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秦靖川的联姻对象是魏家千金魏鸣, 这消息突然到私人助理杰西卡都没能反应过来。


    魏家世代做“镖师”出身,说正规点就是私人安保,小到货运长途, 大到出海贸易, 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魏家在海外埋线极长, 很多区域负责人都是在当地混了许多年的地头蛇, 像北非、中东这些地方, 多半都要仰仗他们。


    按说做这一行的, 手下都不会太清白。况且魏鸣是独女, 生母死于难产大出血,魏总深爱发妻再不续弦, 和女儿相依为命。那是真的眼中宝心头肉, 秦靖川娶她回来,怎么看都像是惹了个麻烦。


    杰西卡接到命令陪老板去接见未来夫人, 一路上心怀忐忑,一方面是担心又遇到个宋婉心之流的刁蛮大小姐, 另一方面秦靖川明明对他那小侄子用情至深, 怎么回老宅过了个生日就闹崩了。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见过好多次老板在办公室把人抱在怀里哄, 那死皮赖脸的模样跟条护卫犬也没什么分别。


    但秦靖川脸色黑青, 狼狈得像是一夜没睡,深邃的眉目更显得阴鸷。下颌还破了条口子,不知道是被谁挠的,赔几百万的时候也没见过他这样臭脸。杰西卡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两人约在一家私人茶馆,是魏小姐选的地方。按说男女谈情说爱是要背着人的, 杰西卡作为私人助理都觉得有点像电灯泡。结果到了之后更夸张,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俩黑人保镖, 用安检仪扫了他们没问题才让进去。


    相比外面那么大阵仗,魏小姐就淡定多了。只是杰西卡没见过这副样子的富家千金,狼尾短发,打着唇环,身上的亚麻色无袖坎肩是刚在米兰走秀过的新品,休闲裤下竟然踩着一双圆头洞洞鞋。


    “秦老板,怎么改变主意了?”魏鸣用双手撑着下巴,像是等得有些无聊,“一个月前我找上你的时候不是拒绝得挺干脆吗?”


    秦靖川不愿谈论个人私事,开门见山道:“合同呢?”


    魏小姐拿过旁边的文件袋,刷拉一下滑过去,见杰西卡还有些呆滞,便冲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美女,你这么好看,来我这边怎么样,我给你开三倍工资。”


    当着老板的面就开始挖墙脚,弄得杰西卡有些无措:“魏小姐……”


    “闹着玩的。”魏鸣赔罪似的帮她把茶斟满,拉了个漂亮的水花:“我有老婆了,我们刚在美国领证。”


    杰西卡努力反应:“啊。”


    魏鸣冲着她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老婆在沃顿商学院读研究生,刚拿到南加州滑雪高级赛道的冠军,她烤的曲奇饼也特别好吃,等下次你去美国……”


    “魏小姐,我签完了。”秦靖川打断她。


    魏鸣叹了一声,觉得有点扫兴。


    杰西卡这才有机会认真看一眼合同,他们约定彼此会在对方家族露面,秦靖川需要“掩护”魏小姐出国,一年合约结束后魏鸣会和硕士毕业的女朋友在美国举办婚礼,届时她将给秦家让利百分之十的安保费用。


    见她露出吃惊的表情,魏鸣耸耸肩道:“没办法,老头子看得太严了,我一回国就被他没收了护照,现在到处给我征婚。”


    魏鸣从小耳濡目染接触家族生意,出国留学期间竟还混迹东南亚的一些小型武装,通过倒腾军/火狠赚了一笔。爱女心切的老爹是不想她再接触这些刀尖舔血的行径的,一回来便把人看死在家里,出入都有保镖跟随,恨不得立刻就找个好人家嫁了,让闺女收收心。


    魏鸣想了诸多法子都没成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找个男人回去,让他放松警惕。


    和秦家合作这么多年,又是干这一行的,情报灵活,她自然知道秦靖川私下有个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在家族里面对的窘境大概和她差不多。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前抛出的橄榄枝现在才被秦靖川接下。


    秦澈对此毫不知情。他实在没什么胃口,又头晕发困,在公司吃完午饭又睡了一觉,醒来后恶心感仍没有消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吴小阳在隔壁跟同事扎堆吃下午茶,知道秦澈中午没吃什么东西,特地留了一份炸鸡和披萨出来,屁颠屁颠给人送过去。结果刚开门就见秦澈惨白着一张脸站在走廊上,整个人摇摇晃晃,就要晕倒似的。


    吴小阳吓了一跳,立马就要去扶。秦澈隔着门缝闻道油腥味已经开始不适,看他手里红红黄黄的炸鸡和芝士酱混在一起,当即就干呕一声,推开人往厕所冲去。


    秦澈在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吴小阳慌了神,又是递水又是顺背,见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滴,眼看就要虚脱,急道:“这可怎么办,要不先联系下秦先生吧!”


    “别。”秦澈扶着他勉强站起来,眼前糊着泪,“我没事,别找他。”


    “好好,不找。”吴小阳哄着他回休息室躺下,又喂人喝了些电解质水,带上房门转头就拨通了杰西卡的电话。


    跟老板出去谈事,手机一律都是要静音的。但这个号码太特殊,杰西卡不敢怠慢,跟两人示意后出去接了。再回来时脸色非常严肃,她直接跟秦靖川报告:“老板,刚才吴小阳打过来说小少爷呕吐很严重,像是犯了肠胃炎。”


    “什么!”秦靖川霍地站了起来,来不及思索前因后果就急着告辞:“魏小姐,失陪了。”


    魏鸣了然,伸出几根手指晃了晃:“拜拜,不送。”


    一路风驰电掣,刚过头午,高架上车流堵成了毛毛虫。


    秦靖川骂完司机骂交警,赶到的时候秦澈已经睡着了。他看到桌子上的炸鸡大皱眉头:“他中午就吃的这个?”


    “澈哥中午没胃口,吃的沙拉。”吴小阳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这位大爷一个不高兴,源泰文化的大楼都要抖三抖。


    秦靖川还真不能骂他,要不是这个机灵的小跟班,自己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样子的,秦澈身体不舒服竟然一点都不告诉他。


    秦靖川将人打横抱起就往外走,杰西卡收拾了东西跟在后面。秦澈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响起来,秦靖川停下脚步:“看看是谁?”


    杰西卡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秦靖川点了接听:“喂。”


    “秦先生您好,我们是市立医院体检中心的,您昨天在我们这做的英国签证体检报告刚出来,有几项指标有异常,我们要跟您详细说明下。”


    签证?秦靖川皱起眉头,竟不知道他真有近期出国的打算。他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什么异常,你说。”


    “检测显示您血液中HCG值明显偏高,怀疑存在肿瘤转移的情况,希望您尽快来做一个详细的病理检查。”


    有几秒钟的时间,秦靖川感觉周遭都没了声音,仿佛被人当头一棒,耳畔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他挂断电话:“好的,我知道了。”


    杰西卡看老板脸色不对,也有些紧张:“老板,直接回家吗?”


    “不是,不回。”秦靖川把秦澈更紧地抱在胸前,像怕他的小侄儿被什么人抢走似的:“去浅海医院。”


    杰西卡对秦家的这间私人医院早有耳闻,但从未去过,催促司机来公司楼下接人。


    秦靖川这一路的心都是高悬着的,上车后也不肯把秦澈放下,抱得手指都僵住了。


    一进医院,他就在前台大呼小叫,吓得一帮护士跑起小碎步来张罗安排。就算这样,秦澈也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秦靖川贴近他的额头,只感受到灼烫的热度。


    护士小姐简单检查后得出结论:“低血糖,而且身上有炎症。”


    昨晚那场太过暴虐,内壁轻微撕裂了,但秦靖川马上做了处理措施,按说不会感染。他守在床边,看着秦澈薄薄一条陷在被子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周谨平穿着白大褂在病房门口出现,口袋上挂着四支不同色的圆珠笔,依旧是那副稳如老狗的德性。


    秦靖川急得要喷火,但也不能对医生发脾气,他快速交代道:“昨天秦澈去做了一个出国体检,结果说他有个HCG值偏高,怀疑是肿瘤转移。”


    他对这些个指标都没有研究,但这个预结论已经能把人吓死,秦靖川犹如困兽,神经质地喃喃:“怎么可能是肿瘤,每半年都体检的,之前检查也没有问题。”


    周谨平问道:“有完整的报告可以参考吗?”


    秦靖川卡了壳,他挂电话的时候太着急,忘了问人家怎么拿完整报告。


    这个向来理智的男人很少有慌成这样的时候,就是他自己的脑瘤长大了一圈,周谨平也没见他露出什么歇斯底里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打算先安抚对方一下:“那先去做个B超吧。”


    “B超能看出什么来?”秦靖川皱眉,“不如直接上CT机。”


    “秦先生。”周谨平提醒他,“HCG在临床不仅是肿瘤检测的指标,更是孕早期的重要监控数据。”


    因为秦澈是男性,所以市立医院的人根本没往怀孕的方向考虑。但周谨平不同,他的研究方向就是先天两性畸形临床妊娠,这也是秦靖川当初找上他的原因。


    秦靖川顿住,有种劫后重生又中了大奖的狂喜,脑血管没当场爆掉都是老天垂怜。他都要怀疑是自己一夜没睡开始做梦了,动了动嘴唇艰难道:“你他妈可别骗我。”


    “所以需要做B超确认,秦先生。”周谨平说道。


    秦靖川甚至等不到点滴打完,便急着连人带床往B超室推。到门口了却又有些犹豫,反复思索自己这些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就算有他也没少修庙铺路建学校,应该祸福相抵了。


    他很少有这么没底气的时候,就是弘泰最危急的那段时间也能把空城计唱得漂亮,此刻却恨平日里烧香烧得少了。佛祖保佑,秦靖川在心里默念,要是秦澈和胎儿平安,我保证把全市的庙都修一遍。就算有那些个恶业也别找上他,我是叔叔,这孩子从小跟着我已经够可怜了,千万要保佑他。


    周谨平当没看到他求神告佛的样子,淡定地打开B超机。耦合剂是秦靖川涂的,探头贴上秦澈光滑的腹部时他紧张得手都在抖。


    屏幕上显示出灰黑色的内脏轮廓,周谨平把探头下移,找到了蜷缩的子宫和双侧附件。放大两次后,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许是被秦靖川的紧张情绪传染,看到那个小东西时周谨平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指着屏幕道:“在这。”


    秦靖川像是面瘫了,僵着表情:“这是什么?”


    “是孕囊。”周谨平说道,“但只有0.8cm x 1.5cm大小,早孕二十五天。”


    秦靖川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花生米大小的黑点,看得眼睛都要痛了,半晌才莫名其妙问道:“我们这样说话它能听见吗?”


    “您是指胚胎?”周谨平有些哭笑不得,“它现在还没有胎心和胎芽,按道理还不能算是一个生命。”


    秦靖川点头,抽了湿巾小心清理秦澈腹部的耦合剂。周谨平离开B超室,给他们留出更多的空间,对情感淡漠如他也完全能理解秦靖川此刻的心情。


    在此之前,尽管他的雇主投资了一整家医院去研究男性妊娠,但谁都不能保证那个经常来体检的小秦少爷真的能孕育出一个孩子。


    回到病房后,秦靖川在秦澈床前守了很久。他挥退了自己的助理和护士,像一匹固执呆在伴侣身边的头狼,周谨平进来叮嘱早孕的注意事项时看到他眼眶下隐隐有些红色.


    秦澈在第二天清晨时醒来。他记得自己是在办公室睡着的,而且睡前喝了电解质水,不明白为什么清醒后会在医院里。


    秦靖川就伏在床边睡着,熬了两天大夜,下巴上都冒了层青色的胡茬。他不自觉伸出手去摸,刚触到皮肤人就醒了,秦靖川捉住他手亲了一口,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秦澈不知道自己昏迷过,他只是觉得太困了,睡了很久很久,因此有些纳闷:“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更多记忆复苏,他想起了秦靖川要联姻的消息,脸色也跟着冷下去:“你不是要结婚了吗,怎么有空过来?”


    秦靖川被他平静的眼神刺着,在心里叫苦。这么些年虽然也有矛盾,但他是从来没有冷过秦澈的,就那半天时间,他合同都没签完,这边就揣着崽儿在办公室昏倒了。


    “你的事儿哪件不是天大的?”秦靖川握着他的手,“以后不舒服要及时告诉我,千万别自己硬撑。”


    “我没有不舒服。”秦澈刚说完,又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闻到消毒水的味都觉得恶心。


    他没忍住干呕了两声,弄得秦靖川紧张起来,急忙端来温水:“喝点水顺顺。”


    可没想到秦澈的口味变得刁钻,白水咽不下去了,非要喝饮料,支使得秦靖川六神无主,最后去护士站要了维C泡腾片来才勉强接受。


    秦澈是很少生病的。尽管秦靖川不是一个合格的叔叔,但他还是把他的小侄儿养得十分健康。秦家有专门的营养师来制定食谱,每周都不重样,秦澈每天当水喝的餐前奶是一种免疫球蛋白奶粉,免税后都要上百美金一桶。


    这些功夫做在暗处,秦澈当然不知道。他只是奇怪自己并没有明显的不舒服,医生却给他开了六大袋点滴。


    没人告诉他其中两袋是保胎针,因为他血液中孕酮的含量有些低,很容易先兆流产。


    输液一直持续到下午两三点,秦澈终于呆不住了。好不容易等到护士来换药,他皱着眉头道:“直接给我起针,我已经好了,不用再输了。”


    眼看人就要自己拔针下床,小护士拿着药袋束手无措,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毕竟周医生特地嘱咐过,这位病人金贵得很,要是出点什么岔子,外面那个秦先生能直接引雷把医院劈了。


    正左右为难,秦靖川打完电话进来了,看到小护士杵在原地,忍不住出声训斥:“愣着干什么,还不抓紧换药?”


    “是我不让她换的。”秦澈说道,“给我拔针,我要出院。”


    秦靖川用眼神示意小护士麻溜动作,自己蓄起笑容走到床前,握住秦澈的手坐下了:“是不是无聊了,我陪你看会儿电视怎么样?”


    秦澈无语地看着新换上的500ml,等护士出门后,抓起手边的枕头就扔到了秦靖川身上:“你滚!”


    “好,滚。”秦靖川把枕头接住放在一边,“等你打完了我立刻滚。”


    他现在是真怕秦澈不高兴,要是能哄人开心,叫他怎么滚都行。


    秦澈气儿不顺地发了会儿呆,突然看向秦靖川:“我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


    “怎么还胡思乱想起来了。”秦靖川靠到床头,把人揽进自己怀里揉搓,“你就是有点营养不良,所以才会晕倒,打完这针再观察观察就行了。”


    他无意让秦澈这么早就知道孩子的存在,孕早期的情绪很容易不稳,他怕他一时无法接受。


    但秦澈不是傻子,他对情绪的感知有时候比秦靖川认为的还要敏感。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他表现得很平静,甚至是乖巧,在输最后一袋药的时候开始犯困,缩在秦靖川怀里瞌睡猫似的眼皮打架,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秦靖川把人哄睡后放心离开了,他今天还没有回过公司,有一些必须要处理的事情等他去做。


    秦靖川前脚刚走,秦澈就睁开了眼睛,把进来的小护士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闹着出院,手都要按上呼叫铃。


    “我不闹了。”秦澈心平气和地冲她笑,指了指头顶,“这个药是什么呀?我打完后感觉有点热。”


    到底是艺人出身,他太知道自己做什么表情最生动。小护士果然一愣,下意识就想告诉他短时间内输入孕酮会使体温升高,但她马上记起了周谨平的忠告,改口道:“是营养针,输液时发热是正常现象。”


    “好的,谢谢。”秦澈依旧温和笑着。以至于小护士红着脸推门出去的时候在心里狂敲木鱼,我竟然骗了那么好看又温柔的人,佛祖保佑啊。


    秦澈的好说话让小护士放松了警惕,得知他没有胃口,还从护士站挑了两个最大的耙耙柑,剥开皮放在病房,多少能驱散些消毒水的味道。


    秦澈盘腿坐在床上闻橘子皮,一双瑞凤眼里满是无辜:“我想去走廊上转一转,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啊,好的。”小护士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我扶你。”


    浅海的病房楼不大,整层都静悄悄的,一条走廊很快就走到尽头。路过护士站的时候秦澈状似无意说道:“那个耙耙柑挺甜的。”


    小护士笑着说:“还吃吗?我再去给你挑一个。”


    秦澈点点头:“要。”


    小护士刚刚休完产假回来,正是母爱最泛滥的时候,认真挑了好久,等捧着耙耙柑回到走廊上,哪里还有秦澈的身影。


    电梯顺利来到楼下,秦澈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兜里只有一个手机,他甚至都没想好要去哪儿,只是觉得不能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病房楼下的乔松林郁郁葱葱,不用靠近就能闻到松针清苦的味道,夕阳下每一棵树都拖着细长的影子。秦靖川就从那片松林后面走了出来。


    他手里还攥着手机,应该刚刚接到医院的电话,此刻脸上黑沉,严肃得不像话。


    秦澈察觉出秦靖川是真的生气了,本能想跑,结果才一迈步就左脚拌右脚,踉跄着冲出去好几米。


    “澈澈!”秦靖川的心脏立刻就提到喉咙口了,“我不追你,听话,你不想住院我们就回家。”


    秦澈像被刺激到的小兽,远远冲着人喊:“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秦靖川站在原地,神情落寞像是被伤了心,“我什么时候瞒过你。”


    他语气着实轻柔,叫秦澈没了主意,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在黄昏的催促下扑进了秦叔叔的怀里。


    秦靖川被他一扑,什么气都没了。方才刚停下车子就接到周谨平的电话,说秦澈不见了,他吓得肝儿颤了一路,真恨不能拿条绳子把人拴在裤腰带上。


    秦澈脚上的拖鞋还是病房里的,大了一圈,所以走起路来拖沓。秦靖川担心他又要摔,干脆直接抱起来,他抱人很有巧劲儿,搂住腰往上一提,再兜住膝弯就成了,快得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在家里抱来抱去秦澈倒也习惯,但这是医院,前台还有人值班,他急得拍秦靖川的肩膀:“你放我下来啊。”


    “老实点。”秦靖川在小屁股上掐了一把,面不改色抱着他走进医院大堂,就跟进自己家后花园似的。


    就这么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秦澈趴在他肩头,鹌鹑似的把脑袋藏了起来。


    等回到病房,门一关,秦澈的能耐又回来了,抓着秦靖川胸口的衣服不依不挠:“秦靖川,你告诉我,是不是很严重的病。”


    “不是。”秦靖川坐在床沿,难得耐心:“你先别激动。”


    看到他这副样子,秦澈反而忐忑起来。毕竟他被秦靖川保护得太好,很少去直面什么大事儿,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你说吧。”


    秦靖川伸手轻柔地抚上他的小腹,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秦澈,你这里有我们的宝宝了。”


    秦澈愣了一下,半秒后他毫不犹豫把秦靖川的手挥开:“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秦靖川会在床上说些类似的浑话,他只当是床笫之间的情趣,现在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秦澈都以为他是在楼下树林里中邪了。


    “是真的,宝贝。”秦靖川表现得很平静,从床头柜里摸出检查单,“B超是在你睡着时做的。”


    秦澈捏着薄薄的两张报告,他没见过这种怪异的影像,但依稀能辨认出那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花生米,以及“孕早期”的诊断结论。病人信息栏赫然填着他的资料。


    “这么玩我有意思吗?”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秦靖川,“你这是什么变态的癖好。”


    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孩,秦靖川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毫无波澜的平静下隐藏的恐惧。他心疼了,让秦澈接受身体内多出来的一套器官比想象中还要难,但这一步总归是要他带着他迈过去的。


    他握住秦澈蜷缩着绞紧的双手,注视着他的眼睛:“宝宝,你不信的话我们现在去做B超,不管你看到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我对你的爱也是。”


    秦澈像一个被牵着的提线木偶,麻木地被秦靖川领进B超室,任由他在自己肚皮上涂抹耦合剂。秦靖川的动作很熟练,就像刚刚才做过一次。


    冰凉的探头在小腹皮肤上移动,屏幕上黑白交错的影像不断变换,在切换到某一个区域时,周谨平指着一处模糊不清的轮廓说道:“这是你的子宫。”


    不等秦澈反应,他便开始放大那块区域,直到再次看见那枚着床在内膜上的孕囊。


    “早孕二十五天。”周谨平再次说道,“虽然你的子宫受到内脏挤压有些褶皱,但它是发育成熟的,可以为胚胎提供正常的养分。”


    秦澈呆呆盯着屏幕,他想怀疑,想质问,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短暂的失语后,他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小腹,耦合剂的触感冰凉黏腻,他猛地抓住探头甩到了一边。


    铁质探头敲在病床上发出脆响。“骗人。”秦澈蠕动着嘴唇艰难反驳,“都是一群骗子。”


    他是男人啊,男人怎么可能有子宫,怎么可能怀孕,这个世界一定是疯掉了。


    “这是胚胎分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小概率异常事件。”周谨平冷静道,“您的子宫比较靠近后位,并且宫颈和肠壁之间出现了黏连的结缔组织,形成导管,才有了自然受孕的可能。”


    “好了。”秦靖川用眼神示意周谨平少说几句,抽出纸巾替秦澈清理腹部,“宝贝,这是正常现象,你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秦澈突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紧紧握着,一字一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用力到整个人都在发抖,指甲掐进肉里,渗出了血珠。


    秦靖川被他攥着,眉头都没皱一下,承认道:“从你九岁的时候。”


    “哈!”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秦澈松开了手,像是骤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九岁,从一开始,秦靖川就是知情的,知道他怪异的身体结构,知道他可以自然受孕,而这么多年自己竟然都被蒙在鼓里。


    他瘫软在病床上冲秦靖川尖叫:“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恨死秦靖川了,想扑上去锤他,抓他的脸,身体却因为应激而不听使唤。秦澈在病床上慢慢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多么荒谬,不男不女的活了这么多年,竟还莫名其妙怀孕了。


    他的肚子里有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他想起那个大着肚子躺在床上的噩梦,和梦里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自己,恶心欲呕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仪器的滴滴声越来越远,秦澈眼前一黑,再次失去了意识。


    秦靖川时刻观察着他的情况,见人摇摇欲坠,抢先一步将他接住。昏睡中的秦澈像一只打开的贝壳,藏起来的不安和恐慌全凝聚在眼底鼻尖的一点红晕里,秦靖川抱着人手足无措:“怎么会这样?”


    周谨平检查了一下瞳孔和呼吸,得出结论:“是惊悸引发的晕厥。早孕期胎儿不稳,他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到其他的刺激了。”


    然而秦澈在睡梦里也很不安稳,他眼皮轻颤,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他看见张灯结彩的秦家大宅,里面热热闹闹,吹吹打打,像是在办喜事。主家和宾客来往忙碌,没人留意到他,秦澈抓住一个眼熟的表亲问道:“里面在干什么啊?”


    “秦先生要结婚了。”对方催他去干活,“你不去帮忙,在这傻站着干嘛?秦家养你真就一点用处都没有?”


    秦澈固执着不肯松手:“这里那么多秦先生,你说的是哪个?”


    “当然是最有能耐的那个。”表亲狐疑地看他,“是秦靖川啊,秦靖川要结婚了。”


    哦,原来是他的秦叔叔要结婚了。秦澈心想,那他身份这么尴尬,还是走开点比较好。可是要去哪里呢?


    他背对着鼓乐喧天的大宅,刚一迈步,脚下路面就稀软塌陷了下去。秦澈仿佛身陷沼泽,双手绝望地扑腾着,却仍要沉进深渊里去,他下意识呼喊那个人求救,秦靖川……秦靖川!


    双手被紧紧握住,整个人陷入熟悉温暖的怀抱里。这一喊把自己喊醒了,秦澈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全是细汗。


    秦靖川不敢睡实,阖着眼睛假寐,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爬起来,才发现秦澈是在做梦。


    他侧身将人拥进怀里,安抚着亲吻他的额头和脸颊:“别怕,是梦。”


    秦澈依旧没有完全清醒,他着实被吓到了,循着本能往秦靖川怀里缩,随着意识回拢才全然反应过来,原来现实比梦境更难以接受。


    他仰起头,对上秦靖川担忧的眼神,只说了四个字:“我不想生。”


    向来百依百顺的秦叔叔这次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的要求,他仍然吻他,小声打着商量:“我们就要一个,就这一个,再不叫你受罪。”


    秦澈像看魔鬼似的看着他,在最绝望的梦里他仍把秦叔叔当成救世主,现实却给了他冰冷的一记闷棍。


    明明他都已经决定放弃这个人了,都想找个地方慢慢淡忘他了,为什么突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秦澈伸手抚摸上尚且平坦的小腹,他的处境都已经这么尴尬了,秦靖川为什么非要让他更加不堪呢?


    秦澈不敢去想秦靖川为这个孩子计划了多久,而自己在他心里究竟又能占据多少位置。


    秦靖川见他眼神落寞,便知道秦澈心里不好受。但这事儿总归是要接受的,他的小侄子向来不会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旦他病情发生恶化,这个孩子将是秦澈在秦家最后的保障。


    他抱着人哄:“心肝儿,要完这个孩子我保证再也不强迫你做任何事,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一把年纪的老骨头,嗯?”


    秦靖川是惯会说甜言蜜语的,特别是在秦澈面前,连脸皮都可以不要,逼迫人的事儿倒让他说的像自己可怜了。秦澈不为所动地冷哼出声:“秦叔叔正值壮年,外面有的是人扑上来,你去找他们啊!”


    秦靖川没料想他早就知道了自己联姻的事,怕刺激到人,憋着不敢说。听到秦澈这话,心窝子又开始疼了,贴着人脸颊叹息:“我出去找他们,你真的不在乎?”


    在不在乎的又有什么用,秦澈满脸麻木。


    外面经常有人说秦靖川做事狠绝,独断专行,连亲小叔都能毫不留情地弄死,他向来是不信的。在秦澈眼里,秦叔叔除了偶尔严厉,在其他方面都像一个普通的大家长,甚至还会更温柔些,直到今天,他才看清那温柔背后的强势和疯狂。


    就算秦靖川现在这么执着于这个孩子,等他联姻结婚,有了名正言顺的妻子和儿女,自己和孩子又算什么呢?


    秦澈盯着空掉的药瓶发呆,仿佛思绪也跟着被抽空了。如果连秦叔叔都不能信任,这个孩子或许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就算生下来,它也只能是属于自己的。


    “别胡思乱想。”秦靖川见他总算是不跟自己闹腾,揉着秦澈的脑袋,让护士站送来一直温着的宵夜。


    半碗花胶鸡汤喂下去,秦澈慢慢地又迷糊起来,其实这段时间他总是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秦靖川将人拍睡塞回被窝,算算日子,孩子应该是在陕北那次要上的,在老宅的那一通折腾竟都没掉了,他心有余悸的同时忍不住暗自去想,究竟是个姑娘还是小子,命这么硬。


    打了一周的保胎针,秦澈终于被允许出院。这几天秦靖川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秦澈一个眼神就把吃喝递到嘴边,尽心尽力地伺候,就差没趴下给人当马骑。


    回家后,秦澈的情绪似乎好了一点。他喜欢花园里的风车茉莉,站着多看了会儿,秦靖川便让人在家里都摆满了。


    管家自然也得到了消息,秦澈本来就是全家最金贵的那个,现在更是成了命根子,不光一日三餐,下午茶点心,晚上的夜宵都得凑够数。秦靖川拿他这小侄儿,真是不知道怎么娇养才好了。


    秦澈在家里呆了两天便觉得腻歪,吵着要出去工作。秦靖川原本是坚决不同意的,但顶不住他垮着脸一遍遍求,加上周谨平也说孕早期其实适合多出去转转,不光调整心情,等以后肚子真大起来再想出去就难了。


    耽误这么多天,秦靖川也要回公司上班,还要抽空应付下家里——他联姻的事被母亲知道,王芹天天吵着他带未婚妻回来看看。


    他带着魏鸣回了趟秦家,这大小姐难得换了套得体的衣服,只是嘴上的唇环仍让秦母大皱眉头。但这毕竟是魏家的千金,当面谁都不能说一个不好。


    秦靖川似笑非笑地说:“新媳妇都满意吗?满意就少明里暗里地嚼舌根,搞得像秦家家风多不正,娶不进人来一样。”


    一大家子人围着,谁都能看出两人没什么感情,秦靖川连魏小姐对海鲜过敏都不知道,没有事先嘱咐厨房,导致魏鸣半桌子菜都无从下筷。


    吃过饭,人还没走,宋婉心就找上门来了。宋小姐前几天得知秦靖川联姻时就发了一次脾气,今天喝了酒,面色坨红着,醉态毕现。她当着秦家一众亲戚的面拉住王芹的手诉苦:“伯母,您不是说我最懂事,您最喜欢我的吗?”


    王芹叫她弄得尴尬,又不好说什么。倒是魏鸣劝了一句:“宋小姐远道过来,不如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你算什么!”宋婉心恨恨盯着她,“不男不女的东西,就凭你也想跟他结婚?”


    她借酒发疯,劈手就抬起一巴掌。但魏鸣是什么人物,在东南亚混的时候连地头蛇都要忌惮三分,宋婉心的巴掌在她眼里歪歪扭扭犹如小儿打闹,接得重了都怕这位大小姐骨折。她歪头避开,用了三分力气捏住宋婉心的手腕:“宋小姐自重。”


    宋婉心捂着红肿的腕子哭嚎不已。


    经过这一连串的闹剧,看客们总算明白了,秦靖川哪里是联姻,分明是找了个厉害角色替他扫清障碍来了,不禁都没了动静。


    回去的路上魏鸣揉着脖子跟秦靖川抱怨:“你家里人太难应付了,我只有一个老爹,你连偏执少女都要我教育,还要我让利,未免太不公平。”


    秦靖川早料到如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那我们互惠共赢,弘泰有一个在缅甸的项目正需要人手……”


    两人谈完生意,宾利缓缓在路边停下,把魏鸣小姐放了下去。秦靖川顺便去路口打包红豆烧,秦澈一直吵着要吃的,几天没给应该要馋了。


    处理完一堆事情,秦靖川难得放松。天色渐晚,今天管家和煮饭阿姨放假,秦靖川排在队伍里接过老板递来的纸袋,一边给秦澈打电话,问他想去什么餐厅吃二人晚餐。


    铃声反复响了四五次依旧没人接听,秦靖川捂着热乎乎的点心,改打给吴小阳。


    大老板头一次亲自打电话过来,吴小阳接得诚惶诚恐,却也困惑:“秦哥今天没来公司啊,他请假了。”


    秦靖川这才觉得不对,把红豆烧往副驾驶一扔,驱车就往家赶。


    管家不在,装饰灯也没人开,别墅静沉浸在一片暮色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回来过。


    秦靖川顾不上熄火锁车,直奔二楼卧室,衣柜门大开,行李箱也少了一个,他心头咯噔一声,劈手将糕点摔了满地。


    第27章 第 27 章


    三万英尺高空的落日总归来得要慢一点。


    头等舱静悄悄的, 因为不是节假日,八人客舱内只坐了一名乘客。他缩在靠窗的位置安静睡着,棒球帽盖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精致白皙的下颌。


    空调毯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细瘦的腕子从毯子下伸出来, 隐约能见几条淡青色血管, 百达翡丽的玫瑰金表带更衬得皮肤柔和细腻。


    他身边空着的座位上随意扔着一只H牌定制款黑武士, 空乘走来走去好几趟, 禁不住猜测是谁家叛逆期的小少爷离家出走了。


    夕阳余晖渐渐褪去, 窗外变成被粉斑驳的蓝色,飞机开始向下倾斜, 一头扎进云层里。机身跟着抖动起来, 秦澈“唔”了一声,皱着眉头被颠醒了。


    他一把从储物盒中捞出呕吐袋, 然而只是干呕了几声,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继而靠回座椅中, 瘦薄的胸膛止不住喘息。


    秦澈捏了捏眉心,他从前没有晕飞机的习惯, 怀孕后稍微有点大动作就恶心想吐。


    空乘再次经过, 见他状态不佳的样子,贴心问道:“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一杯温水。”秦澈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


    空乘端着温水回来,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最近某个综艺上见过, 忍不住道:“请问您是那个秦……”


    名字就在嘴边,即将说出口的时候被人打断了。秦澈接过温水:“谢谢, 我不是。”


    “不好意思。”空乘急忙道歉,眼前的少年头发乱糟糟的,刘海被棒球帽压住,眼底郁着奔波的青色,连粉黛都没施,虽然清秀耐看,却实在没有明星的样子。可能真是认错了。


    秦澈慢吞吞喝光了一杯温水,盯着窗外的残阳直到天空完全变成黑色,飞机终于开始盘旋下滑,降落在这个他从没来过的城市。


    飞机停稳后,有乘务员帮忙拿来他的登机箱,秦澈抻开风衣披上,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随手拎上那只黑武士,牛仔裤包裹的两条腿瘦长匀称,转身时又像大明星了。


    不等空乘看仔细,他已经大步穿过廊桥,一边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这张手机卡是他来鹏城之前买的,连微信都是重新注册,雪白干净,只保存了江阔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这位师兄要在鹏城拍三个月的偶像剧,秦澈事先联系了他,摆明要来投奔。


    江阔的剧组刚开机,这两天正是最忙的时候,因此先将秦澈安排在了下榻的酒店,约定周末陪他出去租房子。


    秦澈刚出机场,就被迎面热浪扑了个满怀。五六月份鹏城已经热起来了,夜晚的室外也没多少风,他裹着一身长风衣,不一会儿就出了身细汗。


    这个时间不算早了,还在候机厅的乘客大多昏昏欲睡,秦澈找到自己叫的专车,刚要走过去就被人撞了一下。他下意识侧身护住肚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脸色微微有些僵硬。


    他上了车,报出自己手机尾号。司机是个开朗的大叔,开夜车无聊便找人聊天:“小伙子很帅气嘛,来鹏城这边旅游的呀?”


    秦澈情绪淡淡的:“我来找朋友。”


    司机见他是外地人,眉飞色舞地介绍本地景点和餐厅,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说道:“跑完这单我也下班了,闺女还在家等着,我不回去她就不睡。”


    “你说六个月大的娃娃懂得什么,偏偏就灵性得很,必须家里齐人了才肯放心睡觉。”


    秦澈注意到中控台上的小相框,照片上的女人抱着个孩子,笑得很温柔。


    司机留意到他视线,笑道:“喏,这就是我老婆孩子,这人啊还是要趁年轻多出去玩,有了家之后什么都被牵挂住了。”


    他虽然在抱怨,眼底的笑意却很深。家这个词对秦澈来说太过遥远,他仿佛被刺痛了似的,下车后几乎落荒而逃。


    情绪怎么敏感成这样了。秦澈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中古店。这家店是来鹏城之前就找好的,他知道秦靖川那手眼通天的本事,银行卡一张都没有带,虽然自己工作这些年也攒了点积蓄,但所有银行卡在秦靖川那里都是透明的,他没有藏私房钱的习惯。


    为了避免没钱的窘境,秦澈直接挑走了秦靖川的那只黑武士,打算先卖了周转一下。


    这只包是个德国的合作商送的,想必来头不小。拿去验货才知道,竟然还是全球限量款,包带之间镶了条细腻的鳄鱼皮,在灯光下呈现幽幽的深青色,做工更是精细无二。店主似乎怕他反悔,主动抬了价,毫不含糊将款打到了秦澈新开的账户里。


    这么多年秦澈其实是对钱没什么概念的,因为确实不必考虑衣食花销,现在却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看到秦靖川一只包的价格都快赶上自己工作三年的积蓄,秦澈才慢慢反应过来,好像他对秦靖川究竟有多少资产也是一概不知。


    到了酒店,江阔已经在楼下大厅等着了。他让侍者接过秦澈手里的箱子,把人打量一通才说道:“收到你消息的时候还不信,怎么突然想起来鹏城了?”


    秦澈闷声不吭去办理入住,拿到房卡后说道:“和家里人闹了点矛盾。”


    服务生已经将行李送去了房间,想他一路过来也没吃东西,江阔上前揽住他的肩膀:“餐厅有夜宵,吃点?”


    酒店餐厅二十四小时营业,琴声舒缓,蜂蜜色大理石地板倒映着暖黄灯光,让人一寸寸放松下来。秦澈没什么胃口,点了一盘时蔬虾仁,江阔在吧台前问他:“喝什么?龙舌兰?”


    这是秦澈常喝的一款鸡尾酒,他刚要点头,却又改了主意:“莫吉托吧。”


    江阔点好单在他对面坐下:“喝无酒精啊,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秦澈答非所问道:“坐一天飞机有点累。”


    侍应生前来上菜,他夹了一口西蓝花便放下了筷子。蔬菜焯水过头,变得软烂了,火候比起万丽来说差了点。


    秦澈有点食不知味:“还是万丽的宵夜好吃。”


    江阔叹气:“你叔叔有他们的股票,弘泰投资的,能不好吃吗?”


    秦澈微微张大眼睛,这他倒是真不知道。只是不管什么时候,万丽的饭菜总是送来得很及时,并且都是私厨的风味,还有宋婉心带人在酒店闹事那回,秦靖川的消息也异常灵通。


    他总是有种不像出身贵门的天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阔抿了一口鸡尾酒,正色道:“这次出来,你家里那位知不知道?”


    秦澈那位叔叔他是见识过的。当初两人在同一剧组拍戏,秦澈刚入行没多久,演一个吊车尾的小配角,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角色,业务团队却相当豪华,化妆师造型师都是业内顶配,更不用说那辆改装埃尔法保姆车了。


    秦澈第一天拍戏就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中午休息时江阔看见他饭都不吃拿着手机跟人发脾气:“给我换一辆不那么起眼的,做这么大架势给人当猴子围观啊!”


    因为这一顿空缺的午饭,下午秦靖川就推掉工作亲自过来了,打包好酒店的饭菜亲眼看着他的小侄子吃下去,依他的意思换了保姆车。


    要是叫这么个宝贝疙瘩跑了,那做叔叔的还不得叫人掘地三尺。


    见秦澈不吭声,江阔就知道坏菜了,但清官都难断家事,他给人夹了一只虾仁到碟子里:“反正你先在这安心住两天,等周末我陪你去找房子。”


    两人吃喝完回房,等睡下已经是后半夜。秦澈心里乱糟糟的,盯着手机空白的消息界面,不用去想都能知道秦靖川现在暴怒的样子。但他工作忙碌,身边又有未婚妻陪着,可能过几天就把自己忘了。


    秦澈这样自我安慰,却没来由地心头发紧。他缩进被子里,伸手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感觉腹肌轮廓好像是淡了些。他不像秦靖川那样常年锻炼,只维持着两块腹肌,现在都已经几乎摸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腹部受到孕激素的影响在聚积脂肪,对于这个孩子也依旧缺乏概念,他不想自己的身体变得怪异,可又控制不住去思考这个属于他和秦靖川的孩子,眉眼会是什么模样呢。


    它的眼睛可能会像自己,眉骨像秦靖川,它会同时拥有他们两个人的特征,并将这种血脉继续延续下去。


    如果他选择离开秦靖川,是不是也应该拿掉这个孩子。


    秦澈做了整晚的梦,他梦见自己置身一片看不清五指的黑暗里,远处有一个奶乎乎的声音,好像是在怯怯地喊“爸爸”。他一个激灵醒过来,紧接着便感觉小腿发紧,竟然抽筋了。


    秦澈忍不住呻/吟出声,痛苦地抱紧了被子,整个人像被拉满的弓箭一样不堪重负。


    上一次抽筋是什么时候都记不清了,大概是青春期的生长痛。那时秦澈经常被半夜疼醒,神奇的是不管他什么时候抽筋,秦靖川总是能跟着清醒过来,像真的放了一根弦在他身上。


    有次秦澈忍着没呼痛,竟也被他察觉到了。秦澈忍不住去问,他的叔叔一边虎着脸帮他按摩肌肉,一边说是听到呼吸不对。痛劲儿缓过去之后秦澈屁股上挨了一巴掌,秦靖川要他下次疼的时候记得喊醒自己。


    秦澈咬着牙回想秦靖川的动作给自己按摩,总不能一直依赖他,他心想,总不能真的离开他就活不下去了。


    天色刚刚擦亮,向来喜欢睡懒觉的人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秦澈披衣坐起来,缩在床上浏览租房信息。


    鹏城是个移民城市,外来人口占大多数,租房市场一向火热,好房子更是一屋难求。秦澈筛选了很久,要么是设施简陋的老破小,要么是不够隐秘,要么是物业不配套,好不容易找到了套临海别墅,结果一看房租,那只包的价格也就够住半年的。


    他烦躁地捧着平板跌回床上,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开门后外面站着酒店的服务生,他从推车上取下一个餐盘:“先生,您的早餐。”


    秦澈不记得自己叫过早餐,稀里糊涂接过来,牛展白萝卜汤熬得清香,不见一点油星,肉末蒸蛋嫩弹水滑,还有一杯加热过餐前奶,几乎都能赶上家里的口味了。


    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秦澈肚子都要咕咕叫。他来不及感叹这酒店的夜宵和早餐也差距忒大,就着外面的江景埋头吃了起来。


    江阔今天要进组,一大早便不见人影,秦澈在房间里闷了一天,到下午终于熬不住了,打算出门转转。结果刚一开门,走廊上就有服务生经过,贴心地问他:“先生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用。”秦澈身份敏感,摸出口罩戴上才放心些。


    酒店楼下就有一个花园,工作日只有老人和孩子在这边散步。秦澈顺着林荫小径一路溜达,从他离开秦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的时间,离开北城,没了秦靖川无时无刻的掌控和秦家森严教条的规矩,他感到出奇的放松。


    或许早就该这样做了,秦澈心想,找个地方慢慢淡忘那个人,他是不是也能开始正常的生活了。


    他漫无边境地遐想,没留意正前方一个孩子踩着滑板车急速冲了过来。等发现时已经躲避不及,秦澈在孩子惊恐的尖叫里猛地闭上眼睛,可想象中的撞击并没有发生,有个年轻人先他一步冲了上去,单手一把将孩子从滑板上薅下来,飞起一脚把仍在疾驰的滑板踢飞到了一边。


    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年轻人却没有理会,反而有些紧张地凑到秦澈跟前:“先生,您没事吧?”


    “我没事。”秦澈感到异样,指着那个孩子说,“他在哭。”


    “这个年龄的孩子喜欢玩闹,”那人嘱咐了一句,“您在附近散步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


    “好。”秦澈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材健壮的年轻人倒真的像只是锻炼经过,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秦澈在酒店住了两天,加了不少房屋中介的联系方式。周末江阔闲下来,两人包了辆别克,挨个房子去看。


    从早上开始,一连看了三四套都不很满意。鹏城气候湿热,正午太阳毒辣,秦澈从小区出来就有些头晕,上车后刚起步没多久就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停,停车!”秦澈面色发白,呼吸一阵紧过一阵,薄薄的鬓角都被冷汗浸透了。


    车还没停稳他就拉开车门冲了下去,抱着垃圾桶干呕起来。江阔拎着矿泉水跟着跑下来,面色担忧:“是不是生病了,我们先去医院吧。”


    秦澈拧开水瓶漱口,瑞凤眼像汪着水,看人时可怜兮兮的。“不用,”他哑着嗓子说,“可能有点中暑。”


    没人注意到别克后面大概一百米的位置有辆宝马七系也跟着停了下来,后座上的人腰背挺直,一动不动盯着前方的人影。司机从后视镜里悄然打量着这个男人,他深邃眉骨下的眼神犹如实质,刺得人脊背发凉。


    “老板,要下去看看吗?”司机斟酌着开口。


    然而前面的两人已经相互搀扶着回到车里,男人似乎是稍微放松了些,自然靠回椅背上:“不用了,继续跟上他们。”


    回到酒店后秦澈旷掉了午饭,抱着被子闷头大睡。但也睡不安宁,一直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挣扎,醒来后整个人状态反而更差了。


    睁开眼时依稀看到有个人影在窗前晃荡,秦澈口干舌燥地喃喃:“秦靖川……”


    听到动静,那人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好点了吗?”


    是江阔。


    秦澈点点头,勉强坐起来:“有水吗?”


    “我刚烧好。”江阔挠挠头,“现在还热了点,可能要等一会儿。”


    秦澈闭上眼睛,头脑还是昏沉沉的,他不敢乱吃药,也没料想那个小小的孕囊竟会带来这么多苦楚。


    “你睡着时有中介打来了电话。”江阔拿起床头的手机递给他,“我替你接了,说是有个业主着急出租房子,户型不错,价格也压得很低。”


    秦澈打开微信,浏览对方发过来的图片。房子是近两年的新楼,酒店式公寓,一梯两户,位置也不错,他有些诧异:“这个价格可以租下来吗?”


    “可能是房东着急出手吧。”江阔也觉得纳闷,“这个小区就在附近,我过去看了眼,确实不错。”


    “就它了。”秦澈精疲力竭,“什么时候方便签合同?”


    江阔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古怪:“那个房产中介就在酒店大堂等着呢,一直没走。”


    虽说租赁是服务行业,但也没道理守着租客□□的。秦澈记得这人上午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怎么短短几个小时过去态度转变这么多?


    江阔打电话把人叫了上来,那中介点头哈腰,利索地从随身文件夹中找出一份合同。秦澈签名时随口问了一句:“这房东是什么情况?”


    “房东移民了。”中介立刻道,“这房子长期出租的,您放心住。”


    “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找几个人过来帮您搬过去。”


    “你们还有搬家服务呢?”江阔问道。


    “是是,”中介想着那位老板的嘱咐,滴水不漏道,“这一片的搬家公司我们都熟,就当是赠送给您的服务。”


    不管怎样,房子定下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秦澈的心情总算松快了些。第二天中午中介果然带人过来,帮他收拾好东西,搬进了那个小巧精致的一居室。


    江阔去买了点食材回来,新房入住第一天,哥俩打了顿火锅就当暖房。


    鸳鸯锅咕嘟冒着热气,秦澈难得有胃口这么好的时候,在辣锅中涮了肉片迫不及待往口中送去,烫的“斯哈”一声。


    “慢点吃。”江阔倒了酸梅汤推过去,颇为无奈。有时秦澈的自理能力会让人怀疑他到底能不能适应独居生活。


    但他现在看起来又确实很轻松安逸,于是江阔问道:“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吗?”


    “走一步看一步吧。”秦澈说道。他向来不是个会做长远打算的人,可他肯定不能长久住在这里,之后肚子月份大了还要想办法掩人耳目,到了生产的时候……


    秦澈动作一顿,怎么就想到生产的事了,他心底还是想留下这个胎儿的吗?


    他走了神,夹着块生鱼肚就要往嘴里送。江阔赶紧把生肉抢下来扔到锅里,无奈道:“好了,我不问你了,专心吃吧。”


    “你不用担心。”秦澈笑着去红汤里捞他的肉,“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说完这句话的当天晚上秦澈就发起了低烧。一开始只是害冷,穿着薄毛衣也控制不住地打摆子。秦澈调高空调温度,缩进毛毯里,不一会儿就烧得全身酸软迷迷糊糊。


    今晚江阔要刷大夜拍戏,手机在工作人员那里,秦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听,后来自己也放弃了,咬着牙硬抗。


    呼出来的气体是灼烫的,身体却冷得仿佛在冰窖里,有几个瞬间秦澈都感觉自己可能要交代过去了,但他还是坚持去浴室洗了毛巾搭在头上,希望通过这种笨拙的方法来降温。


    毛巾很快变得温热,秦澈意识模糊地抱着肚子,在床上蜷成一团。


    后半夜房门轻响,有个身影堂而皇之潜入了进来。秦靖川原本是想悄悄查看下小侄的睡眠情况,离得近了才发现不对,秦澈浑身热得像个火炉,眼角挂着干涸的泪,像是哭过一次,缩在他怀里时还在瑟瑟发抖。


    他的心顿时就被揪紧了,一面又想把人拽起来揍一顿屁股,前后两三天的时间怎么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就这点本事还要离家出走,秦靖川恨得牙根痒痒。他还得感谢秦澈顺走了那只限量款黑武士,要不是品牌方发邮件提醒他登记人变更,他也不会这么快顺藤摸瓜查到鹏城来。


    可怀里的人稀软如泥,烧得神志不清了还在梦呓中喃喃“秦叔叔”,让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秦澈刚醒来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他记得自己昨晚难受得要死掉了,现在却已经全然退烧,除了有点头晕外没有其他不适。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己昨晚搭在额头上的毛巾被整齐叠好放在了床头柜上,秦澈一个激灵就醒了,掀开被窝后发现身上汗湿的睡衣也被换掉了——现在身上这套是被他压在行李箱底的,甚至都没有拿出来过。


    如果不是他梦游,就是昨晚闹鬼了。秦澈颤抖着手去够床头的手机,这才看到左手手背上贴着创可贴,这是输液后用来促进针孔愈合的。


    他忍不住打了个惊颤,手机也咚地摔在地上。不等脑海里的猜想彻底浮现,卧室门外先响起了脚步声,下一秒门把转动,秦靖川推开门走了进来。


    秦澈登时睁大眼睛,像被家长捏到错处的熊孩子,第一反应就是慌乱。如果不是住在高层,都想跳窗而逃了。


    然而秦靖川只是侧身,周谨平提着医药箱出现在他身后,先测了耳温,又焐热听诊器探头听完心肺音,这才打破寂静:“夫……小少爷已经退烧了,昨晚发烧应该是中暑后没及时补充电解质,导致身体一直处于缺水状态,又吃辣刺激才最终引发的。”


    秦靖川站在身后直想踹他,这人平时看着憋气不出的,“夫人”二字都滑溜到嘴边了,也不知道是太有眼力见还是太没情商。


    秦澈对医生的话充耳不闻,他只茫然看着秦靖川:“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秦靖川给周谨平使眼色,示意他可以滚了,自己则走到床边坐下,安抚着摸他的头:“你不心疼我,肚子里的小宝贝可是跟我有心灵感应呢。”


    他找秦澈着实是花费了一番功夫的,别墅附近的监控只查到秦澈上了一辆出租车,他用了点关系找到当时的司机,得知人是往机场去了,当即心就凉了大半。如果不是那封邮件及时提醒,这只喷火龙估计会搅得更多人不得安生。


    但其中缘由不能叫秦澈知道,他得装得高深莫测把人糊住了,这才不会有下次。


    秦靖川在名利场厮混这么多年,身边大把的人想从他这里攫取利益,公司动荡那会儿连想取他性命的都有,稳稳当当走到现在,糊弄下小侄还是轻而易举。


    秦靖川板起脸来,企图用目光给人施压,公司那些年近半百的高管被他这样盯着都会说话打瓢。但下一秒秦澈就捂着肚子跌回了床上,一双瑞凤眼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你来做什么!看到你我就肚子疼!”


    一句话就给秦靖川说孬了,他想发脾气,但又怕人是真的肚子不舒服,只能去客厅把周谨平又叫了回来:“你再给他瞧瞧。”


    周谨平夹在他们中间不断叹气,提着他那个箱子回来,又是一通细致的检查。末了见秦澈活灵活现冲自己眨眼睛,哪还有半分不舒服的样子。


    被赶到客厅的秦靖川焦躁地踱来踱去,他下意识想去口袋里摸烟盒,才想起秦澈检查出怀孕后已经把所有烟都扔掉了。实在没地方发泄,便从果篮里捡了一只鸭梨,咔嚓一口啃掉大半。


    周谨平出来谨慎道:“小少爷可能是受到惊吓有点肠痉挛,早孕期情绪容易受到影响,您……也要注意些才是。”


    秦靖川没吭声,三两口把梨啃完扔进垃圾桶,推开卧室门时秦澈还盘腿坐在床上瞪他。


    他只能过去赔不是,握着秦澈的小腿在掌心按摩:“怎么气性这么大了,我也不想吓你啊,是不是宝宝惹你不开心了。”


    就这么个毫无底线的德性,三两句话将锅推得一干二净。秦澈看着他,平静道:“你回去吧,都快要结婚了,来找我干什么呢?”


    秦靖川手底下用了点劲儿:“我不来找你,你酒店的菜能吃得惯?出门三心二意,滑板车都看不到吓死个人,租个房子还能中暑,生病了连医生都不会看。”


    啰啰嗦嗦细数他的罪状,烦得秦澈伸手把耳朵捂上。他竟不知从来到鹏城的第二天开始身边就遍布了秦靖川的眼线,但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的,万般巧合竟是因为秦靖川早就后脚跟了过来。


    秦靖川也有一腔愤懑,他拼命说服自己要耐心,既然秦澈想换个环境,那就让他自在几天,自己远远护着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结果这小东西身边状况频发,再不把人逮回去自己都要先犯心脏病了。


    他真心实意地劝:“谁说我要结婚了,那是联姻,是应酬,做样子给外面人看的,怎么这么傻啊。”


    秦澈却一个字都不想信,连他这种畸形的身体状况都能瞒十多年,他再也不要相信秦靖川嘴里说出来的任何鬼话了。


    第28章 第 28 章


    这次秦靖川虽然来得匆忙, 却带足了人手。除了周谨行的医疗团队,还有保镖,助理, 一应俱全。


    其实在公司动荡的那段时间, 他是在秦澈身边安排过人的。即使秦澈只是他收养的远房小侄, 在家族中微不足道, 他仍是不放心。


    十五六岁的少年秦澈背着书包开开心心上学时, 根本没想到身边早已被秦靖川的眼线包裹得密不透风。


    这次秦靖川想重操旧业, 但秦澈到底也长了些岁数, 竟十分灵敏地察觉了出来。


    两人下楼去超市买日用品的时候,秦澈从货架上拿了三瓶饮料, 没等秦靖川发问, 他便道:“给你那保镖也买一瓶吧,跟着转了这么久, 不渴吗?”


    秦靖川脸皮厚如城墙,直接大方承认:“不用管他。”


    秦澈于是停下来, 逼视着他:“我不喜欢这样。”


    他跑出来这些天也没细致打理, 前额的发梢长过了鬓角,肤色在灯光下更加白得透明, 皱眉时整张脸都气鼓鼓地使劲儿, 看上去平白小了好几岁,惹得秦靖川几乎想在公众场合亲他。


    他着迷地揽住他的腰,嘴上哄着:“嗯,不喜欢我们就不要。”


    两人靠得近极了,面前有推车挡着看不出, 秦澈却明显感受到了这人的变化。他不知是什么勾得秦靖川突然发/情,一张脸控制不住地羞愤涨红了, 将三瓶苏打水砸进这禽兽怀里:“变态!”


    秦靖川丝毫不在意,他在私房事上向来不知廉耻,大男人关起门来被老婆骂两句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去。


    心里这样想,他也不敢真把人惹急了,只吩咐手下做得更不漏痕迹一点。鹏城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打起十万分小心都不为过。


    晚上秦靖川亲自下厨烹了桌家常菜。羊蹄汤炖得浓白鲜香,筋肉软烂脱骨,外加一道当地特色XO酱爆炒的雪花牛肉片,一盘红汁脆嫩的上汤苋菜,香味充盈了整个房间。


    秦澈就靠在门边看他忙活。秦靖川身上系着围裙,宽阔的肩背显得更加分明,他个子太高,低头时容易碰到油烟机,整个人会微微往外倾斜一点,手臂的动作跟着拉大,挥锅铲时的动作都带上几分潇洒。


    秦靖川在家开火的次数不多,早年间公司忙起来都是管家陪着秦澈吃饭。但每次秦澈生病他都会亲自下厨,尽心尽力做一顿,再把人抱在怀里一口口喂进去。


    每到这时候秦澈就格外娇气,吃得又慢又挑,秦靖川笑骂小祖宗不好伺候,但他只是想在秦叔叔怀里更久一点。


    这样想着,秦澈慢慢踱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秦靖川翻着锅铲,另一只手自然绕到身后将他揽住:“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嗯?”


    说罢,他从锅里舀出最软烂的蹄筋肉喂到人嘴边,像小时候那样逗他:“先给小馋猫偷吃一块。”


    秦澈整个人都要挂在秦靖川身上了,亦步亦趋做完一餐饭,已经被投喂了个半饱。


    周谨平被邀请和他们共进晚餐。为了以防万一,他今晚被安排在了客房里。这套公寓的开发商是弘泰的投资之一,建好后为了答谢秦靖川,特地留了两套房出来,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秦澈隐约猜出那中介是秦靖川授意,也懒得计较了。吃过饭秦靖川抱着他去浴室洗澡,水汽蒸腾间彼此都有些心猿意马,但秦靖川无论如何是不敢在孕早期碰他的,整个人绅士得有些怪异,只敢隔着浴球往人身上招呼。


    秦澈站久了会腰酸,坐在浴缸里懒洋洋的,还诧异为什么一惯的按摩服务没有了。他抬起一条腿,湿淋淋还沾着水就往秦靖川大腿上搁,玩着手机用鼻音催促:“嗯,嗯。”


    秦靖川满头大汗,握着滑溜的腿肚子慢慢揉捏,秦澈终于察觉异常,从屏幕上移开眼睛问道:“力气这么小,你没吃饭啊?”


    秦靖川不敢解释,只哼出句:“差不多了。”就把人捞起来用浴巾裹上,穿好睡衣塞进被窝,打开积攒了一天的文件打算转移注意力。


    偏偏秦澈被吊起了胃口,猫崽似的往他怀里拱,两条细瘦小腿夹住他的大腿,伸出手将秦靖川的平板拿掉了。


    秦靖川转头瞪他,这小侄毫不掩饰地皱起眉,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秦靖川只能哄:“乖,现在不行。”


    秦澈在这方面是从没被亏过的,只要他要,就一定能满足到,因此当即就气得要踹人:“秦靖川你是不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当壮年,秦靖川猛地翻身压住他,力道让秦澈有点打怵,他警惕道:“你干什么!说你两句就来劲?”


    彼此都只穿着睡衣,那沉甸甸的东西都贴到腿上了,秦靖川却只吻他额头:“现在太早,宝宝还不稳,不能做。”


    秦澈烦得要红眼眶:“那你滚出去睡!”


    要真滚了只怕会惹更大的篓子,秦靖川将人搂进怀里顺毛,一边舔他薄薄的耳垂,一边将秦澈握住了。


    秦澈其实不太喜欢自己这副摇尾乞怜的样子,但孕期身体敏感是不争的事实,他趴在男人怀里难受得要哭,感觉自己要化成一滩水蒸发掉了,气得撕咬秦靖川的锁骨:“都怪你!都是因为你才会怀孕!我讨厌你!”


    “我喜欢你啊,宝贝。”秦靖川说着给了他最后一下,秦澈马上哆嗦着不行了,差点翻起白眼。


    第二天一早秦靖川便启程带人回北城。江阔在剧组收到这个消息时毫不意外,只给秦澈发消息说随时联系。


    秦澈没来得及回复,上飞机后他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在宽敞的宾利里。管家在前面开车,他打开手机,新卡中江阔的联系方式不见了,取而代之存入了秦靖川的号码。


    旅途劳顿,他没力气跟秦靖川发火,只问了句:“你至于吗?”


    秦靖川当然不至于,他是从来没限制过秦澈的社交的,就是当年秦澈纠结于自己的性向,故意和女同学去酒吧,他也只是发了一通火了事,并没有真正去管什么。但秦澈的新卡里只有江阔的号码就不行了,这亡命鸳鸯的劲儿让他极不舒服。


    他脖子上还挂着头天晚上的彩,本人却不十分在意,当着管家的面把人抱在怀里逗弄:“乖啊,又不是不让你交朋友。”


    秦澈没意识到他的怀孕其实让秦靖川也陷入了轻微的焦虑中。一回别墅他就又被软禁了起来,秦靖川在自家花园里都安排上了保镖,只要秦澈出现的地方必有数双眼睛盯着。


    风车茉莉谢了,他觉得伤心,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第二天睡觉起来那残花败叶就被铲了个一干二净,种满了大片颜色差不多的绣球花。


    秦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金丝鸟,彻底被秦靖川豢养了起来。


    他想恢复工作,可片场人多眼杂,秦靖川万万不可能放他在那种环境里堂而皇之地晃悠,又担心秦澈自己在家里会憋坏,于是干脆将人带到公司,寸步不离地守着。


    最近几天杰西卡发现老板的脾气好了很多。月初部门主管例行汇报工作,数据出现了明显的纰漏,他竟没当众发火,只是沉声将问题指了出来,要手下人去改。


    秦靖川听整场会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结束后更是起身就往办公室走,午饭也不出去吃了,一律从万丽酒店打包送过来,那模样活似金屋藏娇,亦或守财奴寻到了什么宝贝。


    杰西卡不敢吭声,只猜测秦靖川是不是把小情儿带到办公室来了。直到下午茶时间那当老板的给了一个地址,要她去某条小巷子里买什么红豆烧,那店面太破了,绝非一般人能轻易找到的,付钱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秦靖川从没对谁这么上心过,所以大概是小秦少爷又来了。


    自从医院那次之后秦靖川就再没提起过秦澈的名字,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两人早已闹崩,没想到秦靖川是要彻彻底底把他这小侄儿藏起来。联姻也好,虚张声势也好,一同操作下来,秦澈在外头倒真的慢慢隐身了。


    总裁办公室向来是闲人免进,秦澈午睡醒来穿着条大T恤满屋子晃荡,玩一玩会客桌上的笔墨纸砚,坐一坐秦靖川的老虎椅,无聊至极竟吭哧吭哧搬了块空地出来练起了太极拳。


    秦靖川看着那两瓣小屁股在面前晃荡,恨不能将人逮住吃一顿好的,但总归是有贼心没贼胆,秦澈做了个漂亮的白鹤亮翅他还得赶紧鼓掌说打得真厉害。


    可乐子总有找完的时候,秦靖川每天都很忙,能抽出来陪他的时间实在有限。特别是月末月初,新签的业务,待续约的合同,亟待收款的,准备付账的,零零散散能有上千笔交易。当然,业务主管们会分担大半,但大头还是要秦靖川亲自过目的,这活儿最费心血,字句都要抠,稍有不慎打个几百万水漂也是常有的事。


    秦澈无聊了,气鼓鼓地站在秦靖川桌子旁不高兴:“我不想在这里。”


    他这阵子最常说的就是我不想,我不要,我不愿意,几乎都成了口头禅。秦靖川听多了,仍是一副不肯动摇的姿态,他将人拉进怀里:“是不是无聊了,来帮我看看合同?”


    秦澈的财务功底是从小培养起来的,初中时给秦靖川写会议纪要,高中就能当半个秘书了。要不是大学半途跑去演戏,在弘泰当个小主管还是十分稳当的。


    上亿的机要合同摊在面前,他伸手拉秦靖川的耳朵:“你不怕我泄露公司机密?”


    秦靖川在他手背上吻了一口,眼底的偏执像是巴不得秦澈真欠他点什么。明明穿得衣冠楚楚,说出来的话却禽兽不如:“那我就有理由把你捆在家里,每天张开腿被我干。”


    “变态。”秦澈心底一阵恶寒,佯装扭头去看文件,手脚却像被捆住了似的僵硬,耳朵尖慢慢红了。


    秦靖川对管理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握着秦澈的手在合同上划重点,像小时候教他解数学题那样耐心,另一只手则轻轻捂在人小腹处,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半晌感慨:“养这么些年也该替我分担了,但总也长不大,这可怎办。”


    以至于秦澈都有些恍惚,要是他跟秦靖川没有这层关系,以正经叔侄相待,那自己或许真的会成为他最得力的助理,陪他谈生意,看合同,打机锋,递话柄,就像杰西卡那样。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杰西卡的工作远不止这些,要是他做了这个职位,大概也要帮秦靖川处理感情婚娶的问题。


    只是想一下,五脏六腑就像被扯住了麻筋似的疼得发酸。


    秦靖川却没察觉到他的这些小心思,最近他把需要处理的事务一再豁免,但还是避免不了每天忙碌。


    多余的杂事下放给秘书处,杰西卡终于有些招架不来。她作为总裁助理,精力是不能被分散的,因此公司新招了一批小年轻进来干活。


    经过层层选拔和面试,最后就剩下一个独苗。秦澈在秘书处见到了那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生,瘦高白净,秀气斯文,无框眼镜堪堪挡住眼下的小痣,明明是文静的长相,这孩子山根却很高,显得眉骨锋利,有种藏在暗处的精明。


    秦澈看着他左眼下的红痣,觉得有些熟悉,却始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生把他当成了同批的应届生,主动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方隐成,你也是今天刚入职吗?”


    秦澈只是帮秦靖川下楼取文件,但他这些日子无所事事,做的确实是助理的工作,干脆认下:“我刚来不久。”


    “那是前辈,之后有不懂的可能还要麻烦问您。”方隐成语气里有种谦逊的不卑不亢,“您叫……”


    “秦澈。”


    弘泰的总裁就姓秦,在这种巨兽般的家族企业里姓氏也变得格外敏感。果然方隐成的脸色变了下:“这么巧。”


    “不是一回事。”秦澈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只是巧合而已。”


    两人年纪相仿,又有些小辈的惺惺相惜。秦澈第一次和同龄人共事,新鲜中带着好奇,聊完才知道方隐成和他毕业于同一所学校,甚至就读的也是国际贸易专业,可能偶尔在校园中见过也说不定。


    一来二去便耽误了些时间,秦澈抽身告辞:“我去给秦……总送些文件。”


    “诶?”方隐成一愣,在新人入职培训中杰西卡强调过很多遍,见老板要事先预约,得到许可申请磁卡后才能去到顶层。同为新人的秦澈竟像毫不在意这些规则似的,轻松得如同在自家串门。


    弘泰对于秦澈而言也确实跟第二个家没什么两样,高中时期他有大半的作业都是在秦靖川办公室写的。不管课业多忙,秦靖川也不许他熬夜,这位当叔叔的会亲自翻看秦澈的功课,只要求他完成重点部分。


    秦澈的权限卡和秦靖川的一样,可以通往弘泰任一楼层。他直达顶楼总裁办,走廊有一段用了全落地玻璃,可以直接看见双子大厦的另一幢,以及远处川流不息的高架。


    推门进去的时候秦靖川正在看文件,忙碌一上午有些疲劳,他便在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秦澈很少见到他戴眼镜,不免愣了一瞬,竟觉得他这样子和楼下的方隐成有种说不出的微妙相似。只是秦靖川匪气太重,再精巧的物件也压不住他周身渊渟岳峙的气场。


    “怎么这么久。”秦靖川的视线没有从文件上移开,拍拍腿示意秦澈坐过去。


    “秘书处招新人了,多聊了一会儿。”秦澈说着,一面在秦靖川怀里找到自己最舒服的姿势,拦在腰间的大手便寻着贴在他小腹上,拢着慢慢抚摸。


    秦靖川终于放下文件,思索片刻想起确实有招人的事情:“聊得挺开心?”


    秦澈不置可否:“我们一起约了午饭。”


    秦靖川动作一顿,有些不太情愿。但秦澈最近在公司愈发呆不住,自己又忙得没有时间在家陪他,要是有了朋友说不定会开心点,总裁办公室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再找不出别的乐子了。


    他僵着脸道:“可以,但只能在公司食堂。”


    秦澈得到他应允,心下雀跃,抱着秦叔叔亲了两口。一直等他出了办公室,秦靖川还在回味那吧唧两声,多甜多脆生啊,真是梦里都求不来的好滋味。


    秦澈虽然天天在弘泰顶层转悠,公司食堂却是很少去的,打饭经验还不如初来乍到的方隐成丰富。


    “你打素菜我打肉菜,然后我们交换。”方隐成说道。


    他身上还有很重的书卷气,低声说什么的时候像在男生宿舍密谋说小话。


    秦澈捧着餐盘冲锋陷阵,到了窗口选不出吃什么,干脆打了自己爱吃的肉饼和辣子鸡。


    他嗜辣,怀孕后每天被秦靖川按住补些汤汤水水,闻着辣子鸡的香气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伸长脖子要看方隐成打了什么菜。


    方隐成端着餐盘走过来,就见他像一只等待开餐的小动物一样,瑞凤眼里满是新奇,连脸颊都泛出轻微的薄红,食堂白炽灯照得一切都明晃晃的,秦澈的耳垂像是透明一般,凑近后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吃食堂都能这么开心啊,方隐成在心里想着,将餐盘推到两人面前,眼睛却含着笑意一错不错盯着秦澈看。


    正走神,有序的食堂里闹起一阵喧嚣。两人同时抬头,竟然见秦靖川从门口走了进来。


    这大老板虽然是个工作狂,但除了各位主管极少有人见过他本尊。去顶楼都不一定能见着的人,更别说下凡来食堂吃饭了。


    秦靖川像是看不见周围的殷殷视线似的,老鹰抓小鸡般一眼就锁定了秦澈那桌,随意拿了个餐盘老神在在去窗口打满了——食堂阿姨不明觉厉,给的分量都比平常多出许多。


    细微的讨论声逐渐响起,就算秦靖川是个普通员工,他那不俗的相貌和气场也绝不会湮灭在人堆里。而事实是这男人站在权力的巅峰,一人养活弘泰上下几千员工,只简简单单站着都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势。


    方隐成有些搞不清状况,在桌子下轻踢秦澈的裤腿:“他是什么大人物吗?”


    秦澈叹了口气:“他就是秦靖川,你方才吐槽过的那个资本家。”


    方隐成顷刻有些不自然起来,新员工见到大老板,总会尴尬,然而不等他低下头装鹌鹑,秦靖川已经径直走了过来,拉开他们旁边空桌的椅子,稳稳坐下了。


    见他落座,食堂才终于被解冻似的,重新响起了交谈和打饭的声音,只是大家的动作都克制了不少。


    周遭气氛僵硬,方隐成急忙站起来打招呼:“秦总好。”


    秦靖川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说:“坐下吃你的。”


    秦澈心中无语,但辣子鸡来之不易,戳齐了筷子就要去夹,还没沾到红油,就听旁边的秦靖川轻咳了一声。


    辣子鸡这种重油重盐重辣的食物在家是被明令禁止的,他动作稍顿,仗着在外面秦靖川不能有大动作,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好吃得几乎要摇头晃脑了。


    “你慢点吃,我不跟你抢。”方隐成笑着说完,去吧台给他倒了杯橙汁。


    秦澈被伺候惯了,毫不客气接过来就喝,也没注意方隐成一顿饭其实没吃多少,常常吃到一半就盯着他发呆去了。


    秦靖川用余光将一切尽收眼底。秦澈是真的小,放在身边的时候还不觉得,扔到人堆里马上就看出来了,跟应届的学生比起来都显得稚拙。


    而偏偏这么个还没长开的人,在最青葱的年纪就怀了他的孩子,秦靖川还能怎么办呢,看到对方眼底藏着的狡黠也只能无奈叹气,罢了罢了,由着他作闹吧。


    餐盘里的饭没见少,旁边两个小的已经吃得差不多,秦靖川放下筷子,不动声色走出了餐厅。


    秦澈贪嘴吃的这顿饭很快就招来了报应。他肠胃被养得精细,红油和冷饮下肚不多时就起了反应。


    他一整个下午都有些蔫蔫的,为了不被秦靖川发现,还要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直到下午茶时分,杰西卡送来万丽的清炖燕窝,他刚用小勺舀了一口,就捂着嘴冲进了卫生间。


    秦靖川跟在后面心疼,用自己的杯子给他漱口,又伸手抹去嘴角的水渍,秦澈吐得鼻尖发酸,眼泪止不住向外冒,他着急训斥了一句:“让你不听话!”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秦澈没力气跟他吵,倒是再也不理人了。他缩在休息室那张大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团,满脸拒绝沟通的架势,听见秦靖川唠叨还要捂耳朵。


    当叔叔的终究不放心,将周谨平远程招了过来,秦澈连着医生一起抗拒,血氧仪刚夹上就被他一挥手甩到床下。


    秦靖川耐心耗尽,把秦澈从被子里挖出来,提溜进怀中固定住让医生检查,气得牙根都痒痒:“说了不让吃非要吃,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就这么讨厌我?”


    “那应届生说什么你都信,没少蛐蛐我坏话吧,一顿饭的功夫你俩就结盟啦?我成阶级敌人了?”


    秦靖川有苦说不出,秦澈大条的性子真是愁死人,那小子眼睛都要粘他身上了,这边还一个劲吃辣子鸡。到头来人家刷足好感拍屁股走人,他哄半天连个眼神都分不到。


    他气得要喷火了,秦澈终于悠悠转过头来,嘴唇因为脱水发白干裂,一张一合道:“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种。”


    一刹那,秦靖川像被兜头泼了瓢冷水,什么气焰都给浇灭了,在怀孩子的事儿上他永远理亏,终究还是秦澈承受了更多伤害。出了休息室他能驾驭千军万马,在这里伏低做小还要被人嫌弃,秦靖川费劲挤出一句:“那也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秦叔叔,你真的在乎我的身体吗?”秦澈缩在他怀里,本应是个亲密无间的姿势,一直梗在心里的东西却堵得他发慌,几乎想要一吐为快。


    秦靖川要是真的在乎他,会把他的身体状况隐瞒十几年,会让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怀上孩子吗?如今还要为了这个孩子补这补那,痛苦得简直不像人过的日子。就这样秦靖川还要教训他,还要说着“为你好”训斥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秦澈被愤怒烧灼了理智,一时间脱口道:“您当初收养我就是看我有这个本事吧,不然我哪有福气能活到现在呢?”


    他胸膛起伏,像是拿着一把双刃刀狠狠捅进秦靖川的要害,畅快的同时自己掌心也被刀锋划得疼痛不堪,鲜血淋漓。


    休息室里骤然陷入了安静。秦澈喘息着瞪视秦靖川的眼睛,想从中分辨出一些类似受伤或悔悟的情绪,可是并没有,这个男人强悍得如一块顽石,谁也别想在他身上凿出什么痕迹来。


    半晌,秦靖川仍低头亲吻他,没有不甘也没有辩解,只是将人小心翼翼从怀中塞进被子里,关上门去办公室处理工作了。


    第29章 第 29 章


    那次吵架之后秦澈的脾气变得很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秦靖川向来固执又霸道,多少年都过来了,最近却看他哪里都不顺眼。


    怀孕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入侵, 他的抗拒大概来自身体对施加者本能的逃避。


    秦靖川倒是能包容他多种多样的小性子, 真正让他紧张起来的是胚胎在七周后仍没有听到胎心回声。


    做完检查后周谨平表示孕囊看起来一切正常, 可能只是发育迟缓, 毕竟男性妊娠的案例很少, 秦澈的身体并不能正常分泌所需的激素, 而且有轻微的营养不良, 听不到胎心也并不代表胎死腹中。


    他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最后一条结论却给秦靖川带来了不小的打击。他不再允许秦澈出门, 办公地点也从公司搬到了家里, 与之相对的是他对公司的改革愈发急躁冒进,那些不太清白的产业被推着上岸, 弘泰的某条业务线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家族中怨声载道, 甚至惊动到了老爷子那里, 秦淮序多次招他回家也不见人。


    某次视频会议上,秦靖川衣着严肃听海外分公司汇报情况, 会议进行到一半, 只见他视频窗口抖动,一只细白腕子堂而皇之攀上了总裁的肩头。


    秦靖川面色不变,低声安慰了几句,大家才知道原来他怀里是抱着个人的。


    秦澈从睡眠中惊醒,梦到秦靖川背着他偷人。其实他是没资格管秦靖川有没有情人的, 但不妨碍醒来后怒火中烧,凶得一爪子就挠在了他脖子上。


    视频里的各区高管几乎惊呆, 杰西卡连忙以系统故障为由掐断了会议。第二天秦靖川还能堂而皇之带着那印字去公司签合同,有好事的便偷偷议论,脾气这么大,断然不会是小情儿,可能是他那个军/火女王未婚妻。


    秦澈慢慢被隐藏了起来,有关他的流言也在减少。放在几个月前他大概会开心一场,但现在却丝毫没有情绪。


    他的孕吐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吃东西就会吐的地步,但胎儿发育需要大量的养分,况且这个胚胎没能正常发育出胎心,他不知道万一胎停后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后果。


    秦靖川几乎是换着花样在给他补,秦澈的吃饭问题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中午要吃的甘筍猪展汤早上就要煨上,猪肉是附近乡下清晨现杀的土猪,甘筍拔出来还带着泥,小火慢吊,一锅水浓缩到只剩两碗。


    秦靖川开完会后脱掉西装,亲自盛好端进卧室,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给人喂。


    秦澈不喜欢胡萝卜的味道,老大不开心地蒙上被子:“我不吃。”


    秦靖川把人挖出来让他依靠在自己怀里,连哄带骗像是在蒙孩子:“你尝尝,没有萝卜味。”


    说罢,出其不意喂进去一勺,见人咽下去了赶紧夸奖:“真棒,是不是很好喝?”


    不等秦澈拒绝,又舀一勺哺进去,在人要发飙之前赶紧给他吃颗酸甜的维生素软糖。趁这间隙,秦靖川把猪肉撕成一条一条的肉绒,都不用嚼,抿进嘴里就化了,这照顾人的精细劲儿别说对着别人,就算那未出世的孩子估计都不会享有。


    秦澈最烦他这赖皮的样子,可半碗汤水喂下去,身上还是暖热熨帖起来,整个人懒洋洋地犯困。


    他最近入睡很艰难,有了困意也很难进入深眠。秦靖川见他有些迷糊了,便让人推掉了下午的会,换上软和的睡衣陪他午睡,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号抱枕。


    虽然秦澈看见他就烦,但秦靖川的怀抱还是最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朦朦胧胧的时候他会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像小时候那样缩在秦靖川怀里。


    父母刚去世的那两年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秦靖川把他安置在主卧旁边的小卧室里,其实秦澈还是怕的,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声。直到有次遇上雷暴天气,半夜惊醒的秦澈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去敲秦靖川的门,压抑着呜咽叫“秦叔叔”,秦靖川开门便将他抱起来,将小孩扔到自己的大床上,再没叫那双脚丫子沾过地。


    从此再遇到雷雨天气,秦澈也能深眠,幻想中那个温暖的怀抱永远会稳稳拥着他。


    他的童年虽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无忧无虑,但在秦靖川身边总归是快乐的。秦澈怀念着往事逐渐入睡,秦靖川浑厚的心跳就在耳侧,他听着睡了两个钟。


    醒来时秦靖川正贴在他的肚子上,像抱着蜂蜜罐子的大狗熊小心翼翼用侧脸贴着他的小腹。嘴里一边嘟囔:“怎么会没有胎心呢?宝宝快点长大吧,别让你妈受罪了。”


    那是秦澈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秦靖川真的很期待这个孩子。他好好跟人打商量:“我会好好把它生下来,那之后你就放我走,怎么样?”


    秦靖川没料到他会醒,更听不得这个“走”字:“走?你要去哪儿?”


    他正在规划着怎么把整个秦家洗白打理好交给他和孩子,秦澈却说要走?


    秦澈尽量平心静气地跟他讨论:“我不能一直过这样的生活。”


    “我不是小孩子了,秦靖川,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秦靖川直起身子,头一次正视他的需求:“那你想做什么?继续拍戏?”


    想做什么?秦澈答不出。他没有多爱演戏,当初选择这一行业单纯是想逃离秦靖川的掌控,大学专业念了国际贸易,但也没有很多实操的机会,于是他意识到不能顺着秦靖川的思路走,他不应该纠结职业,而是……


    “我想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去社交,工作,”秦澈顿了顿,咬了下唇才道:“赚钱抚养这个小孩。”


    “你要自己抚养这个小孩?”秦靖川眯起眼睛,“它也是我的孩子。”


    秦澈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守窝的小动物:“是我生下来的。”


    秦靖川几乎要笑出来,没想到这小家伙要跟他争的是孩子的抚养权,他冷酷驳回道:“不可能,这个孩子在秦家出生,我的一切都会是它的,这是它的责任。”


    “你想要它无忧无虑像普通小孩那样玩着泥巴长大?那不可能。”


    万事他都可以顺着秦澈,只是在这一点上决不能松口。不光小的要,大的他也要,秦靖川还穿着那件跟秦澈同款的兔毛睡衣,整个人陷在一堆毛绒绒里,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秦澈气得要胃酸倒涌,又有了想吐的感觉,他赶紧闭上眼睛深呼吸,压抑胃里排山倒海的冲动,似乎那个还没有胎心的小生命也在为它的母体打抱不平,被父亲的话彻底激怒了。


    秦靖川见他状态不对,赶忙去揉那小胸脯替他顺气:“你着什么急呀,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等生下这个孩子我还能囚着你不成?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身体养好。”


    他永远在哄他,永远自以为是地替他打理好一切,秦澈气道:“你滚出去!”


    秦靖川觉得为难:“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秦澈想不了那么多:“滚!”


    “越来越凶了。”秦靖川嘀咕着乖乖滚了,拿了电脑去隔壁书房办公,主卧有个什么动静能及时听到。


    结果秦澈后脚跟过来把枕头扔在他身上:“别在二楼,看到你就难受!”


    他一脸菜色,像是真的要吐出来。秦靖川又气又心疼,见人光着脚丫,先把他抱起来小心安置到床上,泄愤般在那小屁股上捏了两把,在秦澈急眼之前赶紧道:“我这就走,不在二楼给你添堵。”


    秦靖川滚了,秦澈的气还没生完。他烦躁地打开手机随意浏览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微信界面跳动,弹了条消息进来。是来自方隐成的,他一周多没去公司,对方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澈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身体不舒服。


    方隐成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殷切询问他需不需要探望。秦澈打马虎眼含混过去了,下意识地不想外人来他和秦靖川的家里。


    在家休养的这些天总算有了成效,一周后再去检查,那个顽强的小家伙终于出现了胎心回声。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父母的关系正风雨飘摇,它的搏动十分微弱,个头也始终比正常胚胎要小,想要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尽管如此,秦澈的失眠也没有改善。从医院回家的这段路上他有些迷糊,司机去买那家他点名要吃的红豆烧时又被惊醒了。秦靖川在后排抱着他,怕人走了困,摇晃着怀抱模拟车子行走的颠簸感:“还没到家呢,再睡会儿。”


    秦澈于是又懵懂着睡了过去。


    到了家门口,秦靖川抱着他下车,花园里师傅正轰鸣着机器除草。这下是真把人吵醒了,秦澈的脸上显出一种睡眠不足的倦怠,并且到凌晨都没能再睡着。


    就因为这一茬,秦家雇佣了几年的园丁被辞退了。秦靖川陪他熬夜,倒热牛奶,洗温水澡,秦澈气得在浴缸里扑腾:“没用!就是睡不着!”


    他烦躁得眼底发青,求秦叔叔给他吃安眠药。秦靖川又抱着人满屋子晃悠:“乖,那药吃不得,睡不着就不睡了,叔叔给你讲故事听,嗯?”


    秦澈趴在那结实的胸膛上,听秦靖川回忆他小时候的事儿。他十三四岁是秦靖川当兵回来最忙的时候,偏偏那时秦澈刚在大宅里被冷落了两年,又变得敏感脆弱,黏人黏得厉害,让秦靖川走不开半分。


    那会儿秦靖川出门谈生意都是随身带着他的,秦澈长得显小,还一度被传过是这位秦家掌门的私生子。秦靖川在高档西餐厅请人吃饭,一人一客的海胆蒸蛋,秦澈吃完觉得好吃,还知道伸手让服务员再上一份。


    这海胆极其珍贵,份数都要提前数周订好,哪还有多出来的,大家都笑着看这个小鬼头尴尬,秦靖川将自己那份推到他面前,稳当当道:“吃吧,不够还有。”


    “其实不够也没有了。”秦靖川一边回忆一边笑,眼角显出细小的纹路,“但我想你就那么点大,两份下去应该是饱了。”


    秦澈确实是饱了,更重要的是秦靖川让他深刻意识到,他能给予的永远会比他需要的还要多,他可以随时向他开口讨要而不必感到难堪。


    好吧,这老家伙也没有那么坏。秦澈每天都在矛盾中纠结,稀里糊涂睡了过去。秦靖川将他平稳搁在主卧的大床上,按着太阳穴出去时手有些发抖。


    老管家将他每天需要吃的药准备好放在桌上,担忧地提醒道:“先生,您有段时间没去复查了。”


    “不打紧。”秦靖川将药片吞下去,仰靠在椅子里休息片刻,“把这些药藏利索点,别叫秦澈发现了。”


    老管家只能叹气:“是,先生。”.


    孕十周的时候秦澈第一次出门做了唐筛。


    大半个月没离开家,他的头发有些长了,鬓角堪堪盖过耳朵尖,更衬得皮肤冰雕雪刻,几乎要白到透明。不到三个月的孕期并不会让他显怀,甚至肚子上连一点赘肉的痕迹都看不出,只是细细抚摸的话会感受到腹肌轮廓正在消失,小腹在悄悄囤积脂肪来保护那个幼嫩的生命。


    别墅周围的保镖中又多了一些新面孔,出行时总会有一辆备用车跟随。秦靖川上车后就把人牢牢抱在怀里,是个十足的保护姿势,就是当年在部队演习的时候也没这样谨慎过。


    秦澈感觉秦靖川似乎是有一点孕期焦虑症,他建议对方去找心理医生看看,被讳疾忌医的男人驳回了。不仅如此,秦靖川还要趁机占便宜:“心疼我就乖一点,来把这碗燕窝红枣粥喝了。”


    秦澈于是学会了闭嘴,不再对过分谨慎的秦靖川发表意见。他舒服地依靠在男人怀里,任由对方的大手在小腹处来回抚摸,今天开车的司机似乎也是新人,穿着和家里保镖统一的制服,在左胸口绘着一只简笔的雪雁。


    到医院后周谨平照例给他抽了点血,然后上B超机。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秦澈对此已经很熟悉了,他主动撩起T恤让秦靖川涂抹耦合剂,卷到胸口用牙咬住,提醒他不要弄到衣服上。这副样子搞得秦靖川汗流浃背,指尖触上滑腻肌肤时都有点抖。


    耦合剂是凉的,秦澈不自觉皱眉发出轻吟,秦靖川叫了声祖宗,把人推到床上三下五除二抹匀了,瞧着他乖乖任自己施为的样子差点落荒而逃。他毕竟旷了太久,几乎一点火星就能迅速燃起来。


    唐筛结果很快出来了,没有发现异常。这个宝宝种进去得就很不容易,似乎生命力格外顽强,除了个头偏小,一切指标都显示它是个健康的胎儿。


    “现在可以检测胎儿性别了。”周谨平提醒道,“最快六小时可以出结果。”


    听到这个消息秦澈的内心不可抑制地激烈跳动起来,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胎儿性别的问题,既然秦靖川这么执着于这个孩子,他不知道对方是想要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果然,秦靖川短暂地沉默了。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就在秦澈按捺不住几乎要主动让医生抽血的时候,秦靖川突然道:“我们不做检测。”


    这下不光秦澈,就连向来云淡风轻的周谨平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世家豪门中孩子的性别向来是争权夺势的法宝,秦靖川却像完全不在乎似的:“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我之后的一切都会是它的,而且也只会是它的。”


    秦靖川才三十出头,轻轻松松就说出他远房小侄儿肚子里的种将是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传出去大概没人会相信。毕竟风险实在是太高了,如果这个孩子不成大器,秦家绵延百年的基业岂不是要白白葬送掉,普通人家都不敢去堵,更何况秦家这种商业巨擘。


    秦澈的表情有一刹那空白,秦靖川看在眼里连心都要化掉。怎么这么呆,都怀上宝宝了也总不够成熟。他伸手去捏人鼻尖,顺手揉乱那细软的头发,语气稳稳的听起来很可靠:“别担心。”


    看着秦澈重又放松下来的表情,秦靖川在心里暗自舒了口气。他说的不是假的,但远不止这些,得知胎儿性别后,秦澈对这个胎儿的感情可能会发生质的转变,一个胚胎,跟一个儿子或一个女儿的情感寄托是完全不一样的。


    万一他的万全准备中有一个环节出现了纰漏,孩子最终没能保下来,他希望把对秦澈的伤害降到最低。


    除此之外他更关心的是秦澈的失眠状况。因为孕期服用的药物十分有限,很多大夜只能硬熬,他们迫切需要一些其他的缓解方法。


    结合秦澈的激素指标,周谨平建议注射一定量的□□,同时他委婉表示适量的房事可以帮助缓解孕期紧张的情绪。


    “不会掉下来吗?”秦靖川板着脸脱口而出。下一秒就被秦澈在胳膊上甩了清脆的一巴掌。


    “理论上不会。”周谨平尽责地解释,因为秦澈没有阴/道,受精靠的是宫颈口和肠壁间的结缔组织,理论上不会出现高潮时剧烈宫缩而导致滑胎的现象。但还是要节制,因为他的身体状态实在不算好。


    听完医嘱,秦澈被抱回病房接受注射。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打针,手背上一直贴着纱布,所以在护士小姐说□□是油性注射液,可能会引起局部不良反应时也没在意。


    秦澈苦中作乐地在病房玩游戏机,玩到一半就受不了了。注射的药水仿佛被换成了辣椒水,激烈的刺痛如电打一般,整条手臂都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秦靖川见他脸色不对,急忙按铃让护士过来停药。但秦澈的手臂还是肿了,肌肉紧绷绷的,在手腕处肿了一个大包。他又急又怕,疼得在病床上哭了出来,加上最近本来就瘦了许多,病号服的领子空荡荡的,这副可怜模样让秦靖川也跟着心疼。


    “我,我要死了。”秦澈小臂抽筋,痛得语无伦次。


    “别胡说,”秦靖川手忙脚乱帮他按摩,“我们不打针了,乖。”


    秦澈贴在他胸口,很快就哭湿了一小片衣服,呜呜咽咽地抱怨:“你就只要孩子,不要我了。”


    这话让秦靖川都想不出招来哄他,恨不能去地板上给小祖宗磕一个。他活动着秦澈的手腕关节:“叔叔谁都不要,只要你。”


    可秦澈完全听不进去,他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吓坏了,以至于不管不顾地哀求:“我不想怀孕了,也不想打针,你叫人弄掉它!”


    “就这一个,就要这一个,宝宝。”秦靖川把人抱在怀里揉搓。虽然秦澈脾气不小,但他还从没见过人这般歇斯底里的样子,妊娠本来就是痛苦的,更何况他的宝贝情况特殊,秦靖川意识到他可能错估了其中的风险。


    研究团队给出的分娩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但那是在秦澈配合的情况下,而现在秦澈完全不情愿,他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


    秦靖川在心里打了个突,那他对自己有感情吗?


    毫无疑问,秦澈很依赖他。这种依赖更像是某种雏鸟情结,毕竟对秦澈来说,在那个孤立无援的年纪,除了秦叔叔,他再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他像所有秦家的小辈那样仰仗着秦靖川,对他又敬又怕,但那不算爱。


    秦靖川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老黄牛,给主人家兢兢业业犁了十几年的地,结果突然要被宰杀吃肉了。说矫情点,秦澈不喜欢他这个事实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秦靖川压下各种酸楚,艰难开口道:“熬过这段时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真的吗?秦澈抽泣着看向他,明显不太相信。


    其实秦靖川自己也不信。要是秦澈到时候真要生下孩子就跑,他能同意?但他的小侄儿现在看起来太可怜了,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那样,哭得眼角鼻头一片通红,大眼睛一眨便有一串泪珠子滚落下来。


    “连我都不信了,嗯?”秦靖川抽了张纸巾给他擤鼻涕,心想只要秦澈不跑,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得搭梯子给人摘下来。


    不怪秦澈信任不足,实在是这个男人劣迹斑斑。他就着秦靖川手里的纸巾擤了鼻涕,抬头时有些诧异:“你抖什么?”


    秦靖川今天还没吃药,受到脑肿瘤的压迫,他的左臂偶尔会出现无力的情况,一直靠药物控制。他笑着打消秦澈的担心:“你刚才给我压麻了,不打紧。”


    说着还装腔作势地去捏秦澈的肚子:“是不是这两天长肉了啊。”


    秦澈还没哭好,着急辩解打了个嗝出来。秦靖川笑着把人搂进怀里:“手臂好点了吗?”


    秦澈感受了一下,好多了,起码不再火烧火燎灼人神经。但他有了阴影,警惕道:“我不要打针了。”


    “那就不打。”秦靖川也不想他受罪,把周谨平叫进来询问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肌肉注射是最简单高效的方法,”周谨平说道,“其他途径倒是也有,能接受栓塞吗?”


    这个词一出来秦澈就感觉不太好,但秦靖川很快替他做了决定,面不改色道:“那我们就改栓塞吧。”


    秦澈干瞪着他:“我不要。”


    “听话。”秦靖川虎着一张脸,镇压下那微弱的反抗,让周谨平拿药去了。


    秦澈鼻头还红着,泪眼巴巴地瞪他:“混蛋!”


    混蛋就混蛋,病房里没其他人,秦靖川凑到人耳边小声道:“我给你塞,害什么怕呢,又不是没吃过更大的家伙。”


    周谨平刚回来就听到病房门哐当一声响,他位高权重的雇主狼狈踉跄出来,还抬手接住了迎面飞来的水杯和游戏机,以及一句更大声的:“秦靖川你给我滚!”


    “闹脾气呢。”秦靖川睨了他一眼,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并不存在的茶,“怕我口渴还知道提醒我喝水,挺好。”


    第30章 第 30 章


    人是高高兴兴走的, 哭哭啼啼回来的,本来就还怀着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老管家打开门, 看到小花猫似的秦澈, 重重叹了口气。


    秦靖川被那声叹息弄得全身刺挠, 解释了显得心虚, 他欲盖弥彰去厨房检查今天的晚饭, 结果阿姨小声道:“今天怎么让侄少爷受委屈了, 得弄点好吃的补补。”


    他哭一哭就委屈了, 你们是没见我哄得多艰难。秦靖川在心里喷火,一个两个的还都是秦家老佣人, 全裁掉算了!


    其实也只有老佣人才清楚, 哪回秦澈受了委屈,那个当叔叔的永远是最紧张的一个。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可怜, 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又稀里糊涂怀了了个小的, 他们都能看出秦靖川对这个孩子的看重, 平时伺候时打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为此,晚餐准备得格外丰盛, 阿姨拿出了一整条陈年鱿鱼母煲汤, 老管家亲自去店里打包了红豆烧回来。


    秦澈没忍住多吃了些,饭后揉着肚子在花园里消食。佣人们都知道他最近睡眠不佳,入夜后院子里静悄悄的,装饰灯也换成了温暖的黄色。


    秦澈看见大门外亮起的火星,在他靠近时又熄灭了。值班的保镖按灭烟头提醒他:“侄少爷, 这边黑,您往亮的地方去。”


    秦澈逛了一圈, 觉得无趣,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陷入刻板行为的动物,在无数双眼睛的观察下绕着笼子转圈,有种毫无尽头的绝望感。


    秦靖川在二楼书房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抓起外套及时出现,推着人往回走:“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秦澈摇头,无法形容那种空茫的绝望。秦靖川便将人抱回屋里,浴缸中已经放好温水,他陪人泡了一会儿,临睡时也才刚到九点。


    今晚秦澈似乎乖巧了些,趁秦靖川收拾脏衣服的时候自己穿上了睡衣,连头发都等不及吹就钻进了被窝。


    等秦靖川发现的时候只剩露在外面的一颗小脑袋了,他把人湿淋淋地拽出来,沉着脸恐吓:“不像话,感冒了怎么办?”


    他站在床边给人吹风,秦澈的头发软趴趴的,怎么擦都不会乱翘,好像这种人耳根子也软,容易被欺负。这会儿秦靖川又忘记他的小侄脾气有多大了,他总觉得自己给的还不够多,不知道如何弥补。


    外人决计看不出这位冷酷的掌门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就连秦澈也不知道。他把额头抵在秦靖川的腹肌上,感受着指腹按压头皮的力道,在一片温暖中昏昏欲睡。


    吹风机声音一停,他又要往被子里出溜,秦靖川眼疾手快将人逮住,不容拒绝地说道:“还没塞药。”


    秦澈缩在被子里瞪他:“我不要塞!”作势还要拿脚踢人:“你滚,你滚!”


    脚丫子刚伸出去就被秦靖川劈手握住了,这下可好,秦澈整个人都叫他拖了出去,两条长腿大大分开,刚穿上的睡裤竹笋叶似的被人剥了下来。


    秦靖川像堵墙一样卡在中间,叫人没处逃。


    秦澈挣扎着不肯就范,秦靖川只好又俯下/身吻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诱哄:“很快的。”


    秦澈害怕地尖叫:“你别过来!”


    他扑腾得像一条活鱼,闹得秦靖川心火愈旺,用上蛮力让人老实了。


    秦澈看不到后面的情况,更加紧张,刚要放开嗓子哭嚎,就挨了清脆的一巴掌。不太疼,但动静足够震慑,秦靖川沙哑着嗓音:“放松。”


    “你哪儿我没见过呀,跟我闹腾什么,不像话。”


    秦靖川也是想当慈父的,可每次都坚持不到几分钟。这回又要得罪透了,他在心里叹气,见人有软化的趋势便趁机将药栓塞了进去,大手稳稳推着向里,就算第一次干这活也能干脆利落。


    弄完了把人解开,秦澈咬着枕头,眼眶通红。


    “哎呦,这是干嘛。”秦靖川赶忙脱了手套把人抱起来哄,塞的时候都不吭声,多半是不痛的。他伸手抹人眼角,发现没有泪水才缓了一口气,“害羞啦,嗯?”


    秦澈带着哭腔吼他:“我都说了不愿意!秦靖川你混蛋!”


    翻来覆去也只会这一句,混蛋就混蛋吧。秦靖川面不改色嫁祸于人:“咱宝宝让你受苦了,出来我就教训它!”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知道秦澈脸皮薄,伸手将灯关掉了。


    黑暗中秦澈将秦靖川推到了一边,不许他抱他,并且将大半的被子都蜷在了身下,一副决裂的架势。


    秦靖川当然毫无异议,别说不盖被子,就是让他睡地板都行。


    秦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今天又是打针又是塞药,折腾得他身心俱疲,然而睡意始终无法聚拢。自己仿佛变成了一辆过载运转的机器,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始终无法停下运作,被折磨得即将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秦澈敞开被子,主动将秦靖川裹了进来。见人没反应,他像敲门一样敲了敲秦靖川的后背。


    秦靖川的睡眠质量极好,这是在当兵时训出来的,几乎能倒头就睡。但同时他也非常敏感,特别是在秦澈身边,稍微有点动静就能清醒过来。


    秦靖川被敲醒了,还没睁开眼睛就循着习惯将人揽进怀里,嗓音带着慵懒的沙哑:“不跟我闹别扭啦?”


    秦澈气得咬他的锁骨:“我还是睡不着。”


    秦靖川按开床头灯,刚好十二点。管家已经睡了,他让值班的保镖热了杯牛奶端上来:“是不是宝宝又闹你了?”


    昏黄的灯光下秦澈的眉头像打了两条死结,整个人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我闻到牛奶的味道就想吐。”


    秦靖川终究无法感同身受,他想起周谨平的医嘱,把秦澈抱起来,让他像树懒那样趴在自己的肚皮上。


    秦澈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就像抓着最后一块稻草。


    “孩子要从小教育。”秦靖川一脸严肃,“我问问它为什么不让妈妈好好睡觉。”


    秦澈呜咽着,很快就没了动静。


    秦靖川忍着笑意摸到纸巾,简单清理了一下:“这就不行啦?”


    没想到秦澈真的绝望到哭了出来,一边抽噎一边冤他:“都怪你,我都不正常了。”


    “正常的,正常的。”秦靖川赶紧好言哄着,“旷了这么久肯定快,咱不着急,啊。”


    他忍得满头大汗,慢慢又把秦澈送上云端。这个姿势让他很容易监控秦澈的状况,还不会蜷坏了肚子。


    秦澈在床事方面向来被他拿捏得紧,对他这些招数又爱又怕。第二次已经有些气力不足,在秦靖川讨要第三次时终于忍不住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像是要把连日缺乏的睡眠全都补回来。醒来后精神头果然好了不少,秦澈跻上拖鞋,楼上楼下转了一圈醒盹,最终在书房里找到了秦靖川。


    秦靖川在开视频会,他犹豫着站在电脑后面,男人便把摄像头关了,招手让他坐到腿上来:“感觉怎么样?肚子有没有酸?”


    秦澈摇头,不管做了多少次,他都没法像秦靖川那样坦然,把床上的事儿拿到明面上讨论。当叔叔的还浑然不觉,笑着摇头:“你是舒服了,可折腾死我。”


    电脑里还有下属汇报的声音传出来,秦澈骇得瞠目,忍着没立刻从秦靖川怀里跑掉。


    他摇摇欲坠的睡眠状况总算被救了回来,甚至比最亲密的那段时间还要腻歪。书房,台球室,甚至花园的凉亭都试过了,秦靖川也因此让佣人全都回避,弄脏的内衣裤都是他亲自手洗的。


    但他不能一直呆在家里。秦澈的状况有所好转后,秦靖川就带着人回了公司。这次更要命了,连杰西卡都被要求不能随便来公司三十层溜达,万丽的正餐和点心更是每天不重样的送,见秦靖川一面难如登天,要是会议进行到一半接到秦澈的电话,有事儿没事儿他都得往楼上跑。


    于是当魏鸣来到弘泰时就听到公司上下都在八卦一些谣言,说什么老板的未婚妻大概是个娇纵成性的大小姐,就那个受宠的劲儿,就算她要看烽火戏诸侯,秦靖川估计都能马上把双子大厦点了给人看个乐呵。


    魏鸣大受震撼,她骄不骄纵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受秦靖川的宠,那真是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所以是他那个小侄儿来了?魏鸣暗自揣测还是觉得不对,且不说那是个大男孩子,没有时刻带在身边的道理,就是秦靖川要带,人家也未必愿意来呀。


    她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确实是有要事找秦靖川的。杰西卡觉得为难,说这是老板的午睡时间,所有人一概不能打扰。


    魏鸣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半了,这是什么昏君作风!她要打秦靖川的内线:“我这事儿耽误不得,每分钟都可能亏掉上千美金,让秦靖川抓紧出来。”


    “内线电话早就不用了。”杰西卡说,“老板不喜欢被人打扰。”


    得,魏鸣两眼一黑:“那你送我上去总可以吧,谁家好人把恋爱谈成这样,连公司都不要了?”


    杰西卡夹在中间感到为难,还是熬不过魏鸣的软磨硬泡,战战兢兢刷卡把人带上了三十楼。


    秦靖川正在陪秦澈午睡,刚把人哄得有点迷糊,就见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那个长相明艳的女人风风火火冲进来:“秦靖川,东南亚的项目出事了。”


    “魏鸣?你怎么进来的!”比起项目,秦靖川更在意突然出现的联姻对象,整张脸都黑了下去。


    秦澈在他怀里也彻底清醒了,一时间全身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魏鸣也打量着秦靖川怀里的少年。


    尽管她在调查秦靖川的时候有收集一些秦澈的照片,但那还是跟真人相差甚远。现实里的秦澈似乎更瘦一点,头发也更长了,皮肤上几乎没有任何瑕疵,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怏怏缩在秦靖川怀中比照片里还要小上几岁似的,懵懂睁着的眼睛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情。


    老家伙吃这么好,魏鸣一愣神,差点忘了自己今天过来的原因。


    直到那个美少年站起身,一言不发去了休息室,她才骤然反应过来:“哎,你……”


    “什么事?”秦靖川沉声问道。


    魏鸣回过神,恢复了专业的姿态:“前几天东南亚的那个项目出事了。”


    秦家在东南亚有一个私人钻石矿,每月能产出一万克拉左右的毛料。私人钻矿的开采本来就不容易,这个矿又位于缅北和老挝的边界处,动乱频发,秦靖川才考虑雇了魏鸣的人看矿。


    他皱起眉头:“边境线打起来了?”


    魏鸣摇头:“是缅北内战。”


    内战就牵扯到政府军和民兵,当初秦家买下钻石矿的时候没少给缅北政府塞好处,靠着政府扶持才走通了开采和出口的关窍。内战打起来后首当其冲,成了反/动民兵的扫荡对象。


    魏鸣的保镖公司“雪雁”奋力驻守也没能保住,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工人被绑了,国旗被拔了,几个高层直接成了人质,要问弘泰勒索天价赎金。


    “我的人死了两个。”魏鸣说道。


    秦靖川紧捏眉心,这种情况确实是刻不容缓。钻矿的合作商是德国的切割公司,一旦停产,那帮古板的德国佬必定索要天价的违约金,高额罚金会牵扯秦家几个重要的海外产业,资金出现亏空势必导致大规模崩盘。


    “我得去一趟东南亚。”秦靖川说。


    他要去见缅北政府的人,用弘泰的面子要求他们在内战中分点人手出来把矿保住,还要去跟那些不要命的雇佣兵谈判,把那几个被绑的秦家人赎回来。


    “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魏鸣见他爽快,松了一口气,“但你侄子怎么办?”


    秦靖川也担心,秦澈现在是最离不开人的时候,把他自己留在这里想想就觉得揪心。


    他打发走了魏鸣,回到休息室,只见秦澈安稳躺在大床上,一副安睡的样子,但听呼吸声就能判断出他并没有睡着。


    秦靖川坐在床边,轻拍他的背:“我可能要出差一周,去东南亚。”


    被褥里传出秦澈的闷闷的声音:“你不用跟我报备。”


    秦靖川不顾他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自顾自说道:“我会吩咐管家看到你睡着后再熄灯,要乖乖听乔安叔的话,别乱跑,知道吗?”


    真打算走了才发现要嘱咐的东西原来这么多,几时吃钙片,几时吃营养剂,几时要去医院打针,不能挑食,洗完澡吹了头发才可以睡……秦靖川林林总总写满了一整张便签纸,交接工作都没这么耐心。


    他想了想,摸着秦澈的脑袋说道:“前几天可能会联系不上我,别担心,我有机会就给你打电话。”


    内战要是真严重到魏鸣说的那个程度,说不定基站都被人扒了,断电断网是常事。他来不及去想如何跟政府谈判,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周旋,满脑子都是要是秦澈又发脾气不想喝牛奶怎么办。


    然而让他感到沮丧的是秦澈全然无所谓的态度。他似乎真的毫不在意秦靖川出差与否,在休息室睡醒后秦靖川送他回家吃了晚饭,秦澈一路都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还多喝了一碗汤。


    秦靖川倒是难受得吃不下去了,他放下碗筷,用纸巾替人擦嘴角的油星:“我会尽快回来。”


    秦澈表示理解:“你先忙。”


    秦靖川心酸着苦笑:“小没良心的,就不知道叮嘱我几句?”


    秦澈不明白秦靖川在沮丧什么。他的未婚妻很厉害,据说参与了东南亚大半的军火生意,两家联姻是强强联合,此行出去估计也是谈大生意的,还要自己叮嘱什么?有佳人在身侧,秦靖川估计也想不起他说过的话。


    他觉得有点撑,捧着肚子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就听秦靖川道:“晚上早点睡,钙片记得吃。”


    今晚秦靖川要乘专机到东南亚,当地的政府机场被挟持了,他们要改停在矿场附近的私人停机坪。魏鸣的人晚饭后就到了,黑色商务车上下来三四个随行安保,秦澈在二楼窗台看得分明,那些人穿的制服和家里保镖是一样的,胸口都有一只腾飞的雪雁。


    原来如此,秦澈想,在家日夜护他周全的,竟然是魏小姐的人。


    不一会儿,秦靖川出现在门口,乔安叔跟在他身后,听他吩咐了些什么。不知为何,秦靖川高大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失落,拎着行李箱不像出差,倒像是被丢出了家门。


    秦澈看得心烦意乱,见秦靖川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急忙侧身躲在了窗帘后。


    商务车呼啸着驶离了他的视线。


    没了秦靖川在家里碍眼,秦澈的生活自由了许多。第一晚他就拒绝了牛奶,并且熬大夜看了两部科幻电影,在家庭影院听着电影插曲睡了过去。


    管家劝不动,又联系不上当家的,愁得白头发都多了几根。


    第二天醒来后秦澈神清气爽,约了江阔去北二环吃饭。江阔在鹏城的电视剧刚刚杀青,回来跑通告,哥俩在私人菜馆小聚,险些没能认出他来。


    他拽了拽秦澈的发尾:“怎么,这是要转型日系青年了?”


    秦澈能出门的次数不多,且都有保镖跟随,剪不剪头发倒真的是其次了。他给江阔斟茶:“最近怎么样?”


    “还是跑通告呗,”江阔揉着肩膀道,“那些投资方要求一个比一个多,累死人了。”


    听他这样说,秦澈有几分艳羡,做演员的日子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了。自从怀孕后,他的生活似乎就变得颠三倒四,只要闭上眼睛听从秦靖川的安排就好,连自己的思想都不必有。


    连江阔都跟他开玩笑:“上周在公司见到吴小阳,看到他已经在带新人了,再不露面粉丝都要把你忘掉了。”


    秦澈笑笑:“再说吧。”


    江阔其实能理解,秦澈的那种出身,出来做抛头露面演员才是稀奇,要是他想,大概有一万条路可以走,演员并不是秦澈唯一的选择。


    “还有宋婉心也不见了。”江阔说道,“上周参加L牌的招商,主办方还给她留了席位,直到散席也没见人来。”


    宋家大小姐已经被哥哥送去国外,并勒令短期内不准回国。那次喝酒闹事后秦宋两家的生意往来都少了许多,从祖辈就积攒下的深厚情谊还是要落没了。


    再想起这个女人,秦澈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愤怒。没了宋婉心,还会有魏鸣,那些上流圈的小姐有一半都想嫁进秦家,秦靖川的个人魅力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钱、权、势,错综交杂的利益像一张巨网,将这些名贵的蝴蝶捕获其中,没有人能拦得住。


    而他不过是一个收养来的外侄,自然是不能跟她们相提并论。


    江阔见他情绪低落,持筷的手僵硬在桌面上,半晌没有动作,他心想秦澈是真的瘦了,腕骨都支棱出来,淡青色血管上刺着针眼,给人一种轻易就能折断的感觉。


    他担忧地问:“你最近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秦澈回过神,笑得没什么力气:“只是有点营养不良而已。”


    “多吃点。”江阔又叫人加了道龙趸蒸水蛋,将精致的小盅推到秦澈面前。


    他们没能聊多久,因为秦澈的外出时间只有两个小时。吃得差不多保镖就敲门进来,委婉提醒秦澈差不多改休息了。


    这些保镖不像秦家佣人,是看着秦澈长大的,多少会放纵他。他们受秦靖川直接雇佣,只会刻板执行任务,要是时间到了秦澈还不离开,他们就会采用极端点的方式带他走。


    秦澈不想在朋友面前难堪,而且两小时也确实到了他身体的极限,腰部酸痛得没办法再坐下去。


    告别了江阔,秦澈被“押送”回秦家,照例测了饭后的血压血糖,然后在客厅的藤椅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依稀闻到白苔香水的味道,还以为是秦靖川回来了,醒来后才发现是管家给他盖了件秦靖川的外套。


    屋外夕阳如火,绣球晒得蔫巴,喷泉也有些无精打采。管家拿来他的手机:“侄少爷醒得真是时候,先生来电话了。”


    秦澈有些意外,毕竟秦靖川说无事不要联系,他以为他会消失几天,东南亚的一些大城市都是销金窟,秦靖川去哪儿快活也不一定。没想到接通后秦靖川灰头土脸出现在屏幕里,不光沾了灰,眉角还破了道口子,他那件价值不菲的大衣像块破布般搭在手肘上。


    镜头抖动,似乎信号很不好,秦澈看到秦靖川的嘴巴一张一合在说话,好半天才听到声音,是问他“吃晚饭了没有”。


    秦澈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睡意:“刚睡醒。”


    秦靖川就笑了,似乎是觉得他在家很乖,又嘱咐他晚饭不要挑食不要吃多,留个七八分饱的余地。


    等他唠叨完,秦澈终于能插到嘴说话,他问:“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摔了一跤。”秦靖川说,给他展示自己住的帐篷,“这里信号不好,所以现在才打给你,有没有想我?”


    秦澈很少见他这样狼狈,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什么,就见帐篷一掀,穿着背心和工装裤的魏鸣挤了进来,嘴里大声嚷嚷着。不等他听清,秦靖川就将电话挂掉了。


    “大哥,外面都要暴动了,你还在这里谈恋爱!”魏鸣简直要崩溃,他们第一天来就遭到了雇佣兵的下马威,对方的重甲车停在铁门外跟他们的机枪手对峙,秦靖川刚一露头就遭遇了冷枪,还好就擦了条口子,把魏鸣吓得心惊胆战。


    “一惊一乍的。”秦靖川皱眉,怕被秦澈听见赶紧挂掉了电话。刀枪火炮的,别给他小侄儿吓得做噩梦了。


    “今天就要带钱去交涉了,”魏鸣说道,“不然那几个秦家人都会有危险。”


    秦家早年的产业不算清白,且政局动荡的时候,几乎每一代都有手足相残的现象出现。到了秦靖川这代,本家男性就剩下他和堂弟秦靖文,虽然他不介意为了自保手足相残,但就像秦淮序说的那样,秦家不能再死人了,这是当家的责任,那些旁系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要救的。


    “都准备好了吗?”他问道。


    “二百万美金,三条人命。”魏鸣说,“钱已经备好了。”


    秦靖川点点头,掀起帐篷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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