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谢洵惊怒道,“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的儿!”郭氏见谢洵如此情状,却是痛哭起来,“你这般为她着想,可是她是个灾星祸殃,会害了我们全家……”
母亲的言语听的谢洵心惊肉跳。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最糟糕的可能,他连忙招来侍从,一同先把母亲搀扶进去。郭王太后仿佛失了神智,只一味咒骂哭泣着。谢洵暂且顾不得母亲了,双手捧起惜棠的脸,就问,“没事吧?痛不痛?”
惜棠垂着眼睫毛,小声应了句,“有点。”
谢洵心中一痛,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惜棠问:“母亲她,”惜棠的呼吸声很急促,“……是不是知道了?”
谢洵默了一瞬。
“别担心。”最终他吻着惜棠微烫的侧脸,保证道,“万事有我在。”
惜棠眼睫毛上挂着泪水,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日临淮王府争吵不休,而在百里之外,长乐宫也并不太平。
谢澄刚回了未央宫,长乐宫发生的事就传入了他的耳中。伴随着滔天的怒火,他来到了尹太后的宫中。尹太后一见他,就冷笑道,“怎么?皇帝是来找我兴师问罪了?”
“母后,”谢澄此时还压着火气,“您为何要这样做?阿姊业已劝过我,我不会再……”
“这话告诉你自己,你自己能信吗?”尹太后不等皇帝说完,就语气轻蔑地打断了他的话,“哀家已经决定了,明日就下旨,叫诸侯王都赶紧的回到封地去,不要留在长安里,一日一日地扰动着皇帝的心。”
“母后这是要越过我,”谢澄的声音很轻,“直接去下命令了?”
“我是你的母亲!”尹太后强硬道,“哀家是不愿你见你犯下丑事!”
“丑事?”谢澄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表情,“母后是惦记着朕的名誉,还是惦记着尹家的后位呢?”
“看吧,你终于承认了!”尹太后气的脸色铁青,“哀家先前三番两次的,想要你娶你表妹为妇,你却是怎么都不愿,原来竟是为了这么个已经做了你弟弟妻子的女人……”尹太后冷笑道,“皇帝,你就不觉得可笑,可耻吗?”
“可笑,可耻?”谢澄声寒如冰,“朕是皇帝,是天子!朕想要何人,便要何人,天下谁敢多言一句?母后这番言语,才是真正可笑不过!”
尹太后被他气到几乎一个倒仰。
“好,好!”尹太后此时怒上心头,已然言语无忌了,“皇帝尽管下旨去,且看你的旨意出不出的了长安城!”
皇帝听了太后的言语,没有恼怒,反而笑了。
“原来这就是母后的真心话。”谢澄冰冷地说,“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逼宫未央,改天换日了?”
皇帝吐露如此诛心之言,惊得尹太后的心砰砰直跳。她紧紧抿着嘴唇,怎么都说不出一句话。而皇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拂袖而去了。
尹太后望着他的背影,全身脱力般倒在了座位上。
甘露殿,此刻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可以听闻。
卫和和章羚,都垂手低着头,呼吸都静悄悄的,生怕稍稍大声一点,就会惊扰到皇帝。皇帝自长乐宫归来以后,脸色就一直阴沉沉的。
上一次与太后吵的这般凶,还是在光禄大夫下狱之时,但那次甚至还没有这次这么严重……咔擦的一声,皇帝折断了手中的毛笔,深墨色的毛笔骨碌碌地掉落在了柔软的毛毯上。
不小心把笔折断了,皇帝也没有心思再写了。他仰着头,盯着高高的殿穹上华美繁复的花纹,突然问,“郭王太后……是不是已经回府了?”
章羚望了望卫和,卫和点了点头,章羚就小心道,“现下都要酉时了,想是已经回到了。”
皇帝听闻此言,一下又默然了。母后这招还真是狠毒,不必屈身难为惜棠,只由着性子,舒爽的在郭王太后身上发泄了一番,就自有她去折磨惜棠,以郭王太后的性子,必是会让她难熬无数倍,何况这还是她朝夕要见的婆母。
难以否认的,谢澄的心脏的某处,此刻可耻地畏缩了一下,他喃喃道,“朕……”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可以怎么做?皇帝这样问自己。他当然可以尽着一时的痛快,强行要了她入宫,可是之后呢?不说朝臣那头,便是母后,必定会千方百计的要置她于死地。他纵是再细心关护,也总有疏忽的时候,到底是还是会害了她。
说来说去,总归还是手头的权位不稳,终究要受制于人!皇帝的牙关再一次咬紧了,他硬生生的,把那口浊气咽了回去。
暮色渐渐染上林梢,云霞烧红了天空,斜阳的余晖照映着渭水,还有远方时有时无的终南山,有人在绿琉璃窗下恬然微笑的脸庞,渐渐地浮现在了谢澄的眼前。
事已至此,临淮王,面对着自己的母亲,会向着她吗?会护着她吗?皇帝于殿中四顾,终究还是……心有不甘。
皇帝收回了目光,没有再言语。而傍晚的余光渐渐燃尽,黑夜沉甸甸地压上来了。
这一夜惜棠彻夜难眠。
她在寝房呆坐了许久,不知等了有多久时间,才见谢洵回来了。莫名的,她有些不敢面对谢洵,只是等谢洵坐下了,才小声地问,“母亲她,”惜棠很忐忑的,“怎么样了?”
谢洵犹豫了一瞬间。
看着谢洵的神情,惜棠就明白了。
“母亲还是怨着我,对不对?”惜棠道,“母亲本就不喜欢我,何况我还惹出了这样的事……”
尽管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可当这件事显现于众人眼前,惜棠还是感到可耻,还是感到羞惭。她摇着头,说不下一句话了。
谢洵连忙制止住了她,“此事和你有什么相干?”他吻着惜棠微微泛红的鼻尖,一遍一遍地说,“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我不怪你,知道吗?棠棠,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你听到了吗?”
惜棠紧紧抓着谢洵的肩膀,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力量。“我知道。”她点着头,重重的嗯了一声,“我听到了。”
谢洵有些伤感地微笑了。
“还是有好消息的。”谢洵说,“要不要听一听?”
惜棠一怔。
“现在能有什么好消息?”
“我们马上就能回临淮了!”谢洵一字一句地说,“最多等几日,太后就要下诏了……我们一同回去,再也不管长安了,好不好?”
“真的吗?”惜棠有些不相信,“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谢洵轻而坚定地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待回了家,一切就都好了,是我们过日子,又不是与阿母过日子。况且,阿母又能气多少天呢?”
尽管惜棠仍旧惴惴,但听着谢洵的话,心却渐渐安定下来了。谢洵如此相信她,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一丝的怀疑,而她之前却心有顾忌,对他有所隐瞒……惜棠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她哽咽着,说不出话了,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与谢洵所说的不同,就在第二日,长乐宫就降下了旨意,道今岁将有星孛于北斗,是为不祥,故而取消了秋猎,命诸侯王即日返回封地。
旨意晓喻长安,尽管众人对此议论纷纷,但都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就准备了起来。而惜棠听了这个消息,长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将要离开长安,惜棠作为主母,本应该亲自打点府中上下。但若是这般,就不免要经常去见郭王太后。郭王太后厌透了惜棠,一旦见到她,口中就咒骂个不停,即便是在人前,也是毫不顾忌,每每都引的奴仆震恐色变,惊惧难安。
惜棠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尽量少于婆母见面,万事都交由给了谢洵代劳。她心中惭愧,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在离开长安前的几日,便是在坐在自己的院中,若是谢洵不在,惜棠也常常有坐立不安之感。
短短的几天,惜棠却感觉熬了好久好久。这日终于要启程出发了,与谢洵一起离开的,刚好还有他的四兄长河间王。
河间王与谢洵关系尚好,将要分别,下次又不知何时再见,河间王就拉着谢洵,去一边依依惜别起开。惜棠就站在不远处的车乘前,稍稍有些心焦的等待着。
王太后呢,一炷香以前,就已经登了前头的车。方方她瞧着惜棠的,毫不掩饰的仇恨的眼神,仍旧是叫惜棠心中发寒。
她擦了擦鼻尖冒出来的汗水,仰头望着天空中眩目的白日,耀眼的光圈重重叠叠的,一圈,一圈,又一圈……忽然的,惜棠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她欣喜地转过视线,而当她看清眼前人时,她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像那个夜晚一样,皇帝独自一人出现了。惜棠手心冒出了汗水,她不知所措地攥紧了自己的裙裾,只是面色苍白地盯着皇帝。
皇帝停在惜棠几步之外,就没有再前进了。
濯濯天光下,他凝目注视着惜棠,就像看着一个注定要消失在白日里的虚无的幻梦。他还一个字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惜棠就流泪了。
“陛下,求求您了,”惜棠落泪道,“您发发慈悲,放过我吧。”
她流下了一行眼泪。
那行眼泪,也滴落在了谢澄的心上。
这不是惜棠第一次对谢澄流泪,也不是她最后一次对谢澄流泪,但却是在将来的很多岁月里,谢澄最不能忘怀的一次。
他紧紧绷着下巴,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
惜棠望一眼谢洵所在的方向,咬着唇瓣,终于还是低头道,“妾……告退了。”
谢澄没有说话。
惜棠迎着滚烫的日光,屈膝行了一礼,泪水浸满了她的脸庞,她没有犹豫,往谢洵那边跑去了。
谢澄能抓在手中的,唯有空荡荡的无人的风。
但风仍旧是拂过了。
连空气中最后一点能闻到的香气,最终也都随之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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