
清澈的水光从他指缝涌出。
“傻孩子。那也不是你的钱啊,是你爸妈的钱。”她清醒地道,“而且人哪有不劳而获的?平玺,从我步入社会到如今,已经?少?走了许多别人的弯路了,不管有没有今天这个机遇。”
“要挣钱,要风光,靠自己。”谢欺花把车泊在楼下,想了想,还是用遮光布罩住了。她还是更爱自己的车。
身后的平玺已经?止住了眼泪,谢欺花却仍旧把他在怀里摁了一会儿。
仿佛这样就能?够止痛。
“但?是,你们和别的人不一样,你们可以靠姐姐。”她说,“我承诺过你们,会好起来的,你们的生?活。”
第36章 白雪山
谢欺花也没想到, 回归老本行?没几天?就找到新工作。老天?啊,她旧车的方向盘还没摸热呢,就开上?Bentley了。
虽然前脚才吐槽过厉先?生这个人难以相处, 但如?果附加月薪五万这条件, 那么他是全世界最和善的上?司了。
五万,谢欺花脑子都是懵的, 对于她这个年龄、这个学历,真的可能吗?
她向司机群的叔叔阿姨报喜。
大家纷纷恭贺她时来?运转。
认识的叔叔说:“小谢该不会前脚飞黄腾达, 后脚就把咱们群退了吧?”
“那怎么可能呢?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谢欺花自谦,“再说了, 哪有飞黄腾达, 不都是在路上?跑的吗?”
做过司机的叔叔分享了工作经验,总的来?说就是少说话,多做事。谢欺花说这和开滴滴也不一样啊, 叔叔说这不是废话么, 虽说顾客是上?帝, 但老板可是你的直属上?司啊。动动手指就能给你升职加薪、贬薪开除。你能混到什么地步,完全看老板什么脸色。
叔叔越说越激动, 最后私信谢欺花, 打电话跟她讲了一堆。谢欺花听了半宿,从叔叔退伍之?后当保安当司机, 到给董事长开车,再到给董事长当秘书,最后……成?了董事长的男人。
“感情是一部上?位史啊!”谢欺花吐槽。叔叔讲到这儿,也是唏嘘, 说不聊了,夜深了, 要去整理工位了。
原来?打工的尽头就是卖屁股,谢欺花感慨。挂断了电话,她晃去卧室看李平玺在干嘛,在写作业呢。烟没了,她下楼去买烟,顺便?去宴厅那边把自己的车提回来?。李尽蓝打来?电话。
“姐,我?国庆回来?。”李尽蓝说。
“开学还没一个月就想着?往家跑。”
话费太贵了,谢欺花挂断了,给他打去视频。李尽蓝接起,他在宿舍,刚洗完澡,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他穿了短袖,他舍友们没穿。男大学生青涩的美体,填满了窄窄一方手机屏幕。
这是天?堂啊,谢欺花直勾勾地欣赏。
李尽蓝注意到她的眼神,轻咳一声。
“你们都别围着?了,我?在给我?姐打电话。”他试图驱散他的室友们。
“真不是对象?”室友说,“你姐也太年轻了吧,该不会是骗我?们的?”
“你姐这么漂亮,有没有对象啊?”
“姐姐看看我?!一八八有腹肌!”
谢欺花也不客气:“那个一八八有腹肌的,过来?一下,让姐姐看看。”
李尽蓝脸色彻底黑下去,他避开了七嘴八舌的舍友,转身走到楼道里。
“……姐。”他声音里带些哀怨。
谢欺花忙说:“跟他们开玩笑的!”
开玩笑,确实是开玩笑,这些小伙子都和李尽蓝一个年龄段的,比谢欺花小那么多,她怎么可能和他们处呢。
那也太违和了。
谢欺花走进楼下的副食店,用眼神示意老板给她拿烟,又朝镜头挑了眉:“诶,让我?看看你总行?了吧?”
李尽蓝找了光线好的角度,其实对他这种?皮囊精致的人来?说,没必要,人生的太俊俏,上?镜什么角度都不挑。
“姐,你又在买烟了。”李尽蓝说。
谢欺花含糊应了一声,眼瞧着?镜头。
少年短窄的下颚线清晰分明?,鼻梁线条优美,在暗光映衬下如?同雕刻的产物,竟然不真实。他的眼里有波光,粼粼闪闪的那种?,浅水湾一样的卧蚕含着?笑,却有诉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李尽蓝无?疑是思念着?她。
可姐姐读不懂他的眼神。
“怎么瘦了?”谢欺花蹙眉,“我?生活费没给够你吗?怎么舍不得吃?”
“没有舍不得吃。”李尽蓝闷声,“三餐都按时吃,吃的学校食堂。”
“嗯,少吃外?卖。”谢欺花点烟,“国庆要回来??抢到票了没有?”
“抢到了,十月一号的票。”李尽蓝顿了顿,“姐,这么晚还在外?面?”
“我?去牵个车……”谢欺花偏过头去抽烟,“你现在怎么那么爱管我??”
“你一个人,我?担心你不安全。”
“怎么可能?”谢欺花不以为然,咬着?烟含糊道,“没事瞎想。你有这份体贴,不如?去对小姑娘用一用。”
想到李尽蓝之?前拿她内衣弄那事。
谢欺花还是希望他快点找个对象。
“大学生活怎么样啊?”她尤其关心的是,“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李尽蓝说,没有,语气平静无?澜。
谢欺花说你多出?门玩玩,别一天?到晚呆在图书馆,大学不找对象要干嘛。
“……我没兴趣。”
他心底翻涌着乌云。
谢欺花笑话他,说他还没到开窍的时候呢。李尽蓝不想聊这些,就说国庆的事,谢欺花问他想去哪儿玩。都可以,李尽蓝说,只要和你们在一起。
话是这么说,真到国庆了,谢欺花要出?差,旧屋里只剩下李家兄弟俩。
谢欺花出差是老板的安排。
厉将晓出差,所以她出?差。
在这之?前,上?两周的班已经让谢欺花基本熟悉了工作内容:早七点去滨街公寓接老板,然后去集团,中午老板没应酬就用不上?她,有应酬,谢欺花就把老板载过去,自己在餐厅随便?吃些。下午一般是老板最忙的时候,谢欺花要么闲着?,要么提车去做养护。
厉将?晓这人有一点好,公私之?间是分开的,也就是说他工作上?的秘书不可能负责他的生活,谢欺花作为生活上?的司机,也无?权接触到工作上?的事。
所以,她要做且能做的事相当少。
且厉将?晓虽二十七但未成?家,对女?色不感兴趣,不去声色场所。他的夜生活也简单,要么应酬,要么在家里,周末也是如?此。值得一提的是,谢欺花见过他那几位秘书,面容靓丽,身姿婀娜,一个赛一个的精干。听生活助理小舒说,都是厉父派过来?的人。
谢欺花和厉父打过几次照面,但说不上?话。作为厉将?晓身边不出?众的人,她想对方一定对她没什么印象。
厉父对厉将?晓就是普通的严父心切,不苟言笑,措辞谨重?。从这点来?看,父子俩十分相似。谢欺花还蛮好奇厉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夹在这两块木头中间,但凡活泼点都会被憋死吧。
小舒也是厉父派来?的,但是新来?的。谢欺花问老板先?前在广东,难道没有什么老牌助理。小舒说有,但是都没有再用了。谢欺花问为什么,小舒答得比较隐晦,说公司出?了些乱子。
大抵是集团内斗什么的,结果发现身边的人不干净,所以换血了。谢欺花其实也初入职场,但胜在思维灵活,又会把握规矩,自己能品出?来?。小舒也喜欢她,觉得和她讲话不费劲。
“厉总可真吓人。”她吐舌头,“就杜总那一回,他在电话里那样说我?,我?还以为自己要卷铺盖走人了呢!”
谢欺花心说可不是么,最开始的时候她也觉得厉将?晓这人难伺候。其实工作到现在,她还是摸不准他的脸色。
不过,她们喊厉总,谢欺花喊老板,区别就在于此,她要更谨言慎行?。
所以她没跟着?附和,只是说滴水不漏的话:“没安排司机,杜总又喝成?那样子,老板当时确实是在气头上?。”
正?唠着?,厉将?晓从办公室出?来?。
他朝她甩来?一个示意的眼神。
谢欺花立刻上?前:“老板。”
“去亢龙,在拉薇花店停一下。”
她说:“明?白,小舒也一起吗?”
“不是谈生意。”厉将?晓顿了顿,“订两张沪城的机票,明?天?的。”
这就是吩咐小舒了,“好的老板。”小舒颔首,“上?午还是下午?”
“上?午,但不要太早。”厉将?晓抬了抬下巴,谢欺花迈着?步子跟上?他。
两人往地下车库走去。
“老板,您是国庆要去沪城出?差?”
不容置疑的语气。“你和我?一起。”
谢欺花迟疑了片刻,厉将?晓注意到,瞥她一眼:“加班费照常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且私人司机不就是没有自己的私生活吗?
好吧,那只能牺牲小我?了。
谢欺花低头给李尽蓝发消息,说自己国庆要加班,让平玺陪他。消息一发出?去,李尽蓝一直显示在输入中。
谢欺花要开车了,只好关掉手机。
“老板,那我?们走青年大道那条路,顺路经过拉薇花店?”谢欺花说。
厉将?晓摆了摆手,示意随她做主,他实在太疲倦,两指略重?捻住眉心。
花店。鲜花。不是公事。
谢欺花想,厉母的生日吗?
不对啊,只有鲜花没有礼物。
“相亲?”谢欺花下意识猜测道。
厉将?晓神情一滞,随即淡淡点头。
“该不会……”谢欺花问,“您明?天?去沪城忙商务,是想躲家里相亲?”
厉将?晓终于不那么凝重?了,而是背靠椅背,抿出?一个愉悦而无?奈的笑:
“猜那么准做什么?”
“没有没有,不敢妄议。”
谢欺花跟着?他笑了两下。
厉将?晓因此又多看了她两眼。所以说老板身边必须要有个知心的下属呢。谢欺花对于他来?说,就是那个无?需有出?众的才华、靠谱的本领的人,跟在身边不无?聊,平日解个乏就够用了。
去拉薇花店取了花,是一束白雪山,谢欺花放在副驾上?。这花香气不重?,几乎没有味道。到了亢龙太子酒店,谢欺花把车停好,来?给厉将?晓开门。
厉将?晓让她把花抱着?,直接进包厢。
“……啊?”谢欺花感觉有点冒犯。
她迟疑,冷眉略蹙,正?装漆黑如?夜,只有怀里的白雪山是唯一的亮色。
衬得年轻的女?司机素淡端庄。
其实谢欺花不是传统社会里男人欣赏得来?的女?人,甚至很多时候,厉将?晓都没有把她当成?女?性来?看待。只是,他觉得白玫瑰适合她,尽管他不认为这束花多好看,花店的人随意选的。
他从她怀中的花束折下一支。
然后别在自己的衬衫领口上?。
“……老板?”谢欺花很疑惑。
厉将?晓收回了手,轻咳了一声。
换做别的男人,可能有点暧昧的氛围了,但此时此刻谢欺花只觉得尴尬。
老板是老板,老板之?所以是老板,就因为老板不是可以随意调情的男人。
她跟着?厉将?晓走进私人包厢,把花束放在座椅上?就快步离开了。到了外?面的大堂,她随意点了一份农家小炒。
打开手机,才发现李尽蓝回了消息。
她以为他会说没关系,多注意休息。
李尽蓝回了个句号。
嘿,这小子生气了。
第37章 他谈情
谢欺花给他打去电话。李尽蓝没接。
于是给他发消息:“闹什么情绪?”
十分钟后, 李尽蓝才回了消息。
“没有闹情绪,刚才在洗澡。”
谢欺花回看?那则消息,确实是半小时前发的, 那时她在开车, 没看?手机。
谢欺花再?给李尽蓝打过去,这回接了。她问他发个句号又算怎么回事。
他说是误触。
“……没生气吧?”谢欺花松了一口气, “体谅一下呗,我是临时出差, 老板要?求的,我先前也不知道。”
“没关系。”李尽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忙吧, 不要?太?辛苦了。”
他说没事,谢欺花应了声就挂断了。
电话那一头?,李尽蓝紧紧抿着下唇。
界面回到原本?的编辑内容。
那是一封寄往美国的申请书……
谢欺花哄完李尽蓝又要?去哄李平玺, 不过李平玺可比李尽蓝好?哄多了。他说想买一台上网课的电脑。买买买, 谢欺花给他转钱, 不过两三千的事。
国庆当天,谢欺花跟着厉老板飞去沪城, 这也是她第一次坐头?等?舱。
有点小激动, 她问能?不能?拍照片。
厉将晓说可以,让她收着点笑。
临到要?上机, 她才收起手机,跟在他半步之后:“老板,您在沪城住酒店吗?小舒不跟来,谁来给您安排?”
“我在沪城有房产。”老板说。
谢欺花心说可我在沪城有个屁。
“那……我现在赶紧订个酒店。”
“我说了, 你?选一套住就可以。”
原来是这个意?思,谢欺花心想老板对她可真够意?思, 自家的房子给她住。
她又问这次出差还需要?她做什么,厉将晓说要?去参加个商会,其余的时间让她自由支配,这不是带薪休假么!
带薪休假,公?费旅游,还能?住老板的房子。谢欺花终于理解为什么大佬的手下往往会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了。
中午沪城落地,厉将晓的朋友们牵了车过来,谢欺花把他们送到静园。
厉将晓给了她钥匙,房子在兰庭,日常有阿姨打扫,直接住进去就可以。谢欺花几乎是诚惶诚恐,双手去接。
“你?司机?”朋友明显有些不信,撞了撞他的肩膀,“还是小情人哦?”
厉将晓还未开口,谢欺花忙说没有。
“那怎么又带你?坐头?等?舱,又让你?住他房子?”朋友不依不饶,“我就没听说过哪家司机有这么好?的待遇。”
谢欺花不卑不亢,字字都是标准答案:“老板带我坐头?等?舱,这叫开源。老板管我房住,这叫节流。”
语言的艺术性莫过于此。
朋友们闻言都笑开了。
厉将晓也笑了,不深不浅看?她一眼。
好?险,谢欺花心想,差点丢了工作。大兄弟你?不能?换个玩笑开吗?你?知道这对一个职场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吗?和老板的关系不清不楚,你?以为咱是言情小说啊?卷铺盖走人就老实了!
到了老板家的房子,谢欺花也不敢乱翻乱动,生怕自己?窥得老板的隐私。
阿姨问她要?不要?吃午饭,她说不用,行李箱拖到卧室,去睡了个午觉。
凌晨,厉将晓打电话来,说喝了酒,让她开车来接。谢欺花已经睡饱了,裹了件外?套出门,夜车开到了夜店。
厉将晓喝的有点多了,被他那群朋友灌的,一直戴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也不知道哪儿去了。见到谢欺花来接,他们有点惊讶,说原来你?真是司机啊。谢欺花心说那不然我是什么。
“老板,还是去静园吗?”她询问。
厉将晓没应声,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车开出去有一会儿了,谢欺花也犯难,又喊了两声将晓哥,他也不应。
把车开到兰庭,谢欺花把他扶下车,厉将晓扶着额头?,说眼镜不见了。
“老板您先上楼吧,我去找眼镜。”
厉将晓清醒一些,低声说,不用。
到了家里,阿姨早走了。谢欺花把他扶到厕所,他说不吐,又扶到主卧。
老板喝成这样,谢欺花也不知该怎么办。一般都是她喝醉了别人照顾她。
谢欺花替他打开冷气,盖好?了被子,最后问他记不记得眼镜落在哪儿了。
“……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厉将晓抬手遮住刺眼的灯光。
谢欺花关了灯要?走,就被他喊住:“回来。一副眼镜而已,不用找。”
谢欺花回到床跟前,厉将晓问她有没有被冒犯到,被他朋友那样说。
“怎么可能??”谢欺花笑说,“我知道是开玩笑,而且那不是夸我么。”
厉将晓没了声。
谢欺花往外?走,又被老板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儿?您一并吩咐吧。”
“……坐会儿。”
厉将晓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也没椅子啊,谢欺花费解。
“就……坐在床边啊?”
“聊会儿天。”厉将晓在黑暗里注视着她,“我看?到你?的履历上,你?是和你?母亲姓,然后你?父母离婚很早?”
谢欺花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
原来她的履历是他亲自审的。
也是,毕竟自己?直聘的人。
涉及隐私。但老板问,谢欺花就答:“其实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你?父母都走得很早。”
“是啊。可能?没那个福气。”
“这些事没听你?说过。你?独自抚养两个弟弟也不容易,以后有事就说。”
“老板。”谢欺花也说真心话,“您发工资,就是对我最好?的接济了。”
工资。
他跟她谈情,她跟他谈资本?。
“……你?去睡吧。”老板叹……
参加完商会,厉将晓在沪城多留了两天,直到国庆结束才回了武汉。总的来说,和李尽蓝的时间完全错开了。他回北京,而谢欺花当晚才落地天河机场,出差结束,正好?去接平玺。
虽然顺路,但谢欺花还是先紧着送老板回家。就在经过平玺学校门口时。
老板说停一下。
“不是要?接你?弟么?让他上来吧。”
谢欺花说没事,先送您回家要?紧。
“私底下不用那么称呼,也不用一直喊我老板,像之前那样就好?。”
难免错愕,但谢欺花也遵从?地改口:“好?的,谢谢……将晓哥。”
接到放学的平玺,这小家伙没想到车上还有其他人,一时间认了生。
“这是我老板,将晓哥,平玺,你?喊他哥哥就可以了。”谢欺花介绍。
“……哥。”
李平玺不喜欢喊别人这个。
厉将晓颔首,只闭目养神。
他下了车,李平玺才嘀咕道:
“姐,这个老板这么年轻呀。”
“人家年轻有为呗。”谢欺花说,“你?努努力,将来也是他那样子。”
“姐,我不喜欢你?喊他哥。”李平玺实话实说,“也不喜欢你?这样子。”
谢欺花问哪样子,李平玺咬着下唇:“就是这种……很委屈的样子。”
谢欺花愣了一瞬,拊掌大笑起来:“我委屈?有多少人上赶着委屈还来不及呢!这么清闲的工作,开个车就月入五万,我还巴不得委屈自己?呢!你?以为你?姐之前做的那些工作就轻松?开出租车不也是挨骂!做什么工作不挨骂呢?你?啊你?啊,这么点小事就觉得委屈,以后还活不活了?”
李平玺很坚定地:“姐,我以后一定挣大钱,让你?一点委屈都不受!”
“傻小子。”谢欺花乜他一眼。
虽然是蠢话,但是不妨碍她爱听。
她就因为这些甜言蜜语也养着他。
时间来到一九年的十二月末。
武汉出现了新冠疫情的通报。
一开始,谁都没想到会那么严重。
可后来学校放了假,公?司也放了假。
要?封城了。
李尽蓝远在北京,按理说没那么容易被波及。但就在封城前一天,他回来了。谢欺花至今认为,李尽蓝当时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否则他怎么会带着那么多盒口罩和布洛芬等?药物回来?
总之,他回来得很突然,谢欺花也很生气:都这个时候了还跑回来,上赶着往病原地跑,不是送死是什么呢?
“你?就在学校里好?好?呆着不行吗?”接他回家的一路上,谢欺花都在破口大骂,“我真是搞不懂你?,现在武汉疫情多严重,倒了多少人,你?不知道啊?还到处乱跑,这不是添乱吗!”
李尽蓝一身素色风衣,碎发遮住漆黑温柔的丹凤眼,口罩把脸遮得严实。
“姐。”英俊的少年低语,“我担心你?们,听说武汉物资供应不上了。”
“那你?才更不应该回来!”谢欺花没好?气地说,“都封控了,谁知道咱们小区该怎么办!会不会断物资!”
“没事的,我还带了些速食回来。”李尽蓝说,“都在这个纸箱子里。”
“……没事找事!”
谢欺花并不领情。
回到了家,居家上网课的李平玺蹦跶着:“哥!你?回来得太?突然啦!”
电脑里传来老师的点名?声:“李平玺,这道题选什么,不许查。”
李平玺连忙逃回卧室上课了。
谢欺花和李尽蓝在玄关处消毒。
李尽蓝摘下口罩,脸颊上印出一道血痕。他坐别人的顺风车回来的,现在只有高速能?进武汉了。谢欺花难掩心疼,伸手碰了又碰,骂他真蠢。
“……姐。”李尽蓝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热烫,像永沸不息的热水。
“我只想回家和你?们团聚。”
谢欺花再?说不出苛责的话了。
两人在客厅里,谢欺花给他泡杯板蓝根:“喝点热的,预防一下也好?。”
李尽蓝端着杯子喝,谢欺花半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他,同时也被他看?着。
他们有四个月没见面了。
时间既不难熬也不短促。
当然,这只是对谢欺花来说。
而在李尽蓝看?来,离开姐姐的每分每秒,都被思念拉长。他想她,心里装着沉甸甸的爱恋。以至于细碎的时间被姐姐填满,无论在现实还是梦中。
所以,无论如何,漫长的封控期。
这对姐弟之间必须得发生些什么。
第38章 半截烟
封控了?, 俩孩子?在家上网课。
谢欺花去公司领了?一批物资。
口?罩,酒精啊,还有一些速食产品。其实?在这之前, 李尽蓝已经带回来?了?许多必备品, 但多囤点货总没坏处。
厉将晓刚开完年前最后?的会,从会议室回来?, 又叫了?好?几个人到办公室。
谢欺花要归还车钥匙,在门边等着。
厉将晓注意?到她:“什么事?”
“老板, 钥匙。”她毕恭毕敬。
“你?直接开到我家车库去。”
“好?。”谢欺花转身离开。
“等等。你?在外面等我,五分钟。”
说五分钟就是五分钟。
挨训的人被放了?出来?。
“……万岁。”职员拖着疲惫的步子?,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你?来?敲门了?,所以小厉总只开了?短会。”
“我没敲门啊。”谢欺花错愕地道,“不过我在外面听到了?, 你?们几个财务确实?挨了?不少批, 这是怎么了??”
“财务不就是挨骂的命吗?批得松被上面骂, 批得严被下面骂。话说,你?管小厉总叫老板啊?那厉总呢?”
这个厉总说的是厉父。
谢欺花说没有接触过。
“别闲谈。”老板发话, “进来?。”
谢欺花尴尬一笑, 快步进了?办公室。
“物资领了?没有?”厉将晓没抬头。
“领了?,刚在三区那里领过了?。”
“嗯, 我公寓里还有一些药,连花清瘟和布洛芬,下班了?你?去拿两盒。”
这都是市内药房供不应求的,谢欺花自己都没买到, 她迟疑着不敢应下。
“让你?去拿。”厉将晓重复了?一遍。
老板的耐心就这么点。谢欺花说好?。
下班后?,去老板家里拿了?药。厉将晓自己一个人住, 有阿姨管饭,让谢欺花留下来?吃晚饭,她说家里还有两个小的等饭吃呢。她把车停到地库里,却忘了?自己没车可以开回友谊路。
老板提出开车送她。开玩笑,哪有让老板送员工的?谢欺花还不想开年后?在公司混不下去。她迭声说使不得,就差作辑,一旁的阿姨都看不下去了?,笑侃这小姑娘是真想保住饭碗。
“……不会让你?保不住饭碗的。”
老板都发话了?,谢欺花只好?从命。
老板亲驾,谢欺花这种打工人只敢坐前座。厉将晓自己不开宾利,他喜欢开德系车,奥迪、梅赛德斯奔驰、宝马,在他的车库里都常见到。他开了?宝马七系,谢欺花很想上手试一试。
“有机会。”他说,“疫情之后?。”
意?思是车库里的都能拿出来?开开。
然而,谢欺花最在意?的却是:
“老板,疫情期间工钱照发吗?”
“疫情期间,居家办公,公司正常发放工资。”他顿了?顿,“你?也是。”
她一个司机有啥居家办公的,谢欺花摸摸鼻子?,虽窃喜也佯装客气:“老板,我觉得这样?有点不劳而获……”
“问心有愧?好?,那你?工资减半。”
“老板!别啊!我就是谦虚一下!”
谢欺花老实?了?,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厉将晓把脸往他那侧的车窗偏了?偏。谢欺花看车窗的倒影,才发现老板的嘴角扬起弧度。厉将晓确实?很少笑。
车子?开进友谊小区,谢欺花打电话让俩兄弟下来?搬物资,这也是为了?防止自己搬不动?,还得劳烦老板。李家男人站在迎风口?,李平玺戴着鸭舌帽,插兜耍帅,李尽蓝更是衣着单薄。
与其说是单薄,不如说是为了?风度不要温度。身型颀长、肩宽腰窄的少年人不会畏惧寒冷,身披纸张般纤垂的双排扣风衣,领口?外敞,内搭一件立领的纯黑羊毛衣,下身做旧牛仔裤。
谢欺花不解风情,也不懂这俩暗戳戳的小心思:“大冬天穿这么少,要去走秀呢?别耍帅了?,快来?搬箱子?。”
交谈间,厉将晓也从车上下来?,他一手戴口?罩,一手操控车钥匙打开后?备箱,正好?和李家兄弟的视线撞上。
瞧瞧,俩年轻人,穿的这么风骚。
他认识李平玺,却不认识李尽蓝。
谢欺花介绍:“这是我家大的。”
她把李尽蓝往前一推,“喊厉哥。”
“就是之前在二局工地上……”厉将晓看过去,却发现李尽蓝在他之前就紧盯他,以无端审视和仇视的姿态。
“……你?好?。”李尽蓝无动?于衷。
这俩兄弟不待见他,特别是大的。
谢欺花啧声:“怎么学你?弟认生呢?您别见怪啊,他俩有时候就这样?。”
“没事。”厉将晓说,低头看一眼腕间的积家,“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嘞,老板您慢走。”
谢欺花并肩送了他两步。
两人走远了?些,从李尽蓝和李平玺的视角来?看,几乎是肩碰着肩的距离。姐姐和陌生的异性如此亲密,李尽蓝不动?声色地眯了狭长的眼。突然,他看到那男人俯身,轻拍姐姐的后?背。
李尽蓝浑身如同被冻僵。
他失了?神地望着这一幕。
事实?上,厉将晓并非有意?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他就是拍着得力下属的后?背说年后?见。只是没想到,李尽蓝的逆鳞如此容易被触碰,几乎是下一秒钟,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丝愤怒的红。
年轻人的情绪太过直白。
厉将晓心想,难以伪装。
但他并不乐衷于同他计较。
或者说,李尽蓝尚不够格。
谢欺花却未察觉,见兄弟俩还站在原地:“回屋啊,在这儿吃西北风?”
“……姐!”李平玺率先发话,“你?和那个厉老板是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怎么回事?”谢欺花蹙眉,“没大没小的,你?得喊人家哥!”
“我才不要!”李平玺扯过李尽蓝,“我又不是没哥哥!这才是我哥!”
“平玺,别顶嘴。”李尽蓝又问,“姐,这些药都是他送的吗?”
“是啊。”谢欺花一手揽着一个,“走吧走吧,回家再聊。”
到了?家,李平玺依旧一脸不悦,嘀咕着什么,李尽蓝也深深地蹙着眉。
“你?俩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呀?”谢欺花说,“我还没批评你?们呢!见了?人也不打招呼,一点礼貌也没有,我从小是这么教你?们的?”她又朝向?李尽蓝,“当哥的,你?也不做个榜样?。”
李尽蓝垂着眸:“平玺说的也没错,他无故就送你?回家,心思不单纯。”
李平玺同仇敌忾:“对?!这人就是没安好?心!姐你?小心被他潜规则了?!”
“潜———”谢欺花的话噎在喉间。
这个年龄的孩子?就这么早熟了??
“你?一天到晚不好?好?读书,脑子?在想些什么?”她拧一把李平玺的鼻子?。
平玺痛呼一声,还欲争辩,谢欺花已懒得搭理?他,叫李尽蓝到餐桌吃饭。
吃完饭,李平玺要上晚课,谢欺花嫌那老师讲课太吵,把卧室的门关了?。她盘着腿在沙发的一端抽烟,李尽蓝坐在另一端,被烟呛得轻咳了?两声。
“姐。”他说,“最近在换季,平玺也说喉咙不舒服,你?把烟戒了?吧。”
“你?少扯淡,他那家伙一天到晚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
李尽蓝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突然道:“如果是你?老板让你?戒,你?戒么?”
谢欺花想了?想:“我工作的时候又不抽烟,哪有司机开车还抽烟的。”
“在他面前不抽,在我们面前抽。”
“不是,我老板招你?们惹你?们了??”
谢欺花纳了?闷:“怎么一个两个都对?他有意?见?人家开我那么高的工资,我完全走了?狗屎运才找上这么好?的工作,在上海的时候还让我住他自己的房子?,这么好?的老板上哪儿找啊?”
“……他看你?眼神不对?。”
李尽蓝干涩地辩驳着。
“那我可要怀疑他是什么眼神了?。”谢欺花从鼻腔里浑出浓雾,“人家英俊又多金,瞧上我?凭什么呀?瞧上我这五十平的破屋?瞧上我那破烂的斯柯达?还是瞧上我一个女屌丝?”
李尽蓝不语。
灯下,那张棱角分明、绝伦的侧脸,被光一湮,隽秀而清冷。谢欺花被他不知?所谓地注视,却已经不耐烦了?:
“少管我的事!我挣钱是供你?们读书的,难道是让你?们成天唠叨我的?”
出人意?料,李尽蓝不再沉默与避让。
他起身:“是,我也没资格管你?。”
谢欺花挑眉,没想他走过来?。俯身,一手抻住她,一手去夺她嘴里的烟。
太突然,谢欺花忘记了?躲,正如没法儿逃开他泼洒而下的阴影。晦暗满在眼角眉梢,不柔和的光线也被他的身影泯灭。铺天盖地,她一瞬间竟然失了?明,任由李尽蓝两指摁在她嘴上。
他指尖并拢,力度轻微。
克制地错开她的上下唇。
“你?!”烟就这样?轻易被掠走。
谢欺花伸手抢,被他用臂挡开。
李尽蓝偏过头去深吸一口?。
谢欺花瞳孔放缩,惊呆了?。
随后?她气急败坏:“李尽蓝!”
李尽蓝却被呛到,咳嗽不止。
真是疯了?!
谢欺花眼疾手快,夺回他手里的烟,狠狠摁灭,又连忙去看这疯小子?。
“你?他妈有病是不是?”谢欺花揪他衣领,“我看你?真是读书读傻了?!”
“……咳咳。”李尽蓝的手从脸上挪开。眼眶湿润,泛起软红的涟漪。
竟然可怜。
卖惨,真会卖惨!谢欺花嘴里叫骂,手却下意?识松开他的领口?。李尽蓝喘息,即便岔了?气,却反摁住她的手。
“为什么你?抽可以,就不许我抽?”
“毛长齐了?吗你?就抽!你?才多大!”
话虽这么说,谢欺花自己清楚他成年了?,无论身体还是心理?。可成年后?的李尽蓝却愈发不服管教、难以相?处。
“行,你?翅膀硬了?行吧?我说的话也当耳旁风,都说了?武汉疫情很严重,让你?不要回来?你?偏要回来?!算了?!我管不着你?,你?爱怎么抽就怎么抽!”
她索性避到阳台去。
而在她身后?,李尽蓝的目光像无声的风霜,停驻在那截被碾灭的烟头上。
困顿、渴望、也了?无声息。
含吮那两厢濡湿过的抿痕。
第39章 页之遥
谢欺花站在?阳台上?吹冷风。
肩上?突然被披了一件棉服。
李尽蓝站在?她身后, 双手仍然维持着替她拢衣的姿态:“姐,天冷了。”
谢欺花没有回应他,顺着栏杆往外看去, 不远处的小区门口停着救护车。
红蓝的灯光交替闪烁。
“我们?小区明天要封了。”谢欺花看手机, “业主群里说的,七栋和八栋都发现了病例。”她顿了顿, “我朋友在?华南海鲜市场工作,一家人都感染了, 全部被拖走,只剩个小孩。”
每时每刻, 有人在?身边死去。
甚至是以往相互熟知?的面?孔。
“姐……”
他低声唤她。
却不敢看她。
“所以我才不想你回来, 现在?这里乱的啊,就跟个乱葬岗一样,死了都没人给你收尸!”谢欺花说, “你给我打电话说你在?高速路口的时候, 我都要被吓死了,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尽蓝:“所以我才一定要回来。姐,我不能把?你和平玺扔在?武汉。”
说话时, 他也并非无动?于?衷, 而是垂落下双臂,隔着厚厚的棉服拥住她。
是直到说话的热汽穿递至她耳畔。
谢欺花才意识到落进?了他的怀抱。
“你……”她尝试着去挣脱。
李尽蓝却把?鼻尖埋她的后领。
“姐。”他闷闷地, 隔着柔软厚絮,“对不起,刚才惹你生气了,我不该那样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简直像小狗一样。
谢欺花没了脾气。
“回屋吧。”李尽蓝说, “好冷。”
谢欺花心里被熨暖,面?上?冷嘲热讽:
“那你还穿那么点, 耍酷给谁看。”
两人回到暖气充盈的屋内。
“喉咙怎么样?”谢欺花问,“还有没有不舒服?”李尽蓝摇头说还好。
谢欺花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
她说:“我工作环境戒不了烟。”
他眼睫上?还凝着半潮的雾,就那么定定瞧着她。“我在?家里少抽一点,这样总行了吧。”谢欺花也做出妥协。
但李尽蓝早已过了好应付的年龄,或者说,被敷衍与否,只看他想不想。
眼下他显然不想:“少抽一点是少抽多?少?姐,你不能口说无凭。”
“放狗屁!你不能污蔑我啊,我这人从来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你说过国庆陪我。”
他把?“们?”字省去了。
“那我不是要加班么……”她自知?理亏,“行行行,你想让我怎么戒?”
“立字据。以后在?家里不抽烟。”
“在?阳台抽一根也不行?”谢欺花又冒了火,“总不能不让我活了吧!”
李尽蓝也知?道要循序渐进?:
“最起码,在?客厅不能抽。”
谢欺花看着他拿出北大的草稿纸。
“你拿这个当合同?纸?”大材小用。
李尽蓝执笔写字,手是骨节分明的,他写得?认真。无非是些条条款款,谢欺花愿不愿意遵守还是一回事儿呢。
谢欺花的视线从隽朗如其人的字,挪到他莹润的指骨上?,青筋美致浮动?。
“写好了。”李尽蓝把?纸笔递给她。
他怀揣着小心思,刻意放缓了动?作。
谁知?谢欺花觉得?他磨蹭,一把?拿过签字。没碰到手,李尽蓝心中?失落。
签完字,又找李平玺当证人,这份戒烟协议就具有一定的效力了。虽然也有效不到哪儿去,谢欺花斜靠在?沙发上?,看两兄弟兴高采烈的把?协议张贴在?客厅墙上?,无奈而宠溺地笑了笑。
傻小子们?……
和姐姐同?一屋檐下,李尽蓝当然有想法,但平玺也在?,始终得?不到机会。
一直隔离到五月份,李平玺比他早半个月返校,他这才得?以和姐姐独处。
“看电影?”谢欺花问,“和我?”
她回忆起来,自己?确实欠这小子一场电影。去年李尽蓝心情不好,她陪他去看,结果在?私人影院里睡得?酣然。
“你上?次说看不下外文的电影,我这次选了国语。”李尽蓝拿出放映仪。
“你什?么时候买的?”谢欺花尚存疑惑,被李尽蓝推进?布置好的卧室里。
灯没有开,室内细尘拂扰,一束光从床头打向幕布,投映出影片的开端。
谢欺花被他摁坐在?床上?:“不是非要在?卧室看吧,客厅不是有椅子吗?”
“上次就是躺在床上看的。”
“那是因为在私人影院……”
李尽蓝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双手递上?自己泡的安神茶。电影马上开始了,谢欺花只好接过茶杯,边喝边看。
这次选的《花样年华》。
谢欺花其实早看过了。
和李尽蓝以为的不同?,谢欺花并非对电影一窍不通。她上?学时也爱看,一看就是一下午。只是她不喜欢王家卫这一部,更喜欢《重庆森林》和《堕落天使》,其次是《春光乍泄》。
这次谢欺花没睡,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有一个隐秘的疑惑:为什?么李尽蓝邀她看电影,两次都挑选如此悲情的爱情电影?
是他本身爱看,还是觉得?她爱看?
无论哪种?,谢欺花都没办法苟同?。
电影到了最高潮,周慕云独白: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
你愿不愿意同?我走?
谢欺花确实看过许多?遍,但对李尽蓝能否理解,或他如何解读,还存在?一系列困惑。十?九岁,一点情感经历也没有,空白的,一片纸。和他同?躺一处,无法讨论什?么,她更认为尴尬。
最怪异的是,落入暗红暧光之时。
他竟用那般缱绻浓烈的眼神瞧她。
李尽蓝该不会。
不,他不会。
谢欺花对自己?说,想太多?,实在?是想太多?,这么荒谬的情节都想得?出来。
而在?李尽蓝的视角看来,姐姐的鼻唇在?黯淡中?晶莹,如晚露,令他垂涎。
他想吻她。
像隐晦的镜语。
像压抑的蓝调。
她也望向他,表情似有察觉。李尽蓝慌乱而仓促地移开视线,反省自己?方才的眼神是否太过露骨,某次吞咽唾沫的动?作是否被她察觉……姐姐为什?么一直盯着他?她难道发现些什?么?
影片放完,已经过了零点。谢欺花忽然感到困顿,算了,不想更多?了。
熄灯睡觉。
只不过,在?睡梦里,谢欺花被投落下一片阴沉的影,讳莫的色彩笼罩她。
那是怎样的似曾相识。
灯下他朝她迫近之际。
他太高大,肩膀又太宽阔,是因为这样么,所以谢欺花才觉得?有压迫感。其实当时她不这样认为,从心理上?来说,她是他姐姐,身份上?居于?高位。
她当然可以毫无缘由地训斥、责骂、惩戒他。只要她想,就可以制止他一切不明朗的行为。她何必顾及他的颜面?,何必准许他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本就不该忍受他成熟过头的反常。
可,太过荒谬。
荒谬的触碰感。
落在?她的肩颈、袒露在?外的手臂上?。卧室里开了暖气,理应很舒适,但谢欺花始终感觉有人在?触碰她。她喝了安神的茶,一时间?身体?和灵魂都是沉重的,然而,皮肤上?的触感却轻盈。
轻巧的、滑动?。
烦于?挥之不去。
谢欺花不耐地轻呻,翻了个身。那恼人的触碰就戛然而止,像骤歇的梦……
五月底,公司群里传出复工的消息。
最后一天假期了,谢欺花惬意地躺在?沙发上?读书。老板厉将晓发来消息:
“明天开始,正常通勤。”
可明天要送李尽蓝去车站。
“好的老板。”
牛马的回复。
叹了气,她把?李尽蓝叫到跟前:“明天我要上?班了,实在?顾不上?你,早饭自己?解决,下午打个车去汉口站。”
李尽蓝手里拿着一摞书,闻言,动?作一滞,轻轻点了头,把?书放在?桌上?。
“这些都是你读过不要的书吗?”
“嗯。”李尽蓝说,“给你看。”
家里蹲了四个多?月,在?谢欺花把?手机玩到索然无味后,李尽蓝手里的书籍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很快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阅读。那是李尽蓝的兴趣爱好,因此家中?留有不少旧书。
谢欺花找喜欢的看,李尽蓝也给她推荐。现在?他要回校,特意给她整理一份书单。谢欺花淡淡地说知?道了。
李尽蓝戴口罩,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去哪?”谢欺花目光没移开书本。
“买纸巾和洗衣液,家里没有了。”
“口罩捂严实点啊。”谢欺花提醒。
李尽蓝颔首,轻柔地关上?了家门。
在?小超市,他买到这些生活用品,想到姐姐下次的例假就要来了,他又挑了日用和夜用的卫生巾。遇见熟悉的阿姨,她们?和他打招呼,看到塑料袋里的东西,笑问你姐让你来买的啊。
李尽蓝解释:“不是。顺便买的。”
她们?就说谢欺花可真有能耐,挣了那么多?钱不说,还养了这么个好弟弟。
李尽蓝心情愉悦地回了家,本来想告诉谢欺花一声,但看她睡在?沙发上?。
日光太刺眼,偏移又偏移,最后落在?棉布沙发一隅,正好掠过头顶方寸。她把?书盖在?脸上?,以便睡得?惬意。
耀眼的光斑落在?书封上?。
作家建春的《二流情人》
他喜欢这本书。李尽蓝走上?前去。离他心上?的人儿愈近,他的心中?就愈惶恐、不安、躁动?、寂寞、悸情。当他走上?前去,走到她的身侧,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连同?灵魂也朝她奔去。
他难以自抑地俯下身。
谢欺花对此并未察觉。
克制住呼吸,克制住无措,克制住心的跳频。不要叫她发现,千万不要。
李尽蓝那略颤的手指翻动?着纸页,从结尾往前翻,在?命定的道路上?翻涌、奔波,最后停驻在?他挚爱的那一页。
离姐姐仅有一页之遥。
微弱的呼吸在?纸张间?穿梭。姐姐的眉眼变得?好模糊啊,李尽蓝心想,像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样,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那张薄薄的纸,象征着世界上?一切最危险、下流、不堪的隐喻。
他虔诚地落下一吻。
一个吻。
不贪多?。
他不求取更多?,等姐姐醒来。
只会发现纸张上?浅淡的湿痕。
当然,前提是谢欺花并未睡去。
第40章 绿珐琅
厉将晓遵循时间至上守则。
所以他总是按时到达车库。
车上, 谢欺花在驾驶位睡觉,没看到老板走过来。“砰”的一声,是车门?被关闭的声音, 谢欺花倏然惊醒了。
“诶, 老板!”她连忙系上安全带,“抱歉啊, 有点困就睡了一会儿。”
厉将晓的视线从她那?打得凌乱的领结,再到嘴角那?一抹亮晶晶的水渍。
最后到两道泛红的眼眶。
“昨晚没睡好?”他问。
唉, 谢欺花简直不知该怎么解释。
但厉将晓深究了:“干什?么去了?”
“没有,就是失眠。”
“……为什?么失眠?”
谢欺花竟难以启齿。
“知道是第一天上班。”老板蹙眉, “非常不想回到职场, 所以失眠?”
“非也。”不失谄媚,“一想到要?接驾老板,我寝食难安、日?夜难眠。”
马屁拍到这个份上, 不成?功也难。
谢欺花为自?己的口才而沾沾自?喜。
厉将晓却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
他不仅不笑, 唇角还下压半分?。
“该不会, 你谈对象了?”
“想多了老板!”谢欺花差点扶不住方向盘,“为情所困不是我风格!”
不知是不是谢欺花的错觉, 说完这句话后, 老板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车在早高?峰,谢欺花扯了些隔离期间发生的事?, 说起她投了钱的电子驾校项目因疫情而搁浅,厉将晓问,多少钱。
“什?么?”谢欺花错愕地道。
他说:“推你的试点项目。”
谢欺花诚惶诚恐,说暂时还能周转。
“如果需要?钱就和我说。”
男人的魅力在此刻最大化。
“……将晓哥!”
谢欺花感动至深。
突然叫这么亲热, 厉将晓反而想笑,“没事?是老板, 有事?就是哥。”他顿住,“谢欺花啊,你这人还真是。”
老板很少喊她名字。
但,绝对不是没有。
谢欺花生怕他对自?己有意见,急于?辩解道:“老板,不是这样的。现在是上班时间,咱们也得公私分?明啊。”
“下班的时候也没见你喊我哥。还是说,我们的关系还没到交私那?步?”
今天的老板很难应付,谢欺花还在斟酌回复,厉将晓电话铃响。趁他接起的功夫,她赶紧一脚油门?踩到公司。
“老板,到了。”她毕恭毕敬。
厉将晓面色不虞,拎公文包下车。
是因为电话对面的那?人。
厉将晓说为什?么要?去。对方回了什?么,他轻蔑地冷哂一声,挂断电话。
走进?电梯,厉将晓脸色更阴沉,简直山雨欲来之势。谢欺花站在一旁,背后冒冷汗:问?还是不问?怎么问?
可厉将晓偏头向她的那?一刻,却是收敛几分?戾气:“没事?。家事?而已。”
谢欺花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老板,同道中人啊!我如今也烦于?家事?!”
“不是同一种。”厉将晓不打算往下说。但看她目光灼灼,终究开了口。
“……相亲。”逼婚。
谢欺花读懂了潜台词。
“你下班有别的事??”厉将晓又问。
诶诶,怎么回事??好像有点暧昧啊?
谢欺花表态:“老板找我,就是没有。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办。”
电梯到三十三楼,谢欺花还等着老板的吩咐,却不想他抬脚就走出?去。
并未说明是什?么事?。
临到中午,小舒叫她去总裁办公室一趟。谢欺花以为老板午饭有应酬,拎着车钥匙就进?去,却被几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围了起来。她们去脱她身上的西装,又拿着裁缝尺对她比比划划。
“干嘛!”谢欺花被迫抬起双手。
没人回应她,她求助般望向老板。
“别乱动了。让她们给你量尺寸。”
谢欺花不明所以:“要?做员工服?”
“今晚有个宴会,陪我去一趟。”
“晚礼服啊?”谢欺花后知后觉。
她第一反应是推脱:“老板,这不好吧,我什?么身份,您什?么地位?您让我去当晚宴门?口的保安,我肯定提着电棍就去了。让我去当女伴,这实在是强人所难,我看小舒比我合适。”
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小舒也笑到捶墙,又替同事?解围:“要?不让可可姐来吧,她仪态好,酒量也不错……”
谁知老板冷瞥她一眼。
小舒立刻止住了话头。
“我也觉得小谢不错……”小舒改了口,这时才意识到什?么。先前有同事?和小舒提及,觉得谢司机和小厉总走得太近了。小舒从没那?么觉得,谢欺花一直恪守本职,顶多是情商过人。
如今看来,不是谢欺花对厉总有情,而是厉总对她有意。小舒恍然大悟,飞黄腾达的案例原来近在眼前,同为入职未满一年的新人,她还在适应期,人家已经快一跃成为厉总夫人。
可小舒和谢司机朝夕相处,知道她是有分?寸的人,大多时候对老板毕恭毕敬,对接工作也从不多管,只是公事?公办。难道这就是晋升之道吗?还想再观察一番,却听谢欺花再三推脱:
“我就是个开车的,您别为难我。”
“某人早上还信誓旦旦,说下班以后随我吩咐……现在就变成?为难了?”
谢欺花不敢和老板起争执,只好变着法儿给小舒使眼色。小舒也是爱莫能助,心虚地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这天可真蓝啊,这百叶窗可真是百叶窗啊,小厉总,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裁缝量完尺码,说下午会赶工把?礼服做出?来。谢欺花尴尬地溜出?办公室,小舒挽着她的手说这是好事?啊,多少人想去上流场合都?去不了呢,小厉总肯带着你去拓宽人脉,你应该高?兴。
“这好事?给你要?不要?啊?”
谢欺花觉得自?己现在是上刀山、下火海、烹油锅,大写的两个字,难做。
小舒心说我倒是想,可小厉总不给我这个机会啊,人家摆明瞧上的是你。
近至傍晚,谢欺花又被喊到办公室。
这次她抱了必死的决心:“老板!”
“月底离职工资还照发吗?”她悲壮的,“我的离职书投到人事?部了。”
厉将晓签字的笔尖一顿:“离职?”
谢欺花本来下定决心,当下又紧张:“我自?认没做好工作,您想辞退我,直接说就好了,不用礼遇我……”
厉将晓原本以为她开玩笑,此时此刻才发觉事?态不对。他眯起眼,凝重地端详着她。“礼遇?”他无声一笑。
“谢欺花,你在想什?么?”他低喃,又朝她招手,“过来,过来说话。”
如果其余人在场,或者谢欺花没那?么紧张,兴许能发现那?抹无奈的笑意。
只可惜谢欺花是职场人,脑子里只有正道。老板突然抬她一下,是试探,肯定是有原因有问题的。贸然应了,老板会觉得她一个破司机眼高?于?顶。
被老板叫到跟前,谢欺花俯身。
厉将晓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
“你说的公私分?明,下班之后我们就不是上下级,只是朋友关系。”他的语气轻,“帮朋友个忙都?不愿意?”
谢欺花:“是……是您的私事??”
“我的私事?,拜托你帮我应付。”
谢欺花松了一口气,忙说没问题。
厉将晓让她去把?离职申请撤销了。
下班,厉将晓掌车,带谢欺花去造型室做妆造、换礼服。谢欺花还没体验过如此周全高?端的服务,做什?么都?有人伺候。她以为自?己会很敞亮,至少有那?股气势在,但实际上她也局促。
穿上那?件报价不菲的松绿露背礼服,谢欺花简直变成?站桩,伫在那?儿任人摆弄。厉将晓在打电话,忙中瞥了她一眼,对一旁的造型师说了什?么。
对方拿来一套丛林密绿的宝石首饰。
“这是什?么牌子的啊?”谢欺花问。
造型室说,布契拉提的绿珐琅系列。
谢欺花不懂,她就是一个俗人,贪财好色。突然把?身价那?么贵的东西戴在身上,让她惶恐。但没有不配得感,反正是按老板的吩咐行事?,不管表现好坏,五万的月薪都?会打她账上。
厉将晓也换了定制的双排扣雪松棕绿西装,领部点缀着银白珍珠驳头链。问谢欺花怎么样,谢欺花说好,挑不出?错处来。说实话她觉得老板有点像男模,等到了宴厅她就不那?样想了。
因为这里人人都?穿得像模特。
言谈间,流露名利场的精致。
谢欺花后来回想起来,这些人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除了行为举止更高?大上,措辞更优雅。老板让她挽着他,她就挽着。挡酒是她擅长的,推杯换盏之间,点睛两句,也能惹人畅笑。
打道回府,开车的人还是老板。
司机不太称职,司机喝了很多。
“老板……”她闭了闭眼,无限地感慨道,“你说有钱人到底还缺些什?么呢?我们穷人怎么就什?么都?缺呢?”
谢欺花确实缺少许多。
不讲煽情话,但从小到大,谢欺花不是在为钱发愁,就是在为钱发愁的路上。酒精发散浑浊的思维,她壮着胆子提出?了许多人生难题,向有钱人。
她说,老板,我以前没钱的时候总想着挣钱,挣大钱,即使是有了钱,我也总惦记,不是想着挣就是想着花。今天早上,你说我掉到钱眼里去了,我后来反省了一下,你说的是对的。
“我还那?么年轻,却那?么崇尚金钱,这样是不是有点俗了?”谢欺花说,“等我到三十岁、四十岁,那?我可以心安理得的说自?己爱钱,但我如今才二十四岁,我是不是该爱些别的?”
“不用,遵循自?己的本心就好。”
谢欺花觉得老板的话讳莫高?深。
“老板。”谢欺花肩靠着车窗,“你爱钱吗?虽然你肯定不缺这玩意儿吧……你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吗?”
厉将晓将车泊在老小区楼下。
谢欺花开车门?,醉醺醺地下了车,摇摇晃晃,暗绿的裙摆在冷风里曳闪。
他从另一侧过来扶住她:“比起你,比起很多人,确实顺遂。但也要?看和谁比,这世界上总有更顺遂的人。”
谢欺花觉得自?己走得稳极了,实际上她像一片飘渺的绿金羽毛,像一只入世的精灵,落在倨傲的人的掌心里。
晚夏的燥风拂过她的发丝。
厉将晓克制地用指尖别过。
谢欺花歪了歪头,仅仅只是觉得痒。她看着他,眼尾有调皮的碎金涌动,平时她不那?样化妆,也不古灵精怪。
或者说,即使很有灵气,但也因为她的清醒而无趣。当然,厉将晓知道这位小他五岁的司机非常、非常有趣,只是她绝不对他施展。他实在古板,所以她对他愈发毕恭毕敬,和疏远。
他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本心,立刻托着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抱到柯尼塞格的车前盖上。谢欺花感到重心动荡,下意识环住面前的男人。奢侈的冷金属被困在裙摆之下,高?贵的人在低处。
厉将晓仰头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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