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两周后秦靖川去医院拆线, 秦澈跟着去检查身体。进入孕中期后胎儿发育逐渐加快,肚皮一天一个样,几乎要圆滚滚的了。
只是他还是偏瘦, 挺着肚子就有些突兀, 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 看得秦靖川胆战心惊, 从停车场到医院大门这段路都是抱着走的。
周谨平给他拆了线, 疤痕处都已经要掉痂了。这个男人似乎有着惊人的自愈能力, 任何灾难都在他身上留不下痕迹似的。
他尚且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秦澈便也慢慢从那场车祸中走了出来,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最近秋老虎下山, 天气燥热, 小家伙也呆不住,时不时就要翻个身动一动。
昨天晚上他们在卧室亲热, 秦靖川以手臂不便为由让他的小侄儿自己动。秦澈叫他逼得没办法,挺着肚子骑坐在秦靖川身上, 还没等动作, 便感觉肚皮被狠狠踢了一脚。
两人同时愣住,看着那条浅淡的痕迹慢悠悠从肚皮上划过, 秦澈仿佛有种被窥探的羞耻, 说什么都不肯继续了,挣扎着就要起来。
秦靖川叫苦不迭:“你吃都吃进去了,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给我坐好了!”
秦澈满脸通红:“你个变态!”
“我哪儿就变态了。”秦靖川无语,“我是给孩子看看他爸妈多么相亲相爱。”
据说六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秦澈越想越不是个事儿,放松不下来, 险些绞得秦靖川当场缴械。
在医院里当着周谨平的面,秦靖川非要求证这一点:“医生来说说六个月能不能行房,这小孩还没生下来他知道什么呀。”
真是要了命了,秦澈拖着他就走,但秦靖川那老大一只又岂是他能拖动的,差点脚步踉跄把自己绊倒。
秦靖川这才终于老实,将夫人兜腿一抱揣走了。
仲秋,树叶都开始发黄打卷儿,医院门前那一排塔松倒是绿得精神。秦靖川帮秦澈把围巾围好,大衣一拉盖住肚子,将人放进副驾驶里嘱咐:“等我几分钟。”
不等秦澈问他要去干嘛就一溜烟跑开。
几分钟后秦靖川果然回来,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他替人剥开顶层的皮,露出嫩黄的芯来:“路上慢慢吃。”
秦澈慢悠悠啃着烤红薯,回到公馆就愣住了,女佣和阿姨围在客厅看稀奇,他凑近才发现,摆在茶几正中间的竟然是一套大红礼服。
管家把签收账单拿给秦靖川看:“刚才设计公司送来的。”
秦澈一口甜腻的红薯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梗得喉头发酸。
他倒是真的忘记秦靖川要结婚了,吉日大概就在这个月。
“秦先生快换上看一看,”小女佣惊喜道,“这料子摸着真舒服,看着也衬人。”
秦澈再也吃不下了,把剩下半个红薯往垃圾桶里一丢,就要上楼。
秦靖川在身后喊:“干什么去,还不先来试衣服。”
秦澈脾气再好都要骂人了:“你结婚凭什么要我试?”
他转念一想,秦靖川那未婚妻是个大忙人,常年看不见人影,她身形又高挑与自己相仿,可不是要他来帮忙试。
秦澈心里觉得委屈,又不知道这委屈源自何处,结婚确实是他拍板让秦靖川结的,到了这个时间又扭捏纠结,太不好看了。
于是他故作镇定地从楼梯上下来,恍恍惚惚拿起那身艳红的礼服,被刺痛了眼睛,半天都没找到哪个才是袖口。
秦靖川觑着他的表情,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心想当初还不是你这个小混蛋说要我结婚,还端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轮到自己难受了吧。
但他还是决定不要太早把真相告诉他,要是把人刺激到又跑一次,可真成大海捞针了。
秦靖川走到他身边,将衣服接过来捋顺,对着落地镜教他:“伸胳膊。”
这套礼服是纯中式手艺,艳丽繁复,内衬,腰封,罩衣层层叠叠一件不少,穿脱起来格外麻烦。
秦澈宛如一只提线木偶被他摆弄,他拍过古装剧,也见过类似的礼服,可愣是没发现这礼服压根就不是女式的。
也亏得这衣服厚实,能把肚子遮住不少。两人换完衣服往落地镜前一站,红彤彤的喜庆,连管家都忍不住赞叹:“这衣裳做得真合身。”
能不合身吗,秦靖川心里想着。为了不让这小家伙起疑,他都没敢找人给他量衣,秦澈的那堆数据是他靠一双大手寸寸摩挲出来的。
秦澈却只觉得这喜服看着刺眼,穿着压人,几乎让他喘不动气,当即就要回房间脱掉。
可回到卧室,又忘记当时是怎么穿的了,扣子解不开,袖子褪不掉,折腾得满头大汗。
秦靖川进门时就看到他焦虑地在卧室里转圈,不由得张开手:“过来叫声叔叔,我替你脱掉它。”
秦澈欲哭无泪,委屈得眼眶都要红了:“你!”
“得,反正又是我的不好。”秦靖川一把将人抱进怀里,一颗颗解开精致的纽扣,“说哭就哭,你这小破脾气是跟谁学的?”
秦澈又挺着肚子闹腾起来,被他一把镇压到床上,剥了腰封往地毯上一丢,盯着那双满含委屈的眼睛:“再给我闹一下现在就跟你洞房。”
秦澈果然被唬住,气得舌根都发苦了。秦靖川又慢条斯理脱他的内衬,不紧不慢道:“其实这身衣服还有个配套的红肚兜,要不我叫他们送来给你一起试试?”
秦澈别开头去不看他,还是像花生米一样被囫囵个剥了出来。秦靖川扔了内衬,却不急着脱罩衣,大红料子衬得皮肤更加雪白,羊脂玉似的温凉滑腻。秦靖川让人敞怀坐在床沿,自己单膝跪在秦澈两腿间,吻他柔软的肚腹:“老婆。”
秦澈眼睛都要红了,却被人禁锢住腰肢无法动弹:“别乱叫。”
“这么多年给你吃穿给你住,叫一句都不行?”秦靖川故意逗他,“要放在古代,你这种就是妥妥的童养媳。”
秦澈还没来得及反驳,要害处就让人拿捏住了,他倒吸一口冷气:“你别……”
昨晚弄的那次还没好全,腿根上带着密集的印字,水红色是吻的,青紫色是掐的,看着可怜。他皮肤嫩极,秦靖川没怎么使劲儿就一片红红绿绿,此刻也不敢再碰,便小心翼翼托住含了进去。
秦澈难以自持地跌回床上,大红袖子挡住脸,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秦靖川扒拉开布料,替人抹去眼角的水渍,登徒子似的大胆假设:“要嫁给我,高兴得哭了?”
秦澈气道:“跟你未婚妻说去。”
秦靖川算是想开了,也不会再信他故作无所谓的样子,等成了板上钉钉的秦太太,看他还能嘴硬到哪里去。
伤口拆线的第二天,秦靖川就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状态,根本不像一个遭遇事故刚刚痊愈的人,连杰西卡跟在身边都感到咋舌。因为要顾及到怀孕的小妻子,秦靖川的工作时间变得极度碎片化,需要把工作压缩在一个个零碎的时间段,整个秘书部齐上阵都不够他支使。
然而秦靖川永远比他们更忙,甚至很多事情都来不及下发通知。南方某个国字头能源公司突然要跟弘泰拍板一单项目,等杰西卡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靖川已经在飞机上了,他陪机关里的那些人应酬,签完字,又赶下午的飞机回来,到家时还能陪小侄吃晚饭。
他已经拼了十多年,现在弘泰步入正轨,按说也到了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可秦靖川完全没有懈怠的意思。连秦澈都察觉出不对,有些担忧地提醒他一天不要喝那么多咖啡。
那次秦靖川刚熬完一个大夜,双眼还赤红着,用刚冒出的胡茬扎他小侄子的脸:“还没当上秦太太就要管我了呀,那等真进了门,岂不是要把我踩到脚底下去了。”
秦澈刚睡醒,脑袋反应不过来,让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秦靖川端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依旧是没脸没皮的无赖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秦靖川自问不是怕死的人,当兵那两年实弹演练都敢往前冲,刚刚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就带着人手去洛杉矶跟秦正业对刚。但那会儿毕竟年轻,没什么牵挂,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让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来。
天刚蒙蒙亮,他哄着秦澈去睡回笼觉,又检查了早餐的菜单,这才驱车来到公司。秘书部灯火通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就是为了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上来送咖啡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秦靖川觉得眼熟:“你叫什么?”
“我叫方隐成,是今年的应届生。”那人回答。
秦靖川想起来了,秦澈在秘书部的那段时间就是跟这人厮混在一起,摆摆手让他下去:“交完班早点回家休息。”
早上九点,杰西卡准时上班,刚到公司就带来了一个消息:胡建成死了。
她作为秦靖川的第一批心腹,对当年的事比旁人了解更多,自然知道胡建成在当时起到的关键作用,无不担忧地蹙起眉头:“已经让我们在警队里的关系去查了,据说死了有一个星期,邻居闻到臭味报警才被发现。”
秦靖川面色不算好:“怎么死的。”
“是枪击。”杰西卡说道,“腹部,胸部,颈部分别中弹,法医说胡建成在中第一枪时就已经死了,开枪的人像是恨极了他,又补了两枪才算完。”
难为她一个女人跟在秦靖川身边这么多年,见到那些血糊糊的场景也能面不改色。警队里的人把现场第一手照片传了过来,秦靖川放大证物袋,盯着那三枚染血的弹壳顿住,又是那种自体旋转式子弹,胡建成中了三枪,整个腹部都被绞烂了,怪不得死状凄惨。
杰西卡显然也认了出来,不可思议地捂住嘴巴:“这不是……”
“在闹市区作案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秦靖川把平板往桌上一扔,“让魏鸣去查。”
蓄意肇事算是大案,通关文牒繁复,各种审批流程走下来会耽误不少时间。
因此魏鸣带着线索来到秦靖川办公室时,第一句话就是:“你打算给多少钱?”
直到现在,她才觉出这老家伙真是居心叵测。表面上是联姻,实则找了个好借口跟魏家走动,几乎都要把她当私家侦探使唤了,这笔买卖太不值当,当然得开口要钱。
秦靖川也好说话,爽快签了支票,才道:“找到人了吗?”
“开枪杀胡建成的跟撞你们的是同一个人。”魏鸣说着拿出一叠照片,上面的男人是个肤色黝黑的亚裔,平头,眼下有疤,眼神颇为凶狠地盯着镜头。
“他叫Jason,越南人,常年游走在美国和东南亚国家,”魏鸣做了个抽烟的动作,“我有个在中国城的朋友说这人在弗洛里达很有名,之前专门往香港运送大/麻。”
秦靖川问道:“能查到他的雇主是谁吗?”
魏鸣摇了摇头:“那个幕后主使人非常隐蔽,但我确定他在美国有一定势力,能让Jason为他卖命。”
被这种专业雇佣兵盯上不是小事情,她看向秦靖川:“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秦靖川是不相信因果报应这种事的,即使对方把秦正业搬出来装神弄鬼,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无非是弘泰这块肥肉。既然如此,干脆就从对方最关心的地方下手,秦靖川说道:“立遗嘱。”
“什么?”魏鸣无法理解,“你疯了?”
且不说秦靖川正当壮年,立遗嘱这种事传出去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对于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来说,遗嘱就意味着新旧更替,弘泰内部各种势力错综纠缠,站队的,观望的,想找准时机大捞一笔的人比比皆是,消息传出去势必会引起更大的震荡。
Jason背后的主使人肯定也会坐不住,一旦有了遗嘱,就算他们把秦靖川搞死,也不会拿到任何好处。
同样的,秦靖川相当于把自己当成了活靶子,将会面临多大危险可想而知。
魏鸣向来心直口快,问出那个切中要害的问题:“你既没有一儿半女,又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兄弟姐妹,就算立了遗嘱,要把财产转移给谁?”
秦靖川阴翳的脸色总算松快了一些,他低头弹了弹笔帽,掩盖住唇边一闪而过的笑意:“我妻子怀孕了。”
魏鸣的嘴巴张成了O型,她只知道秦靖川跟他那个小侄儿浓情蜜意,还安排了一众保镖严加看护,什么时候又冒了个妻子出来,几乎都要以为是他受到刺激精神错乱了。
她满脸古怪地开口:“你别跟我说你那个侄子其实是侄女。”
秦靖川不欲解释,只是道:“不管对方是谁,又藏在哪里,立遗嘱这个靶子竖起来,都会打乱他的计划,让他别无选择。”
魏鸣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对方硬来,真遭遇什么不测?”
秦靖川看向她,突然露出一星点笑意:“这就要靠魏小姐你了,我会事先铺张一个巨大的排场,需要你帮忙部署人手,只等那人出现来个瓮中捉鳖。”
这个方法实在太疯,魏鸣不太赞成:“你不用这么着急,等我们的人抓到Jason,不愁问不出他背后的人是谁。”
秦靖川靠回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平静道:“我不剩多少时间了。”
魏鸣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道:“就算立遗嘱也要有个理由吧,突然有这种大动作董事会肯定会乱,你要怎么安抚他们?”
“婚礼。”秦靖川说道。
魏鸣悚然一惊,当家人结婚,妻子又怀了孕,立遗嘱确实无可厚非,只是没想到秦靖川连这都算计上了,如果他自己是饵,秦家就是那个捉鳖的瓮。
婚礼要提前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秦家,王芹和几个女眷都纷纷表示同意,自从秦靖川遭遇车祸,家里就一片愁云惨淡,老爷子也受到刺激,最近几天精神头很不好,办个喜事冲一冲,说不定能去去晦气。
恰逢中秋,外地的秦家人都回来小聚,一大家子人喜气洋洋地张罗,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秦澈向来不关心这种事,缩在秦靖川身边安静吃一块流心月饼,听到他们讨论花轿的样式,一分心忘了嚼,月饼馅儿顺着流了满手。
“不小心。”秦靖川揉了揉他的脑袋,极其自然地抽出纸巾替他擦拭,把剩下的月饼皮扔到自己嘴里,“还吃不吃啦,再去拿个新的。”
秦澈摇摇头,像是突然失去了胃口,什么都吃不下了。
秦靖川一看那脸色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揽着人咬耳朵:“是不是累了,要回房间休息吗?”
周围人已经对他们这副样子见怪不怪,自然不敢多说道些什么,就连王芹都忍着没有发作,反正等秦靖川结婚后定了心,就不顾上这个小侄子了。
见大家都各自安静,氛围也酝酿得差不多,秦靖川突然宣布道:“婚礼结束后,我会正式宣布遗嘱,到时候会请公司各位董事前来见证。”
此话一出,把秦家人也吓了一跳,王芹嚷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年纪轻轻就立遗嘱,像什么样子!”
就连秦澈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过去,秦靖川面色坚定不容拒绝,这不是儿戏。
秦正玲也皱眉道:“是啊靖川,你才刚结婚,后面的日子怎么样还不一定,现在是不是太早了点。”
“早吗?”秦靖川反问道,“这个位子谁都知道不容易做,当年正业叔就是少做了这一手准备,才让秦家那么被动。”
秦正业消失的时候未婚未育,没留下任何子嗣,这也是老爷子多年来耿耿于怀的地方,最喜爱的小儿子连得以承继的血脉都没有。
果然,此话一出周围人都不吭声了,连秦正昌都出声喝止道:“靖川。”
秦靖川眼睛里谁都盛不下,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秦淮序:“爷爷,您说是不是。”
秦淮序面色悲戚,睁着一双浑浊老眼,像是陷入了沉痛旧事里,半晌才叹出一声:“靖川想立,就立吧。”
老太爷都发话,其他人就更没有了置喙的余地。二叔忍不住开口问道:“靖川,当年你去美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家不是都知道了么,”秦靖川说道,“我刚出机场就遭到伏击,耽误了一些时间,等找到小叔家里时,人已经不见了。”
秦淮序表情微滞,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当时秦靖川羽翼未丰,很多善后工作都是老爷子的人去做的,可任凭他们把洛杉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秦正业的影子。
王芹自然不会让别人为难自己儿子,出声道:“行了,当年的旧事提它干嘛,靖川,老爷子累了,你扶他去屋里歇一歇。”
秦淮序近日来身体不好,走动都成了问题,秦靖川把人抱上轮椅,一路推着回到小院,在护工的帮助下将他弄到床上。
当着外人的面,秦淮序只死死抓着他的手,像是对这个孙子极为不舍:“靖川……”
秦靖川耐心等着,只听他说道:“靖川,你是最像我的,你小叔都不如你。”
秦靖川替他掖好被子:“爷爷,小叔年轻有为,要不是没得太早,说不定也能带着秦家闯出一番天地。”
秦淮序仿佛没有知觉一般,任由他摆弄着躺到床上。秦靖川抽回手,感觉皮肤湿润,竟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浊泪。
他走出房间,有些意外地看到秦澈站在小院门口等着自己,急忙脱下外套来给人披上:“怎么出来了,着凉怎么办?”
秦澈被他裹得严实,仰起一张略带苍白的小脸:“秦靖川,你真的要立遗嘱?”
“怎么,担心起你老公的资产来了?”秦靖川刮刮他的鼻子,“放心,就算我真不在了,也不会少你一口吃喝。”
秦澈讨厌这人总是用玩笑话敷衍他,赌气道:“你要是不在了,我就带着孩子走,随便跑去什么地方,认识新的人,你是不是都无所谓?”
这是要气死谁。秦靖川气不打一处来:“那我就算是成了孤魂野鬼也得找你那相好的算账。”
中秋团圆夜本该是跟家里人齐聚,秦靖川却无意久留,晚饭后就带着秦澈离开了老宅,任凭王芹怎么挽留都无济于事。
他们回了公馆,把车子停在私家路上,却并不着急进去。天边一轮皓月当空,衬得星河都暗淡了些,秦澈披着外套下车,白苔淡香随着夜风扑面而来,让人感到心安。
人工湖最近刚建好蓄满了水,已经有水鸟前来憩息,秦澈面对着月光粼粼的湖面,突然说道:“我们还没有给它起名字。”
这个“它”说的是谁不言而喻。秦靖川张手把人抱住,下巴蹭过秦澈柔软的发顶,与他同赏一片夜色:“叫沐华怎么样?”
秦沐华,秦澈反反复复念了几遍,似乎男孩女孩都能用,也觉得满意。
秦靖川从身后抚上他的肚子,细细摩挲:“小沐华,出来后要好好照顾妈妈,听到没有?”
肚子里的小东西似乎是听懂了,应和似的翻了个身,一脚踢到了秦靖川的掌心里。
第42章 第 42 章
一切准备就绪, 婚礼如期举行。
秦靖川的婚礼不管是在业界还是族内都算得上是大事。上午迎新娘过门,兼办酒席,下午则是遗嘱的公证仪式, 届时将会有弘泰的董事高层和律师进行见证。
秦澈从头一晚就开始有些心神不宁。秦靖川看出他的担忧, 抱着人在浴缸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 洗到一半就腆着脸进去了, 欺负秦澈大着肚子手脚不便, 自下而上地弄他, 直到人支撑不住疲惫, 在自己怀里昏睡过去。
秦澈犹自睡得安稳,却不知道清晨时分秦家乱成了一团。到了新娘子该进门的时间, 魏家却迟迟没有动静, 秦靖川煞有介事地带着车队去接亲,回来无奈对王芹汇报:“魏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王芹简直要当场叫出来, 穿戴着一身礼服首饰,丁零当啷地就要去找魏总裁讨要说法。
秦靖川把人拦下:“您这时候去闹有什么用?魏鸣是独女, 魏总的眼珠子心头肉, 您觉得他是会帮自己的女儿还是帮您说话?”
王芹几乎要急哭,周围人乱作一团, 天亮后宾客们都要来了, 秦家有头有脸,这个节骨眼被人退婚,等于是当众狠挨了一巴掌,几辈子的脸都要丢光了。
她仓皇地看向儿子:“那你说怎么办?”
秦靖川觉得好笑,现在魏鸣就带人埋伏在秦家四周, 屋顶树顶等制高点都安排了狙击手,不知道王芹要是发现会做何感想。但他还是做足了家主的架势, 有模有样道:“取消婚礼肯定不现实,该走的流程我们还得继续走,不就是缺个新娘子吗,找一个回来就是了。”
秦家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点时间,上哪儿找合心合意的新娘子去。
今天是秦靖川的吉日,可不知为何,秦澈一早起来就感觉心慌得厉害。吃早饭时一个没拿稳,银叉哐当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更让人心悸。
还没等他再换一把,秦家老宅派的人就到了,老管家秦乔生亲自上门,秦澈下意识遮住肚子:“乔生叔,您怎么来了?”
亏得他这两天穿习惯了秦靖川大T恤,能把肚子藏一藏,不然被老人家看见,可能要直接刺激出脑溢血。
秦乔安虽然知道内幕,但他早已脱离老宅,面对自己的亲哥哥也守口如瓶,伸手拦道:“侄少爷还没吃早饭,天大事儿也得吃完饭再处理不是?”
秦澈在一众人马的监督下吃完早餐,心里早就冒了不止一个问号,他咽下最后一口汤水,探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乔生活了大半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儿,说出口自己都不太敢信:“魏家小姐临时逃婚,老宅都乱成一锅粥了,当家的让我赶紧把您接过去。”
秦澈眉心一跳:“接我过去干嘛?”
开车的司机都要急哭了:“当家的说那套礼服您也试过,穿着正合身,可以,可以顶魏小姐的缺。”
秦澈稀里糊涂上车的时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给秦靖川打电话没人接,便知道这老家伙多半是故意的,在老宅见到人后差点想一个巴掌抡过去。
秦靖川穿着一身新郎礼服,站在人群的簇拥中,见到他就笑起来:“我们的小救星来了。”
不知道他用什么鬼话说服了秦家人,又或者是情况真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程度,秦家家眷竟然都接受了临时找个新娘子来完成婚礼的建议,王芹都六神无主地上来拉他:“就当帮帮祖母,这个婚咱不能不结。”
这是她第一次在秦澈面前自称祖母,让秦澈都觉得怪异起来,两条秀眉紧拧着,显然不愿意掺和进这一场乌龙里。
秦靖川早预料到这一出,轻描淡写把人揽到身侧:“就走个过场,等过了正午新娘子进门后就没你的事情了,到时候让司机把你送回家休息。”
这也是计划之内的事,下午的遗嘱公证仪式主要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万一幕后黑手真的现身,难免会出现一些安全隐患,所以要让秦澈在公证开始之前就离开老宅。
当着一众家眷,秦澈不服软地瞪着他:“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秦靖川虎下脸来,轻斥道:“作闹也要分个轻重缓急,什么时候了还任性。”
反正都已经惹人不高兴了,不如干脆得罪个彻底,回去再慢慢哄吧,相信秦太太大人有大量。
周围老幼俱全,秦澈吃了个哑巴亏,一个愣神间就让人簇拥进了大客厅,大红礼服早就备好,擎在这儿等着他呢。
秦澈怕肚子露馅,局促道:“我要回房间换。”
“行,回房间。”王芹赶紧道,此刻别说回房间换,就是让他这个做祖母的亲手换上也得乐意啊。
等秦澈换完出来,大家又都是一惊,别说合身,这件礼服简直就是给他量体裁制的,从腰身到袖口无一不妥帖。秦澈的头发早长过了肩,仔细梳梳,从背影看倒真像个娴静的大家闺秀了。
车队又拉着人出去浩浩荡荡晃了一圈,等回来的时候,私家路路口门阀大开,早放好了一辆八抬轿子。
秦靖川亲自将人抱到轿子上,风风光光往家抬,鞭炮声从路口一直响到老宅门前,三跨院院门大开,从正门迈进,据说当年王芹过门时都没有这般排场。
秦澈在轿子里还晕乎乎的,红盖头挡住了视线,只能听到外面的鞭炮声停了,秦靖川掀开帘子将他扶了出来,紧紧牵着往堂屋走去。似乎是察觉出他的不安,秦靖川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低声道:“别怕。”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秦澈都要把盖头拽下来扔到他脸上了。
还好秦家反应足够迅速,折腾了这一通都没耽误吉时,秦澈被秦靖川牵着拜了天地拜高堂,透过红盖头的缝隙,能看到这个男人一直稳稳站在自己前面。
秦家是老派家族,很多礼数都不能减免,更何况是当家人婚礼这么大的事情,折腾到正午进喜房时秦澈都有些累了。一进房间,秦靖川就把他盖头挑了下来,赶紧卖好脸给人端茶送水:“该累了吧。”
秦澈被头冠压得发根疼,仍是不相信这场闹剧:“为什么是我?”
外面人还等着新郎官出去应酬,时间紧急,秦靖川只来得及为他拆下头冠首饰,抱着人亲了又亲:“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咱们结婚了,从今往后你就是秦太太。”
听到他还在胡诌,秦澈一甩脸子就要骂人:“你……”
“谁让你总不愿意当秦太太,只能用这种法子。”秦靖川极不舍得,抱着人上下其手,“哎呀,秦太太,你就当可怜可怜我,等回去了就跟你解释。”
秦澈本来就疲惫,被他连珠炮似的一轰,顿时什么话都忘了。秦靖川又抱着人哄了几句,这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去应付外面那一大家子宾客。
大喜的日子,大家都格外大胆,见秦靖川姗姗来迟,一个表哥笑着打趣他:“这么久不出来,别是争分夺秒跟夫人温存去了吧。”
秦靖川坦荡笑笑:“老婆太迷人,咱们也控制不住不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秦靖川是真的高兴,对敬酒的人来之不拒,要是再夸几句秦太太,说不定再难谈的合同都能口头定下了。
一直闹到午宴结束,公馆来了司机将秦澈接回去休息。秦靖川这才真正放下心来,脸上半点醉意都没有,掏出手机给魏鸣打电话。
午间人流来来往往,特别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参加完婚礼准备离席的,特地赶来听遗嘱公证的,一时间混乱不堪。这些往来的人流中不乏魏鸣安排的人,他们把宾客按区域划分,紧密监控,但是并没有发现可疑情况。
连魏鸣都忍不住说:“如果他们决定行动,现在入场是最好的时机,再晚些时候反而容易暴露。”
秦靖川沉着道:“再等等看。”
为了给对方制造可乘之机,遗嘱公证地选在了一块露天草坪,律师和各位董事都已经陆续到达,杰西卡作为主持人登台:“欢迎各位莅临参加弘泰董事长秦靖川的遗嘱公证会……”
秦靖川手持稿子站在台下,短暂的开场之后会由他上台发表一小段演讲,之后便进入正式的公证环节,未来几分钟将是真凶采取行动的最佳时机。
秦靖川摸了摸怀里的配枪,甚至连防弹衣都穿上了,只要对方敢露面,高处的狙击手会瞬间让他毙命。
开场即将结束,雷鸣掌声中秦靖川准备上台,忽然口袋里的手机激烈震动了起来。
他以为是魏鸣终于发现了什么,按亮屏幕却发现是公馆的号码。秦澈这个时间应该到家了,可能又作闹着不肯睡觉,老管家被逼无奈打来求助,秦靖川划开接听:“喂?”
乔安叔困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秦先生,侄少爷坐上车了吗?怎么这会儿都没回来,去接的司机也联系不上。”
秦靖川猝然一惊,手机啪嗒一下掉到了草地上.
秦澈在路上就已经昏昏欲睡。
车子下高架后往郊外公馆驶去,下午两三点的时间,路上没什么人,司机尽量开得平稳。正当他要睡着时,三辆黑色□□从后面紧逼而来,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秦澈第一反应是不好,便要去摸手机给秦靖川打电话。
可对方动作更快,训练有素地将他们的车子逼停到路边,拉开车门将司机拽下去兜头给了一闷棍。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公然行凶,显然是有备而来,秦澈反而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坐在车里,直到后面的车门也被人拉开。为首的那个肤色黝黑,看轮廓不像是国内人,秦澈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对方拿出一个小瓶,对他喷了一下,紧接着便感到意识涣散,眼前逐渐腾起片片黑影。
再醒过来时已经到了半夜,秦澈慢慢睁开眼睛,入目是昏黄的灯光,身下被褥柔软,他被关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他强迫自己镇定,腹中的孩子却像是嗅到了不详的气息,烦躁地翻滚起来。秦澈倒抽一口冷气,抱着肚子不住安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搅动,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频频滚落。
等阵痛平息的时候他几乎虚脱,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这个房间看起来很普通,除了一张床,就是靠墙而立的书架和书桌,装修风格老旧,像是十几年前的那种老式卧室。
书桌上摆着一张照片,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木质相框都已经掉漆发黄,秦澈把照片拿起来,待看清后倒吸一口冷气,有一刹那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张照片大概是十几年前拍摄的,乍一看是平平无奇的三口之家合照,男女主人和他们的孩子同处一框,画面看起来应该温馨才是,可秦澈只觉得荒谬。
因为照片上的男主人竟然是秦正业。
据说秦靖川这个小叔消失的时候还很年轻,也不曾留下任何子嗣,那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和男孩又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秦澈头疼欲裂,那个女人和孩子的轮廓也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清晰起来。
在他很小的时候,经常被身为教授的父母带到校园里玩耍,学校里像他一样等待父母下班的教职工子女有很多,那个男孩便是其中一个。
秦澈依稀记得他叫方乐言。
小乐言虽然取了一个活泼的名字,性格却十分孤僻,几乎不怎么跟其他小朋友接触,只有秦澈锲而不舍地找他玩耍,还常把自己的零食和玩具分给他,久而久之两人便成了固定的玩伴。
秦澈那时候还不太懂小乐言被其他孩子孤立的原因,只记得他的母亲似乎不是学校老师,而是后勤处的临时工,一个人抚养他长大,周围的邻居都没见到方乐言的父亲出现过。
秦澈父母是天生的热心肠,经常接济那位单身母亲,也常领着秦澈去方乐言家串门,并时常教育他,小乐言很苦,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我们要多帮助他才行。
所以就算是被给了冷脸,小秦澈也会乐此不疲地跑上去,再次拉起方乐言的手要跟他一起玩。
没想到他的父亲竟然是秦正业。
秦澈仔细端详着照片中小男孩的轮廓,看见他眼下红痣,满腹惊疑中骤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眉眼竟然跟方隐成有几分相似。
方隐成竟然是秦正业的孩子。秦澈的大脑飞速旋转,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方隐成带着金丝眼镜的样子让他感到无比熟悉,是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带着秦家的血脉!
紧接着,一个更加不可思议并且恐怖的念头闪现在秦澈脑海里,为什么当年他父母车祸时秦正业能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甚至说为什么秦正业要策划一手车祸来残害他的父母,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撞见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比如说这位秦家当时的掌门人没有结婚却跟一个身份低微的女人有了私生子,这种消息如果传出去,不仅是秦正业,乃至整个秦家都有可能陷入丑闻危机,更不可能再有机会迎娶什么大家闺秀。
秦澈感觉自己的手在剧烈抖动,他想把照片放回桌上,掌心却湿粘打滑,相框咚的一声落在了地毯上。
像是要响应什么似的,门把手传来轻微的响动,秦澈猝然回头,只见方隐成站在门外,正抱臂看向他。
他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向后几步跌到床上,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真的是你。”
“看来你已经看到照片了。”方隐成饶有兴味地走了过来,“喜欢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吗?”
秦澈的眸子略微有些失焦,喃喃道:“乐言,你是方乐言?”
方隐成的视线骤然一暗,上前几步捏住他的下巴:“别提那个名字!”
“为什么?”秦澈竟然笑了出来,“因为这个名字让你想到自己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吗?”
“闭嘴!”方隐成一巴掌甩了上去,将秦澈打得跌倒在床上。
跌下去的一瞬间他伸手护住肚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见的惊慌。
“不用藏了。”方隐成嗤笑,“这个种是秦靖川的吧,倒是没想到你看上去秀气,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说罢,他俯下身去,在秦澈战栗的眼神中伸手抚上他凸起的小腹:“等我杀了那个老男人,弘泰就是我的了,到时候也给我生一个。”
“畜生!”秦澈忍无可忍,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方隐成偏过脸去,眼镜歪在鼻梁上。
方隐成毫不在意,抬手将眼镜扶正,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按亮后丢了过来。
那是一部手机。
秦澈惊疑不定,拾起来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登时都要凝固了。
那是胡建成的手机,上面还有他发的短信和拨过来的未接电话。
秦澈咬着齿间的颤栗,厉声问:“他的手机怎么会在你那里?”
“不只是你一个人会去档案室。”方隐成拍拍他的脸,“你该不会觉得我好不容易进入弘泰就是去给秦靖川打工的吧。”
“这个人是我父亲的秘书,拿了我父亲多少好处不说,紧要关头竟然背叛了他,把我父亲的几个重要仓库都汇报给了秦靖川。”方隐成满脸恨意,“只开三枪都算便宜了他,这种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秦澈视线微凝:“胡建成死了?”
“死了有一周了,秦靖川没告诉你?”方隐成略带怜悯地看向他,“那个老男人真的把你保护得很好,以至于把你养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
秦澈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抖,几乎要控制不住,肚子里的胎儿感受到母体恐惧的情绪,憋着劲儿开始发威,一阵一阵的剧痛让秦澈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视线都有些模糊了,却死咬着面前这一道身影:“我的父母……”
“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方隐成说道,“父亲好不容易来一次就被他们撞见,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
秦澈依稀记得他的父母最后一次去方乐言家是在某年春节。秦家夫妻桃李满天下,每当过节前后都会有很多学生前来走动,他们就把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拿到了方乐言家里,正巧遇上了前来探望私生子的秦正业。
正月还没过,小秦澈就收到了父母车祸的噩耗,没想到他们的善心竟然成了阎罗索命的导火索。
他死命咬着手指,泪水夺眶而出,顷刻就淌了满脸。他还记得那天上学前父母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样子,母亲捏着他圆嘟嘟的小脸说:“今天是周五,你在学校乖乖的,晚上买蛋糕给你吃。”
秦澈闭上眼睛,痛苦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他抽泣得难以喘息,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沙哑的哀鸣:“妈,妈妈……”
方隐成终于有些于心不忍,掏出手帕打算替他擦拭眼泪,刚刚靠近就被秦澈死命挥开:“去死,杀人犯!你去死!”
方隐成登时大怒,掰正他的下颌,强迫他看向自己:“我是杀人犯?那秦靖川呢!我父亲至今下落不明,你让我怎么办!”
秦澈仍是难以呼吸,一阵一阵地倒气,几乎要背过气去了,方隐成这才猛地放开他:“当年……我还太小,不然肯定不会让你落到那个老男人手里。”
“秦澈,你不是从小就喜欢跟我玩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叫我乐言哥哥,你别哭,你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你。”
秦澈哭得头脑昏胀,耳畔嗡鸣作响,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觉得整个人被巨大的绝望笼罩。那个坚实而可靠的臂膀呢?为什么还没出现,还没将他拢进温暖的怀抱里?
秦澈眼前发黑,骤然失去了意识。
第43章 第 43 章
遗嘱公证会临时中断, 秦靖川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失魂落魄地就往门外冲。他一刻不停地拨打秦澈的手机,但是并没有人接听。
魏鸣见情况不对, 在门口拦住他, 大声唤醒他的神智:“你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秦靖川不得不冷静, 尽管他狂躁得想要杀人, 还是竭力压着声音道:“是秦澈, 他们把秦澈带走了。”
魏鸣也是一惊, 毕竟在外人看来, 这样一个小小的外侄实在起不到什么决定性作用,对方能这样快准狠地捅进秦靖川心窝, 必定是蛰伏良久做了无数准备。
“你别着急。”魏鸣冷静道, “是在什么路上遇险的?”
不着急,怎么能不着急, 秦靖川低吼着:“那是我刚过门的太太!也是我怀了孕的老婆!”
话音刚落,不给魏鸣反应的时间, 手机再次传来保镖的汇报:已经找到出事的车子, 司机脑震荡正送往医院抢救,没有看到侄少爷。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监控中可以看到三辆黑色SUV逼停了秦家的车子, 紧接着他们从后座将失去意识的秦澈抱了出来。
秦家的公馆地处郊区,附近很多小路都没有覆盖监控,□□拐上某条不知名的土路后很快就失去了踪迹。
秦靖川盯着监控屏幕,面色冰冷,有种山雨欲来的恐怖。魏鸣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这个男人在合作中总是沉着斯文的,虽然有时候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也丝毫影响不了他彬彬有礼的气质,而现在的秦靖川仿佛撕下了所有面具,暴露出狂躁残忍的本来面目。
魏鸣怕他还没找到人,就先把自己的神经绷断了,安慰道:“对方看起来没有要伤害的秦澈的意思,主要目标应该还是在你这里,他们肯定会来联系你的。”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绑匪始终是静悄悄的,他们像是要故意折磨人那样,不紧不慢拖延着时间。
秦靖川在魏鸣的工作室熬了一夜,外面闹翻天了也顾不上管,遗嘱公证会上他突然离席,留一众董事面面相觑,手机上已经积攒了几十个未接电话,每次铃声响起,秦靖川都要反复辨认那串号码,生怕错过关键来电。
等到天色破晓,值班的保镖都昏昏欲睡,秦靖川头昏脑涨地站起来,全身肌肉发麻几乎失去了知觉。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勉强清醒了些,挂着满脸水珠回来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是他给秦澈设定的专属铃声!
来了!魏鸣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呼叫专员准备录音,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盯着那一小方屏幕,生怕错过任何线索.
秦澈的情况不算好,情绪受到刺激导致他体内电解质失衡,血压低得吓人,断断续续昏迷又苏醒好多次。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头昏脑涨,身心俱疲,怎么挣扎都清醒不过来,外面天色大亮,他茫然眨着眼睛,分不清今夕何夕。
“你的预产期快到了。”方隐成的声音从床边传来,他没想到秦澈的身子底这么薄弱,陪他挂水就是陪了一夜。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秦澈开口,声音沙哑虚弱,视线擦过方隐成投向他身后的虚空。
“我只是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方隐成把玩着他的手机,“我已经给秦靖川打过电话了,他会来签署资产转移协议,等我拿到了弘泰的股份,就陪你去美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弘泰是秦靖川一手挽救回来又打拼至今的心血,秦澈偏过头,轻轻合上眼睛:“他不会签的。”
“那你真是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方隐成抚摸他柔软的发顶,“只是熬了他半天,这老东西就坐不住了……走吧,起来吃东西,我带你去见见他。”
方隐成指定的见面地点是一处废弃仓库,占地面积足有上千平,里面环境错综复杂,不熟悉地形的人扎进去很容易迷路。
秦靖川一脚油门踩到底,几乎失去了对速度的感知,他面沉如水扶着方向盘,副驾驶上扔着一把银色的勃朗宁手枪。对方要求他只能一个人来,报警就会对秦澈不利,秦靖川丝毫不敢冒险。
这片仓库废弃已久,远看残垣断壁,鬼影幢幢,秦靖川把车丢在路边,顺着电话里的指使,深深浅浅走了十几分钟,进到某一间仓库时突然被人拿枪指住。
秦靖川丝毫不惧,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典型南亚人长相,深眼窝,眼下有疤,赫然就是照片里的Jason。
他盯着对方:“秦澈呢?”
Jason拿出一沓合同扔到他面前,用不算流利的汉语道:“你签了,自然能见到他。”
“派几个小喽啰就想敷衍我?”秦靖川抬高声音,“让方隐成滚出来!”
他早在电话里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大概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秦正业消失了那么多年,竟然还有余孽作祟,他扯起嘴角:“没想到我小叔还有一个私生子。”
方隐成从楼梯上下来,面色阴沉不定,显然私生子这个词狠狠刺痛了他,示意Jason动手给秦靖川一个教训。
四五个雇佣兵同时扑了上去,秦靖川抬腿踢倒一个,偏头躲开耳后的风声,一拳挥在其中一人的下巴上,三五招之内竟没吃亏,右手伸进怀中就要去掏那把勃朗宁。
方隐成面色微顿,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手机,手机壳上印着一大一小两只圆滚滚的熊猫,是秦澈的。
秦靖川瞳孔骤然一紧,失去先机叫人一脚踹到了膝弯上。他踉跄着勉强站稳,肩膀顿时被四五只手压住,Jason扯开他的外套,从里面掏出枪远远抛在了地面上。
拳脚再次落下,先前在他手上吃了苦头的雇佣兵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下手极黑,秦靖川后腰被人踹了一下,整个人翻滚出去,又被扯住头发狠狠砸在眉角。
他眼前发花,耳畔嗡鸣作响,足有好几分钟失去了神智,等视线再次清晰,就看到方隐成蹲在他面前,玩味地说:“现在还觉得我是私生子吗?”
秦靖川粗喘着,语气依旧不驯:“如果你真能见光,秦正业还会苦苦瞒着秦家?不过是个入不了族谱的玩意儿。”
方隐成暴怒,儒雅的表象彻底破碎,站起身来狠狠抬脚,踩在了秦靖川的左臂上。
那里刚拆疤,还没有好全,一碾之后很快渗出了血迹,秦靖川咬死牙关,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有血迹从发间滚落,染到眼睛上,犹如来自地狱的阎罗。
方隐成没能感受到碾压对手的快意,颇为遗憾地收回足尖:“你侄子可比你听话多了。”
秦靖川咽下满口血气,声音嘶哑道:“秦澈在哪里?我要见他。”
方隐成避而不答:“你倒是根正苗红的长子嫡孙,却跟一个外侄搞在一起,说出去难道比我光彩?”
秦靖川怒视着他:“有什么都冲我来,跟他没有关系!”
“是吗?”方隐成打开手机,上面是秦澈昨晚输液的照片,平躺时被子凸起一块明显的轮廓,他似乎昏迷中也不安稳,眉峰紧紧蹙着。
秦靖川瞬间变了脸色:“你把他怎么了!秦澈现在在哪!”
“别紧张,只是有点电解质失衡。”方隐成说道,“但我听说他怀了你的孩子,估计预产期就在这个月,你是看不到孩子出生了,我这个当表弟的可以帮你照顾他们娘俩。”
秦靖川嘶吼着,又被人狠狠压制回去,来不及吞咽的血沫顺着嘴角流下,面色近乎狰狞:“你大可以试试,如果我们不能平安回去,马上就会有人对秦正业动手,以他现在的状态,弄死他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方隐成不管不顾地冲过来,薅住他的短发迫使人抬起头:“果然是你,是你绑走了我父亲,你把父亲关在了哪里!”
动作间,另一部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掉了出来,屏幕亮起闪烁着通话接通的界面。秦靖川扯起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意来:“原来顶上还有个主子,我就说凭你一条走狗也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他提高声音:“爷爷,是你吗!那天在老宅你拽着我流泪,哭的是你那没命享福的好儿子吧!”
方隐成提起他的领子,不顾沾了满手鲜血,厉声质问道:“这些年我们几乎找遍了美国所有的州,你究竟用了什么本事,残害亲叔叔,逼爷爷放权!”
秦靖川却完全没有了交谈的意思,他闭目不答:“我要先看到秦澈。”
方隐成把他狠狠掼回地上,镜片上溅了丝丝血迹,对手下道:“把他捆了关起来!”
仓库里有大大小小废弃的储物室,连窗户都没有,只能从门缝里透出丝丝光线。秦澈被束起双手丢到地板上,呼吸着沉闷的霉味,依稀能听到外面激烈打斗的声音。
是秦叔叔吗?是不是秦靖川来找他了,脑海中刚刚腾起一丝希望,就见房门猛地被人拉开,秦靖川受伤委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被人一脚踹了进来。
他失声尖叫:“秦靖川。”
“你们叔侄俩好好叙旧,”方隐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果不签文件,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秦澈艰难地挪过去,感觉肚腹间隐隐传来阵痛,他顾不上那么多,一声声呼唤秦靖川的名字,被绑缚的双手触上对方的脸颊,只感受到满手黏腻。
秦靖川有几秒钟的眩晕,缓过劲后叠声问道:“感觉怎么样?肚子疼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方隐成没有把我怎么样。”秦澈慌得声音都在发抖,“你流血了,你……”
“是他们的血。”秦靖川安抚道,在黑暗中靠着墙壁艰难坐起来,“过来点,让我摸摸你。”
秦澈蹭过去,依靠着秦靖川的臂膀,秦叔叔身上向来淡雅的白苔香水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气和土腥的味道。他口中苦涩,艰难道:“方隐成是秦正业的儿子。”
“猜出来了。”秦靖川靠着墙壁喘息,“没想到那个老狐狸竟然还留了种。”
秦澈声音哽咽:“我父母,就是被他杀害的。”
秦靖川心里一沉,听到他哭更是心疼,手脚被缚无法触摸,便用脸颊轻蹭他的发顶:“怎么回事?”
秦澈泣不成声:“方隐成的妈妈在学校做后勤,我父母经常去给他们送东西,有一次去的时候正好遇到秦正业……”
秦靖川垂眸思索,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环。当时秦正业在秦家如日中天,并打算把弘泰的生意重心迁到海外,在那种关键时期的确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有私生子的事,悄无声息处理掉两个外戚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别哭,宝宝,别哭。”秦靖川吻他湿滑的脸颊,“等我们出去了就重翻当年的案子,绝对不会再让他跑了。”
秦澈哭累了,靠在秦靖川的肩膀上小声抽噎,脑海中逐渐有了整个事件的大概轮廓:“方隐成绑架你,是因为遗嘱公证会?”
“不全是。”秦靖川摇头,“秦正业消失后,还有一些残存的旧部留在美国,方隐成是借助了他们的力量才能跟我对抗。我一直觉得,方隐成和那些势力之间是有一个牵线人的……”
秦澈感到不可思议:“秦家还有谁想害你?”
秦靖川说道:“秦淮序。”
当年老爷子溺爱幼子,就算秦正业涉足违禁军火,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出来,还是想要包庇他。秦靖川也就没有顾及祖孙情分,剿灭了秦正业的旧部后,趁秦淮序伤心欲绝,无心打理公司事务,将他的一众老臣也逼得节节溃败,等老爷子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秦淮序见大势已去,便只能对亲孙子放权,对外做足了溺爱秦靖川的样子,就算秦靖川日后想要翻脸也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秦澈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段往事,听秦靖川口述出来只觉得心惊,脱口道:“可他都快九十岁了。”
人到了这个年纪,多半对身外之物没了挂念。秦靖川说道,“我知道他因为秦正业的事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却没想到这老匹夫跟方隐成暗中联系,这才着了他的道。”
他想起之前某一次回家,在书房里看到秦淮序临的字,一首《书愤》力透纸背,满腔悲愤意难平,是否从那时起他就有了杀心?
秦澈浑身轻颤,腹中坠痛更加明显,他咬牙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靖川冷静道:“方隐成不会轻易让我走,但你可以,你是无辜的,我可以用那份文件拖延时间,把你保出去。”
秦澈听出他话里的决绝,挣扎着坐起来:“你让我变成这副模样?又要把我一个人丢出去不管?”
秦靖川心如刀割,半跪着轻吻秦澈的肚腹,狠心道:“你不是本来就打算离开,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你之后就自由了。”
秦澈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想打断他:“秦靖川!”
可秦靖川自顾自道:“准备公证的那份遗嘱我已经签了,等你出去后就去找杰西卡,她会帮你联系法务部的人。拿到资产后不想留在秦家,就去外面找个安逸的地方,没有人会管你。”
秦靖川顿了顿:“要是你遇到新的人……”
秦澈整个人都懵了,即将被抛弃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秦靖川,你不要我了是吗?”
秦靖川长叹出一口气:“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太太,是我秦靖川的老婆,怎么会不要你呢?”
秦澈带着哭腔反驳:“你的未婚妻明明是魏小姐!”
“骗你的。”秦靖川轻吻他,字句带着灼烫的气息扑上脸颊,“你总是不想当秦太太,只能用这种法子,别恨我好不好?”
“混蛋……”秦澈浑身冰冷,“你这样,还让我怎么走?”
他跪在秦靖川旁边,语气是从没有过的坚定:“既然拜了堂,成了亲,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秦靖川一怔,在他头顶揉了揉:“别任性,还有孩子。”
秦澈低头抚摸着肚子,马上就要足月的小家伙,害他受了那么多苦,也平白给了他那么多期待,说不心疼是假的。他咬牙:“要是我们都出不去了,就算它运气不够好……但我相信,它是个小福星,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黑暗中,秦靖川看不清他小侄子的脸,但某种激荡的心绪刷洗着胸腔,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拉开。方隐成带着文件和纸笔出现在门口,马上有人上前把他们拉了出去。
光线刺眼,秦澈不由眯起眼睛,这才看到秦靖川浑身血迹斑斑,伤口可怖,哪里是别人的血,分明都是他自己的!
“聊够了么?”方隐成说道。
他示意手下给秦靖川松绑,却仍是押着他,把人按在地上,兜头丢下一本文件,“那就把文件签了。”
秦澈一双手腕被勒出了淤痕,方隐成轻锁眉头,让人也解开他绳子,提小鸡一样押在秦靖川旁边。
秦靖川翻开文件,只见那本转让书上事无巨细列满了弘泰的各项股份和他的个人财产,他摇头轻蔑一笑:“对我的调查还挺详细,是秦淮序要你这么做的吗?”
“少废话。”方隐成冷声道,“现在痛快签了,我还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不然我也有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那一本文件足足有十多个签名,像是看出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方隐成冷冷瞥一眼Jason,示意他动手。
登时便有两个人上前将秦靖川死死压在地上,Jason面无表情走过来,伸手在秦靖川头顶一按。
这些雇佣兵常年游走了生死线边缘,手劲极大,一瞬间秦靖川几乎都听到头颅碎裂的声音,紧接着钻心的锐痛瞬间传来,他浑身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那种锐痛是毫无理由的,秦靖川眼前发黑,连过了多久都不知道,等意识逐渐回拢后他听到有人在哭喊,抬头就看到秦澈被几个人压制着,泪流满面,拼命想要挣脱:“你们放开他!”
“不要,不要!”
秦靖川心都要被捏碎了,不想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粗喘道:“你想知道秦正业在哪儿,就先把秦澈放了。”
方隐成他耐心全失,伸手便要拔出配枪,却听见秦澈尖叫一声,捂着肚子软绵绵倒了下去。
他太瘦弱,几个保镖都不敢用力去碰,只能眼看着人无力瘫软。方隐成猝然回头:“怎么回事!”
秦靖川紧盯着他的动作,在人转头的间隙猛地扑了上去。他才经受过一轮折磨,浑身肌肉酸软,冷汗都出了几身,连压制他的雇佣兵都放松了警惕,万万没想到这个伤重的男人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气,如山岳般拔地而起,飞身贴到方隐成身后,手肘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
众人这才如慢镜头般把视线从秦澈身上移开,只见秦靖川面如金纸,还带着虚弱的苍白,全身的力量却凶悍到不容反驳,抽了方隐成腰间的配枪抵在他的额头。
一时间形势骤然翻转,雇佣兵们纷纷回过神来,拔枪指向秦靖川,将他们二人包围在中间。
秦靖川扣开保险栓,咔哒一声轻响,挑动起所有人的神经:“我看谁还敢动。”
方隐成竭力保持冷静,眼镜反射着枪口乌黑的光泽:“你以为挟持了我,就能全须全尾地逃出去吗?”
秦靖川冷笑一声,从他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我可以杀了你,再杀了秦正业,让你们父子二人在地下团聚!”
电话里终于传出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靖川!”
“爷爷,您终于肯吭声了,”秦靖川嗤笑道,“当初您打算用整个秦家来给小叔的错误埋单时,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Jason将瘫软在地的秦澈拽了起来,见他面色如常,便意识到他们被骗了。他没有方隐成那样怜香惜玉,将人提起后扑通一下掼到地上,秦澈后腰着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便被人拿枪顶住了脑袋。
方隐成急急冲他呵斥:“别伤了他!”
秦靖川亦双目赤红:“放开秦澈!”
天色昏暗,过堂风刮起一片灰尘,秦靖川迎风怒吼:“爷爷,秦澈也在这里,他怀孕了,您要是想让秦家血脉尽断,大可作壁上观!”
秦淮序苍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住手!”
Jason的眼神中终于闪过一丝迟疑,秦靖川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枪!
砰!子弹打中了Jason的手臂,他手中的枪应声而落。
屋外狂风大作,雇佣兵们失去两个指挥,一时有些慌乱,不知道枪口该指向何处。
秦澈捡起Jason掉落的配枪,艰难起身,想到刚才就是他给了秦靖川痛苦一击,果断开枪打中了他另一条手臂。
惨叫声混在风声里回响不绝,连方隐成都微微错愕,似乎是没想到看起来娇弱无力的秦澈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秦靖川勒着他的脖子冲秦澈吼道:“先跑出去!”
秦澈转身就往复杂曲折的仓库里跑,他不惧怕硝烟的味道,秦靖川从小就训练他射击,经常用打台球的方式训练精度,他打靶纸的本事像打斯诺克一样娴熟。
方隐成被秦靖川抓着当人肉盾牌,眼镜早在混乱中碰掉了,他难得狼狈,喘着粗气命令众人:“小心走火!”
他才是那些雇佣兵的雇主,一旦方隐成死了,就意味着高额尾款跟着打了水漂。没人去管秦澈跑到了哪里,纷纷包围上来,将秦靖川困至绝境。
方隐成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艰难道:“就算打死我,你们也逃不掉。”
话音刚落,二楼传来枪响,冲在最前面的雇佣兵手臂中弹,冲锋枪脱手飞了出去。
“秦太太在怀孕前也没有这么娇气,”秦靖川裂开嘴角笑道,“他擅长在暗处观察,伏击小型猎物,好几年去北欧打猎,他的战绩都超过了我。”
又是一枪,第二人中弹,秦澈开枪的位置变了,他在不停移动。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秦澈的埋伏轨迹其实漏洞百出,但那些雇佣兵被耗了太久,已经犹如困兽。他们只是拿钱办事,对方隐成并不是忠心耿耿,大势离去后便丧失了大半斗志,与其在中国境内被抓住,不如趁警察到来之前赶紧离开。
有人开始迟疑,目光不断扫向门口的方向,秦靖川枪口微移,对着方隐成的膝盖就是一枪,混乱中将人往外一推,踏着窗边的废弃建材跃了出去。
远处依稀传来嘈杂人声,魏鸣带着经常警察已经摸到了仓库外围,但这里空间太大,又分东西两区,搜索就费了不少时间。
秦靖川冷汗频频,来自头顶的锐痛让他眼前发晕,手臂麻木的症状再次出现,他拖着身体来到和秦澈约定汇合的地方,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过来。
秦靖川心里咯噔一声,不顾暴露的风险回去寻找,循着枪声赶到的魏鸣已经带人看到了他:“秦靖川!”
秦靖川置若罔闻,顺着楼梯爬到楼上,捡到了两枚还带着余温的弹壳——方才秦澈就是在这里掩护他的。但紧接着,他瞳孔骤然缩紧,看到了地上沾染的星点血迹,秦澈受伤了,什么时候!
秦靖川犹如困兽,把整个二层翻找一遍。楼下魏鸣正带人清扫现场,方隐成和受伤的Jason被抓了个正着,其他四散而逃的雇佣兵也纷纷被外围的警察抓住。
“秦澈,秦澈!”秦靖川提高声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脚正在发抖,他拐入另一侧楼梯间,在愈发浓郁的血腥味里骤然顿住。
秦澈毫无知觉躺在楼梯上,身下早已晕开大片血迹。
秦靖川目眦欲裂,冲上去将人抱在怀中:“秦澈,澈澈?”
秦澈微微睁开眼睛,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肚子,好疼。流血了……”
“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秦靖川手足无措,生平第一次被恐惧裹挟,“再坚持一下,宝宝。”
秦澈闭上眼睛,感觉身体越来越冷,他看向秦靖川,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既然结了婚,你就不能亏待这个孩子,它从小没有妈妈,在秦家生活,会很辛苦。”
“不会的。”秦靖川眼角酸涩,“再坚持一下宝宝,别睡,我们马上就去医院。”
秦澈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没有哭,却感觉眼角湿润,原来是有泪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很想对秦靖川说不要哭,却控制不了意识消散,无知无觉堕入了一片漆黑。
第44章 第 44 章
在来的路上魏鸣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为了以防万一,他把秦靖川的那个私人医生也叫上了,结果事情的发展还是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
秦靖川浑身沾满了血和泥, 左臂软绵绵垂在身侧, 单手抱着秦澈从房间里出来时犹如负伤的困兽。
只是看到秦澈的样子, 魏鸣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蜷缩在秦靖川怀里, 肚腹高高隆起, 像是得了某种疾病。
但很快, 一个念头从魏鸣脑海中闪过, 秦澈没有生病,他怀孕了。
尽管这很不可理喻, 但已经是她能想出的最合理的解释。如果秦澈能够生育, 秦靖川一系列疯狂的举动都有了合理的理由,怪不得他要着急结婚, 立遗嘱,因为秦澈真的给他带来了一个孩子。
救护车里, 秦澈被戴上了各种仪器, 巴掌大的小脸笼罩在氧气面罩下,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秦靖川的神经。
秦靖川死死握着他的手, 骨节细瘦而突出, 几乎不带任何温度。他看向周谨平,近乎狂躁:“怎么回事,为什么血到现在都止不住。”
秦澈一直在流血,染红了身下的床单,顺着流淌到地面上。周谨平面色紧绷, 说话也言简意赅:“大出血。”
三个字几乎把秦靖川打入死刑,他神情恍惚:“要怎么办?”
大出血其实在周谨平的意料之内, 这几乎是所有突发状况中最常见的一种,所以车上早早备好了血袋。但秦澈的情况比一般大出血还要更严重些,胎儿在没有足月的情况下就破了羊水,必须马上手术把孩子取出来。
“预产期在几周之后,我们常备的血袋不够用。”周谨平快速道,“为了手术中以防万一,我们需要到其他医院置换血源。”
现在各大医院都血库紧缺,血液外调更是要经过一番流程,秦靖川抓紧发根,马上拿出手机找人通融。
挂断电话后秦靖川紧紧盯着面前的人,短短几刻的功夫,秦澈的面色愈发苍白下去,秦靖川从未感到如此无助,他抓着周谨平的手臂:“你一定要救好他,他还这么年轻,他不能出事。”
周谨平也没见过这位雇主如此慌乱的时候,但他依旧不敢做保证:“我会尽力。”
秦靖川终于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他伸手去接秦澈流下来的血,但那是徒劳的,血珠很快就在他手中攒了一小汪,鲜红的颜色刺痛了眼睛。
到达医院后一切准备就绪,整个浅海医院严阵以待,平日里嬉笑打闹的护士们个个面容严肃,推着单架床飞快奔向手术室。秦靖川被拦在外面,茫然攥紧了沾满血迹的掌心。
来自头顶的剧痛拉扯着他的神智,还不能倒下,秦靖川狠狠将指甲掐进肉中,强迫自己清醒。
魏鸣赶来时就见他神色仓皇地立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高大的身形摇摇晃晃,几乎要支撑不住栽倒下去。她担忧地上前:“秦靖川。”
秦靖川麻木转身,突然呛咳一声,喷出了点点血迹。
魏鸣大惊:“你受伤了。”
秦靖川摆摆手,靠着墙壁颓然蹲下:“没事。”
魏鸣劝道:“血袋已经调过来了,秦澈会没事的,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
秦靖川完全觉不出疼似的,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留了很多血,刚才在车上,血多得几乎止不住。”
“他那么娇气,又怕疼,该有多害怕。”
“我不能走,他要是知道我没在这里等他,说不定就赌气不肯出来了。别看他平时文文静静,小破脾气上来连我都没招呢。”
魏鸣纵然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他们都有同性爱人,但扪心自问,她绝对做不到像秦靖川这种程度。
秦靖川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如果当时没有逼他怀上这个孩子,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一尸两命这个词就像是个被他藏在内心深处的魔鬼,不时就要探头出来狞笑两声,掐灭他的所有希望。
手术室里一直有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每个人都面色整肃,几乎没有交谈的声音。秦靖川坐在等候椅上看着,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魏鸣打着电话走了过来:“方隐成已经被控制住了,秦家老爷子也被带走问话。”
秦靖川面色沉郁,开口时带着血腥气:“前阵子我让你监控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魏鸣帮他做的事不算少,监控一个精神错乱的老人只是任务之一,她斟酌道:“还是那样,精神时好时坏。”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糖尿病好像加重了,最近几周都在卧床休息。”
秦靖川点点头,宛如山雨欲来前的平静,半晌他开口:“那是我小叔,秦正业。”
魏鸣自然也是听过关于秦家的一些传言,但丝毫不能减少此刻的震惊:“你真的把你小叔……”
秦靖川咬牙:“他死有余辜。”
当年他们到达洛杉矶后,便循着胡建成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秦正业。当时弘泰面临着巨大的债务危机,秦正业四处躲债,不敢回国,秦靖川发现他后直接叫人绑了送回国内。
等秦淮序派人过来,在洛杉矶四处打听秦正业的下落时,却不知道他最喜爱的小儿子正在北城的一家私人养护院,距离他只有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
“当年他四处躲债,染上了毒/品。”秦靖川说道,“是纯度很高的海/洛/因,关了三天才发病,等彻底戒好后精神就不太正常了,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
魏鸣皱眉:“但他现在神智不清,就算一直这样关着……”
“不会一直关着了,”秦靖川开口,“他本来是我应对秦淮序的底牌,但要是秦澈和孩子出了什么事,他和方隐成,一个都活不了。”
魏鸣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受伤的男人像一头暴怒的雄狮,一切平静的假象都是他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怒火。
手术室的灯依然长亮着,医生护士来来去去不知进出了几轮,始终没有传出秦靖川想听到的那个消息。
秦靖川坐在地板上,面前突然有人递来一张纸巾,他抬头看向魏鸣,感到鼻翼轻痒,这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直到凌晨时分,走廊上静悄悄的,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
秦靖川愣愣盯着紧闭的大门,一时竟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直到满脸倦容的周谨平带着助手走出来,他才猝然冲上去:“怎么样了?”
周谨平看着他,双目赤红面色憔悴的秦靖川把他吓了一跳。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要是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这个男人大概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他的太太而去。
周谨平脱下口罩,嗓音沙哑地宣布道:“是个女儿。”
秦靖川一愣,无暇顾及到任何人似的:“秦澈呢?我是说秦澈怎么样了?”
“大出血,胎膜早破,我们尽力保住了他的子宫。”周谨平说道,“人已经转入重症病房,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ICU对无菌环境的要求非常严格,秦澈直接从手术室走内部通道被转移进病房。胎儿则因为早产四周未能足月,需要在保温室呆一段时间,促进心肺发育。
秦靖川先去看了秦澈,他面色依旧苍白,连嘴唇都泛着灰,仿佛戴着那些仪器都会不堪重负。
没了膨隆的肚腹,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更瘦弱了,秦靖川很想摸摸他的脸颊,伸出手去却只碰到冰凉的玻璃。
小婴儿则要安逸许多,虽然早产让她看起来比一般孩子要瘦小,但哭起来还是像个小喇叭,委屈得小脸一皱一皱,像是埋怨家长不抱她似的,对着秦靖川的方向扯着嗓子嚎哭。
穿着无菌服的护士小心把她抱起来哄,秦靖川看着宝宝在护士的臂弯里逐渐安静下去,像是有千斤重担突然放下了似的,吊在喉咙的一口气终于放松地呼了出来。
魏鸣喜极而泣,刚要张口去问宝宝的名字,就看到秦靖川的身形摇晃,一头栽倒了下去。
第45章 第 45 章
一直以来, 秦靖川都是个狂妄的人。他不相信任何信仰和寄托,也不惧怕强权和暴力。窝囊的父亲和强势的母亲导致他从小性格就孤僻独立,比起同龄人总是有更深沉的心思。
在表哥表姐们还被家里人宠着溺爱的年纪, 秦靖川已经要面临学不完的东西, 马术, 射击, 礼仪, 外语……这些文化课之外的东西占据了他所有的空闲时间, 秦家每一代家主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们必须在成年之前快速熟悉上流社会的一些基本法则。
秦淮序一直都对这个长子嫡孙非常满意,经常把人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也在公司为他预留了股份, 直到秦靖川退役归来,在公司内隐约显出破竹之势, 话语权都要盖过当时如日中天的秦正业时,才暗自起了防备之心。
老爷子修了大半辈子的驭人之术, 自然明白一个公司不能出现分庭抗礼的局面——秦靖川发展得太快了, 年纪轻轻就偏离了他预设的路线,明显不甘愿只做一个部门总监。
在秦淮序最初的计划里, 是要把秦靖川丢去欧洲呆两年, 等秦正业势力稳固后再接他回来,结果还没等到实施,秦家就出事了。
弘泰面临债务危机的那段时间,秦靖川暴烈激进的性格完全显露了出来,公司高管大换血, 留任的也各个自危,秦淮序被迫步步放权, 由着他翻天覆地地折腾,等公司重新步入正轨后主要业务线已经大变了样。
那时候的秦靖川也就二十岁出头,少年人心性,拉弓没有回头箭,要是他当年真死在洛杉矶,家族内大概也没人能替他说话。
他强势又霸道,习惯了我行我素,唯一的柔软大概就是秦澈。
见到这个小侄是在老宅大客厅,当时收养秦澈亲戚吃上了官司,无暇继续照顾,几个叔伯讨论孩子的去留问题。
小秦澈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缩着,像是见多了这种场面,睫毛如鸦羽般低垂落,两只小手局促地绞在一起。
他年纪虽然小,但已经能看出美人的雏形,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显露出一个小巧精致的下巴尖儿,眼角眉梢的弧度叫人记忆深刻。
有个表叔开玩笑说:“你们都不要?那我可领走了。”
那表叔风流成性,五十多岁还没成家,当即就有人暧昧地眨眨眼睛:“你领回去是当孙子啊,还是……”
秦澈或许还不能理解他们话中的含义,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带着委屈,他一大早被领过来,已经坐了大半天,水也没能喝上一口,嘴唇都干得起皮了。
这个失怙失恃的孩子像一株飘摇的小草,没人真正顾及他的感受。秦靖川皱着眉头,让管家拿点吃的给他。
果盘和点心端上来,秦澈也不敢动,倒是秦靖川走过来坐到他身边,问:“想吃什么?”
周围的交谈声停了,大家都看过来,秦澈觉得又紧张又难为情,小声说想吃橘子。
秦靖川拿起一个橘子,仔细剥了,撕去白色纤维,递到他手里。小孩子天生就懂得趋利避害,秦澈双手捧着橘子,仰起头,软软地说了句:“谢谢叔叔。”
秦靖川向来不是冒进的人,领养秦澈大概是二十多年来唯一冲动的决定,族内不少人都为之咋舌,说秦澈到底还是命好,被秦靖川领养,大概这辈子都会衣食无忧。
秦靖川不置可否,他狂妄惯了,养个小孩在身边跟养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况且秦澈的模样确实合他心意,性子又软,别墅里有这么个奶乎乎的小玩意儿都温馨了不少。
秦靖川在昏迷的时候梦到了很多以前的事,他人生的前三十多年已经比很多人的一辈子都精彩,他向来独立,敢于冒险,小小年纪独自赴海外留学,在那些高等学府里大放异彩,回国后刚进入弘泰就一连推动了数个大型项目,然后一步一步爬上这座头把交椅。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这些被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和经历,但是并没有,他回到了刚领养秦澈的时候,将那个孩子亲自从大宅领出来,给他吃住,教他知识,在他害怕的时候将人搂进怀中,不论多么不安,秦澈听着他的心跳也会很快入睡。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不是假面舞会,而是更早的时候,他对抽条发育的少年早有觊觎,这么多年隐忍不发,是因为不舍得。
为什么不舍得?大概是因为那个孩子早不是他随手养来解闷的宠儿,秦靖川在梦里认得坦荡,栽就栽了,英雄本就难过情关,更何况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心头肉。
直到画面被染上血色,秦澈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样子让他惊醒过来,秦靖川终于意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他自以为是给秦澈找的后路,变成了拖死对方的魔爪。
秦靖川周身冰凉,乍然醒了过来,眼前带着难以挥散的黑翳。他意识到大概是眼睛出了什么问题,那颗瘤子已经拖得太久了。
然而就算这样,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带动身上的仪器响成一片,有几个瞬间眼前一片漆黑,连门口的方向都看不到。
魏鸣听到声音带着医生进来,周谨平前所未有的严肃:“颅内出血,你必须在三天内接受手术,否则出血会形成血栓,梗堵后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秦靖川睁着空茫的眼睛:“秦澈呢?”
“还在ICU观察。”魏鸣说道,“你的情况比他更糟,你也不想他醒来见不到你吧。”
秦靖川惨然笑笑,经过这么多事,秦澈可能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给我一天时间,我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魏鸣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觉得这个男人简直要疯了,他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安危:“据我所知你的医疗团队在美国,就算现在出发也已经要来不及了。”
然而秦靖川向来是不容拒绝的,他让人散布了秦正业私生子妄图绑架弘泰董事长的丑闻,并正式重启秦澈养父母当年的车祸案,跨省调查文书连夜批复下来,宛若往本就风雨飘摇的秦家丢了一颗惊雷。
因为绑架过程中的那两通电话,秦淮序也被拘留待审,但他一进看守所就发了病,于是被取保治疗,软禁在了医院里。
秦靖川交代魏鸣:“秦正业设计杀害了秦澈的养父母,等他醒来,你就把人交给他,随意他怎么处置。”
一条一条,一件一件,秦靖川在交代着他的身后事。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七十,他还有太多东西不能放下。
最终的最终,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秦靖川又去了一趟ICU病房,他眼前昏暗不清,隔着玻璃只能看到一条浅浅的影子,他的小秦澈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不肯醒来。
可能是不想原谅吧。
他在玻璃门前站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独自奔赴美国。
秦靖川走的那天下午,小沐华突然闹起来,怎么哄都哄不好了。她哭得保温室天花板都在颤,一屋安睡的婴儿被吵醒,演变成了大合奏,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揪心。
护士换了两三个,累得腰酸背痛都没哄好,最后她一抽一抽地哭干了眼泪,还是哑着嗓子在干嚎。
孩子先天就弱,这样下去容易虚脱,有个年纪稍长的护士建议把小沐华抱到秦澈房里去试试。
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每天可以有几个小时不住在保温箱,起初护士把她抱进病房还有些忐忑,但没想到真就止住了。小沐华哭得小脸通红,眼里包着泪,缩在秦澈身边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太会抓握的小手放在爸爸肚子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还不醒来看看她。
一来二去成了习惯,小沐华一天有几个小时都是在秦澈房里度过的,要么就乖乖睡觉,要么就眨着大眼睛盯着爸爸看,安静得和前几天判若两人。连护士都感觉惊奇,这么有灵性的小孩可真是不多见。
秦澈昏迷了两周,大出血一度让他面临全身器官衰竭,说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也不为过。外界物人俱非,他似有所感,氧气面罩下的半张脸愈发苍白,在滴答的仪器声里经历着漫长的光怪陆离。
不知什么时候,他被领进秦家大宅,坐在一堆衣着华贵的亲戚中间,局促不安地等待族人们宣布他新的归宿。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他一抬头就看到最瞩目的那个,秦靖川坐到他身边,为他剥了一只橘子。
小升初没多久,秦澈染上了病毒性流感,高烧不退连医生都束手无策,他在梦里哭着要爸爸妈妈,醒来后看到秦靖川坐在床边,胡子拉碴双目通红,像是熬了一夜。
夏季闷雷滚过,他从睡梦中惊醒,抱着小枕头来到秦靖川房前,男人将他抱进被窝,白苔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枕在那宽厚温热的胸膛上,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安然入睡。
秋意绵延时,他穿上大红嫁衣,被秦靖川领着踩过片片黄叶,稀里糊涂就入了洞房。怎么就嫁给他了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秦澈在梦里不愿醒来,要是秦叔叔能永远永远只属于他就好了。
可秦靖川在梦里也不让他如意,礼服还穿在身上就要往外走,秦澈后脚追出去,急得要哭了,在走廊上七绕八绕就是见不到人影。
他一着急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分辨今夕何夕,就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头发。秦澈回头,对上了一双黑葡萄似的水汪汪的眼睛。
小沐华撅着嘴笑了,眉眼间像极了他遍寻不到的那个人。
第46章 第 46 章
秦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他身体很虚弱,没办法长时间照顾孩子。小沐华脱离保温箱后由两个保姆轮流带着,每天把她抱进病房呆一段时间, 哭闹狠了谁哄都没用, 只有秦澈能管。
鼻嘎大点的小女娃, 还没有成人手臂长, 哭起来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小身子一挺一挺的不肯吃奶, 也不知道这犟脾气随了谁。秦澈用指尖点她鼻梁, 小沐华虽然还没长开,但眼距窄, 山根高, 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出来自另一个人的基因。
小沐华被蹭得舒服极了,渐渐停止了抽噎, 支棱着小胳膊在秦澈怀里放肆睡了过去,在梦里还吐奶泡泡。
秦家的宝贝孙女出生, 想来探视的人排起了长队, 但没人知道秦澈住哪个医院。秦靖川把他护得太好,就是离开了也让人摸不着一点儿底细。
最先找过来的是王芹, 经过了那么大的事情, 儿子不见踪影,连带着那个小侄也没了踪迹,当母亲的直觉让她感到不安,用了点方法找到秦靖川新买的郊外公馆,一把鼻涕一把泪赖住了, 让管家也没办法。
她到底是秦靖川的母亲。
王芹思量了无数种猜想,就是没算出她从没放在眼里的那个孩子竟然有这种本事, 把小沐华接进怀里就哭了,轻触着孩子圆嘟嘟的脸蛋颤声道:“是奶奶,奶奶来看你了。”
其实秦澈早不在乎她的态度,双方都心知肚明。王芹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主意大,很多事情都瞒着家里,但孩子刚出生,媳妇还在病床上躺着,这种时候消失不见怎么都说不过去。
秦淮序出事后秦家人四处奔走,秦正玲像是老了好几岁,在病房里陪老爷子打针时控制不住地抹眼泪:“爸爸你真是糊涂啊。”
虽然他们始终对秦靖川当年越过几个长辈直接上位的事颇有微词,但弘泰也确实是在他的管理下才稳定了下来。都这么多年了,就算平日里有点磕磕碰碰,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血脉的一家人。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秦正业的买卖不靠谱,那是要全家赔命的。
王芹对这些始终冷眼旁观,出了这些事后也不觉得秦澈勾引自己儿子了,只希望他们能安安稳稳把日子过下去。毕竟两个人几乎隔了一辈,等秦靖川老了的那天,还得指望秦澈念个旧情照顾他。
王芹压下心里的不安,尽量平和地跟秦澈交流:“你知道靖川去哪儿了吗?”
秦澈摇头,眼睛里的茫然不像作假。自打他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秦靖川就像是从他的生命中的消失了,这个曾带给他极致愉悦和痛苦的男人走得干干净净。
但他比王芹平和许多,甚至没问过秦靖川去了哪里。秦靖川的离开像是让他突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积极配合治疗,照顾孩子,同时处理那个男人留下来的一大堆问题。
剖腹产的伤口需要静养,一周后秦澈能下地走动了,慢慢拄着拐杖也能自己走去育儿室看看小沐华。
秦家小公主自己霸占了一整套房间,正躺在摇篮里咬着指头安睡。像是察觉到了秦澈的靠近,她眼皮轻颤,哼哼唧唧地要醒过来。
保姆吃午饭去了,秦澈赶紧把她抱起来拍拍,他没照顾过孩子,凭着感觉哼出了一些柔和的曲调。小沐华在安抚声里再次熟睡过去,手指捏着秦澈的前襟,不让人走似的。
杰西卡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秦澈的头发已经留过了肩膀,随意用发带绑了垂在颊边,低头哄慰婴儿时颈侧显出好看的弧度,带着母亲才会有的温柔韵味。
这个从前在总裁办公室里随意任性,磨得秦靖川都无可奈何的小家伙真的长大了。
杰西卡把遗嘱的正本交给了秦澈。
公正仪式虽然没能进行下去,秦靖川却把文件都签好了。五十多页明细将近二十个签名,一笔一划端正有力,经得住任何形式的笔迹鉴定,那是秦靖川为他谋划的未来。
秦靖川把部分不动产留给了秦家,将持有的全部股份都留给了秦澈和孩子。
秦澈整个交接过程都很平静,他拒绝了签字,而是认真又缓慢地读完了整份遗嘱,直到翻开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雪白的信封。
秦澈盯着那封信,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伸出去的指尖都有些发抖,把信封碰到了地上。
杰西卡把信封拾起来还给他:“这是董事长离开之前写好的,他在别墅书房的保险柜里给您留了一些东西,密码也留在信里了。”
秦澈却像没听见似的,倒退几步坐到病床上,目光空洞发直。他太瘦了,特别是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仿佛只剩一把骨架,支撑着愈发憔悴的身体。
杰西卡不忍再看,安静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仪器的滴答声。空气中都是秦澈不喜欢的消毒水的味道,吸入肺腑,仿佛整个人都变得苍白。
他抖着指尖展开了信纸,出乎意料的是字迹有些歪扭,甚至有的整排字倾斜去了下一行,和之前签字的笔迹判若两人。秦澈心中腾升起不太好的预感,强逼着自己往下看。
“澈澈,见信好。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还剩百分之三十的视力,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请你见谅。
我离开的那天,你还在昏睡。ICU病房不能探视,我只能隔着玻璃看你。
医生说你已经度过了危险阶段,但是潜意识里求生意志薄弱,始终不肯醒来。我想,是因为我的原因。
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我曾经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拦住我。接管弘泰后这个想法愈发膨胀,我想让秦家人都知道,谁才能真正稳住这百年基业。
跟你在一起后,我依旧执拗,一意孤行为你规划好了未来,却没问过你想不想要。
关于你身体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之所以瞒着不说,是因为多出来的那套器官对你的身体并没有影响,我不想你觉得自己异于常人。
你父母当年的案子也已经重启,魏鸣会告诉你秦正业的下落,要怎么处理他,全凭你的意思。
澈澈,在秦家的这些年,你该是活得很辛苦,所以才总想着要跑。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是我把你领到了这条路上,又要先撒手离开了。
大约一年半以前,我去美国检查时,被诊断出脑子里长了一个肿瘤。肿瘤的位置在动脉附近,因此手术风险很大,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几率。
像是要报复我前三十年的无知和狂妄,命运狠狠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收到确诊书的时候,我想了很多,这一遭注定凶险,唯一无法割舍的就是你了。
小笨蛋,从小就叫人操心,什么都不会,让我怎么能放心去接受手术。我思考了一个晚上,最终决定要一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脑瘤,我可能会把你身体的秘密带入坟墓,但现在,我别无选择。
这个孩子会是你在秦家的保障,请原谅我的自私,每次想到你孤单无依的样子都会让我痛苦万分。
她会代替我继续陪伴你,照顾你。
如果这次我运气好,回来了,我将放你自由。从此天南海北,你想去哪儿都可以,但别让自己受伤。
如果我没能回来,也别把我忘了,会有人将我葬在秦家老陵,记得去跟我说说话。
秦靖川”
……
杰西卡来过的当晚,秦澈就从医院消失了。秦家人疯了似的找他,王芹哭着求医院调监控,说那是她儿子的命根儿,千万不能弄没了。
小沐华也像是察觉到了不安,哭起来怎么也哄不住,大半夜发了高烧。
秦澈回到了他们原来住的别墅,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
秦靖川在信纸背面留下了保险箱的密码,是假面舞会那天的日期。对于那充斥着混乱和疼痛的一晚,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刻骨铭心。
秦靖川的书房里有很多重要文件和外文原装书籍,秦澈很少会进来,对于放在墙角的那个银色保险箱也没有好奇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输入密码,随着咔的一声轻响,保险箱门弹开了。
里面空间不算小,零零碎碎放着很多东西。
最上面是一沓不动产购置合同,几本文物和珠宝的鉴定书,签的都是他的名字。秦澈继续往下翻,看到了秦靖川的病历造影,那颗肿瘤落在偏向右脑的位置,诊断结果表示肿瘤可能会压迫神经,从而导致身体麻痹,失明,失嗅症等后果,建议尽早治疗。
他想起秦靖川突如其来的感冒,在缅甸毫无预兆的晕厥,以及更早之前在机场的突然失态,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捏紧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从那时候就开始了,秦澈感觉视线模糊,他孕期状态很差,孕后期更是日夜都离不开人,秦靖川一面处理工作一面还要照顾他,秦澈每次从睡梦中醒来都能看到这个男人精神奕奕,安稳可靠的样子,却不知他也正在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他自虐一般继续翻看着保险柜里的东西,属于秦靖川的就只有那几张诊断书,再往下是他从小到大每年的体检报告,每页上都有秦靖川的笔记,记录着一些中文或英文的专业术语。按日期来看,秦靖川应该是咨询了很多人,不断翻新着之前的内容。
秦澈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瘫坐在了地上,腹间的刀口也传来隐隐疼痛。保险箱的最下面是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放着各种零碎的小玩意儿,他小学拿的奖状,叠的纸青蛙,参加足球队时穿着球衣的照片,第一次拿着相机拍的拍立得,上面的人影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能看出秦靖川将他圈在怀里,笑得很温柔。
天光慢慢暗下去,秦澈将东西收好,扶着楼梯下楼,来到院子里。别墅有段时间没住人了,管家偶尔会回来打扫,喷泉旁边的绣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铲掉了,换上了成片的仙客来。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秦澈沙哑着嗓子接听:“喂?”
“接了接了。”护士焦急的声音传来,“您去哪里了呀?小沐华又哭得厉害,怎么都哄不住。”
“嗯,马上回去。”秦澈挂断电话,叫了司机来接。
等候的功夫里,他坐在喷泉边上,面对着层层叠叠的仙客来,眼泪毫无预兆就掉了。
可再也没有人能及时察觉他的伤心,将他抱在怀中了。
第47章 第 47 章
杰西卡作为为数不多知道内幕的人, 其实多少有些头痛,因为秦靖川确实丢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而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小侄显然会伤心欲绝, 根本不可能处理公司事务, 甚至连自己和孩子都照顾不好。
所以当一周后秦澈出现在公司时, 大跌了所有人的眼镜。
他让杰西卡按照轻重缓急的顺序列了一份项目清单, 几乎是立刻就投入了工作当中。
他坐在秦靖川的办公室, 却并没有揽下董事长的称号, 只是以代理总裁自居, 上任第一天就召开了董事会。
秦澈剪短了头发,换上了剪裁妥当的西装, 站在人群中时像一把瘦笋, 气度年轻又锋利。
弘泰很久没有过这样年轻的总裁了。
所有人都知道秦靖川写好了遗嘱和任命书,准备迎接新任总裁的下马威。可在董事会上, 秦澈满脸云淡风轻,只说董事长手术需要静养, 将权力分散了下去。
一时间, 权力中心的几个巨头被削弱,为公司任劳任命的老员工拿到了话语权, 在大家都始料未及的时候, 公司的权利重组就轻飘飘完成了。
魏鸣在旁边听完了整场会议。事实上,秦靖川在离开之前特地嘱咐过她,如果有人企图在秦澈上任的时候闹事,可以采取一些手段让他们就范。
董事们鱼贯离开,秦澈坐在头把交椅上面色有些苍白, 剖腹产的伤口被扯到,锐痛撕扯着他的神经, 连额头都冒出了一层细密汗珠。
魏鸣站在他面前,递过来一块手帕:“我以为你多少会把股权先认下来,有了权力傍身,以后在公司会容易一点。”
秦澈没有接,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时声音有些虚弱:“秦靖川在哪里?”
魏鸣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跟秦靖川只是协议联姻的关系,我们签的合同是一年,这一年内有必要为对方提供一些帮助。以防他醒了之后找我索赔,我不能违约带你去见他。”
秦澈点头,他能猜出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什么利益上的约定,尽管秦靖川在信里并没有提到。他轻轻捂着腹部,抬眼看向魏鸣,开口道:“你们的合同什么时候到期?”
魏鸣愣了下:“还有三个月。”
秦澈说道:“三个月后,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带我去见他,我会续约你跟秦家的合作。”
这一年来,魏鸣着实从秦家捞到了不少好处,她商人思维,反而佩服秦澈的这种果断坚决,爽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但我也要提醒你一句,秦靖川的状况不算好,如果我是你,会干脆忘掉这个人,后半辈子尽情挥霍他的巨额资产。你在他身边受了这么多委屈,这是你应得的。”
秦澈眉头轻蹙着,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尽了,像一尊雕刻精致的玉面佛子,他轻声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魏鸣耸了耸肩,心道,秦靖川啊秦靖川,我可是帮你劝过了,是他自己非不听,自求多福吧。
回到家的时候,阿姨,小女佣和保姆都在婴儿床前围着。见他回来,保姆欣喜道:“秦先生快来看啊,小沐华在练抬头了。”
婴儿床上,小沐华撑着藕节似的手臂,圆脑袋努力扬着,嘴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咿呀声,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看到秦澈后,她伸出一只小手,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地挥舞,咿呀的声音更大了,要爸爸抱。
秦澈把她抱起来,不到满月的婴儿柔若无骨,还带着奶膻味,伏在秦澈的肩头慢慢睡着了。
秦澈示意佣人们出去把门关好,自己抱着小沐华在房间在呆了很久。
这张婴儿床是秦靖川亲手打的,他孕后期每天都很不安,看着秦叔叔做闲活能短暂地放空一会儿。秦澈摩挲着床沿,等小沐华睡着后轻轻将她放到床上。豆大的娃娃却很灵性,刚有点动作就醒了,嘴巴向下撇着,胖乎乎的小胳膊凭借本能按上秦澈的胸口,圆眼睛亮晶晶地瞪着他。
秦澈和她大眼瞪小眼看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小沐华这是饿了。
秦澈顿时有点难堪。他在生完宝宝后一直没有奶水,说来也正常,他始终没能接受自己的第二性别,胸部的二次发育已经让人感到羞耻,因此就算胸口闷痛,秦澈也一直忍着没有说。
他退出房间,把孩子交给保姆去喂,自己躲进了楼上卧室。以往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秦靖川都会出面摆平,甚至只是看到他的表情,就能推断出他为什么不开心。
秦澈换上了柔软的家居服,被包裹了一天的身体终于能得到片刻喘息。他躲在主卧洗手间里小心翼翼观察自己的胸部,稍微碰一下都疼痛难耐。
他狼狈不堪地把自己怪异的身体藏起来,闷着头红了眼眶。为了怕家里佣人察觉,他打开秦靖川的衣柜,打算挑一身更宽松的睡衣,却突然发现衣柜里白苔香水的味道淡了很多。
他闻了十几年,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属于秦靖川的气息,终于要散掉了。
可生活还要继续。
在秦靖川离开后的第一个月里,秦澈学着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独自面对自己的情绪问题,他时常会感到焦虑和没来由的惊慌,会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干脆披着外套一直坐到天亮。
但回到公司,他又变成了弘泰的主心骨,连杰西卡都察觉出他状态不对,主动询问要不要把事情推掉一点,留出半天时间休息。
秦澈摇头,自虐一般地忙碌着,在他最没有希望的期盼里,秦靖川会不忍心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然后回来。
为了分担工作,秦澈新招了一个总裁助理,三十出头,相貌稳重,之前自己开过公司,破产后重新回到人才市场应聘。
很少有人能在经受过那样严酷的打击后迅速振作起来,秦澈跟他聊得合适,就把人留下了。
周骏听说过一些关于弘泰的风风雨雨,对这个年轻的代理总裁却了解甚少,在来到弘泰之前一直以为他老板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见到人后着实被震惊了一下。
秦澈太年轻了,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而且瘦削病弱。为了保暖,他在衬衫外套了一件深灰色羊绒衫,更衬得肤色白皙,面容清俊不失斯文。
周骏经历过很多事情,一眼便看出这个年轻人气度不俗,脸上也恭敬了几分,重新重视起这份工作。
秦澈伤口未愈,也有诸多忌口。但刚上任难免有些推不掉的场合,急需一名男助理帮忙应酬。
周骏在这方面是人精,之前开公司的时候什么人没见过,陪秦澈出去时稳重得体,不动声色把敬到秦澈面前的酒都接到自己这里,喝了一轮又一轮,整场酒局结束也不见半分醉意。
他喝了不少,从饭店出来后秦澈让司机先把他送回家。周骏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能看到秦澈的半张侧脸。夜色在他脸上凝了一层霜似的,清泠泠没什么表情,单薄的肩膀盖着大衣,没来由就让人心疼。
他听说秦澈有个孩子,便猜测对方可能是有个前妻,也不知道人是怎么没的。单看秦澈的表情,都能感觉出巨大的落寞和孤独。
临下车前,周骏叫了声小老板,秦澈抬眸示意他快说,周骏站在车边愣了半晌,最后道:“晚上好好休息。”
醉鬼的逻辑大概都不太清楚,秦澈没跟他计较,让司机开车走了。
不得不说,有了周骏之后,应酬方面的事处理起来更顺畅了些。杰西卡到底是女生,很多场合不便陪同,而周骏在那种环境里浸淫了多年,就算是去夜店这种地方,也能进退有度,保证那些少爷小姐近不了秦澈的身。
尽管如此,周骏对秦澈的了解依旧有限。他的小老板性格太冷,虽然总裁助理可以在顶层办公室内随意活动,秦澈仍然跟他界限分明。
办公室的休息间周骏是不能去的,秦澈会突然想在那里过夜,然后把总裁办的门也锁上。但也只是很偶尔的情况,因为小沐华不能长时间见不到他。
周骏真正和秦澈的私生活产生交集是在新年前后。
按照别墅的惯例,小年后会给佣人们放假,直到年后复工再回来。往年这段时间是秦澈最喜欢的,因为秦靖川会花更多时间呆在家里,扫雪,除冰,煮饭,他便跟在他身后转悠,趁秦靖川忙的时候使坏抱住他,让人分心……这样打打闹闹的生活让他有家的感觉。
真正的只属于他和秦叔叔的家。
今年过年别墅里冷清了不少,秦家老宅打来电话劝他回去,被秦澈婉言拒绝了。事情并没有尘埃落定,他不想沦为人家嚼舌根的话柄,更何况还有孩子,人多分心自然是没办法照顾小沐华。
然而真的照顾起孩子才觉出分身乏术。不知道是不是早产的原因,小沐华先天有点免疫力不足,平日里就经常有个头疼脑热。除夕那天,秦澈没打算熬夜守岁,最近城里禁燃,静悄悄的也没什么意思,他随便煮了几个饺子吃,又给小沐华喂了奶粉,早早就抱着孩子睡了。
半夜被哭声惊醒的时候秦澈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小沐华哑着嗓子嚎啕,全身热得像一只小火炉,边哭边咳嗽,像是难受极了。
秦澈顾不上多想,用妈咪包把孩子背在胸前,抓上钱包就往外跑。等打到车后才想起来就带了一件外套,他把衣服脱下来裹住孩子,小沐华已经哭得有点背气,滚烫的小身体贴在他胸膛上抽搐,哭得秦澈心要碎掉了。
除夕夜的门诊也并不冷清,秦澈茫然地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转圈,有好心的小护士帮他取了号,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狼狈的新手爸爸,看他冻得手指通红僵硬,还给他倒了杯热水。
好在检查下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医生说可能只是普通的流感,但孩子太小了,还是建议输液控制一下。
周骏收到信息赶来时就看到秦澈坐在病床前发呆。他没有秦靖川的那些关系,遇到突发情况只能在儿童病房排队挂水。其他病床前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父母,累了还能互相替换一下,而秦澈急到嗓子哑了也不敢松懈,眼睛不眨地盯着床上熟睡的小婴儿。
周骏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脱下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秦澈身上:“小老板,你去休息一会儿吧,这里我来看着。”
他一直叫秦澈小老板,本来就还是个大孩子,独自面对这种事情太让人不忍心。
秦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长睫毛也跟着簌簌轻颤,开口时语气像是没那么冷了:“辛苦你多跑一趟。”
“没事,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过年。”周骏不甚在意地说道。
他陪秦澈坐了一整晚,快破晓的时候小老板终于扛不住了,瘦削身体晃了晃,慢慢靠上椅背。
周骏规矩地垂着眼睑,在人即将要挨上冰凉的排椅时还是伸手挡了一下,手背微微使力,克制地带着人靠到了自己身上。
秦澈一直睡到了九点多,醒来时感觉到暖热的体温,在梦中轻轻呢喃了一声“叔叔”。
周骏没有听清,生怕错过什么吩咐,低下头问道:“怎么了?”
陌生的嗓音彻底将秦澈唤醒了,他抬头看到周骏,大概明白了什么情况,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抱歉。”
“您不用这样说。”周骏跟着他站起,两人来到病床前,小沐华已经退烧了,眼睛肿成了一对小桃子,还带着昨晚哭出来的余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秦澈满眼疼惜,伸出手指去摸那果冻似的小脸蛋,小沐华在梦里觉得痒,小胖手无意识地抓了两下。
周骏在身后扶着他,将人半包围在胸前,见秦澈没有拒绝,几经犹豫后大胆道:“之后再有这种情况您可以尽早联系我,我也不想……看到您一个人这么辛苦。”
孩子还在安睡,秦澈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道:“当总裁助理还不够,还想当私人助理?一份工资不够花?”
用玩笑的语气一揭而过,却拒绝得彻底,周骏克制着后退半步,无奈道:“您说笑了,小老板。”
“昨晚是除夕,加班费会三倍发给你。”秦澈说道,“那句话我就当没听过,之后也不想再听到类似的东西。”
第48章 第 48 章
春节过后, 秦淮序的案子准备开庭了。
上庭前,秦澈先去了北城五环外的一家疗养院。
这家疗养院私密性极强,办公大楼后就是掩映在绿化之中的独栋别墅, 通往每栋别墅的小路都不一样, 给病人提供足够隐蔽的疗养空间。
住在这里的不乏退休干部, 商业巨擘和一些娱乐圈大腕, 秦靖川跟老院长私交很好, 十几年前在医院初成规模的时候就把秦正业弄了进来, 每年付数十万的疗养费, 生怕他断了这口气。
魏鸣也是在几个月前刚得知这个地方,秦靖川让她派人盯着某个房间, 在必要时刻把秦澈带过来。
“所以我之前也不知道里面住着的是秦正业。”魏鸣耸耸肩膀, “秦靖川让我把你带来,就是把处置权交给了你, 是留还是不留,全凭你一句话。”
秦澈点头, 半张脸埋在口罩下面。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长风衣, 黄铜纽扣,大步走过的时候步履生风。魏鸣跟在他身后, 恍惚间感觉秦澈像是完全变了个样, 他身上有着来自另一个人的姿态和气息。
疗养院内环境幽僻,如果不是事先吩咐,一路上连个工作人员也不会看到。魏鸣带他到一幢别墅前站定,门口有雪雁的保镖把守,看到他们后恭恭敬敬把铁门拉开。
秦澈四处打量, 总感觉这里比起疗养院,更像是一个精美的囚笼。
他们穿过草坪和花坛, 在别墅楼前站定。一楼是一个被落地窗包围的阳光房,里面种植着一些在冬天盛放的花卉,看起来生机勃勃。而与之相对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面色僵硬呆滞,看到有人来也没什么反应。
秦澈看向他,一时不能将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跟照片上见过的秦正业联系起来。
他是秦淮序最小的儿子,看起来却比秦正昌年纪还大,天之骄子不可一世的姿态荡然无存。
秦澈面色苍白,被大衣遮住的胸腔不断起伏着,就是这样一个面容憔悴的老人,当年设计车祸害死了他的父母,还在事故后堂而皇之地出现,领走了他们唯一的孩子。
魏鸣看人有些摇晃,担忧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秦澈摇了摇头,大步上前拉开了房门。两个保镖马上跟了过去,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就算有这么多人进来,秦正业的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他仍是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滞板,胸前的口水巾已经脏了,房间里也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异味——他在这里也并没有被照顾得很好。
秦澈在轮椅前站定,居高临下盯着他,将口罩取了下来。秦正业终于有了反应,视线慢慢凝在秦澈身上,短暂的僵硬后竟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身子猛地往后一仰:“你,你……”
保镖马上警惕起来,拦在秦澈前面。
不过几瞬的功夫,秦正业已经完全变了副样子,满脸的沟壑都像是皱在了一起,他哆嗦着伸手挥舞,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声。
魏鸣皱着眉头问:“他见过你?”
见过也是在十几年前了,现在物是人非,又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秦正业不可能认出他来。秦澈面沉如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在魏鸣讶异的目光里,他上前逼近了几步,站在秦正业面前:“你当年杀的人应该不算少,还能记得一个小小的外戚?是他们无辜,还是你心里有愧,用两条人命隐瞒你有私生子的真相。”
“秦,秦瀚德——”老人几近癫狂地喊出一个名字,“你没有死,不是我做的,不是……”
秦澈猝然瞪大了眼睛,那是他父亲的名字,不等他反应过来,老人竟然挣扎着站了起来,张牙舞爪就要往他的方向扑,又被保镖狠狠按回了椅子上。
秦澈深吸一口气,整条手臂控制不住地发抖。魏鸣按铃叫来了护工,大概是这种情况发生过很多次,护工熟练地拉起束缚带,将人牢牢绑在了轮椅上。
秦正业似乎是被捆怕了,护工一靠近眼里就露出了畏惧的情绪,尽管还在神志不清地念叨,动作幅度却小了很多。
“他已经神志不清很多年了。”护工解释道,“这种发狂的情况也时常出现,一般都会把人绑上。”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秦澈重新戴上了口罩,声音里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护工在这边做了很久,也事先看过病人的治疗史,摇头道:“这位先生曾经染上过纯度很高的海/洛/因,光是戒毒就用了三年,彻底戒断后人就不太正常了,更别说这么多年一直被关在这里,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啦。”
秦澈点头,目光看向轮椅,被捆起来的秦正业仍在小幅度地挣扎,直到医务人员赶来为他注射了一针镇定剂。
曾经的秦家家主,这样人不人鬼不鬼被关在这里十多年,大概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魏鸣问道:“怎么说,你想怎么处置?”
最初的震惊过后去,秦澈的情绪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后退几步,看了秦正业最后一眼:“先留着,他还有用处。”
时间一天天过去,开庭的日子愈发近了。
秦淮序在口供里咬死他对绑架案毫不知情,毕竟只有那两个电话,也没有什么关键信息,想要定罪仍有一些难度。
方隐成则在看守所把所有责任都揽了下来,说是自己一手策划,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秦淮序还在医院住着,始终不配合调查,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架势。秦正玲他们倒是常去探望,即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真到了大义灭亲的时候,也不是谁都能果断做出决定。
秦靖川现在生死未知,他那个小侄还不知道能顶多久,秦家势必还要面临一次大洗牌,为了自身利益,他们也要先把秦淮序保下来。
毕竟老爷子还有这么多年的人脉基业,就算股权占了小头,也不是没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秦澈以探望的名义独自去了一趟医院。
病房里都是秦正玲的人,见他过来,纷纷露出为难的神色:“老先生正在休息。”
秦澈面色不动:“我来探望一下太爷爷,小坐一会儿就走。”
话这样说着,他身边的保镖却已经上前拉开了门,将秦正玲的人客气地“请”了出去,几个家仆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秦淮序靠坐在床上,大约这段被软禁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整个人迅速衰颓了下去,只剩下一层老皮包着骨头,枯瘦的双手搭在身前,勉强维持几分曾经的威严。
秦澈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随意坐下,恭敬道:“太爷爷。”
他是秦家最不起眼的外戚之一,几乎没有单独面对过秦老爷子,逢年过节也是夹在众人之间向老祖宗问好,如果不是秦靖川格外维护,秦淮序大概都不知道家里还有这样一号人存在。
秦淮序盯着他,浑黄的眼睛里透着冷:“我现在不便见客。”
“您不用受累,听我说就行。”秦澈说道,“秦正业有私生子的事您应该知道吧。”
秦淮序仍然是满脸抗拒的态度:“正业没有结婚,死前不曾留下一儿半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也没关系,”秦澈紧紧盯着那张鹤发鸡皮的苍老面孔,“我的父亲是秦瀚德。”
秦淮序神情微动,当年知道有孩子留下时,他们本想除之而后快,但当时事情已经闹大,在族内无论如何交代不过去,便捏着鼻子将秦澈领回了秦家。
几乎是每一户收养秦澈的人家都被秦淮序使过绊子,总不得善终,秦澈因此四处飘零,大约哪天就要被卖到什么地方,给人当了宠儿。
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的是,秦靖川竟然会阴差阳错把这个孩子领走。不光领走了,还养到这么大,付出了十足的真心。
以至于秦淮序后来每一次看到秦澈,都恨不能掐死他。
区区一个小玩意儿,现在都能当面威胁起他来了。
秦淮序知道自己不剩多少日子,但也不会白白叫人拿住,只要他咬死不认,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正玲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秦澈在这里逞不了多久的威风。
他闭上眼睛,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事情过去太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秦澈面色不变:“那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记得了吗?”
秦淮序豁然睁开眼睛,一身老皮都在用力似的,从胸腔里挤出浑浊的几个字:“你什么意思!”
秦澈不再言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秦正业被护工按在轮椅上绑了束缚带,两只手在空气中绝望地挥舞着,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啊啊”声。
虽然不敢相信,但秦淮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的孩子,他最宠爱最疼惜的,年纪轻轻便杳无踪迹的小儿子。
看这模样,秦正业这些年过得不可能舒坦。
视频只有短短几秒,很快就播完了。秦淮序猛地抬头看向秦澈,那目光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你们把他关在了哪里!”
秦淮序大限将至,面目狰狞时尤其瘆人,眼下淤积着的黑青让他看上去向从哪里爬出来的厉鬼,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凄厉:“正业没有死,是你们把他关了起来,我要见他!”
秦澈面色冷酷,甚至能勾唇扯一个冷笑,他把手机收起来,站起身俯视着床上的老人,目光中没有丝毫畏惧:“您这辈子是见不到了。但如果您能认罪,我会考虑继续这样半死不活养他几年给他送终,否则……您再看到的视频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秦淮序这辈子被人掐着要害威胁的次数屈指可数,此刻胸腔巨震,整个人再也端不住半分仪态。
秦澈继续道:“若不是您当年一味纵容溺爱,在他犯下大错后仍然想着包庇,秦正业不会走到今天这步。您想见他,不止是因为他是您最喜爱的儿子,更因为您心里有愧,眼看把他推进火坑却无能为力。”
秦淮序双目赤红,整个人透着癫狂:“你闭嘴!”
“留给您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秦澈居高临下站着,眼神中不见恨意或轻蔑,只有默然的冰冷,“认罪,我可以留他一命。不认罪,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他死死盯着对方,冷酷地抛下最后几个字:“您再见到的,可能就是他的骨灰了。”
秦淮序惨叫一声,从病床上扑了起来,老迈的身体踉跄着摔到地板上。
病房门突然被撞开了,秦正玲和秦正荣带着几个人冲进来:“爸爸,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秦澈满脸冷漠,看他们七手八脚将秦淮序架回床上。秦正玲转头就要唾骂什么,被秦淮序猛地拦住,枯瘦的老手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捏得人筋骨生疼。
秦正荣也跟着道:“到底发生什么了,秦澈,你怎么在这里?”
寂静的病房顿时吵乱起来,取保就医期间医院里时刻有便衣盯梢,此时也都冲进来,把情绪失控的家属拉到一边。
争执间秦淮序像是谁也看不见,一双眼睛死死穿过人群盯着秦澈,直到其中的愤怒变成不甘,再变成妥协,他像是一只被人掐住命脉的老狗,颓然失去力气:“我认,我都认……”
秦正玲不可思议道:“爸爸,您要认什么,您什么都不知道啊!”
“够了!”秦淮序发出一声爆喝,用光了所有力气,再看向不远处站着的秦澈时愈发羸弱而不堪一击:“你,说话算话。”
秦澈双手插在衣兜里,仿佛事不关己的路人,默然注视着这一切:“可以。”
秦淮序挣开几个儿女的搀扶,颤巍着捋顺衣领,对那几个警察道:“我还有事情要交代。”
秦澈对他要交代什么反而没了兴趣,掠过那些或讶异或恐惧的视线,推开门径直离开了。
第49章 第 49 章
秦淮序临开庭前翻供, 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他交代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连几个儿女都不曾听说过。
秦淮序一直知道私生子的存在。原本他并不看好那个家世清贫的女人, 秦正业喜欢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想等他长些岁数, 稳定下来, 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世家闺秀联姻。
谁都没想到事故发生得那么突然。秦正业消失后, 秦淮序费了点功夫才找到那个叫方隐成的孩子。当年那个女人已经得病死了, 孩子被当地福利院收养, 秦淮序将他接到美国,那里还有些秦正业的旧部, 把孩子拉扯到大。
他本来是没想这么快就让方隐成暴露的, 但方隐成漂泊海外多年,早被磨没了耐心, 一意孤行回了国,还想方设法以应届生的身份加入了弘泰……
开庭时方隐成早没了先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瘦了很多, 下巴上满是胡茬,架着那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秦澈就坐在他几米之外的原告席上, 除了简短回答法官的问话外, 一直保持着沉默。
早春的天气,他穿了一件烟灰色毛衣,同色系直筒裤,没抓头发没做打理,整个人过分朴素地站在那里, 显得势单力薄。
方隐成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愈发瘦削的下颌,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三个字:未亡人。
他不知道秦澈用什么办法让老爷子就范, 供认了事情原委,但祖孙俩策划绑架,妄图谋杀是真,就算没判死刑,估计一辈子都很难再出来了。
方隐成早已经认命,他现在一无所有,在哪里度过后半生都是一样的。
庭审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一些,判决下来时秦澈几乎虚脱,虚弱得有些站不住。周骏第一时间从陪审席上冲了下去,给人喂了点温水,用大衣裹上,轻声问他要不要回公馆。
秦澈点头,却并不是要回去休息,回公馆抱上孩子之后,他直接回了趟秦家老宅。
老宅愁云惨淡,老爷子一把岁数被抓进去坐牢,罪名还是谋害亲孙,放在哪个家族都是祸事一桩。几个长辈也散庭回来,各自回了自己院子。
大客厅里只有王芹还在招呼,没事人一样让管家端来几份茶点,小沐华头一次回来,圆溜溜的眼睛睁得老大,倒是不哭不闹,摆着脑袋四处打量,一副聪明劲儿。
“哎呦,大孙女。”王芹把孩子接过来抱着,指挥秦正昌去拿拨浪鼓。
秦正昌也两天也沧桑了许多,只是他向来窝囊,对实权反而没那么在意,鼻眼间那点和秦靖川的相似,也被天壤之别的气质盖了过去。
直到现在秦澈依旧很难相信,秦靖川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副尊容。
他没怎么吃东西,只是喝了点茶水,对管家吩咐道:“把大家都叫出来吧。”
秦乔生赶紧领命去办,王芹在旁边默默觑着,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这个不起眼的孩子已经在秦家占据了很大的分量。
不管其他人愿不愿意捧场,都改不了秦澈作为话事人的身份,所有人齐聚大客厅,表面神色各异,暗地窃窃私语。
秦澈也不拖磨,简单直接交代道:“现在董事长没回来,股权我不会认,只是作为代理总裁代管公司,大家尽可放心。”
一时间,大客厅鸦雀无声,半晌后,倒是王芹说了句:“我年纪大了,一些事做着也吃力,年轻人有本事便让年轻人来管吧。”
她算是想开了,儿子不受管,养了个小侄也有本事,在秦家汲汲营营大半辈子,混到了什么好啊,还不如趁早退休抱着孙女享清闲去。
周围人神色各异,秦澈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
他向来都是遇事儿往后缩的那个,此刻被推到人前,也是迫不得已——秦靖川既然把这份责任丢下来了,甭管日后怎么算账,现在都得接着。
夜里,秦澈回到公馆,洗漱之后把自己丢到床上,这才感觉到彻骨疲惫。那种累像是从四肢百骸的骨头缝里钻出来的,让人躲不掉也避不开,硬生生泡得浑身酸软。
后半夜小沐华开始闹觉,秦澈听到动静立刻就醒了,他听到保姆跻着拖鞋冲奶粉的声音,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声哄慰,直到那哭声安静下去。
他跌回床上,仍然感觉困顿,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爬起来扣出两片安神药吃下,在黑暗里静静等待药效发挥。
孕期失眠那阵儿,秦靖川为了让他睡个好觉什么法子都用上了。秦澈想起那无数个淫/乱不堪的晚上,控制不住似的轻轻挑开了睡裤的边儿。
他抱着秦靖川的枕头,嗅着上面最后一点白苔香水的气味,企图学着他的样子抚慰自己的身体。但是不管用,那个老家伙已经把他惯坏了,普通的抚摸根本不能让秦澈感到满足,他折腾到精疲力尽仍不能发泄,最终蜷缩着身体昏睡过去。
所有事情告一段落,秦澈把全部精力都投入进了公司里,他夜以继日地工作,逐渐令越来越多的人信服。公司里不断有人讨论代理总裁的做事风格,秦澈不像秦靖川那样强硬,他温和但坚决,会不动声色摆平很多问题。
只有周骏知道,秦澈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
缺少睡眠让他每天离不开咖啡和浓茶,喝到自己心跳过速,情绪也愈发焦躁,甚至会在办公室内乱发脾气。周骏应付得很辛苦,他的小老板会因为各种奇怪的理由不高兴,只是因为想吃的红豆烧卖完了,就会闷闷不乐一整天。
秦澈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他会尽量在下班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把这些负面的东西传递给孩子。然而小沐华还是天生敏感,本能察觉出来自母体的不安,她愈发离不开秦澈,连睡觉都要拉着爸爸的衣角,似乎是怕某一天这唯一的父亲也会将自己抛弃。
五月刚开头,秦澈就开始给魏鸣打电话。
魏鸣一开始还装没听见,结果某天在雪雁开完会一下楼,就看到人板板正正坐在大厅里,白衬衫,小马甲,满脸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可怜雪雁还是个安保公司,一屋子孔武有力的保镖对着个瘦削单薄的病秧子毫无办法,甚至还捧来了一堆果盘点心,生怕伺候得人不如意。
魏鸣气得牙痒痒:“你们平时的训练都白做了?由着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快把他抬出去呀!”
雪雁最精锐的一批保镖都在别墅伺候过这个秦家小少爷,回来添油加醋一渲染,那就是个磕不得碰不得的宝贝疙瘩。眼下侄少爷亲临,自然是得想方设法哄人开心。
秦澈也挺讲理,见不着魏鸣就天天在这坐着,见到了也不闹事,眼睛微微一眯,笑道:“魏小姐什么时候方便去趟美国?”
什么时候也不方便。魏鸣在心里无力道,现在叫秦澈看到秦靖川的模样就是个天大的罪过。她愈发后悔当时找人联姻的决定了,本来以为是合同工,谁成想拿了秦家的好处就被人套牢了。
看秦澈这架势,活脱脱就是正宫来找她拿人,不管见不见得到,自己都捞不着好。
她转头看向秦澈,咬牙道:“你真的准备好了?”
秦澈点头:“我只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情况不太好。”魏鸣苦口婆心,“不如再等等,真的。”
秦澈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显,他现在已经学会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如果魏小姐现在同意和我续约新的合同,秦家将再让利十个点。”
十个点……魏鸣抿了抿下唇,好歹她也在东南亚混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岂是靠钱就能解决的……
“二十个。”秦澈说。
“成交!”魏鸣赶紧道,“现在就签合同,不能反悔。”
魏鸣一边含泪签合同,一边在心里为秦靖川敲了敲木鱼,不是姐们不帮你,实在是你老婆给得太多了。
当天,秦澈就让人订票买了去洛杉矶的飞机。落地后有许多手续要办,他考虑再三还是把周骏也带上了。
魏鸣还没见过这个仪表堂堂的新助理,在去机场的路上就一直犯嘀咕,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秦澈真不是关心秦靖川,而是带小白脸谋杀前夫去了?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秦澈竟然毫无预兆就睡过去了。他已经失眠了快两个月,这一觉睡得尤其踏实,飞机上空调开得低,他随意盖了件秦靖川之前的外套,一路上都没有醒过。
等飞机落地,秦澈才有些恍惚起来。三个月前的那场绑架,秦靖川最后抱着他时,秦澈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他太累也太冷,身体根本不能给出任何回应,甚至连大出血的疼都感觉不到,只记得秦靖川流了很多泪,都掉进了他领子里。
现在那个男人到底怎么样了呢?
是不是已经做完了手术,手术恢复得又如何,为什么一直不肯回来。这些问题沉甸甸压在秦澈心头,让他难以呼吸。
周骏察觉到他脸色有异,及时道:“小老板,要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吗?”
秦澈轻微摇了摇头:“不用。”
在前往医院的路上,秦澈幻想了无数中可能,连魏鸣都不给他打预防针了,自暴自弃充当司机,带着人直奔医院。
秦靖川所在的这个医院也十分低调,专门为社会名流提供医疗服务,据说美国的很多政客都曾经在这里就诊。
医院的外围看上去和普通医院没什么差别,探视却需要层层的审核和身份证明文件。魏鸣拿着起秦靖川亲笔签字的委托书都没能把人弄进去,院方仔细审核了秦靖川那份股权转让协议,又核实了秦澈的身份,才终于放行。
住院楼不是完全对外开放的,拿到对应的权限卡才能去特定楼层。魏鸣熟练刷卡,在电梯门合上后最后一次叮嘱秦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澈已经被她说得麻木了,无声点了点头,跟随魏鸣在某一间病房前站定。
走廊静悄悄的,只隐约传来消毒水的味道,护士们进出换药都是轻声细语,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魏鸣往旁边让开了一步,示意他自己来。
秦澈深吸一口气,上前抬手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动静,却并没有人来开门。秦澈又敲了敲,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推开。
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病床上蜷缩着的人,那是秦靖川。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不知为何,眼底却充满了陌生。
秦澈心里一凉,仔细打量着秦靖川。他瘦了一些,头发是剔过又新长出来的,只剩一个圆圆的毛寸。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秦叔叔?”
秦靖川没有吭声,仍然警惕地回望着他,地毯上滚落了一个杯子,像是他刚才不小心碰掉的。
秦澈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原因,秦靖川现在的反应,像极了一个小孩子。
七八岁的小孩子。
第50章 第 50 章
“秦靖川?”秦澈不可思议地走进房间, 一种莫名荒诞的情绪涌上心头,“你怎么了?”
秦靖川不吭声,似乎是不习惯房间里有陌生人, 转过身去沉默着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住了。
“术后脑功能障碍导致的逆行性失忆。”魏鸣解释道, “只有百分之五的发病率, 随着脑神经的恢复会有康复可能。”
秦靖川的开颅手术本来就有极高的风险, 大部分普通医院是拒绝开颅的, 决定接受手术本就是背水一战。相比起视力退化, 局部瘫痪等后遗症, 一个有机会康复的失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澈坐到床边,看到秦靖川的后脑处蜿蜒着一道疤痕, 不算长, 但周围没长头发,看起来就有些突兀。
他碰了碰床上蜷着的人, 轻轻摩挲他的肩膀:“秦靖川。”
秦靖川总算扭过头来,声音不算友善:“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秦澈哭笑不得:“我是你家长。”
时过境迁, 没想到有一天两人的身份还能调转。秦靖川像是真的退化到了七八岁的时候, 他那时已经足够聪明,但是自我封闭, 不爱说话, 对什么都保持着警惕,就算有担忧和害怕也都藏在心里。
秦澈敲门时他受到惊吓碰掉了一个杯子,此刻也没有想要捡起来,仿佛坏事不是自己做的一样。
“他这样多久了?”秦澈轻声问道。
“两个多月吧。”魏鸣想了想。
秦靖川昏迷了大半个月,刚从手术室出来的那几天比较凶险, 病危通知下了好几次,魏鸣一直在美国呆着, 生怕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他情况转好后魏鸣就回国了,两个月内也就来看过一次,秦靖川一直是这副拒绝沟通的臭小孩模样,让人感到为难。
魏鸣看着都发愁,把空间留给秦澈:“那这两天你在这边照顾他,我去一趟加州,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秦澈现在知道她有个女朋友在加州分校读书,等六月毕业就要领证了,也不再挽留。
到了下午,护士送来晚餐,秦靖川总算肯下床了。
他一脸严肃地坐在饭桌边,自己带好围嘴,用叉子叉起一块胡萝卜,尽管满脸嫌弃,但还是忍着吃了下去。
秦澈不知道秦靖川竟然也有过挑食的时候,不免觉得好笑,兀自把自己不爱吃的挑出来,在饭盒边堆了一座小山。
秦靖川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不要挑食。”
“还管我呢,”秦澈挑了挑眉,把不爱吃的胡萝卜夹到秦靖川碗里,“告诉你小屁孩,监护人可以挑食,你不可以。”
秦靖川晚饭吃了双倍胡萝卜和西蓝花,整个人都不是很开心。窝在工作桌上涂涂画画,不肯理人了。
秦澈抽时间找医生询问了下情况,得到的回复依旧模棱两可,逆行性失忆是很偶发的情况,有几个月就恢复了的患者,也有人几年了还是这种孩童的样子。
那个洋人大夫操着一嘴西语口音跟他解释:一切都要听凭天意。
秦澈回到房间的时候,秦靖川仍然窝在桌前没有动弹,长手长脚缩在那里难免有些放不开。
秦澈看向他面前的画纸:“在画什么呢?”
秦靖川立马伸手捂住了,小气得很。秦澈也不上赶着,不给看就走了,随口嘀咕了两声:“不就一个房子,也没怎么样嘛。”
“这是图纸。”秦靖川硬邦邦地说。
“你还会画图纸呢。”秦澈感觉好笑,“那给我看一看行不行啊?”
莫名地,秦靖川似乎对这个年轻人发不起脾气,他把手掌挪开,秦澈看到纸上真的是一幅正儿八经的设计图。有院子,有花坛,甚至每一个房间的布局都画得一清二楚。
让他感到诧异的是,在画的右下角,还有秦靖川写的字,“to 澈”。
还挺非主流。秦澈指着那个名字,明知故问道:“这是谁啊?”
这是谁?秦靖川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也不记得这是谁了,只在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他画了很多房子的图纸,要把那个人藏起来。
见他不回答,秦澈便换了一种问法:“那你为什么要画这个图纸给他呢?”
“让他挑。”秦靖川回答得很生硬,记忆中那个人总是要求很多,还经常哭鼻子,挑不到喜欢的肯定不开心。
“挑了之后呢?”秦澈慢慢引导。
“把他关起来,只给我自己看。”秦靖川理所当然道。
秦澈登时火冒三丈,顺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竟然不知道秦靖川内心深处还藏着这样的心思:“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你有问过他愿不愿意吗?”
“他愿意。”秦靖川很笃定,“他爱我。”
怎么失忆了还这么气人。来美国第一天,秦澈就跟记忆退行的秦靖川闹上别扭了。
他干脆不再搭理他,拿出电脑来开始处理工作。周骏没办法进到医院里,只能在附近的酒店远程辅助。
晚上十点多,秦靖川在室内坐了两组运动,洗完澡出来,站在秦澈面前道:“现在是睡觉时间了。”
秦澈不想理他,抱着电脑不吭声。秦靖川直接伸出手来,把他的电脑合上,半强迫把秦澈推进浴室,关上了门。
以前秦靖川可从没这么君子,碰上人洗澡怎么着都得吃两把豆腐。秦澈忽然起了逗弄人的心思,把门拉开冲着秦靖川道:“你不进来给我洗?”
秦靖川躺在床上明显虎躯一震,似乎是没料到他能问出这么没底线的问题:“你,你不能这样。”
调戏小男孩可比工作有意思多了,秦澈扒在浴室门口不进去:“怎么不能,你又不是没给我洗过。”
“你……”秦靖川忍无可忍,从床上爬起来把人塞回浴室,又重重踩着脚步回去,像是要把地板跺塌似的。
病房是个套间,有一张两米的大床,和一张一米二的陪护小床。秦澈肯定是不会委屈自己睡小床的,裹了浴巾出来就去掀秦靖川的被子:“让开,冻死我了。”
秦靖川让他折腾得根本不敢睡,抱着被子坐起来,满脸不可思议:“你要干什么?”
“睡觉啊。”秦澈看着他的脸色反应过来,“怎么个意思,要让我去睡外面?”
秦靖川绷着下巴,一副领土不可侵犯的表情。
“不可能。”秦澈打消了他的念头,“监护人是不可能睡小床的,要不你去睡,要不就跟我挤。”
秦靖川不自在极了,在他所剩不多的记忆里,就没有跟人如此亲近,同床共枕的画面。一番僵持后还是冷着脸穿上拖鞋,去小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秦澈醒过来时,看到秦靖川正坐在床边看他。
这样的场景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过了,秦澈怔了一下,翻身将人抱住,刚醒来时连语调都是软的:“叔叔。”
秦靖川伸出手,下意识在他后脑上摩挲着,是一个安慰的动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像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想把这个人抱在怀里,想让他开心。
宽厚的掌心温暖又有力,秦澈被捋得舒服极了,刚想眯起眼睛再睡个回笼觉,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困惑的声音:“你是谁?”
秦澈睁开眼,对上秦靖川困惑又疼惜的表情,最终只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秦靖川恢复得很缓慢。
秦澈在洛杉矶住了一周之后,秦靖川总算放下了对他的警惕,甚至开始有些依赖他。复查时必须要秦澈陪在身边,他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子,固执而沉默地扯着对方一截衣角。
伤口已经基本上长好了,只留下一道蜿蜒的疤痕,秦澈给他买了顶棒球帽戴上,秦靖川像是很喜欢,每次路过镜子都要多看两眼。
秦澈出来一周多,积攒了很多事情,弘泰不能放任不管,在秦靖川状况稳定下来后他决定给他办出院手续。
就连医生也表示,回到熟悉的环境可能会有助于记忆的恢复。秦澈追问了句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大,对方就又开始摇头,给不出一句准确的答复。
秦靖川从醒来后就一直呆在医院里,除了被护士领到花园里遛弯,几乎连楼都没有下过。办理出院手续时他一直跟在秦澈身后,嘴唇紧抿着,一声不吭。
秦澈拿着一堆文件跑上跑下,忙得焦头烂额,一回头撞到他身上,坚硬的胸膛要把鼻子碰掉了。他捂着鼻子跟人发脾气,一瞬间连眼眶都是红的:“跟这么紧干嘛,没看到我在忙啊!”
秦靖川仍是沉默着看他,待秦澈的耐心将要耗尽时,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要把我扔在这里?”
这些洋大夫的流程一套接一套,让人心烦意乱,秦澈没好气地推开他:“是,要你干嘛用,什么都不会。”
秦靖川被推得一踉跄,终于不跟着他了,慢慢挪到等候室里坐着,看着窗外发呆。
秦澈叹了口气,又冲上楼去要最后一个签名。
没想到等下来时秦靖川就不见了。
他感觉头大如斗,失忆的秦靖川简直比小沐华还难带。
好在人并没有走远,只是去了附近花园里,这些里种了一大丛风车茉莉,都没有开花,蜷缩着一团团嫩绿的小骨朵儿。
秦靖川弯下腰,仔细挑了一朵花苞最大的摘下来,递给随后赶到的秦澈:“对不起。”
秦澈鼻尖上急出了一层薄汗,还没来得及擦,看着手里的小小花苞有些怔忪:“对不起什么?”
秦靖川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最近时常会冒出一些零散的片段,不等他记住就又消散了,只剩下令人哀伤的情绪。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做了伤害对方的事,却又死活想不清楚那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地愣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这是秦澈第一次从秦靖川的脸上看到某种类似于无助的情绪。
这个高大的男人像个小心翼翼的孩子,想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角,又挣扎着放下了。
秦澈和他对视半晌,把手中的行李扔到秦靖川怀里,转头大步往医院门口走去:“自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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