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放纵
听到谢之骁的话后,尤今今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院子里还有别人呢,这人真是半点不知羞。
谢之骁似乎是看出来小女郎羞涩,便朝两人咳了一声。
院子里的长吉和蒹葭面面相觑,都浮现了一抹喜滋滋的笑,然后便都识趣地退下了。
谢之骁这才冲那扭扭捏捏的女郎挑了挑眉,伸开的手臂又扬了扬,那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都到这种地步了,扭捏下去也没必要。
尤今今耳根泛红,提裙小步走到了谢之骁的跟前,正要抬头说些什么就被他迫不及待一把揽到了怀里。
霎时鼻尖充盈着冷冽的松木香,她脸蛋一红,腰肢被他揽得紧紧的,双手只能虚虚地搭在他的肩上。
谢之骁俯身埋在女郎的肩窝,力气大的恨不得能将她揉到自己怀里。
快两个月没见,他真的想她都想疯了。
此刻女郎柔软地伏在他的怀里,谢之骁只觉得自己胸口的那颗狂跳的心脏要扑腾出来。
谢之骁个子高大,女郎身量又娇小,这会子被他紧紧抱着,脚都被迫踮了踮,双手才能搭上他的肩膀。
抱得久了,尤今今被他箍得有些难受,忍不住轻轻推了推。
谢之骁这才松了几分力气,直起身子低头看着眼前这张他日思夜想的小脸。
巴掌大的小脸,一只手就能盖住,他捧起了女郎的脸,仔细看了看。
“怎么感觉瘦了。”他拧眉,还未等尤今今反应过来,便俯身一把托住她的臀,让人就这么坐在了他的小臂上。
尤今今一惊,见谢之骁一只手就抱起了她,便立刻害怕搂住了谢之骁的脖子,不知他要做什么。
“你干嘛呀,快放我下来。”
谢之骁没依她,而是将人一手托在臂弯里自顾自地掂了掂。
“轻了四五两。”
听他这么冷不丁一说,尤今今愣了愣,而后小脸一红,“你怎么知道轻了。”
谢之骁闻言眉头一扬,颇有些嘚瑟,“我之前天天抱你,当然知道你有多重了。”说罢又将怀里的人掂了掂,确认是轻了无疑后,便冲她挑眉。
“我走的这些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尤今今脸颊微红,没好气地揪了揪他的耳朵,轻声嘟囔,“那你不也黑了瘦了吗。”
谢之骁总能这般搅乱她的心思。
方才尤今今还想着,快两个月未见,她都有些害怕他回来后,两人感情上会不会生疏了些。
毕竟她就是个扭捏性子,除了当初想要故意勾引谢之骁时,主动了那么几次。可自从后来知晓了他的情意后,她便就又恢复了自己往日的温吞扭捏性子。
而此时此刻,她才知晓,只要有谢之骁在,她那些微妙的扭捏小心思总是会被冲淡。
谢之骁任她揪着耳朵,甚至听到尤今今说他黑了瘦了后,还故意将脸往她手里凑,咧嘴露着一口白晃晃的牙冲她笑的肆无忌惮。
“我就知道,心疼我了是不是?”
厚脸皮,当真是厚脸皮!
听到小女郎嘴里嘟囔他,谢之骁笑得毫不在意,直接就抱着t人大步稳稳当当地进了屋子。
等尤今今进了屋里,她方知晓,有的人的厚脸皮是无止境的。
谢之骁一进屋,便抬脚踢上门,一只手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随即便将人抱着抵在了墙上。
尤今今小脸一慌,怕自己摔下去,只能扶住了谢之骁的肩膀,而他却得逞似的抱得愈发紧了。
……
窗外还天光大亮着。
有人为了倾泻多日的思念,只顺着心意胡作非为。
小女郎颤了颤,不想同他贴得这般紧密,可刚直起身子欲分开,便被谢之骁握住腿往他的那头的方向大力一拽,霎时便故意朝那痴缠碾了碾。
馥郁的木犀桂香甜香而诱人,在屋内渐渐充盈着,不禁让谢之骁生出了一股去品鉴的冲动。
而他也真的去尝了。
女郎一颤,霎时雾蒙蒙的眼中全是水意弥漫。
而谢之骁则是微微仰头,那双黑漆漆的眼底似燃着隐隐的火苗,直白而又热烈地盯着她。
“我想听你解释那句诗。”
阮裕说那句诗的意思是尤今今想他,他当时听到虽然高兴,但更想听到尤今今亲自解释给他听。
他想知道,她有多想他,是不是和他想她那般一样想他。
听到这话,尤今今顿时小脸一红,立刻羞恼地扭过了头。
“我才不要。”
信上写归信上写,当面说那可就不是一回事了。更何况让她来亲口解释她这些日子她有多想他,那也太羞人了吧。
她才不要呢。
谢之骁知她害羞,便故意低头咬着他耳朵笑,“没关系,你不说,我说。
说罢便故意压着嗓子去念那句诗,温热的气息扑在了女郎的耳垂上,惹得人心痒痒。
尤今今被他念得脸颊发烫,羞恼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你快住口!”
小女郎粉颊绯,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鲜艳欲滴,而胸口也因为急促的呼吸不停地起伏着。
温软馨香。
谢之骁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女郎,眼皮微微敛着,眸色漆漆。
尤今今觉察到他的视线,轻轻剜了他一眼,想要偏过头去。
可霎时呼吸就被人夺去。
……
半晌。
尤今今尾椎泛酸,鼻尖红红,泪水涟涟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硬生生小死了一回。
半晌,谢之骁才松了人,他看着女郎娇艳嫣红的小脸,耳根发烫,黑压压的眼底全然的渴求。
“回来的时候,我在后山的温泉洗过澡了。”他咬着她的耳朵,嗓音低低的哑。
怕尤今今嫌弃,谢之骁一回来就去了后山的汤泉里又泡又搓,身上的衣裳也是从里到外都换了干净的。
听完谢之骁的话,尤今今耳根一烫,心口砰砰跳着。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当然知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天还没黑,待会儿你还要去赴宴呢……”尤今今看着窗外还未落山的太阳,有些害羞。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能那般不知羞呢。
而且晚上他们两人还要去赴萧夫人替谢之骁办的接风洗尘宴呢,现下放纵似乎不太好。
谢之骁闻言眼皮一敛,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我真的好想你,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看到他黑漆漆哀求似的眼神,尤今今咬唇,翦水秋瞳含着点点水意,最后还是心软妥协地点了点头,但心中任旧有些羞意的。
虽然谢之骁在那事上太霸道了些,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也是有些喜欢的,毕竟他总是以她的快乐为先。
如今多日未亲密,只一次应当也是可以的。
而早已蓄势待发的年轻郎君见小女郎点头,简直兴奋坏了。
抱着人就是一顿揉搓捏扁。
不过尤今今还是太善良了些,不知两个月都未食到一点荤腥的饿狼,放开了饱餐一顿的后果有多可怕。
而后面她便知晓了,让谢之骁放开了吃的后果到底有多可怕。
门边,小窗边,盥室,榻上。
皆留下了痕迹。
抱着,坐着,站着,趴着,躺着。
馥郁的桂花和冷冽积雪松木,香气纠葛交缠,最后却被浓厚的石楠花香给渗透。
纱幔轻垂,暖意融融。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急骤春雨,来得急,去的却慢。
院中的花圃里中的小花,才刚露初蕊,便被这大雨浇了彻底。
雨水湿潮,屋里的空气都比这两个月闷热了些。
尤今今睡了醒,醒了睡,颤着眼睫,见他还在动作,最后只能委屈冲他嘤嘤哭着,可那人听到后非但不停,竟还动得更厉害了。
直到一个时辰后,屋中才方歇了动静。
小女郎趴在新换好的床褥上,只觉得全身泛酸,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而那罪魁祸首还生龙活虎地坐在她旁边,尤今今已经半点都不想搭理他了。
哪有他这样的。
她虽然答应了,可他也不能那般不管不顾啊!
谢之骁吃饱喝足了,但也是颇为心虚,见尤今今剜他,立刻讨好地替她捏着腿和腰。
他不过太想念了,一时便吃得有些狠了。
想到方才的恣意放纵……谢之骁耳根一热,有些意犹未尽。
“待会儿还要去赴宴,这还要我怎么去嘛!”尤今今揪着被子,哀怨地瞪着他。
谢之骁闻言死乞白赖地上来贴她,哄着她道,“不去就好了,我们自个儿在屋里吃!”
什么接风洗尘宴,他才不感兴趣。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当然要和自己的媳妇儿窝在一起。
尤今今才不答应,那可是萧夫人亲自给谢之骁办的接风洗尘宴,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呢。于是她便伸手推了推他,“当然要去了,那可是娘亲特意办的,你必须要去。”
谢之骁捉住小女郎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一口,“好好好,我们一起,你先睡会儿。”
方才不知节制,这会子倒心疼起人了。尤今今没给他好脸色,抽开小手就拥着被子转过了身不理他。
谢之骁是何人,就算尤今今抽他巴掌,他都怕她手疼的人,小女郎冷脸算什么,冷着脸他也能眼巴巴地贴上去哄。
被他闹腾的没办法,也看在他今天才回来的份上,尤今今才大度宽容地原谅了他一回。
谢之骁高兴死了,乖乖宝宝地乱叫。
躺在他的怀里,看着他利落修长的脖子,尤今今突然想起了那枚狼牙坠子,顿时好奇开了口。
“你上次回信怎么突然想着把那坠子送我了?”
正专心替小女郎揉腰的郎君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后,耳根顿时烫了烫,语气倒有些故作轻松。
“想送就送了呗。”
第82章 陷害
听他语气这般轻飘飘的,尤今今才不信,先前可是她多看一眼他都不愿的。
“那之前郎君还曾说什么‘喜欢也不给我’的话呢。”
女郎翻着旧账,扬着美目轻轻剜他。
谢之骁闻言耳根一热,脸皮有些发烫。当初有多嚣张,如今就有多卑微。
他捏捏她手心,好似求饶一般。
但小女郎可不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不依不饶起来。
“你还凶我那么多次,又把我带去赌场吓我,还要将我给那个可怕的李老板,对我一点也不好。”尤今今想到那日在赌场的情形,心底的情绪一时起来,鼻子泛酸,眼眶都有些红红的。
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死了。
谢之骁也是越听越懊悔,越听越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这么胆小又温柔的女孩子,他竟然那般不留情地威胁恐吓她,实在该死。
想到尤今今当初可能背着他偷偷流过很多次眼泪,谢之骁的胸口此时就酸酸涩涩的疼。
他俯身脸埋在了她的肩窝里,嗓音低低的难受,“乖乖,对不起。”
有些愧疚,又有些自厌。
尤今今也是一时情绪上涌,其实她知晓,纵然当初谢之骁对她再可恶,站在谢之骁的那头,其实也怪不到他什么。
他当初不曾喜欢她,她又是那样攀附权贵的女郎,凭他的脾性怎会有好脾气待她呢。
毕竟当初她也只是萧夫人强塞给他的妾室,他嫌恶她,而她也畏惧他,如今能有这样的日子,尤今今当初可是想都不敢想。
可是莫名心里就是有些委屈。
或许人就是这般,有了疼爱,便会娇气,她这般行径也许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恃宠而骄了。
见她泪水盈盈的模样,谢之骁愈发觉得自己该死了。
可过去的事再也改变不得,若是让他知晓,他会这般喜欢上尤今今,当初就是杀了他,他也不会凶她半句。
谢之骁心疼地抹去了女郎眼角的泪珠,捏着她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脸,眼眶也有些红。
“乖乖你打我吧,打我出气吧。”
想怎么打便怎么打,只要不再难过就好。
尤今今听得有些恍t神,如今的谢之骁对她再无往日的狠厉,似乎只剩温柔与爱意了。
仿佛与前世那个在城楼下令射杀她的关东小霸王不是一个人。
尤今今现在还记得初入府时,谢之骁那般瞧不上她,又百般嫌恶她。当时她还暗暗发誓定要谢之骁拜倒在她的脚下,让他彻头彻尾的,毫不保留地爱上她。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在他最瞧不上的女人面前摇尾乞怜,俯首称臣。
如今她的计策算是成功了吗?
尤今今看着谢之骁黑漆漆的眸子,眼底尽是卑微祈求,她神色微恍,被他捏着的手指尖微微划过他的脸颊。
胸口的那颗心脏微微晃动。
“那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不知为何,尤今今突然就想试一试,试一试谢之骁到底有多喜欢她。
会真的喜欢到对她摇尾乞怜,俯首称臣吗?
而少年郎君在听到小女郎的这番话后,立刻重重点头,漆黑眸子晶晶亮。
“我听,我当然听!你说什么我都听!”
谢之骁捏着她的手,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尤今今突然想到昔日胭脂楼里那些花娘曾一起闲聊过,说什么,若是男人真的喜欢你,你纵然给他一个巴掌过去,他都要巴巴地舔你手心。
不过尤今今当然不会此时无缘无故地给谢之骁一巴掌,而是……
小女郎抽开手,微微坐起身,红着脸蛋看向他。
“真的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谢之骁点头,此刻尤今今就算是说一句让他死,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去死。
小女郎又怎会让他去死了,此时此刻她唯有一个念头。
尤今今伸手推了推他,一双杏眼含着水,意,语气也有些娇,“那你躺下。”
谢之骁虽不解何意,但依旧乖乖照做。
而等他刚躺下不久,小女郎便也朝他的方向坐了下来。
只是坐的位置不是床榻。
而是他的……
馥郁的甜香扑在口鼻,女郎垂眸,向来温软的目光此时更是水意潺潺,一张俏脸绯红如血,但依旧强忍着羞意轻轻抬眼剜他。
谢之骁彻底愣了一会儿,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甜蜜高兴地冲昏了头脑。
瞳孔微缩,一时有些怔住,似是不敢置信。
看他愣住,尤今今虽然害羞但也微微不满,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耳朵,轻轻扯了扯,神态,语气都有些娇的蛊人了。
“方才还不是说做什么都愿意吗?”
“那你吃呀。”
小女郎娇娆的语调在帐幔中响起,谢之骁眸色已是浓黑一片。
眼底的火苗肆起,比之从前,更要烈,更要旺盛。
而在尤今今察觉自己这是惹火上身后,早已来不及了。
她本以为她这般对他会是羞辱,会是试探,会是考验,可谁知谢之骁竟当成了赏赐似的。
简直将她这只送上门来的小羊羔再次吃干‘抹尽,好不快活。
…
接风宴席定在了酉时。
因是冀州自立后的第一场胜仗,所以军中此番士气大涨。
而这次宴席不仅是为了谢之骁接风洗尘,也是为了给这次出征幽州的所有将领士兵们予以嘉奖。
所以萧夫人几番操持,办的格外隆重。
除了那些世家权贵外,前来投诚的各地英才也纷纷赴宴。
梁珩也自然也不例外。
而夏荷知晓有这番宴席后,当然也想跟着梁珩也一起去,于是讨好了梁珩也好些日子,才得了他的点头。
毕竟在梁珩也的眼中,他毕竟不知夏荷此前在谢府里的龃龉,只知她也算是谢成的远亲,带夏荷赴宴说不定还能拉近他与谢家的关系,因此在夏荷求了他几日后便点头同意了。
一个妾室而已,就算之前再蠢钝,也掀不出什么大风浪来,若是因此能和谢成攀亲带故,那对他而言也是有利无弊。
而此厢萧夫人在见到夏荷时,果然眉头一皱。
她此前明明安排了人将那对祖孙都被送回了扬州,怎么如今这夏荷竟然出现在了梁珩也的身边。
且瞧二人那亲昵模样,便知她应是做了这梁珩也的妾室。
夏荷这厢却是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还朝萧夫人和一旁的虞氏行了礼。
“许久未见叔母和大嫂,荷儿真是有所想念,只怪荷儿当初行事糊涂,辜负了叔母的信任,如今想来真是万般后悔呢。”
夏荷语气轻柔,嘴上虽说着后悔,面上却一副不惊不扰的模样。
她如今是梁珩也的妾室,那自然也算是梁家的人了,既有了靠山,当然再不会畏惧谢家。
不过这面上的功夫该做还是得做,但心里对谢家这几人,可是依旧恨得牙痒痒。
毕竟她和祖母后来一句流浪乞讨,还不是拜他们谢家所赐。
一旁的虞氏见到夏荷更是惊了,想到这夏荷当初在谢家干的那些脏事,她便心中来气。可未曾想这罪魁祸首,不仅半分不羞愧,竟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们家,她心中一时怒气翻腾,当下就要发作,却被萧夫人立刻按住。
萧夫人凤眸半睨着夏荷,眼底带着淡淡的冷意。
“你如今既已嫁人,便安分守己些,过往我可以不再追究,但若再有坏心,绝不饶你。”
萧夫人这话一出,四周的女眷都纷纷神色惊诧,投向夏荷的目光也各有各的古怪。
夏荷听到萧夫人的话后顿时笑颜一僵,她没想到萧夫人竟会在众人面前这般不留情面。
此时看着四周那些贵族女眷轻嘲的神色,她心中愤恨更是愈发深厚了,但面上依旧赔着笑道。
“叔母说的是。”
夏荷嗓音轻柔,垂睫掩住了眼底的暗色。
尽管再得意嚣张些好了。
毕竟过了今夜,她们谢家可就要成为冀州最大的笑柄了。
届时看这萧氏还如何得意的起来。
而尤今今和谢之骁到时,宴席的上人都差不多已经齐了。
看着众人投过来的目光,尤今今霎时脸一红,有些惭愧地匆匆落了座,跟在身后的谢之骁却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不过刚在女郎身边落座,就被她暗暗掐了一把。
尤今今瞪他一眼,脸颊有些发烫,都怪谢之骁磨磨蹭蹭的,耽误了她,不然她早就能到了。
虽然事情是她挑起的,但他、他也不能那样啊。
想到方才屋中的情形,尤今今真是悔恨万分。
她干嘛没事要去试探他啊,他就是个色狗!
没脸皮的色狗!
小女郎那点力气对他这个皮糙肉厚的自然算不了什么,就和挠痒痒似的,谢之骁冲她挑眉,大掌直接将她那只作案的小手拢到了手心肆意揉捏。
如今尤今今对他的厚脸皮已是有所知,挣扎不开后,只能任其妄为了。
后来开宴,谢之骁被谢成叫去了男宾那边敬酒,尤今今才能与一旁的虞氏说上了话。
而谢之骁走前,还恋恋不舍地捏了捏女郎的小手,俯身在她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闹得小女郎红了脸。
二人这幅恩爱甜蜜的样子自然落在了众人眼里。
“你说,难道这谢二郎真的要将他这妾室扶为正妻吗?”一贵夫人见状往身旁的女子跟前凑了凑,压低嗓音问道。
“谁知道呢,都是从乔老夫人那里听来的,说是萧夫人有此意,至于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妾室还真是命好呢。”说这话的女子眼中颇为艳羡。
其他女眷闻言,纷纷附和。
如今谢成坐拥两州,成了一地君侯,谢家的地位早已今日不同往日了。
且谢之骁如此善战,生的又英气俊美,往日人人都惧他飞扬跋扈,手段狠辣,可谁知疼起自己的妾室来竟是如此小意温柔。
且如今乱世,凭谢之骁的本事,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那些女郎不由得纷纷后悔起来,若是当初在萧夫人放出要替谢家二郎娶妻时,自家主动些,说不定今时今日与谢二郎恩爱的就是她们了。
距离二人不远的夏荷再听到这番话后,眼底更是恨意尽显。
尤今今,一个低贱的女闾女郎。竟然还妄想做谢家二少夫人?
就连她这个清白人家的女儿,都只能做梁珩也的妾室,那尤氏到底凭什么能坐上正室之位。
夏荷捏着酒盏,心中恨意交错。
而尤今今这厢还有些耳热,她用手背轻轻贴着脸,试图给自己散散热。
害得她这般的自然是谢之骁那个坏家伙。
非凑在她的耳边说什么“乖乖,下次还要”的鬼话。
经了这一下午,尤今今是半点听不得这“乖乖”二字的。
毕竟刚刚谢之骁抱着她胡天胡地的时候,就“乖乖”“宝宝”叫个不停。
现下一听他叫这两个字,尤今今脑海中便莫名浮现了各种见不得人的旖旎画面。
实在叫人羞涩耳热,难以启齿。
虞氏见尤今今t红着脸,也故意冲她轻声打趣,“都说小别胜新婚,我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
“大嫂!”尤今今有些羞,小声叫她,有些埋怨她怎么也这般的意思。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成吧。”虞氏知小女郎面皮薄,笑着止住。
说罢便起了旁的话头,同尤今今说着小话。
男宾席那边喝着酒,觥筹交错,对面的女眷席这边便吃着茶点闲聊着女人家的那些事。
一时明月高挂,丝竹声悦耳。
也是一番乐意融融。
而正当众人宴酣时,一身着青色布衫的男人竟是被府中护卫反手钳制着进了院子,众人见状,纷纷瞠目。
那两名护卫也立刻抬头对谢成道。
“君侯,此人方才擅闯侯府,该如何处置!”
而那被捉的男人一听这话便大声哭着喊冤。
“君侯,君侯,您要替草民做主啊!”
男人的话一出,宴上众人皆惊。
听到此人喊着有冤,谢成自然也不能不管不顾地让护卫将人绑了去,示意护卫松绑后,便正色朝那男人肃声道:
“你有何冤?”
那男人闻言顿时如抓住了稻草似的,上前跪趴着求,“君侯,草民此番是来寻妻的啊!”
听到这话,谢成和一众人等纷纷皱眉。
“寻妻来此处作甚?”萧夫人脸色不愉,冷声问着。
而那男人一看吸引了众人目光,又听萧夫人这般问,立刻大声哭道,“草民、草民实在不敢说啊!”
“有何不敢说?你既然找我做主,那便大胆说出来就是!”谢成最恨男人这幅窝囊样子,
一听这话,那男人仿佛有了底气似的,向那女眷席上看了过去。
再和那男人对视了一眼后,尤今今莫名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果不其然,下一瞬,那男人便指着她愤然大声道。
“草民的妻子就是、就是谢二郎的妾室尤氏!”
此话一出,众人喧哗一片。
小女郎面色一白,如五雷轰顶般,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那男人。
而那男人仿佛打开了话匣似的,声泪俱下,愤愤不平地看向谢成:
“这尤氏本就是晋安一个名叫胭脂楼里的琵琶女,去年便被那老鸨卖给了草民做媳妇,谁知她骗了我的钱,竟背着草民和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勾搭上了,后来不知干什么龌龊事,被人赶出了府,如今竟然还跑来冀州祸害君侯一家,当真是可恨可恶!”
第83章 地狱修罗
那男人说得义愤填膺,振振有词。
以至于谢成在听到这番话后顿时黑了脸,眉头紧锁。
萧夫人也立刻站起了身,一脸冷色与怒意,看向那男人道:“休得妄言!”
“草民不敢妄言,草民方才说的话句句属实啊!”男人一脸激动之色,又愤慨道,“君侯和夫人若是不信我,大可派人去晋安查一查这尤氏的身份!”
萧夫人已经知道了尤今今原来的身份,可她并未将此事告诉谢成。
一来谢成此人古板,若是知晓了今儿本是女闾女郎的事,定会不答应让今今做二郎的正室。
二来,萧夫人觉得这事也没有同谢成说的必要,她与阿骁两人知晓,便已足以了,再说出来也是徒生事端。
所以此时听这人揭露,萧夫人便下意识想要袒护,立刻冲护卫喊道:“这人分明就是满口胡言,还不拉下去处置了!”说罢,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谢成伸手拦下。
“且慢!”
谢成此时心里早就留下了猜疑的种子。一个平头百姓,何必冒着被杀的风险,去诬陷一个毫不相关的女郎呢。
且又敢如此信誓旦旦地让他派人去晋安查探,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更何况,他如今身为一地君侯,又怎能随意处置一个平民百姓,届时落了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头,于他一统关东自然不利。
而宴上众人听到那男人的话,哗然过后便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的自然是尤今今的身份。
若是尤氏真是个女闾出身的琵琶女,那谢家还会抬她做谢二郎的正头夫人吗?只怕是妾室也做不成了吧。
谢成转头看向了席中脸色惨白的女郎,神色肃然,语气中带着质问。
“尤氏,此人所言可是属实?”
听着谢父称她为尤氏,尤今今便知他怕是已经信了那男人大半的话,顿时一颗心心如坠冰窖。
而一旁的虞氏听到谢成如此发问,也是一脸担忧地看了过来。
“今儿……”
尤今今起身,一张俏脸失尽了血色,正想开口替自己辩解些什么,便听那道熟悉的冷冽嗓音骤然响起。
“自然是假的。”
一脸冷色的年轻郎君从男宾席大步朝这边走来,直接拦在了女郎面前。
“尤今今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置喙。”
说罢谢之骁便一脸冷色地看向了那男人,漆黑的眼底杀意尽显,“至于你,满嘴喷粪,拖下去处死便可。”
那人被谢之骁眼神吓地瞬时软了腿,立刻转头看向谢成大声哀求,“君侯,草民说的都是真的啊,您不能为了掩人耳目,就滥杀无辜啊!”
而谢成听到这话顿时眉头一拧,他所考虑的自然正是这点。
如今他身为君侯,有人前来申冤,又在众人面前,他再怎么顾及自家的声誉,也不能随意将人处置了去。
若是真的随意处置了此人,怕是明日他残暴不仁的名声就要传遍整个冀州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尤姐姐清清白白,自然是不怕旁人污蔑,所以依荷儿所见,叔父还是派人去晋安查探一二,好还尤姐姐一个清白啊。”
夏荷坐在女眷席中突然开口,语气轻柔,一脸似是关切之模样。
尤今今恍神,抬眸看向她,却见夏荷看着她的目光隐隐透着得意。
霎时她便明白了一切。
是她,是夏荷吗?还是梁珩也,他们故意一起要在这场宴席上揭露她的吗?
所以先前不在谢父和萧夫人面前揭穿她的身份,是觉得未到时机吗?
于是这次故意选在众人齐聚的接风宴上,好让谢家因为她而声名尽毁吗?
梁珩也对于夏荷的开口自然也是震怒的,此刻他坐在男宾席位一脸怒气地看向夏荷,
他明明都再三警告过这个女人了,竟然还敢背着他搞出这些东西!
若是因为这女人的争风吃醋害他大事落空,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萧夫人听到夏荷这番话,顿时眼中浮现怒意,心里也猜到了方才这番应当就是这夏荷在捣鬼,正想出声斥责,谢成却朝她递了个眼神。
萧夫人明白了谢成的意思,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知晓如今谢成为君侯,自然事事都要顾全大局。
此事未有定论前,这男人是不能随意处置了。
但只怕是委屈了今今这孩子了……萧夫人看着小脸泛白的女郎,终究是于心不忍。
谢成心中倒是没有萧夫人这些波澜。
于他而言,若是真如此人所言,尤氏乃是女闾琵琶女,那尤氏自然不可再留,至于二郎的妻子,届时再择更好的便是。
所以思虑片刻后,谢成便看向那男人道:
“本侯会派人去晋安调查一番,若是真如你今日所说,本侯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而那男人听到谢成这番话后,便以为有了切实保证,顿时心中得意万分。抬头看了一眼那藏在谢家二郎身后的貌美女郎,心下一时有些痒痒的。
若是事成,能将这美貌女郎赐给他便好了,如此绝色,得之简直是幸事啊。
不过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该回去领赏了。
那男人揉了揉方才被护卫按着的胳膊,站起身,临走时又向貌美女郎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只是那眼里多了几分轻浮淫恶,看着叫人恶心。
“谢家二郎君,您可不千万不要被这女人给骗了啊,她就是个低贱的琵琶女,被那老鸨卖给我时,夜里别提有多浪荡下贱了,不过就是个会装的婊——”
“噗嗤!”
锋利刀刃穿过皮肉的声音利落响起,猩红的血液从男人的颈间喷薄而出,那人目眦欲裂,似是不可置信一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就这么与脖子分了开来。
血管爆裂,霎时,彻底地身首分离。
“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众人看着那颗“骨碌碌”滚落下来的人头,纷纷吓得惊惧大叫。
方才还一脸淫邪嚣张的男人,竟然就这么被谢家二郎一刀砍下了头颅。
猩红的血溅了少年一脸,他眸色漆黑沉沉,一脸平静地将血淋淋的刀收回了刀鞘。
“再有妄言者,便如此人。”谢之骁嗓音冷冽,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冰窖,浑身杀意尽显。
夏荷显然也被狠狠吓到了,她一脸惨白t地看着地上那身首异处的男人,手脚已经吓得已经软成了泥,心里再无什么旁的心思了。
谢之骁就是个疯子!
他竟然、竟然敢当场杀人!
夏荷此前找人谋划此事时,便笃定了谢成既如今贵为君侯,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随意处置平民百姓。
届时他定然要派人去调查一番尤今今的身份才会做定论,而只要他的人去晋安查探,便一定会知晓尤今今的真实身份。
那时纵然知晓今日男人的话有添油加醋之嫌,想必也懒得再去追究了。
毕竟尤今今琵琶女的身份是真,曾经为镇国公府小公爷的妾室也为真。
再去辩解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又有何意义呢。
可夏荷万万没想到,这个谢之骁竟然当场就把人给杀了,完全不让人留一丝活路。
她实在害怕了,她看着那具无头尸首,还有男人那颗眼睛瞪得大大的头颅,额上冷汗直流。
眼看着众人皆乱,夏荷便想趁机溜走。
可谁知刚要起身,便听那如罗刹似的冰冷嗓音从她背后响起。
“碎嘴者,割舌处置。”
少女闻言瞪大了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两名冲上来的护卫牢牢按住。
夏荷顿时惊恐万状,立刻朝谢成哭喊,“叔父,叔父,您救救荷儿啊!”
萧夫人看着自家二郎竟将人当场斩首,现下还要割人舌头,也是吓了一跳,“骁儿,你冷静些,不可乱来啊!”
谢成看着眼前简直胆大包天的谢之骁,顿时怒了,立刻起身斥道:
“谢之骁,你闹够了没有!快把人给我放开!”
谢之骁闻言眉头微挑,眼底划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父亲不敢处置之人,我如此替您处置了难道不好吗?”
说罢少年便抬着那张沾了斑驳血迹的脸看向了已经吓到腿软的夏荷,犹如地狱修罗一般,嗓音冰冷。
“割了她的舌头。”
“你敢!”谢成拍案而起,简直怒不可遏,看向那两名护卫厉声斥道,“你们两个给我把人放开!”
那两名护卫都是谢之骁手下的人,平日里自然也是听谢之骁命令行事,但谢成又是一家之主,一时之间二人也不敢妄动,但也未将人松开。
“谢之骁,你今日若是敢胡来,往后就别认我这个爹!”
谢之骁面无波澜,只抬着眼皮,冷睨了过去。
“割。”
两名护卫见状,自然不敢再迟疑,牢牢钳制住了夏荷。
夏荷简直要吓疯了,疯狂地挣扎起来,看向梁珩也看向谢成,“郎君,叔父,快救救我!快救救唔——”
未等她再说出半句呼救之语,嘴便被人强制掰开扯出了舌头。
瞬时一个手起刀落,断舌落地。
夏荷跪倒在地,她捂着嘴,满口的鲜血从嘴肿溢出,她瞪大着眼睛“呜呜”叫着,涕泗横流。
“今日之事,若是再有乱嚼舌根者,割舌处置。”
谢之骁语调冷冽,沾着血渍的脸更是可怖异常。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纷纷惊惧,贵族女眷们更是吓得掩面大哭,更有甚者,被那身首分离的尸体吓得尿了裤子,以及当场呕吐。
先是斩首,再是断舌,这谢家二郎,当真是地狱修罗。
梁珩也看着满口鲜血的夏荷,眼里却是没有半分同情,这样的蠢货,活该被教训。
不过这谢之骁果真是心冷手狠,亦如前世一般,他心中也是有些惊惧,毕竟自己前世就是死在了这心狠手辣的地狱修罗手里。
他本以为谢之骁早就被尤氏的美色冲昏了头脑,没想到如今手段依旧够狠辣。
谢成也是往后踉跄了一步,看着席下护在尤氏跟前的谢之骁,只觉得骇然陌生。
为了一个女人,只为了一个女人,他的亲儿子竟然不惜同他断绝关系。
萧夫人也是吓住了,“阿骁……”
杀人,断舌,毫不手软,手段竟是如此可怖。
而尤今今早在谢之骁砍掉那男人的头时就已吓得浑身发软,心头狂跳,脑袋嗡鸣,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此刻又听人惊呼,才看到了不远处的夏荷跪趴在地上,满嘴的血迹。
小女郎颤了颤,浑身发冷,而下一瞬就被人拉到了怀里,修长的大掌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
“我们走。”
谢之骁的嗓音再不复方才的冷冽,漆黑的眼底带着愧疚,抱着女郎的手又紧了几分。
第84章 反悔
尤今今被他护在怀里,离开那早已乱成一团的院子。
回了北屋后,坐在小榻上。
看着小脸苍白,心神恍惚的女郎,谢之骁握着她的手,心里十足的愧疚。
“是不是我刚刚吓到你了。”谢之骁去碰女郎的脸,再触到少女那凉凉的脸颊后,顿时漆黑眉头一皱,心里自责难捱。
他方才杀那人时,虽然挡在了尤今今身前,但也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她那样柔弱温柔的一个人,平日里连只小虫都舍不得捏死,今日见到这些,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残暴了。
想到这里,谢之骁心口微窒。
从尤今今入府,这已经是他在她面前第二次杀人了。
第一次是就地处置了那流民,而这一次又是砍了那口出妄言者的脑袋。
那一次,他毫不在乎她的想法。
因为那时他对尤今今心中无任何旖旎心思。
所以当时纵然让女郎目睹了他射杀了流民首,他也全然不在乎她的感受。
畏惧亦或是嫌恶,他都不在乎。
可是如今不同,谢之骁当真害怕了。
他害怕尤今今会因此而畏惧他,会觉得他手段残忍狠辣,根本比不上那些心怀仁慈的温润君子。
明明方才他已经在宴上克制情绪,可那个畜生,实在是叫他气疯了。
竟然敢如此口出恶言诋毁她,他若不亲手斩杀他,心里根本就咽不下那口气。
但他忘了,小女郎不是战场的士兵,如此血腥之场面,定然是会胆怯恐慌的。
“你是不是…怕我了?”谢之骁心口难受,他犹豫开口,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小女郎。
他不想要尤今今害怕他,更不想要尤今今讨厌他。
若是尤今今因为今日之事与他生了嫌隙,他简直抓心挠肝的难受。
尤今儿听到他的话眼睫颤了颤,水润的眼儿有些晃荡。
她怕谢之骁吗?
初入谢府的时候当然害怕。
他当着她的面,一箭射穿了流民首的脑袋。
又在酒楼时,一刀砍下了那色鬼李申的胳膊。
她那时简直害怕的不得了,生怕谢之骁也会对她残暴如此。
而今夜他又在众人面前砍下了那个污蔑她的男人的脑袋,拔了夏荷的舌头。
手段之狠辣果决,尤今今不可能不怕。
因为杀戮时的谢之骁总叫她想起前世城楼之上,他那如林中野兽般冷漠狠厉的眼神。
上一世,谢之骁毫不留情地下令射杀,利箭穿透胸口的时候,她似乎都看到了他那双冷厉的黑眸。
无边的杀意,无边的冷意,叫人生畏。
可今夜谢之骁护着她回来,此时此刻又巴巴地讨好着她,尤今今的看着他愧疚疼惜的样子,本来还微微胆颤的心头又开始慢慢发软。
谢之骁难道不是为了她才这般的吗?
为了她才出头,不让旁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诋毁。
纵然是违背着谢父的命令,他也要替她抹除掉一切污言秽语。
他才不是无缘无故地杀人,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已。
她怎么敢,又怎么能因为这种事而畏惧他,怨他呢。
小女郎抬眸,看着他脸上衣襟上的脏污血渍,水润的眼中泪珠轻晃。
谢之骁瞳孔一缩,以为这便是她的回答,心口一酸,刚欲开口道歉,却被少女突然搂住了脖子。
温香软玉入怀,谢之骁眸色一暗,立刻怔住了。
只听小女郎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抽泣,“我不害怕你,我当然不害怕你,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女郎语气软软的,听得谢之骁眼眶都有酸热。
他心口砰砰跳着,心里简直高兴死了。
尤今今不怕他,真好,尤今今才不怕他。
谢之骁抬手想去回搂她,可低头再看到自己身上的血渍立刻顿住了。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身上还沾着那畜生的血呢,眼看着搂着他的小女郎也沾到了血渍,谢之骁眉头一拧,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衣裳被我弄脏了。”
听到谢之骁的话,尤今今抬头泪眼朦胧地看了自己的衣裳一眼,果然沾上了不少血迹。
再抬头看他,那张俊秀的脸上也是血迹斑斑的。
女郎咬唇,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抽出了一条绢帕,抬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擦着脸上的血渍。
温温柔柔,t小意缱绻。
谢之骁有些受宠若惊,立刻低头配合地往尤今今的方向歪。
狭眸漆黑,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她。
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若是让今夜宴席上那些被谢之骁吓得肝胆俱裂的达官贵人看到谢之骁这幅神情,一定会比之方才更觉得见鬼。
血渍已经凝固了,有些难擦,尤今今才擦了一会儿便被他握住了手腕。
“我去洗洗吧。”
虽然还想再贪图一会儿小女郎的温柔,可总归是那个畜生的血,谢之骁实在不想脏了她的手。
尤今今点头,一身的血腥味,总叫她想起方才那些画面。
虽然有谢之骁挡在她面前,她并未确切瞧见那男人尸首分离的惨状,可后来也是看见了夏荷那满嘴鲜血的可怖样子。
现在回忆起来,女郎总觉得心理有些难受。
而沐浴完后,二人躺在了榻上,谢之骁直接将小女郎揽到了怀里。
尤今今有些心乱如麻。
今日的事情闹得这般大,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她的身份已然暴露,谢父定是不可能再答应她做谢之骁正室的了。
且不说她的身份低微,今日谢之骁还因她当众忤逆了谢父。
这于一地君侯而言,无疑是丢尽了脸面。
自己的儿子因为一个低贱的女闾女郎全然地无视他这个君侯的命令,
怕是在谢父眼里,她如今就是个祸乱家宅的狐狸精。
谢父若是如此态度,不知道萧夫人还会不会如往日那般待她。
就不说能不能成为正室之事,如今只怕是她能继续留在谢家做妾都算结果好的了。
可遭长辈嫌恶,只凭郎君一人宠爱的低微妾室又能走多远呢。
尤今今有些难受,只觉得往后的日子见不到底。
察觉到女郎别样的安静,谢之骁抚上了她的脸颊,眼中关切,“怎么了,在想什么?”
尤今今垂睫,嗓音轻轻,“只是有些害怕今日的事会不会不好收场。”
谢之骁闻言眉头一拧,扶着女郎坐起了身,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凝眸认真看着她,“你是怕我爹他们反悔了?”
谢之骁说的自然是上次他要谢成承诺的事。他爹当初可是答应了,从幽州回来就让他立尤今今为正室的。
纵然是今夜发生了此事又如何,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许下的承诺自然要履行。
“我不知道。”小女郎轻轻摇头,“我这样的出身,君侯一定不会答应的。”
看到她这幅落寞的模样,谢之骁心口酸酸涩涩的疼。
他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埋在她的肩窝,轻轻晃了晃,低沉的嗓音尤其笃定。
“你放心,无论如何,你都会是我的妻子。”
尤今今闻言眼眶一酸,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谢之骁强有力的心跳声,乱如麻的心渐渐有些慢慢安定下来。
…
而果如尤今今所料。
三日后,在谢之骁找谢成兑现立尤今今为正室的承诺后,谢成当即便勃然大怒,怒斥谢之骁不识好歹,肆意妄为。
谢成如今知道了尤今今的身份,且昨夜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当然不可能再答应让谢之骁立尤今今为正室。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当着众人的面杀人,断舌,害得如今整个关东的人都说他这个二儿子是条疯狗。
谢成打心眼认定了这个尤氏就是个红颜祸水。
而他谢成的儿子怎能被这样一个红颜祸水所蛊惑。
所以在谢之骁提到这个承诺时他便立刻否认。
见谢成竟真的出尔反尔,谢之骁当下便怒了。
“当初可是你亲口承诺我的,你现在又凭什么不答应!”谢之骁冷眼看着面前的谢成,怒意翻腾,“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求过你什么,如今只这一件事,你竟然也要反悔!”
谢成顿时拍案而起,“反悔?反悔又如何?她那样的出身如何能做我谢家的儿媳!如今没将她赶出家门口让她继续做个妾已是天大的恩赐,竟还想得寸进尺!简直是痴心妄想!”
听到谢成这些话,谢之骁冷笑一声,“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答不答应。”
“你这是什么态度!”谢成被他这幅模样气得怒目圆睁,拍的桌案啪啪作响,“你若还把我当你亲爹,你就给我灭了这门心思!”
“好,这可是你说的。”谢之骁冷睨了他一眼,“从今往后,你就当谢家没我这个人。”
说罢人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身后的谢成气得胸膛连连起伏,指着他背影大骂了一声,“好,滚吧!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都别回来!”
…
谢之骁一回北屋,便让长吉等人收拾好行李。
尤今今被他一番动作弄得晕晕乎乎,直到被谢之骁抱上马,小女郎才有些回过神来,连忙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仰头看着他。
“我们要去哪儿。”
谢之骁一手扯住缰绳,另一只手温柔顺了顺少女额前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
“去一个没有那些烦人精的地方。”他语气轻松,随即一扯缰绳夹紧了马腹。
红鬃烈马疾驰而去,尤今今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没再言语,只是抱着谢之骁的腰,低头埋在他的怀里。
骑马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一处依山傍水的院落停下。
尤今今惺忪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宅院,一双美目微微恍神。
谢之骁率先利落下了马,回头看着马上呆呆地女郎,立刻走到跟前伸开了双臂。
“我抱你下来。”
小女郎这才回神,弯腰搂住了他的脖子便被稳稳当当地抱下了马。
“这里是哪里呀。”尤今今实在疑惑,水润杏眼看向他,还是忍不住地问出了口。
谢之骁闻言扯唇笑了笑,一把牵住了她的手,“你跟我进来。”
尤今今被他一路牵着,穿过院子与长廊,而府中正在干活的仆役见到后纷纷朝谢之骁唤了一声“二爷”。
直到尤今今被谢之骁拉着进了小院,二人坐在了石桌旁,他才看着尤今今道。
“这是我十三岁的时候,自己用存下来的银钱买的一处宅子,虽然我从来没来住过,但一直有下人在这边打理着。”
尤今今闻言看着院子里的绿油油的桂树,那些摆设布置也都是井井有条的,确实是经常打扫才有的干净。
“往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你就是这里唯一的女主人,谁都给不了你脸色看。”谢之骁捏了捏她的手,漆黑的眸子晶晶亮,“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里你最大!”
尤今今闻言眼睛弯了弯,“那你呢。”
“我嘛,勉勉强强算个第二吧。”
谢之骁笑得露出了两颗尖尖犬牙,她第一大,那他自然是第二喽。
第85章 凤仙花汁
尤今今被他逗笑,莹润的杏眼浮着点点水光。
心里不知是难受还是慰藉。
她知道谢之骁突然带她出来,又和她说什么日后就住在眼前这宅子的话,定然是谢父那边说了什么。
自身份揭露后,尤今今也并未抱着什么侥幸之心,觉得自己还能做成谢之骁的正室。
不被赶出谢府,已然是个好结果了。
但现下被谢之骁送到这儿来,小女郎心里不禁有些悲戚之感。
她往后一人住在这处,和那些达官贵人的外室应也当没有什么区别了。
见尤今今垂睫,似是一脸落寞模样,谢之骁眉头微皱,伸手去托她的脸,眼底有些焦急。
“怎么了,不喜欢这儿吗?是不是觉得小了些?没关系,过几日我再买个大宅子,我们去挑你喜欢的!”
谢之骁以为尤今今是不满意这这个宅子,立刻急声解释。
尤今今闻言则是轻轻摇头,“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听她说喜欢,谢之骁更不解了,他拧眉,害怕小女郎只是强颜欢笑。
“可你的样子不像是喜欢……”
“郎君会经常过来看我吗?”女郎抬眸看他,未接方才的话头,而是突然轻声开口。
粉腮桃目,眼里似乎带着点点水光。
其实尤今今也不想这般的。
谢之骁替她在谢府外头安置一个宅子于她应当是好事才对。
外室又如何,她这样的身份做个外室已经是有莫大的运气了。
没有公婆侍奉,又无长辈磋磨,每日里乐得自在。男君来时,便伺候一二,若不来那她自己一人更是得闲了。
若是换做以前,能有这样的安排,尤今今别提会有多高兴了。
可如今,却只觉心中涩然。
若是谢之骁日后娶妻生子,日子美满,更不会在意她这个失了宠的外室了吧t。
而谢之骁一听这话,顿时眉头一紧,一把捏住了女郎白白嫩嫩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生气。
“尤今今,你又在瞎想什么呢?什么叫经常过来看你?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好吗,我不回家回哪儿去啊!”谢之骁简直要被她给气死,可看着她这幅娇娇可怜的模样,心口又直抽抽的疼。
尤今今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胡思乱想了,真是一点也不相信他。
想到这里,谢之骁也有些委屈了,他凑近看她,捏了捏女郎白玉似的小手,嗓音也是低压压的。
“尤今今,你怎么老是不信我啊,你真的觉得我会把你一个人丢这儿吗?”
尤今今听完谢之骁的这番话,面色微赦,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他。
可她又怎么敢确认,谢之骁真的会同她一起住在这外头呢。
毕竟他是谢家的二郎君,怎么能一直同她这个妾室住在外面呢。
看着小女郎又是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谢之骁更是气得肝疼,他握住她肩膀,漆黑的眸子委屈巴巴看着她:
“反正我和老头子已经断绝关系了,现在我也无家可归了,你不能不要我!”
尤今今微怔,杏眼有些恍然,“你怎么能这般……”
她是全然没有想到谢之骁竟然会因为她和谢父断了关系的。
他可是谢家的二郎君啊,为了一个她这样一个女闾女郎如此豁出去,当真值得吗?
一见小女郎的眼神,谢之骁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有些恼,
“他出尔反尔,实在太过分。”说罢他又握紧了尤今今的手,漆黑的眼尽是认真之色,“我说过,等我从幽州回来,你便是我的妻子,他们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如今自己立府,谁也管不了我们。”
谢父会反悔,尤今今并不意外。毕竟那日夜宴闹得那般难看,又见了血光。如今他贵为两州之主,又如何能接受她这样的出身。
可尤今今没想到谢之骁竟会这般在乎。不惜同谢家断绝关系,也要记着对她的承诺,
她活了两世,经历数事,只觉得自己往往是可被人抛弃的那个。
小时候被亲生父亲舍弃,后来又被杨妈妈舍弃,最后更是被梁珩也舍弃。
尤今今从不敢有与人比较的心思,因为她总觉得,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与何事何物比较,她永远都是会被舍弃的那一方。
可如今她才知晓,原来真的同人作比时,也有人不会舍弃她,而是坚定地选择她。
小女郎忍不住眼眶泛酸,泪盈盈地看着面前眼瞳漆黑殷切望着她的小郎君。
“郎君,谢谢你。”
见她又要流小珍珠,谢之骁忙抬手替她擦,简直手忙脚乱地慌张,“别哭啊,我可是想让你高兴来着。”
“再说你又谢啥啊,你可是我媳妇,别老是跟我这么见外行不行,往后再不相信我,我也要在你跟前哭了。”谢之骁抹去小女郎的泪珠,凑在她跟前眼巴巴地哄她。
尤今今被他逗得终于笑了笑,眼眶鼻尖皆是红红的,嘟囔他,“你才不会哭呢。”
谢之骁见她笑了,这才咧嘴笑了,“这可说不准,万一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哭给你看!”
俊秀少年笑得黑眸灿灿,犬牙尖尖,巴巴儿地拉着娇美女郎的小手逗着她笑,殊不知此时戏言日后当真是一语成谶。
…
因着那日一大吵,谢成气得直接罢去了谢之骁在军中的职务。
谢之骁不用日日去校场,倒是乐得清闲自在。
每天都好好陪着小女郎,不见半分愁绪。
而尤今今看在眼里,心中倒是焦灼的很。她倒不是觉得谢之骁没了职务,便嫌弃他,只是觉得前世那样意气风发的小将军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只能平庸碌碌一生,实在是太过可惜。
所以这几日也曾劝了谢之骁让他朝谢父低个头算了,她不做正妻就不做正妻好了,纵然为个妾室也无事。
如今尤今今已瞧见谢之骁的真心,更不想谢之骁为了她而舍弃一切了。
谢之骁自然不应,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姑娘为自己受半分委屈。
没了职务便没了职务,大不了去做生意好了。祖父给他的那些产业,他好好打理,小女郎也一定能过上富足美满的好日子。
且为了让尤今今住得安心舒适,谢之骁照着先前在谢府北屋的布置找管事采买了不少东西。
屋子里的东西只多不少,将两人的小院子全然按着小女郎的喜好来布置。
几天下来,小夫妻两个虽然忙忙碌碌,但心里确实十足十快乐的很。
只是尤今今日常依旧有些烦忧,毕竟谢之骁是因为她才与家中闹翻,如今父子二人关系恶劣,说到头来还是怪她。
这几日她也未见过萧夫人,还不知萧夫人现下是怎么看她的呢。
毕竟萧夫人是待她如此和善的长辈,她真的将她当做娘亲一般的,自然也不想叫她伤心。
尤今今坐在石凳上,此刻心烦意乱地扯着凤仙花的花瓣,而年轻郎君则在一旁用着小杵将盛在瓷碗里的凤仙花捣成花汁和花泥。
看出来小女郎的担忧,谢之骁用那只没握杵的那只手刮了一下她鼻尖,眉眼微扬,“怕什么啊,我娘那么疼你,绝对不会怪你的。”
“就是因为娘亲疼惜我,我才不想叫她伤心的。”尤今今嗔他。
萧夫人那般怜惜心疼她,结果她却成了惹得他们谢家家宅不宁的罪魁祸首,尤今今自然过意不去。
“又在胡思乱想。”谢之骁低头突然亲了一下女郎粉艳艳的小脸,一边捣着花瓣,一边得逞似的冲她得意挑眉,“我和我爹关系差可不止这一回了。从小到大,回回吵架,回回都要和我断绝关系,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娘早就习惯了。”
尤今今虽听着有些半信半疑,但谢之骁说得也的确不是假话。
少时因为爹娘频繁奔波于战事,只能将他养于外祖家中,虽后来征战归来,但因错过了培养父子之亲的最佳年纪,所以谢之骁与他爹的关系一直不甚亲厚。
或许是天生不对付,又或许是因为他太放肆嚣张,他爹更是从小就看他不顺眼。
且又有他这个出类拔萃的大哥作比,一个天天只知纵马出街,混迹赌场的小霸王更是讨不到谢成的半点好脸色了。
所以三天一打,两天一教训,什么罚戒尺,跪祠堂对谢之骁而言更是家常便饭。
此前闹得离家出走也不是没有的事,当然最后都会被他娘给劝回去。
不过此番离家,谢之骁倒是没有半点回去的心思了。
打他骂他无所谓,可若是又让尤今今受委屈,他绝对不要。
“我看这花泥捣得差不多了,可以涂了吧。”谢之骁瞅着碗里红艳艳的凤仙花汁,开口问道。
尤今今看了一眼,娥眉轻蹙,“再加一些吧,好像还差点颜色,总觉得不够浓。”
谢之骁点头,目光落在小女郎本就粉润的指甲盖上,冷不丁道。
“你不抹就很好看了,干嘛还要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女郎剜了他一眼,娇声嗔他,“你都不懂呢,这凤仙花汁染出来的指甲才好看,才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谢之骁咧嘴笑得高兴,知道小女郎为什么突然这般爱美起来。
“你肯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听着这话,又看着他的灼灼目光,尤今今小脸一红,有些羞恼地瞪了一眼。
其实平日她也很少染丹寇的,毕竟有些麻烦又不太自在。
可是过两日,便是她与谢之骁的成婚日了。
想到这里,女郎又是脸颊一烫。
那自然是来这宅子里后,谢之骁郑重其事地对她说的。
他要娶她为妻子,自然要给她应有的一切仪式和体面。
尤今今当时只觉得心中惶惶,不敢答应。
毕竟没有长辈亲朋的婚事,她从未见过。
可谢之骁却是认了死理一般,说要成亲便成亲你。
不需要那些长辈同意,他既和尤今今办了婚事,那尤今今便是他唯一的妻子。
至于旁人如何说,他才不在乎。
谢之骁为婚事做着各种准备,尤今今看在眼里,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期待。
上一世和这一世,尤今今都只曾为人妾室,从未做过一回新娘子。
凤冠霞帔,龙凤花烛,更是只在话本子里见过。
如今真的要做谢之骁的新娘,纵然无人祝愿,她也有些心生欢喜。
第86章 喜服
婚礼没有长辈操持,谢之骁便亲力亲为,一切都按尤今今喜欢的办。
宅院里又t雇了几十仆役,长吉和蒹葭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宅子里上上下下自然都是喜气洋洋。
尤今今心里高兴又颇有惴惴羞涩,纵然活了两世,可她也无这般做新娘子的经验。
说不高兴当然是假的。
蒹葭这几日也和她商量了许久婚礼那日,她该上什么样的妆,梳什么样的发髻。
两人在屋子里往往一捣鼓便是一整日。
而今日蒹葭才刚刚替尤今今梳好发髻,那厢谢之骁便风风火火抱着两个木箱子进来。
小女郎青丝半挽,粉面桃腮,看过来的时候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谢之骁微微愣住,漆黑的眸子怔了怔,眼底划过惊艳之色。
蒹葭识趣退下,把屋子自觉让给了这对黏糊糊的小俩口。
“这箱子里是什么呀?”尤今今抬眸看了过去,对他怀里的东西有些好奇。
听小女郎说话,谢之骁这才回过神来,眉眼一扬,立刻大步向她走过去。
“你瞧瞧喜不喜欢?”
说着便打开了最上面的那个木箱子,霎时红绿交织的精致喜服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尤今今一怔,目光落在了那衣裳上,水润的杏眼浮现点点惊艳之色。
那细腻的针脚,毫无瑕疵,衣裳上的花样也宛如天成,堪称绝妙。艳红与青绿之色也交织的分外融洽。
“好漂亮的衣裳。”小女郎轻轻赞叹,指尖摸了摸那布面。
谢之骁听她夸喜服好看,顿时开心地弯了弯眼睛。
“你喜欢就好。”
也不枉他去幽州前就找绣工赶制了。
当时谢之骁想着的是从幽州回来后谢父便要履行对他的承诺,让尤今今成为他的正室。届时他定要为她营一盛礼。
且听闻制作精良的喜服都是提前几个月准备,所以他便私下找了最厉害的绣坊和金玉铺子和来定制尤今今的凤冠霞帔。
而底下的那个箱子装的自然就是凤冠了。
看到那头冠后,小女郎顿时瞠目,以手掩口,有些惊诧。
这枚头冠纯金打造,四周镶嵌着各色玉石,两侧垂挂着由珍珠宝石金丝串成的珠翠流苏,格外华贵。
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得多贵呀?”尤今今伸手指尖摸了摸那头冠,颇有些肉疼。
攒小金库攒惯了,小女郎如今看到这种奢华之物,第一反应便是考虑花了多少银钱,值不值得这些问题。
谢之骁被女郎这幅模样逗笑,捏了捏她白润的脸颊,半掀着眼皮,冲她笑得恣意。
“我媳妇当然得用最好的。”
尤今今小脸微红,扬着杏眸嗔了他一眼,水漾漾的软。
说是嗔怪,落在谢之骁眼里便如娇滴滴的软钩子一般,挠得他心头痒痒的。
将那木箱子放到了她的妆台上后,他便将人直接就捞过来亲。
尤今今正坐在凳子上,被谢之骁这么一揽,只能仰着头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黏黏糊糊贴了好一会儿,尤今今被他亲烦了,就伸手推了推他。
谢之骁捏住女郎白玉似的小手,又不管不顾地低头继续亲了一会儿才将人松开。
他薄唇红艳,带着点点水渍,漆黑的眸子浓得能滴出墨来。
而小女郎唇瓣微肿着,小脸酡红一片,仿佛偷吃了红辣椒似的。
尤今今照了照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含水,眼角眉梢都带着点点春意。那唇瓣也肿的分外明显,小女郎有些羞涩垂睫,谢之骁也低头凑过来朝着镜子里看过去。
而谢之骁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觉得颇有些新奇。
谢之骁从前不爱照镜子,尤今今没和他住一起时,他屋子里当然也不会有梳妆台这种东西。
如今第一次透过镜子看她,总觉得怎么看怎么喜欢,心里热意蓬勃的。
尤今今被他灼灼目光看得脸颊发烫,抬手就要遮他的眼睛,“哎呀,别老是看我。”
听她娇声娇气,谢之骁笑得犬牙尖尖,捉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亲。
“你是我媳妇,不让我看让谁看啊。”
尤今今听着面上虽羞恼,心里还是有些软软的。
“你何时准备这些的啊?”她抬眼问他,目光轻软。
这喜服与凤冠的做工显然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尤今今不禁好奇,难道谢之骁早就在准备了不成。
谢之骁半倚在小女郎的梳妆台前,听她这话,顿时眉头一挑,漆黑眸子尽是认真之色。
“自然是去幽州之前了,你要做我的妻子,怎么能委屈了你,当然只有最好的嫁衣才能配得上你。”
做好的精美喜服成衣也不是没有,但那些哪里能配得上尤今今呢。
她当然值得这世上最好的。
谢之骁低头看着她,捏着她的小手揉来揉去,语气巴巴儿的,“不过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便一直忍着没说。”
尤今今自然是觉得惊喜的。
毕竟被人放在心尖上,谁会不感动呢。
虽不能说世间的女子都期盼着有件精美嫁衣然后去嫁得一个如意郎君,但于尤今今而言,她如今真有种被人珍视之感。
她虽不信男人的真心。
但谢之骁这般待她,她不至于一点也不动心。毕竟说到底,纵然算上前世那几年,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郎,如今怎么可能一点旖旎心思也没有呢。
毕竟谢之骁比之梁珩也,更高大,更好看,待她又更真心。
纵然是个泥人,也会有几分触动吧。
所以在他这会子眼巴巴看着自己,一副求夸的模样,尤今今弯了弯眼睛,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算是奖励。
谢之骁立刻就高兴了。
看着他眼眸黑亮,开心的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似的,尤今今便觉得有些好笑。
半是试探半是撒娇地剜他一眼,“郎君记得要永远待我好。”
其实来谢府这么久,尤今今很少向谢之骁提什么要求,一来她并不信什么真心,原先只想着能得几时宠爱就这么在乱世安稳活下去便好了,手里攒些余钱还能在失宠时过上好日子。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如今她有了宠爱,自然想要的更多。
不是一时的**之沉迷,而是真的喜爱,纵然她老了不美了,依旧能有的那份爱。
谢之骁如今待她好,恋她,爱她,疼惜她,尤今今自然全看在心中。
她虽不敢回馈自己的全部真心,但对他至少也是喜欢的。
可尤今今也知道自己是胆小的,一旦这份感情受到了质疑,她必然毫不犹豫地退缩。
因为她不敢确信,谢之骁对她的这份喜欢会持续多久。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亦或是更久。
他如今年少尚能冲动,待几年后遇事多了,心境想必也会有所改变的吧。
谢之骁这厢还在傻乐,哪里体会到了女郎的敏感心思,听到她的话更是忙不迭点头,“我当然待你好,除非我哪天死了,不然——”
他话还未说完,便女郎伸手掩住了嘴。
“呸呸呸,快收回去!”尤今今嚷他,“说话要避谶知道吗,才不能说这这不吉利的话!”
什么死啊死的,他才多大啊,就说这种不好听的话。
看着小女郎有些愠怒的脸色,谢之骁眨了眨眼,黑压压的眸子有些怔怔愣住。
若是换做以前,有人敢这般捂着他的嘴,还说什么他说的话不吉利,那估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一脚踹过去都算仁慈。
可是如今说这话的是尤今今,谢之骁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尤今今一定是关心他在乎他,才会对他这些不吉利的话这般在意。
而且捂着他嘴巴的小手甜甜香香的,他一时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手心。
尤今今耳根一烫,立刻就抽回了手。
这人还真是的!
谢之骁不会真如以前胭脂楼里那些女郎所说的人一般,是那种打一个巴掌还要舔人手心的家伙吧。
没看出小女郎的腹诽,谢之骁倒是高兴的很,低着头认真看着她。
“我好喜欢你管我,以后能不能多管管我。”
谢之骁也说不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虽然这些日子他与尤今今甜甜蜜蜜的,除了和老头关系不太美妙外,可他总觉得尤今今对他好像是附和居多,平日里他提什么都好,她也几乎不反驳,总是笑眼盈盈地答应。
如今尤今今管他了,谢之骁才觉得有种被她在乎的感觉,所以他希望更多一点,再多一点。
而听到他这句话的小女郎忍不住愣了愣。
喜欢她管他?以后能不能多管管他?
怎么会有人有这样奇怪的要求啊?
他这么嚣张肆意的性子,难道喜欢被人管着?她这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
这么想着,尤今今自然也真的这么问了。
“原来t郎君喜欢被人管啊?”女郎眨着一双水润杏眼,问的很是真心。
谢之骁闻言一噎,狭长的黑眸都睁大几分,“当然不是了!”
他哪里是喜欢被别人管啊,那些乱七八糟,杂七杂八的人敢来管他,他一脚给人踹出三里地好吗。
他当然只想要她管,也只喜欢她来管他。
看着一脸犹疑的小女郎,谢之骁耳根烫了烫,莫名有些羞耻。
但还是拉起了尤今今的小手往自己的脸颊上贴,另一只胳膊撑在梳妆台上,将女郎笼置于他的怀中,黑漆漆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我只喜欢你管我,以后每天都管我好吗?”
他嗓音低低的,似乎还带着几分祈求。
尤今今虽然不懂谢之骁是什么心思,但见他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狗模样,还是有些心软了,便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喜欢被她管,那她管就管喽。
被谢之骁拉着的那只手依旧贴在他的脸侧,尤今今抬高故意扯了扯他的耳朵,眼尾一抬,语气有些故作的恶狠狠。
“既然要我管,那以后可不许嫌我烦!”
谢之骁笑得狭长的狐狸眼都弯成了月牙,捏住她的小脸猛亲了一大口才罢休。
就这么嘻嘻哈哈,黏黏糊糊的过了几日。
虽然谢父同谢之骁依旧势如水火,互不搭理,但萧夫人倒是来了宅子两回。
让尤今今宽慰的是,萧夫人不仅支持她和谢之骁的婚事,对于她也并未有半点生疏,闲聊话语间也都是埋怨谢成固执。
不过她也说他们父子间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让尤今今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女郎被萧夫人一番话说的眼眶发酸,最后还是萧夫人摸着她的头说“乖孩子”,才没有大哭一场。
当然人都来了,自然也送过来好些东西。
如今自家二郎知道疼自个儿媳妇,萧夫人心里当然高兴,只是这婚事不在谢府办就是相当可惜了。
所以心中觉得有多可惜,萧夫人便心里有多怨谢成。
自从谢之骁带着尤今今离了家后,萧夫人更是一个好脸色没给过他。
虽然说家中之事大多都是她做主,可谢成此人最大的毛病便是固执,一旦跟人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如今便是,在尤今今身份上这事,谢成就是死活说啥都不松口。
谢成派的人去晋安查探了一番,确认了尤今今就是胭脂楼的人,且后来得知萧夫人早就知晓还不告知她后,他便更气了,觉得一家子人全都串通好了骗他一个人。
所以萧夫人没给他好脸色后,谢成这几日也没如往常一般腆着脸去讨好她,倒是睡了几天书屋,各自生着闷气。
不过他倒是找了几个眼线,日日盯着萧夫人的动静。
今日在得知萧夫人去了谢之骁在外头的宅子后,心里好奇的很却又拉不下来脸去问。
萧夫人这厢虽不打算搭理,可想着毕竟是二郎的婚事,若是真不让他这个做爹的知道,往后晓得了,这对别扭父子怕是要更生嫌隙了。
所以从外头回来后,萧夫人便主动去书房寻人了。
谢成还正通过门缝盯着萧夫人动静呢,眼看着人来了,立刻大步跑回桌案旁一本正经地坐下来了。
萧夫人直接推了门进来,谢成正捧着一本兵书,看她进来,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
“有事?”
萧夫人看谢成这样子顿时轻笑了声,扬着眉毛故意嗔了他一句,“行了,别装了,我在外头都瞧见你扒着门缝了。”
这话说得谢成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家夫人真是一点面子不给自己留。
“那、那定是你看错了。”他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萧夫人也懒得和他争这个,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算了算了,看错也好,不看错也罢,今日找你可是有正事的。”
谢成疑惑:“什么正事?”
萧夫人喝了口热茶,才慢慢开口,“阿骁和今儿过几日要成亲,你这个做爹的也得表示表示吧。”
谢成一听那个逆子竟然说都不说一声就要办婚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做爹的!我没他这个儿子!他成不成亲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气得又拿起了兵书,当做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萧夫人只瞥了一眼,便继续不紧不慢地喝茶。
“这么多年了,真是装都不会装。”说罢她继续喝了口热茶,又慢悠悠道,“行了,书都拿倒了,装得一身劲儿。”
谢成霎时老脸又红又紫,“啪”得一声就将兵书给合上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
萧夫人看他这幅模样,只觉好笑,便立刻婉言哄道,“好了好了,父子间哪有隔夜仇,你说句软话不就好了。”
“我说软话?我怎么说软话?你是没看到那个臭小子多嚣张啊!这几天就真跟没我这个爹一样!”谢成气得胸膛直起伏。
如今婚事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说一声,竟然说要办就要办,当真是胡闹!
“谁叫你出尔反尔?”萧夫人瞪他一眼,“明晓得二郎那孩子多执拗,你还说话不算话,他若再不生气真当他泥人做的啊?”
谢成被萧夫人说得面红耳赤。
他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毕竟先前他确实已经答应的好好的了。
可是若不是有那次变故,他当然不会反悔。
似是看出了谢成所想,萧夫人又道,“就因为今今的身份,你便不答应?”
“那昔日我可只是个商户女,你怎么就不说出身了?”
谢成闻言立刻回,语气有些激动,“你当然不一样!”
“你自己都晓得不一样,那在阿骁心里,今儿也是不一样啊。”萧夫人看着他,语气颇有些语重心长,“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一个做爹的,也不能插手过多。”
谢成听着萧夫人的话,眉头紧拧着,似是觉得有些难办。
而就在他要开口之时,忽听门外急声大喊。
“君侯,兖州急报!”
屋内二人皆是一怔,谢成起身开门去看,接过那士兵手里的信件后,便立刻拆了开来。
入目几行字阅完,谢成顿时面色一沉。
觉察到谢成脸色不对,萧夫人立刻问道,“怎么了?”
“司并二州联军,兖州危!”谢成将信一卷,急声道,“虞家求救了,我要马上带兵去兖州!”
第87章 大事
司州与并州皆与兖州相邻,而并州与兖州又同属于关东六州。
再冀幽二州在谢成统治下自立之后,关东以及邻近西北的这些州域也纷纷就地称王。
毕竟如今刘氏衰微,东魏朝政还不知能维持多久。
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谁不眼馋。
所以在谢成称侯后,司州并州两地州牧自然也蠢蠢欲动。
入主中原且不提,就这关东一块地方,他们这些居北之地的世家谁不想要。
若能一统关东,那便离一统天下又更近了一步。
而相对势衰又居要地的兖州便成了吊在他们眼前的一块肥肉。
兖州位处关东中心,是连结关东其他几州的要地,若是能拿下兖州,进而再夺取其他关东几州可就容易多了。
一开始存的这个心思便是并州牧方蔺,但他深知兖州牧虞岚峰与谢成为亲家,如今更是依附于谢,所以仅凭他个人之力想吞下兖州自然不太可能。
而与兖州、并州相邻的司州,也对兖州觊觎已久,但同样忌惮着谢成的势力,所以知晓并州牧的意图后,二人便一拍即合。
但打仗自然得有个打仗的理由,所以在兖州与另外两州的交界处,并州牧方蔺让守界的士兵找了个由头和兖州军起了次冲突,而后便借着这个冲突出军进攻兖州。
司州的州牧周吏也趁机和方蔺联合,一起出军,大有将兖州吞并之心。
兖州本就势衰,哪里能敌得过两州之军力,所以在知晓并二司攻打过来的消息后,当下便急书一封,送到了谢成手里。
虞岚峰是虞嬏儿的父亲,如今又投靠他们谢家,于亲上他也得出兵帮忙。
且于理上,兖州位置要紧,纵然虞家同他无亲家关系,他也绝不能让方周二人得手。
所以在收到急报后,谢成立刻便去营中备好兵马,准备明日一早便出发。
如此变故倒让萧夫人有些措手不及,在谢成收拾包裹时,便在一旁问着。
“二郎那里你当真不打算告诉他了?”
如今关东谁人不知,这谢家二郎虽行为乖张,但战场上杀敌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厉害。
谢成闻言,收拾包袱的动作一僵,顿时梗着脖子,没好气道:“和他说作甚?难不成我谢成离了他还不能打仗了?”
“当初我上战场的时候,t那小子还没出生呢!”
萧夫人见他依旧固执,只叹了一口气。
“如今司并两州联合,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你若带上二郎还有个助力。”
谢成摆了摆手,那意思便是让萧夫人放心。
“那梁珩也已经打算援军,有他助力,纵然是司并两州也不是难事。”
听到梁珩也的名字,萧夫人立刻蹙起了眉,“此前阿骁不是说过,此人不可信吗?你就这么信了他,怕是不妥当吧。”
“怕甚?我不过是借他的兵力一用。”谢成不以为然,“再说,这梁珩也倒也没你们说的那般不堪,夏荷为他妾室,却被阿骁断了舌头,他非但没责怪我们谢家,还将人带回去好生养着,依我看,他比那个臭小子还像个君子!”
谢成依旧固执己见,萧夫人再劝也不起作用。
翌日清早,谢成便率军出发了。
除了萧夫人和谢之祈知道谢成此番是去兖州支援虞家,虞氏对此并不知情。
如今她的肚子已经八月,正是要安稳养胎的时候,萧夫人怕兖州被攻打的事会刺激到她,便让府里上上下下都瞒着了。
谢之祈本也是要跟着去的,可谢父和萧夫人都认为如今虞氏正是要临盆的紧要关头若是丈夫不再身旁,难免会胡思乱想,便让他在家陪着虞氏。
因为自尤今今随谢之骁离了府,虞氏确实情绪不太好。
虽晓得了尤今今的身份,但虞氏也全然不在意,毕竟二人相处了甚久,她与尤今今也格外投缘,早就把其当做了妯娌。
如今人离了府,她连个说个知心话的人都没了。
孕时本就心思敏感脆弱,再多思多虑,不仅食欲不振,睡也不太睡得安稳。
谢之祈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只能每日回来都陪虞氏说话解闷。
只是如今父亲去了兖州,二郎也不归家,冀州幽州两地的事只能由他来处理。
所以一时之间也忙碌的很。
而人一旦忙起来,便总有疏忽之时。
虞婉儿自那日接风宴上见到谢之骁亲自斩杀了那男人,又命人断了夏荷的舌头后,当场便面色煞白,心头狂跳,从宴上回来后就直接病了一场。
病了好几日,她的身子才慢慢回转。
可如今一回想到那鲜血淋淋的画面,虞婉儿心里就直怵得慌。
此前虞虞婉儿虽听闻谢之骁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可从未亲眼见过,心中便有些不以为意,
再者,从她来了谢府后,见了谢之骁的俊朗模样,又看到了谢之骁对尤今今那副疼宠样子,便自觉忽视了昔日旁人说的那些谢家二郎的传闻。
心冷手狠,嚣张霸道,简直就是个疯子。
虞婉儿此刻只庆幸,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故意找人接触夏荷,激她暗中动作,若是那日她自己亲自在宴上揭穿尤今今,恐怕被断了舌头的不是夏荷而是她了。
只是心有余悸之余,她也格外惊诧。未曾想尤氏身份这般低微,谢之骁竟然还不厌弃她。
接风宴上杀人断舌也都是为了那个尤氏。
难道他就这般喜欢那个尤氏不成。
虞婉儿不解,心中也不觉得尤氏真的比她要出色。
毕竟一个女闾琵琶女如何能与她一个贵族女郎相比。
只是虞婉儿心中虽依旧有些忿忿不平,但在知晓了谢之骁的狠辣后,她如今想要嫁进谢家的心思也灭了几分。
谢之骁这种疯子,她根本就惹不起。
若是再执意下去,不但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做不成,怕是连性命都会有威胁了。
且如今谢之骁已经带着尤今今离开了谢府,她也没机会去接近他,达到她所要的目的。
所以一场病后,虞婉儿便生了几分想回家的心思。
可还未等她收拾好回兖州的东西,母亲一封急信便彻底让她乱了阵脚。
得知兖州被攻,父亲和大伯难以抵挡,母亲又困于府中,整日以泪洗面时,虞婉儿更是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当即便去找虞氏商量此事。
而这日恰巧谢之祈不在府上,虞氏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安静地缝着小娃娃的肚兜。
虞婉儿一进来便开始哭哭啼啼,虞氏听见声音抬头看她,见她一脸泪痕顿时有些惊诧。
“婉儿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
“姐姐,兖州出事了你知不知道!”虞婉儿以为虞氏会有更多的消息,立刻拉住她的手焦声去问,“姐姐,我爹娘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虞氏乍然听到兖州出事,顿时惊了惊,看向虞婉儿立刻紧张问道:“出事?兖州出什么事了!”
虞婉儿见虞氏这幅样子便知她应当是不清楚此事,当下便有些失望,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外流。
“司并二州联合攻打兖州,父亲和叔父难以招架,叔母和母亲她们现在都被困在府上,不知如何是好!”
虞氏一听这话,脑袋霎时嗡鸣一声,整个人摇摇欲坠。
“夫人!”一旁的婢女见状立刻上来扶住,
虞氏捂着胸口,一阵心慌,她抓着虞婉儿的手,一脸焦急之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无人和我说!”
所以是因为兖州被攻,公爹才会带兵出征的吗?那为何夫君和婆母对她说,公爹去的是幽州。
虞氏越想越心慌。
脑海中不停回荡着虞婉儿方才的那些话。
父亲难以抵挡,母亲又困在了府中……
虞氏心口狂跳,霎时便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而肚子更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痛。
一张小脸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就这么从额头上滚了下来。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婢女神色担忧,立刻扶紧了虞氏,而目光看到她两腿间的点点血渍后,顿时大惊失色。
“快去叫郎中!快去叫郎中!”
……
那厢谢府已乱作一团,这厢的小宅院里却是毫不知情。
明日便是定好的成婚日,众人忙里忙外,忙上忙下,总算搞定的差不多。
只等着明日吉时成礼便可。
因着女郎在冀州没有娘家,谢之骁便让八抬大轿就从他们如今的府上接人,抬着轿子绕一圈街市,吹锣打鼓的再送回来。
尤今今起初听只觉得荒唐,哪里有这样的婚事啊,花轿从夫家出来,再又回到夫家,听起来就觉得奇怪。
不过她也确实没有娘家可待。
旁人都是未出阁的女郎从自家嫁到夫家,而她的闺阁,追究过往,只能算到胭脂楼。
思及此处,尤今今垂睫,有些隐隐的难过。腿上的汤圆似乎都觉察到了女郎低落的心情,圆圆的肥脑袋直往她的怀里拱。
谢之骁“啧”了一声,拎着小肥猫的后脖子就将它提溜到了小榻上,拍了拍它的肥腚,语气颇有些懒散。
“肥猫,一边玩去吧,别打扰你爹娘了。”
汤圆不满地朝谢之骁“咪”了几声,小肉垫踩了他几脚才心有不甘地离开。
谢之骁当然也是察觉到小女郎的情绪了,立刻坐到她身边,拉着她的小手认认真真地哄。
“这当然不荒唐啊,这就是你家啊,从自家坐花轿怎么了,什么夫家不夫家的,谁胆敢说你说半句,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听着谢之骁恶狠狠的语气,尤今今虽知晓他是在护着自己,但也颇有些惊吓到。
她抬眸看他,回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平软。
“又不是犯了什么大罪,何必就去拔人家舌头了。”
尤今今其实不太喜欢谢之骁总这般狠辣行事,因为总会叫她想起他前世那无情模样。
谢之骁知道吓到了小女郎,便立刻低声下气地哄着,漆黑的眉眼已然瞧不出一点怒意。
“都听你的,不拔不拔。”
少年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可就不是这么想的了。
女郎胆子小,又性子软,往后他可不能在她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说这些了,若是吓到了她,让她害怕,那可就不好了。不过私下里他该做还是得做,要真的有人敢诋毁尤今今,他拔了他们的舌头都算轻罚了。
尤今今这厢见他点头,这才安心。
而谢之骁见女郎笑了,便又开始缠着她黏着她勾勾搭搭。
就在二人亲密说着小话的时候,院子外忽然传来长吉的焦急的嗓音。
“二郎君!夫人!不好了!府里出事了!”
第88章 潜伏
屋中二人听到长吉的话后,顿时一怔,立刻叫长吉进来仔细问了一番。
再得知虞氏今夜将临盆,谢父又在兖州出了事后,小女郎显些晕厥了过去。
谢之骁便镇定多了,当下便备马车,带着尤今今连夜赶回了谢府。
待二人到t时,西院外站了好几名郎中,而谢之祈已在院外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踱步,浑身上下再无半点平日里的稳重清冷。
一边是父亲出了事,一边自己的夫人又被人刺激得早产。
纵然是再稳重自持的人,此刻也片刻冷静不了。
寝屋里传来虞氏一阵阵的痛呼声以及产婆和萧夫人的安抚声。
那痛呼声听得刚进院子里的尤今今立刻皱起眉,眼底担忧。
“大哥。”谢之骁唤了一声。
谢之骁这才回头看见了二人,那张脸已是全然的焦急担忧之色,此刻见到他们,也只是点了点头。
尤今今知晓此刻谢之祈已经无心搭话,便将谢之骁拉到了一旁,二人站在一旁静静地侯着。
屋内的虞氏喊得让人担忧,尤今今纵然在外面也是听得心惊肉跳。
而这时她才看到了一旁跪在院子里的虞婉儿。她身边的婢女也陪她一同跪着,二人皆是流着眼泪,哭哭啼啼。
屋内的虞氏又是一道痛呼,屋门打开,婢女里向外端出了一盆血水。
看着那盆血水,虞婉儿此刻惊慌又害怕,她起身快步走到了谢之祈身边,一张俏脸已是泪迹斑斑。
“姐夫,婉儿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谢之祈此刻哪有心情搭理她,此时听着虞婉儿的声音只觉得厌恶,他看向屋子,嗓音冷到了极点。
“若是嬏儿有事,我绝不放过你。”
若不是虞婉儿不管不顾地将兖州的事告诉了他的嬏儿,嬏儿又怎么会因为受惊而提前生产。
虞婉儿听到这话,只能跪在那里不停地哭着。
她当时也是一时心急,以为虞氏会知晓此事,哪里晓得虞氏竟然毫不知情。
若是虞氏因为她而出了什么事,她此番真的难辞其咎。
听着屋子里虞氏越来越大的痛呼声,尤今今有些担忧地捏紧了谢之骁的手。
谢之骁低头看着小女郎苍白的小脸,安抚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而谢之祈此时已经急得在门口乱转,恨不得直接冲进屋子里去了。
突然那紧闭的屋门打开,虞氏的贴身婢女桃芷哭得眼眶红红,看到尤今今后,顿时上来就拉着她往里进。
“小夫人快随奴婢进来,我们夫人正喊着你的名字要见你!”
尤今今闻言一惊,立刻就要进屋,却被谢之骁拉住了手,漆黑眸子带着担忧之色。
“没关系,不会有事的。”尤今今知道谢之骁是担心她会害怕见到带血的场面。
可尤今今真的不怕。
女子生产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她怎么可能会害怕呢。
谢之祈见她神色坚定,便松了手。
而谢之祈见桃芷竟然叫了尤今今,立刻也要一同跟进去。
“郎君留步!”桃芷连忙拦住,急声道,“产房血腥,郎君不要入内!”
说罢便拉着尤今今进了屋,飞快地关上了门。
而尤今今一进屋便见一名婢女又从内间端了盆血水出来。
女郎顿时心中又焦灼了几分,忙上榻前。
萧夫人此刻正替虞氏擦着汗,见到尤今今过来,目光也是忧心忡忡,几名稳婆也正在床尾接生着,脸色也是焦急万分。
“夫人再用力些,已经见到胎儿的头了!再用力些啊!”
虞氏哭喊着疼,双手揪在褥子上,气喘吁吁地喊着疼,“我没力气了,好疼……我好疼啊!”
尤今今眼眶瞬间就红了,立刻安抚虞氏,“快了,快了,再用些用力气!”
虞氏听到女郎的声音,努力转头看向她,气若游丝。
“今儿,我今日若是挺不过去,你当我孩子的干娘可好,我、我只放心你……”
尤今今握住虞氏汗湿了的手,眼泪瞬时就流了下来,立刻打断她的话。
“不许,我不许!孩子只要亲的娘亲,才不要什么干娘,你不许说这种傻话!”
萧夫人看到虞氏这样说,泪水也盈在了眼眶里,立刻吩咐道,“快将参汤端过来!”
参汤早就备好了,怕的就是虞氏生产时失了力气。
婢女连忙端来参汤,尤今今接过,一勺一勺的喂给虞氏。
虞氏疼得几乎要昏厥,险些要昏睡过去。
尤今今虽然没见过妇人生产,但也知晓这个关头生产的妇人是绝不能睡过去的,
她捏紧了虞氏的手,有些哽咽地拼命喊她:“快醒醒,不能睡,你一定可以的,孩子需要娘亲,大哥也需要你,你一定可以的!”
虞氏惺忪睁眼,口中呢喃:“孩子……之祈……”
她仿佛有了什么支撑似的立刻回握住了尤今今的手,指甲盖都要陷进了女郎的手心。
尤今今忍着痛意,一直喊着她,不让她睡着,最后终于喂虞氏喝了小半碗的参汤,身下也是多用了几分力气。
霎时那厢便响起了产婆惊喜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
霎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在屋中响起。
虞氏终于瘫软下去,尤今今连忙替她擦着汗,眼中热泪盈眶。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而谢之祈也在此时撞开了房门,直直闯入榻前。
“嬏儿!嬏儿!”稳婆怀里的孩子都没看上一眼,男人就直奔床榻。
“郎君!郎君!你怎么能进产房呢!”婢女和产婆在那边连连喊着。
萧夫人摆了摆手,那厢才噤声。
尤今今让出位置,让二人能更近几分,
谢之祈感激地看了尤今今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在了虚弱的虞嬏儿身上,顿时眼眶泛红,坐在榻边紧紧拉住了她的手,“嬏儿,嬏儿,你还疼吗?我已经让郎中过来了。”
说罢又抬手擦着她额角的汗,满眼的心疼。
虞氏摇头,看着他泛红的眼眶,抬手抚上他的脸,语气委屈又有些埋怨,“真是的,都说了男子不能进产房了,你怎么跑进来了……”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认为女子分娩时,屋内会有血污等不洁之物,男子若进入产房,便会被认为沾染不洁,于自身以及家族皆是福气有损。
而今朝的《礼记》中也有此类记载。
所以女子分娩时,绝不会让家中男君进入产房沾染污秽的。
谢之骁拧眉,眼中全然是对虞氏的担忧,“那些礼记算什么,若是女子生产真的是污秽,那这世道早灭了,我若真在屋外待着不闻不问,那还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丈夫。”
尤今今还是第一次了看到向来温润如玉的谢之祈如此失礼。
虞氏听完眼中动容,靠到了谢之祈的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了下来。
谢之祈替她轻轻擦着眼泪,眼中更是心疼。
待虞嬏儿情绪缓了,她便立刻叫谢之祈去抱孩子,“快将孩子抱过来,我们还有看过孩子呢。”
谢之祈这才回过神来,记起来孩子还一眼没看过,起身从稳婆手里接过抱到了床边。
稳婆站在一旁连连恭喜,眉眼带笑道:“是个小郎君,夫人真是有福气啊!”
萧夫人这边也吩咐了郑媪去给这些稳婆拿赏赐,一时间屋里屋外又都开始忙碌起来。
尤今今只站在一旁,看着床边的一家三口,心中也是动容无比。
谢之祈应当是很爱虞嬏儿吧。
前世在梁府,尤今今还记得梁珩也的一个爱妾生产时,他当时便嫌弃地方污秽,院子都未曾踏进半步过。
其实尤今今并未觉得这有何污秽。女子生产本就是受难之事,若是男人还要因此而嫌弃,真如那记所言,应当对产房敬而远之,所谓避嫌,当真是君子所为吗?
若君子该当如此,那只能说这样的男人不配为人夫君,不配为人生父。
尤今今出了屋子,久久没等到人的谢之骁已经在门口急得乱转,见女郎出来立刻大步上前上去拉住了她的手。
女郎轻轻“嘶”了一声,谢之骁急得立刻松开了手,“怎么了?我捏疼你了?”
他立刻低头去看小女郎的手,却发现了她手心那几道深深的指甲印,似乎都被抠出了血痕。
“这是怎么回事?”谢之骁握着尤今今的手,漆黑眉头拧着,心疼地看着那伤口。
他方才听到那稳婆报喜了,便知大嫂和孩子应当都无事,结果没想到自家媳妇竟还受了伤。
尤今今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手心的微微刺痛,她低头看了一眼,而后又对谢之骁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方才大嫂太疼了,我便让她抓着我的手借了些力。”
谢之骁一听,心口顿时酸酸涩涩的。
“你担心她,也不能这般由着人掐啊,你难道不疼吗?”他有些埋怨,然后又拉着她往院外走,“走,我先带你去上药。”
尤今今正想说,这么点小伤不t用大惊小怪,身后便传来萧夫人的声音。
“今儿,二郎。”
尤今今转头,谢之骁闻声也停住了脚步。
萧夫人欲言又止,眼眶却是泛着红。
谢之骁知道萧夫人要说什么,握着尤今今的手转头看向了萧夫人,“兖州的事我知道了,老头子我一定给你平安带回来。”
萧夫人落泪,尤今今抽开了谢之骁的手,立刻走上前去替萧夫人擦着眼泪。
…
谢成带着冀州军抵达兖州时,梁珩也的青州援军自然也顺势赶来。
两军一来,自然大改兖州先前无力抵抗的颓势,司并两州节节败落。
而最后于兖水一战,未曾想那梁珩竟临阵倒戈,直接调转青州军的弓箭射向,杀得谢成一个措手不及。
混乱之中,谢成肩膀中了一箭,而兖州刺史虞岚宗还替他挡了致命的一箭。
最后谢成只能强撑着领军先退回了兖州城,急报传来冀州。
梁珩也如今早已杀红了眼,谢成这番落败更是让他备感痛快,所以立刻加紧从青州调兵,不日就要攻下兖州城。
萧夫人和谢祈这厢得了消息,本就要立刻领兵出发,谁知虞氏突然临盆,更叫他们手足无措了。
谢之骁虽说要同谢成断绝父子关系,可就如此前所说,从小到大断过那么多次关系,哪一次真的断过。
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如今听到他受伤,谢之骁心里自然也是担忧。
大嫂刚刚生下孩子,大哥此时定然不能轻易离开。
此时此刻能带兵的便只有他了。
且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必须马上出发。
可明日便是他与尤今今的婚事了,他若是这时候走了,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精心准备这么多日,竟又要对她食言了。
知道谢之骁在为难什么,尤今今拉着他的手挠了挠他的手心,嗓音轻轻的,“现在没有比君侯的安慰,还有兖州安危更重要的事了。”
忙碌了多时,婚事不成,尤今今自然有些难过。可她又不是什么大事小事拎不清的人,如今谢之骁的父亲有难,虞家有难,她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婚事而去耽误这要紧事呢。
谢之骁垂眸看着乖巧温柔的女郎,眼眶一红,忍不住将人拉到了怀里紧紧抱着。
他埋在她的肩窝,嗓音低低的。
“今今,对不起。”
尤今今听他嗓音低落,抬手回揽住了他的背。
“又不是不回来了,不过是早一些迟一些而已。”
谢之骁听着她的话,心中更是酸酸涩涩,他直起身子,那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小女郎。
“等我回来,我们马上就办,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不想再耽误了,更不想再委屈他心尖上的小女郎了。
尤今今点头,湿润杏眼似乎含着点点水光,温和柔软,“你记得带好那个荷包,它一定会保你平安的。”
谢之骁闻言拉着女郎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漆沉眸子晶晶发亮。
“你摸摸,我每天都揣着呢。”
这可是她亲手给他做的荷包,亲自去给他求带平安符,就算是他死了,荷包也必须好好的。
于是成婚日的前夕,谢之骁便连夜往兖州赶。
萧夫人和尤今今城门送行,看着那飞快消失的兵马,萧夫人眼眶泛红,拉着女郎的手,轻轻叹息。
“乖孩子,委屈你了。”
萧夫人当然知晓明日是二人的成婚日,也知晓自家二小子和小女郎有多期待。
所以此时不免心中有些愧疚。
若是那日她能多劝阻些,让谢成不要轻信于那梁珩也,今日不至于会如此下场。
尤今今听到萧夫人的话,轻轻摇头,“今儿不委屈,我相信郎君,定会带着君侯平安归来的,娘亲也要放心才是。”
萧夫人拥住了小女郎,揩了揩眼角的泪痕,神色坚定。
“我也相信骁儿,他一定能平安归来。”
……
谢之骁此番去兖州。
将冀州军和幽州军分为了两路兵马,一路走水路,一路走陆路。
谢之骁走的是陆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不日便抵达了兖州。
梁珩也如今已被胜利冲昏了头,想着谢成既已负伤,冀州军也元气大伤,自己更要乘胜追击,进攻兖城,定能直接拿下。
而谢成负伤和兖州牧虞岚峰苦苦守城三日,援军终于赶来。
水路两军包抄,司并两州连连失守,两州州牧皆死在了谢之骁的刀下,一下子得了两州,冀州军士气大振。
而梁珩也的青州军还未到达兖州境内,早就被秦言所领军马一路拦截。
没了援军,梁珩也自然也无法攻进兖州城。
兖河水滔滔,残阳如血,稀薄的云层染成了绯色,四处映着霞光。
两军临兖水而立,空气中尽是肃杀萧条之气。
兖水之战,谢梁两军对峙,梁军溃不成军。
谢之骁望着对面那狼狈不堪的男人,漆黑的长眉高高挑起。
“此刻若降,留你全尸。”
说罢青年便扯唇笑了,露出了两颗白森森的尖牙,犹如地狱修罗般,张狂而又狠厉。
看着谢之骁肆意乖张的模样,梁珩也是又恨又惧。
为何他重来一世,竟然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他不明白,明明他熟知前世之事,怎可能还会败在了谢之骁的手上!
重生之后,短短的几个月内他苦练兵马,壮大青州,为的就是这一日。
他早就谋划好了兖州之战,为的就是在谢成得意之时,反水攻之。
这样他不仅能坐收司并二州的渔翁之利,还能借机将谢成和虞氏两兄弟一网打尽,自己坐拥兖州后,他日一定能坐上关东霸主的位置。
而到那时,他一定回将谢之骁亲自斩杀,以报前世之仇。
可他不曾料到,谢之骁竟能如此轻松地逆转局势。
杀方蔺、周吏,夺司并二州,甚至如今自己的军队都被逼至兖水,退无可退。
他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梁珩也太恨了,此刻看着谢之骁的目光怨恨的都能滴出血来。
为何老天爷如此不公,为何重来一次他还会如此失败,甚至就连尤氏都……
对,还有尤氏!
此时犹如丧家之犬的男人忽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谢之骁,你以为你赢了吗?”
谢之骁眼皮微抬,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
“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的亲爹断绝关系,没想到鼎鼎大名的谢家二郎君竟还是个痴情种,”梁珩也嗤笑了一声,目光露出一丝不屑。
谢之骁眼眸半眯,手上的弓箭已然蓄势待发,“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以为尤氏是什么好东西吗?”梁珩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露出了兴奋而又诡异的光,看向谢之骁的目光格外讥嘲。
“她当初躺在我的胯’下婉转承欢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是啊!谢之骁再厉害又如何?
不还是得“用”他“用”过的女人吗?
尤氏前世是他的妾,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谢之骁再怎么厉害,不还是只能享受他用过的美人。
而梁珩也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倒抽了口凉气,
“你找死!”谢之骁抬起了弓箭,漆黑眼底杀意尽显。
“你觉得我是胡说?”梁珩也仰天大笑了两声,又阴恻恻地看向了谢之骁,“那尤氏胸口上有颗芝麻大小的红痣,你觉得我是如何——”
谢之骁此刻已是怒气直冲头顶,没等他将话说完便是一箭射了过去,谁知那梁珩也竟是将旁边的副将一把拉过来挡了箭矢,自己则是猛地一头扎进了江水之中。
…
兖州传来胜仗的消息后,萧夫人几人终于安心不少。
谢之骁已去了快一月,尤今今虽知晓他擅长打仗,可如今兖州的情况是前世未曾有过的。
前世没有梁珩也的掺和,也没有她的事情,谢家父子关系并未闹翻,所以当时司并两州攻打兖州时,便由谢之骁出征,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司并二州。
所以此番征战,情况多变,所以尤今今夜不能全然地放下心来。
得了胜仗的消息后,小女郎也才安心下来。
谢之祈在陪了虞氏和孩子后一个多月后,便要启程去幽州操持冀幽两州合并的事。
如今两地不好管辖,用上同一制度,便会好管些。
谢之祈不在府上,虞氏便时常觉得无聊,许是刚生了孩子的缘故,情绪起伏也大的厉害。
所以这些日子夜里,若是无人伴着竟还觉得有些怕的慌。
而尤今今从谢之骁去兖州后,便被萧夫人又接回了府上,又住贵了先前的北屋。
所以这几日虞氏难眠时t,总会来北屋和尤今今说好一会儿的话。
尤今今自然答应。
她近日也颇无趣,虞氏来了,她们还能多聊聊。
这夜也是,尤今今正在窗边看着话本子,虞氏那厢便又过来了。
如今正是初夏时节,空气闷热的很,还好谢府修建的时候,位置选的好,所以屋里冬暖夏凉,格外宜人。
沐浴完后,小女郎穿着薄裙坐在窗边,便能吹到丝丝凉风。
虞氏过来的时候,同尤今今闲谈了一会儿,便觉得困顿,随意在那张贵妃榻小憩了一会儿。
尤今今看虞氏睡在了小榻上,便出屋准备叫虞氏的婢女去拿毯子来。
可她刚出屋子没一会儿,下一瞬屋内便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尤今今闻声立刻带着人冲进了屋去,再见到那人后,霎时脸色煞白,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梁珩也怎么会在这里!
“夫人!”桃芷看到自家夫人竟被一个陌生男人用刀劫持,顿时惊呼出声。
虞氏此刻被他拉着胳膊用刀抵住了脖子,他衣衫褴褛,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一脸凶狠恶意。
“尤氏,你可让我好找啊!”梁珩也见到那魂牵梦绕的女郎后,眼底终于露出了一丝兴奋痴迷笑意。
尤今今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口狂跳,不敢轻举妄动。
虞氏还被他挟制,此时若是激怒他,只怕他会因怒而伤人。
第89章 大火
梁珩也看着面前的娇艳女郎,眼底痴迷而又带着深深的怨恨。
若不是他自幼水性好,在兖河水底憋气够久,只怕是早已落入了冀州军的手里。
他一路往北,装成乞丐掩人耳目,就想逃回青州,可回青州的路已经被谢之骁堵派人堵死,他没有办法,只能换了方向,转向逃去冀州。
这一路逃亡,梁珩也的心中更是恨意弥漫。
既然谢之骁不给他活路,那他就要毁掉谢之骁最在乎的人!
他不是宠爱尤氏吗?
谢之骁不让他好过,那他也绝不会让尤氏好过。
谢之骁想让他死,那他就要尤氏陪他一起去死!
因为兖州被攻之事,谢成被他折损了大半兵力,而谢之骁又带着几千精兵赶往了兖州。
如今冀州只有谢之祈守城,不免有疏忽之处。
而因为此战,人手几番调动,如今谢府的护卫也不如先前之多。
于是梁珩也在冀州徘徊两日,等待下手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了谢之祈离了谢府,便趁着谢府护卫值班轮换,守备最不严之时便从狗洞直接钻进了北院。
他暗暗从窗户爬进了屋内。
结果本以为会是尤氏在屋中小憩,未曾想竟抓错了人。
他心中自然更恨了。
现下人声嘈杂,此时院外的护卫听到屋内的动静也纷纷带刀冲进屋内。
梁珩也见状如同受了刺激一般,抓着虞氏往后退了几步,手上的刀牢牢地抵住了虞氏的脖子,看着众人大吼道,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虞氏的痛呼了一声,脸上全然的惊惧之色。
方才她还在小憩,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谁知刚睁眼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出现在了屋子里,当即便吓得大叫。
而后那男人立刻就拿出了刀尖抵住了她的脖子,虞氏这才看清原来男人竟是此前多次来谢府拜访公爹的梁珩也。
“你冷静些!”尤今今见梁珩也神色近乎疯狂,立刻出声劝道。
“冷静?”梁珩也嗤笑一声,那双眼直直地望着面前的女郎,怒吼出声,“我还要如何冷静!”
“谢之骁他夺了我的一切!今日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最在乎的人的滋味!”说到此处,梁珩也目露癫狂,“他要让我死,那我就要拉着你们一起死!”
他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握着刀,手上的力气便又多用了几分。
要看着那刀尖就要划到虞氏,尤今今心下一慌,看向他道:“既然你的目标是我,就不要伤了无辜的人!”
梁珩也听到这话,神色有些微愣。
尤今今见他似乎是听进去了,又立刻说急声道,“谢之骁在乎的人是我,你要杀也是杀我才对,我愿意换她,只要你不伤及无辜!”
尤今今知道梁珩也的目的,不过是临死之前想要拉她做垫背罢了。
谢之骁在不在乎她的死,她不敢肯定。
但虞氏是被无辜牵连,尤今今不想虞氏因为她的而受到伤害。
梁珩也闻言有些犹疑。
此番过来,他也确实只想带走尤今今。
而虞氏全然是计划之外,若不是她今日歇在了尤今今的屋子里,他根本懒得抓她。
梁珩也知道尤今今如今是谢之骁的宠妾,谢之骁对其宠爱到甚至和谢成断绝关系都不在乎,只为了抬她做正妻。
他只有杀了她,谢之骁才会真正的痛苦。
思及此处,梁珩也看向尤今今,目光阴鸷,“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死?”
“我死没关系,但你必须放了她。”小女郎冷声,丝毫不见惧意。
“女郎不要!”蒹葭听到尤今今这样说立刻担忧地拉住了她的手。
“今今千万不要!”虞氏摇头,继而转头看向梁珩也,面色愤然,“你这种只会拿女人撒气的败类,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梁珩也被虞氏一激,神色更是癫狂了几分,立刻掐住了虞氏的脖子,咬牙切齿,“你找死!”
虞氏脸色煞白一片,尤今今怕他发疯伤了人,立刻急声喊道:
“谢之骁在乎的人是我,你杀别人无用!”尤今今看着他,水润的眼底一片认真之色,“我愿意去换她!”
“好!”梁珩也松开了掐着虞氏脖子的手,又看向了尤今今,浑浊的目光带着阵阵痴迷,“今儿,我这就带着你一起走好吗!”
说罢他抬头看着那群护卫,大声道,“你们退到屋外,我便放了她!”
护卫闻言迟疑不决,不敢动作。
“你们都往后退!”尤今今高声,
“女郎(夫人)!”蒹葭和长吉异口同声喊道,都不愿退出屋外。
“出去!”尤今今回头看着两人,目光含泪。
二人似是看懂了女郎的眼神,也瞬间蓄起了眼泪。
护卫听尤今今发话,立刻退到了门口,蒹葭和长吉两人看尤今今神色坚决,只能红着眼眶退出门外,趁乱跑出了院子。
梁珩也虽看见护卫退到了门外,但架在虞氏脖子上的刀并未移开,而是朝尤今今看了过来。
“你过来!”
他发话,眼底隐隐癫狂。
“今儿你不要过来!”虞氏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尤今今,神色焦急。
尤今今眼眶发酸,心口狂跳。
她不知道蒹葭和长吉何时能找到救援回来,但此时此刻,她绝不能让虞氏受到半点伤害。
而待尤今今走近,梁珩也便将女郎往他身边一扯,而另一只手却是将虞氏往烛台的方向猛然一推。
下一瞬梁珩也便掏出了火折子飞快点燃,扔到了他早就提前偷偷泼洒了油的地毯上。
火苗迅速飞窜,将他和尤今今圈在了火内。
“烧死!全都烧死!”梁珩也癫狂地大喊,拿着匕首抵在了尤今今的脖子上,他俯身,附耳呢喃,“尤氏,你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来世我定会好好待你的!”
尤今今看着被推倒在地上的虞氏,急得朝屋外大喊。
“快将虞夫人扶出去!”
火势越起越大,几名护卫立刻上前将虞氏带出屋外。
“今儿!今儿!”虞氏喊着,要往屋子里冲却被护卫牢牢拉住往外拖。
眼看着火舌卷起帐幔舔舐,刺鼻的黑烟袅袅上升,一片热浪滚滚。
护卫立刻就想要冲进来救人。
梁珩也却将匕首更抵近了女郎脖子几分,“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
护卫瞬时止步,神色焦急。
“今儿!今儿!”虞氏哭喊着,看着那大火席卷的寝屋,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快打水来救火!快啊!”
浓烟滚滚,呛得两人都不停地咳嗽,几日逃亡,又食不果腹的梁珩也此时持刀的手渐渐脱力,有些摇晃着站不住了。
见他失了力气,一直捂住口鼻的尤今今将他往后一推,立刻就就往门口跑。
可还未跑出半步,足腕便被人死死攥住。
梁珩也抬头看着想要逃跑的女郎,眼底癫狂而又痴迷,“今今你别跑啊……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屋内的火势越来越旺,黑烟翻滚,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所有人都提着水桶拼命救火。
萧夫人赶过来时,虞氏跪地哭喊着,一张小脸煞白如纸。
“母亲,今儿在里面!今儿还在里面啊!t”
萧夫人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立刻看向了那燃着熊熊大火的屋子。
而蒹葭此时听到,更是大哭着要冲进去救人,却被长吉和几名护卫一把拉了下来。
“你要进去送死吗!火都这么大了,小夫人怕是已经……”长吉眼圈一红,嗓音哽咽。
蒹葭闻言崩溃大哭,“不会的!不会的!女郎不会死的!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婢女拼命往里冲,却被长吉死死拽住,“你就别添乱了!当下之急是赶紧救火啊!”
火焰升腾,整个屋子热浪阵阵将人逼退。
纵然是不停地浇着水,却如杯水车薪,这边刚灭,那便又起。
虞氏绝望地看着那熊熊燃烧的屋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今儿……”
萧夫人也不敢再抱希望,只能哭着和府里所有人一起救火。
而谢之骁一路快马,赶回来时,看到北屋那通红的火光,顿时心中一窒。
“二郎君!”长吉看到门口谢之骁顿时大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回头。
“二郎……”萧夫人呢喃,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谢之骁扫视了一圈,却没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郎,心中冷了半截,立刻看向长吉:
“今今呢!”
“小夫人、小夫人她……”长吉哽咽,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女郎她还在屋子里!”蒹葭哭着大喊了一声。
谢之骁骇然一震,立刻看向那火光肆起的寝屋,目眦欲裂。
“今今!”
少年拔腿就往屋子里冲。
“骁儿不可!”萧夫人上前死死扯住了谢之骁的衣袖,嗓音哽咽,“火势这么大,今儿已经凶多吉少,你要进去送死吗?”
谢之骁一把扯开了萧夫人的手,眼眶猩红,几欲发疯。
“就算是死,我也和她死在一块!”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冲进了火海之中。
萧夫人瘫软在地,泪绝不止。
…
谢之骁抬手掩住口鼻,疯狂地搜寻着屋内的女郎的踪迹。
整个屋子都被火光映照得通红。
四周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黑色浓烟,他的视线也被熏得模糊不清。
屋内只有那熊熊大火在疯狂地肆虐着,似乎要把屋子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谢之骁看到那衣衫褴褛的梁珩也躺在火海中昏迷着,一颗心越来越沉。
但四周却不见女郎的身影。
他眉头紧皱,抬头看到那紧闭的盥室后,立刻穿过火海跑了进去。
尤今今此时泡在浴桶中,捂着口鼻尽量不去吸那浓烟,可火实在太大了,黑烟弥漫,熏得她眼睛生疼。
她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只能瑟瑟发抖地缩在浴桶中。
方才梁珩也扯住了她的腿,她拼进全力才将他踹松了手,可是屋门口火焰已经肆起,她已经没法子出去,只能跑到了盥室泡在浴桶之中。
可是室外的浓烟已经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她只能用湿衣物盖住自己的口鼻。但呼吸便依旧有浓烟入肺,只能止不住地咳嗽。
或许她要死了。
就这样死在这场火海里。
前世梁珩也推她挡住流矢,让她惨死于城楼之下。
这一世她以为能避开梁珩也就能避开前世的结局,未曾想她竟又要死于他之手。
再死一次,尤今今不可能不恐惧害怕。方才让梁珩也放了虞氏换她的时候,小女郎也是给自己心中鼓气。
虞氏是无辜的,她不该让她受到梁珩也的伤害。
所以纵然是再恐惧,再胆怯,她也要站出来。
但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尤其是像她这般前世惨死,今生重来一次的人。
尤今今还记得除夕夜她对着孔明灯许下的愿望。
岁岁平安,她只想要岁岁平安。
可是老天爷真的好残忍,就连这样的愿望都吝啬于赐给她。
屋内的浓烟越来越大。
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尤今今觉得肺中的空气愈发稀薄,喘不过气了,身子逐渐沉了下去。
她就要死了吗?
想必就算是她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的吧………
小女郎眼皮越来越沉,就要昏睡过去时,耳边骤然一记撕裂般的吼声。
“尤今今!”
盥室的门在一声巨响中被破开。
尤今今挣扎着睁开了眼,只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浓烟中朝她飞奔而来。
犹如神祇。
第90章 心酸
尤今今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回到了小时候。
娘亲坐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绣着手帕,她吃着娘亲给她买的麦芽糖,追着草丛里的小蝴蝶,笑得咯咯乐。
娘亲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笑意,她的心里暖洋洋的。
可小女郎还未开心多久,那个可怕的男人提着酒壶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院子里。
伴随而来的还有争吵、怒骂、以及那沙包似的密集砸下来的拳头。
哭泣,疼痛,充斥着她的整个心脏。
而恍惚间娘亲,大榕树全部被风吹散,她又站在了城楼之上,四处弥漫着大火。
尤今今想要逃跑,可下一瞬却被那鬼魅似的梁珩也给一把抓住了胳膊。
“尤氏,你就和我一起下地狱吧!”梁珩也阴恻恻笑着,面目狰狞。
尤今今回首,只见城楼之下高马之上的谢之骁冷漠地朝她举起了弓箭。
利箭划破空气似又带着团团燃烧的火焰朝她的方向射了过来。
“不要!”
榻上的女郎惊叫了一声,正守在一侧的谢之骁听到立刻起身握住了她的手,眼底全是着急之色。
“今今!今今!你怎么了?”
小女郎似乎听到了声音,薄薄的眼皮终于动了动,最后惺忪睁开了眼。
而后落目便是谢之骁那张着急担忧的脸。
“今今!”谢之骁眼眶一红,尤今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搂到了怀里。
“你终于醒了!”他有些哽咽,眼底又惊又喜。
“饿不饿?累不累?身上还有哪里疼吗?”
听着谢之骁急声问了好些话,小女郎都有些懵懵然。
谢之骁则是紧紧搂着怀里的女郎,失而复得一般,眼眶酸得厉害。
还好他及时赶回来了。
还好她没事。
颈项一阵濡湿,尤今今这才察觉一丝不对,忙抬头去看他,竟见他眼眶红红,眼角还带着泪痕。
谢之骁竟然哭了?
尤今今怔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一般,抬手去摸他的眼角。
似是要确认一般,直到指腹真的被泪打湿,她才敢相信,谢之骁好像真的哭了。
“你、你怎么哭了?”女郎惊诧地问,
谢之骁闻言耳根一阵滚烫,将脸埋在了女郎的肩窝,语气喃喃,“我没哭,是你看错了。”
他嗓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委屈。
尤今今才不信他,只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你让我瞧瞧嘛。”
谢之骁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尤今今呢,还是这般软言软语的尤今今。
他抬头,漆黑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
尤今今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向来意气风发,恣意嚣张的年轻郎君,此刻却是眼底带着红血丝,眼下青黑,且下巴上还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她伸手去碰了碰谢之骁的下巴,有些粗糙,又看了看他眼睛里的红血丝,娥眉顿时一蹙。
“你几天没好好歇息了?”
谢之骁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贴在唇侧吻了吻,“你饿不饿,我叫小厨房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菜。”
虽是一脸倦容,漆黑的眸子却是晶晶发亮。
听他这么一问,女郎才觉得腹中确实空空,有些饥饿之感。
但还未等她说什么,谢之骁便立刻出了屋门叫人传膳。
而蒹葭此时进屋伺候她梳洗,哭得眼眶红红地将这两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尤今今。
听完那日的事情,尤今今心口一阵阵地发酸
“那日所有人都以为女郎凶多吉少了,只有二郎君不管不顾地冲进了火场救出了女郎。”
“二郎君抱着昏迷的女郎回了宅子,叫了郎中后,便一直守在女郎跟前。”
“女郎昏迷了将近两日,二郎君守在窗边半步都没离开过。”
尤今今看着此时一直替她夹菜的谢之骁,脑海中回荡着蒹葭方才对她说的那些话。
那日的她没看错,真的是谢之骁冲进了火场救了她。
甚至是当着萧夫人的面说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他为了救她,竟是死也不犹豫。
人心都是肉长的,尤今今此刻不可能不动容。
谢之骁正替小女郎夹着菜,看她垂睫似乎是有些难过的模样,顿时眉头一拧,立刻捧起了她的脸。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我去叫郎中!”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要去找郎中,可下一瞬对面的小女郎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谢t之骁一怔,立刻揽住了怀中的人。
尤今今埋在他的怀里,抱住了谢之骁那截劲瘦的腰,小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小女郎并未说话,只是流着眼泪。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口酸酸涩涩的,有些难受又有些感动。
她要说谢谢吗?亦或是说些什么别的好听的话来。
可是此时此刻,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趴在谢之骁的怀里,任眼泪打湿的他胸口的衣襟。
若是以前,尤今今觉得自己定能说出一些讨谢之骁欢心的话。因为那时候的并未有几分真心,一切不过是为了在乱世求一方安稳罢了。
但是此刻,那些违心的话尤今今再也说不出来。
一个人真的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去死吗?
谢之骁就如此在乎她吗?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谢之骁目光担忧,握着她的肩膀就急着去寻她是不是身上哪里疼。
怀里的女郎却是摇了摇头。
“谢之骁。”
她轻轻地唤他,嗓音温软,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谢之骁微怔,有些愣住。
而怀中的小女郎仰头看他,那双水润杏眼似是含着点点泪光。
“谢之骁,你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
“如果因为我,你也死在了火场里,娘亲她要怎么办?君侯他又要怎么办?”
听着尤今今有些哽咽地质问,谢之骁回过神来,他眸色漆黑,眼圈也有些泛红,握住了小女郎的手,眼底全然认真之色。
“你就当我是傻子好了!”
那日他看到尤今今一人困在火中,简直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自责、懊恼、愤恨,通通只变成了一个念头。
救不出尤今今,那他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
此刻看着泫然欲泣的小女郎,谢之骁心口泛酸,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不记得除夕那晚放孔明灯,我对你说的话了吗?”
尤今今杏眼微眨,有些愣住。
“我早就说了,只要有我在,我一定让你岁岁平安。”谢之骁捧着她的脸,红红的眼眶脑瞳孔乌黑,神色却是格外认真。
女郎闻言眼眶猛地一酸,又落了一串泪珠。
那日大火肆虐,她责怪老天爷太残忍,就连平平安安这种小愿望都不愿赐给她。
可她没想到,谢之骁却一直记得她对着孔明灯许下的愿。
她一直以为谢之骁当时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未曾奢望他竟真的将她的话牢牢记在了心中。
看着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了,谢之骁以为自己动作太重弄疼她了,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着脸颊上的泪。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我弄疼你了吗?”
他自己都乱糟糟的,还手忙脚乱地来哄她,尤今今抽噎了两声,去摸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睁着一双泪眼嗔他。
“傻子,真是个大傻子。”
谢之骁被骂了也不恼,见小女郎终于恢复了一点往日的生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场大火,北院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如今在外有了宅子,谢之骁带着尤今今干脆就住在了外面。
谢之骁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两日,夜里也是睡得格外沉,尤今今侧身躺在榻上,看着身旁纵然是睡着了也要将她搂在怀里的某人,心口扑通扑通跳着。
谢之骁虽生得一副俊朗皮囊,但一双狭长内双眼却常常显得有些不好惹。
尤其平日里他还极喜欢抬着眼皮睨着别人,眼皮总是半敛不敛的只露出半截黑瞳仁,越发一副凶巴巴的乖张模样了。
此刻阖眸睡着,鸦羽似的浓睫低垂,倒是有几分人畜无害了。
尤今今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睡梦中的他似是有所察觉,只是对小女郎太无防备,又确实累了,只迷迷糊糊呢喃了两句“乖乖”后,便将人搂到怀里埋在她的肩窝里睡了。
…
小俩口在宅子里悠哉甜蜜地过了两日,这期间虞氏和萧夫人都来看了尤今今。
其实尤今今昏睡着的那两天,萧夫人就来看过,提了一堆补品燕窝,巴巴儿地盼着她醒。
如今见小女郎醒了,身子也恢复了,两人都在一旁抹着泪。
虞氏心里自然是格外愧疚,那日今儿若不是为了换她,后来也不会困在火场里。
萧夫人心里也愧,她作为一府主母,让小辈受此劫难,若是今儿真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且这一场火灾,她瞧见自家二郎那般拼命,便知道如今儿在二郎心里有多重要了,今儿简直就是他的命。
听着虞氏和萧夫人的歉言,尤今今当然不会有怨怼。
一来,那么大的火,心中畏惧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世上会有几个像谢之骁这般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开待她的人呢。
再者,尤今今始终觉得,这是梁珩也与她的纠葛,虞氏乃至谢府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小女郎如此懂事乖巧,更叫萧夫人心疼地抹泪。
“此番你与骁儿的婚事,我定要好好给你们操持。”
萧夫人这话一出便让尤今今的心安了下来。
但谢之骁此番回来只是暂时歇脚,如今梁珩也这个祸害已死,兖州一些收尾的事情他还要去处理。
毕竟谢成负伤,不能继续操劳。
所以眼下司并二州的事情还得由谢之骁去出面。
谢之骁本想就这两天把婚事办了也好,但尤今今想着谢之祈这番过去的天数又不长,所觉得还是等他回来再重新商议一下婚事更妥当。
毕竟如今她的心境和昔日也不一样了,她想更真心一些对他。
两人还没黏糊几日,谢之骁便又要启程。
谢之骁走的时候心中自然也是百般不舍,在宅子里留下了左一层右一层的护卫才敢放心出发去兖州。
谢之骁走后,女郎便每日在宅子里看着话本子,逗逗汤圆打发时间。
萧夫人和虞氏也时常过来同她说话,几人商量着日后可购置一处离谢府近一点的宅子,这样走动也方便些。
而在谢之骁出发去兖州的第三日,谢成便归府了。
此前在兖州,谢成遭梁珩也暗算,所幸没伤及要害,只是肩膀被射中了一箭。
只是虞婉儿的父亲,兖州刺史虞岚宗便没那么幸运了,他当时也替谢成挡了一箭,箭矢直接从背后穿过胸膛,离心脏只有几寸距离。
如今虽保住了性命,可未脱离危险。
昏迷前只叫谢城照顾好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女儿虞婉儿,如今年纪尚小,还未婚配,只希望能嫁到谢府,得他们一家的庇佑。
虞岚宗当时性命攸关,又是替他挡的箭,谢成自然是一口答应。
但如今归家养伤,看到悉心照料自己的萧夫人,顿时心中犹豫,有口难言。
他这个夫人一向喜欢那尤氏,若是知晓他已经替二郎答应了虞岚宗会娶虞家二女为妻,肯定要同他闹上一番的。
不过,若是那尤氏心甘情愿地让出二郎正妻的位置,事情还是有回转的余地的。
谢成犹豫了几日,最后觉得此事还是得从尤氏那处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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