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棠睡了个很好的午觉。
睡的太久了,脑子有点昏沉沉的。寝房中静悄悄的,惜棠没要人伺候,一个人趿着屐子就走去出去,掀开帷帘,就看到谢洵正在案前写东西,豆子般大小的灯火映在他的脸上,显得很温暖。
惜棠心中充满了柔情,她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谢洵。谢洵写了一会,察觉到了惜棠的目光,惊讶问,“醒了?”
惜棠点点头,揉着眼睛走过去,径直地就坐在谢洵的膝上。谢洵抱着她,抚着她的长过腰的乌发,问,“睡了一下午,肚子是不是饿了?”
“有点。”惜棠老实地点点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惊讶问,“这么晚了吗?”
“都酉时了,”谢洵说,“我还刚想叫你醒来用饭。”
惜棠双手环着他的脖颈,很安静的,只是点头,不说话。谢洵没有办法,只能去唤人传膳,又问惜棠,“下午睡的好不好,有没有做噩梦?”
“做了一个,记不太清了。”惜棠摇着头,“我现在还是有点害怕。”
想起这几日接连不断的噩梦,惜棠的脸色有些苍白。她不愿多谈自己的梦,就小声问,“明天不下雨了吧?”她抱紧了谢洵,“明日我们是不是能一同出去了?”
谢洵神色有些迟疑。
惜棠问,“怎么了?”
“方才长姊遣人邀我,说明早一同去狩猎。”谢洵想了一想,不想惹惜棠心忧,就只是说,“下午怎么样?”
惜棠有些失望。但成安长公主难得邀约,总不能叫谢洵不去。她只能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谢洵就一直轻声哄她。见下人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就放下惜棠,亲自给她穿好了屐子,牵着她的手一起去用膳了。
已经是深秋了,今夜却奇异地能瞧见北斗星。用完膳后,两人早早地就沐完浴,一同坐在靠窗的榻前看星星。
谢洵博览群书,尤擅经史,但对天文方面的了解,却不如惜棠。惜棠从小就寂寞,旁人在玩乐笑闹,她只能一个人在房中看星星。久而久之,她就能认出天空中很多的星星了。
“这个是天璇,这个是摇光,”她小小声地和谢洵说,“还有那个叫玉衡……”
谢洵当然知道北斗七星,但他从来没有认真的观察区分过。他听着惜棠的声音,一个一个地看过她口中的每一颗星星。
夜晚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大大小小的星星像满盘洒落了的珍珠,闪闪的发着晶莹透亮的光。而北斗星呢,则是一条闪闪发光的尾巴,大一点的星,小一点的星星,都在眨眼,都在微笑。谢洵与惜棠都着迷了。
“一般夏天晚上才容易看到,”惜棠说,“没想到都十一月了还能见到,我们真幸运。”
谢洵不禁笑了,他凝视着惜棠,惜棠正无比专注地望着天空。于是谢洵也和她一同望着,“玉衡星似乎格外的亮……”谢洵和惜棠一样认真的观察着,然后问,“它是最亮的星星吗?”
“不……”惜棠摇着头,“它不是。”
谢洵愣了下,他依稀记得,古文上说玉衡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但惜棠从来是不会错的,“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谢洵说,“让我再看……”
他话还没有说完,惜棠一下就用手指碰上了他的唇瓣,谢洵噤声了,他们久久对视着,惜棠忽然开口了,“最亮的那一颗星星,”惜棠轻声说,“不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谢洵的心猛地一颤,他许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惜棠微笑着看他,眼中渐渐浮现出了点点水光。
“最近怎么这么爱哭?”谢洵吻了许久她的眼睛,终于让惜棠止住了泪意。她有些赧然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喃喃着,脸上有些红了,“我就是……”
惜棠说不下去了。谢洵爱惜的刮了刮她的脸颊,然后含笑拥住了她。
在很小的时候,一个人待在冰冷的卧房中,惜棠曾希望自己化作星星,逃离这个令她伤痛的家。而如今,这颗最亮的星星,已经揽入她的怀中了,她儿时所有的盼望,都在他身上实现了。她不想失去他,她不能失去他,她想永永远远都和他在一起……
惜棠依偎在谢洵怀里,没有再说话了。她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在抱着一颗将要消逝的星。
谢洵早早的去赴成安长公主的约,惜棠昨日睡了一天,今天也很早就醒了。谢洵不在,她心里又有事,静不下心做正事,就和灵儿一起在园中走走逛逛。
雨后的西园,别具一番风韵,天空晴美,绿树葱郁,鲜花妍丽,灌木丛,木桩和草地上还能看见尚且沾着雨水的蕈菇。惜棠大多分辨不清品种,尽管有心去采些蕈菇,却也不敢贸然动手,只能四处张望着,想寻些自己认的出来的。
“灵儿你看!”惜棠忽然欣喜道,“你看那松树下的是不是乳蕈?”
灵儿闻言,就和惜棠一起走过去。两人一同仔细看了许久,确认那就是在临淮经常可见的松乳覃。
为了排解心中的烦思,惜棠非常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她很快的就回屋拿了个大筐子,不要很多人帮忙,就和灵儿两个人摘起松乳覃来。
正心无旁骛着,惜棠忽而听到了远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人声,“听着也不像园子里的动静,”惜棠有些奇怪,“附近来了很多人吗?”
她不知道的,灵儿当然也不知道。灵儿只是摇头,惜棠尽管心中有疑,但想着谢洵都没说,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就继续和灵儿摘着松乳覃,摘了好一会,差不多摘完了,惜棠欣赏了一会自己和灵儿的成果,就来到溪水边洗手。
天高,云淡,鸟儿叽叽喳喳,还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彩虹,出现在远方湛蓝的天际。惜棠仰着脸,任温暖的日光抚过她的脸庞,正要情不自禁的微笑,前方忽然传开几道急促的脚步声。令她忽地睁开了眼睛。
“禀王后,”来人气喘吁吁道,“前头传来消息,说大王在行猎时受伤了!”
惜棠心急如焚,话都来不及问一句,慌忙地就跟着来人到了园门口。
所幸没到多久,谢洵一行人就出现在了惜棠眼前。惜棠顾不得周围的人,她的眼中只看的见谢洵,她连忙上前搀扶起谢洵,急急地就问,“怎么了?阿洵,你是哪里受伤了,严不严……”
她话还没有说完,谢洵就连忙回答,“我没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冲惜棠抬了抬包扎好了的手臂,“就是一时没注意,手受伤了。”
听了谢洵的话,惜棠微微松了口气。但她还是不放心,拉拉着谢洵上上下下检查了许久,确认他的确只有手臂有一道血痕,才彻底放了心的。“你也真是的,”惜棠责怪道,“怎么做事这么不小心……”
谢洵咳了一声,只是应着。惜棠终于感觉哪里不对劲了,她噤了声,发现四下一片诡异的寂静,谢洵身后伺候的人,此刻都死死地低着头,惜棠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果然看见了正坐于马上的皇帝!
皇帝怎么忽然在这?惜棠震悚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完全不能做任何反应。
而皇帝,居高临下地望了她片刻,慢悠悠地转动着手中的马鞭,只是笑道,“怎么,”他问,“王后是不认得朕了吗?”
惜棠脸色惨白,她身子僵硬着,连腰都无法弯下,礼都不能行了。“臣,臣妇,”她忍着恐惧道,“臣妇一时惊讶过头,还请陛下勿要怪罪……”
皇帝不言不语,只是微笑着,那笑中含有的傲慢意味,简直不言而喻。谢洵在一旁,看着惜棠苍白的脸色,还有皇帝的言辞腔调,心中难免觉得异样,但眼下不是去想这个的时候。
“陛下勿怪。”谢洵开口替惜棠解围道,“王后只是关心臣弟,才着急了,怠慢了陛下……”
皇帝嘴角微微一扯,没有说话,谢洵见状,只能顺着意思又告罪了几句。但皇帝仍旧不言不语。
谢洵有些心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为何突然……谢洵正胡思乱想着,一旁的成安长公主看不下去了,就开口道,“陛下怎么不说话?”长公主笑道,“九弟弟还在等着您呢。”
吝惜地看了长姊一眼,皇帝终于出声了。“九弟与王后感情好,”皇帝的语气慢吞吞的,“朕当然不会怪罪。”
皇帝这样说,终于让谢洵悬起的心,略略降了下来。他拉着惜棠,还想和她一同谢过皇帝。
他抬起头,因为阳光有点大,他其实看不很清皇帝的面容,但皇帝极具有穿刺力的目光,还是叫谢洵心口发寒。
他稳了稳心神,刚想开口,但受了伤的左手,猛地一空——惜棠竟是忽然放开他的左手了。
谢洵有些反应不及,还想回头去看惜棠脸色,但阳光实在是有点大,他望前方望久了,眼中被刺激的闪出了水光,他眨眨眼,把水光眨去,眼前的一切忽地明晰了,皇帝的目光清清楚楚,不避不让,直直地落在了惜棠的手上——
不,不。
是方才他与惜棠两手紧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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