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车队


    少年人的感情真挚纯粹又热烈,喜欢就是喜欢。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懵懂困惑,想不通在对方面前时种种异常的言行是因为什么,随口就能找出一百个借口自欺欺人。但是一旦明白了,再次回想往事,每一次异常都变成了喜欢的证明。


    祁祚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又不是很擅长遮掩隐藏自己情绪的人,于是他隔一会儿就忍不住看一眼随意。


    看着看着,他的理智终于开始渐渐回归,但是并不多,拉不住依然放飞的思绪。他越想越远,越想越深,想到最后,满心的快乐变成了苦恼和纠结。


    祁祚不觉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他恨不得立刻告白,宣扬的天下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Alpha是他先看上的,是他的。但是表白需要勇气,也需要准备。时间、地点、方式……这些全都是祁祚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难题。除此之外,他O装A的事情也需要向随意有所解释。


    当然,最最最重要的是,随意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


    随意的性格太独,很少表露出明显的喜恶,脑回路有时候格外的清奇,但始终都很有主见,也始终心存戒备。


    就像是祁祚后来才知道的一件事。摇光当时甫一露面就在星网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数不清的人在追问它的来历和制造者。但是因为精神力还在治疗恢复中,所以随意主动和校方沟通,希望在她治疗结束前,校方可以帮她隐瞒摇光的信息,同时暂时不对外公开她具体的精神力等级。


    她不需要别人艳羡她sss级的强大精神力,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她的病情和遭遇。就算已经和摇光绑定,在自己成长起来之前,她也在警惕地避免怀璧其罪的事情发生。


    也不知道联大校长是怎么和其他几所军校沟通的,又或者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一直到现在为止,有关她和摇光的信息都没有大肆传播出去。


    在不知情的大多数人,包括联大的学生看来,这个横空出世的联大黑马,始终是一副神神秘秘不太好接近的样子。这也就导致了随意的社交圈很窄,就算是跟同专业的同学之间也很少有深入交流。


    随意不会拒绝别人对她释放的善意,但是也不会主动和谁拉近距离,社交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她对这种情形乐见其成,平时交往比较频繁的也就同宿舍的室友和林姝他们几个人。


    理智逐渐回笼之后,祁祚才意识到自己看上的Alpha有多难攻克。而他甚至连她的喜好都不清楚。唯一的一个好消息大概就是她的身边暂时没有其他的omega存在。


    思及此,祁祚脑内危机雷达突然一响。


    虽然但是,她平时和Alpha——专指某个红毛,是不是太亲昵了些?


    祁祚一堆问题想问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心情几度大起大落之下,他看向随意的目光中不禁也染上了几分幽怨。


    随意本来对别人视线的感知就敏锐,她在祁祚不断变化的视线中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打断他胡乱发散的脑内剧场,问:“你……还没从星兽的精神攻击里恢复过来?”


    祁祚:“嗯??”


    什么精神攻击?他怎么没感觉到?


    随意看着他迷茫的眼神,一时间不确定他是还没清醒,还是在挽尊。


    她直抓重点:“还能打吗?”


    祁祚:“当然!”但凡犹豫一秒钟都是对他的实力和羲和的不尊重。


    能打就行。随意顿时放了一大半的心,不再多问。因为现在出现了更让她在意的情况。


    随意抬头看了看天空。也不知道这个空间里的时间是怎么样设定的,从他们进来到被蠕虫追杀再到现在,明明也没有经过很长时间,但是天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天空上,太阳正向着地平线下坠,落日将沙漠染成一片如血的红色。风吹来带着漫漫的沙,好似血雾弥漫,画面骤然狰狞恐怖了起来,像是一个不详的征兆。


    祁祚被随意打断了思绪,想起来他们还在让人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模拟战场里,随时可能有危险的星兽出现。他迅速收拾好心情,把那些杂乱的情绪全部藏起来,专注于当下最要紧的任务。


    他看着眼前诡异又莫名壮观的大漠残阳的景色,不禁轻声感叹:“真不知道这个地图到底有多大……”


    这个模拟战场名为《瑰宝》,一个听起来和他们脚下这片荒芜之地毫无干系的名字。


    首批挑战者共有六百人。但是他们一路走来,除了那些好不容易摆脱的蠕虫星兽,半点机甲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目光所及,除了风沙还是风沙,仿佛误入了一处生命的禁区。


    就在他们驻足的这一会儿工夫,太阳已经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后。残阳的余晖渐渐消失,血色融化,天幕边缘隐隐透出鸽灰的暮色,荒原哀凄地刮起了“呜呜”的风。


    这时,鼓声突兀地响起来了。沉闷、单调,一声又一声,咚咚作响,如同大漠的心跳。


    暮色与夜色交融,风又吹了,低沉模糊的呻。吟一般的人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风卷起地上的沙尘,怪异的声音越来越多。


    鼓声、人声、清脆飘渺的铃铛声、重物在沙地上拖曳摩擦的声响……


    四面八方皆是。


    不知何时,温度骤降,刺骨的冷风渗透进驾驶舱,让人遍体生寒。


    随意看向机甲的显示屏幕,控温系统分明在正常运行,但是舱内即时温度却在飞速下跌,很快就跌破了零度,并且没有任何减缓的趋势。


    祁祚凝重的声音响起:“随意,看那边,正东方向。”


    随意看过去,入目的是阴森森的憧憧黑影,像是映照在窗纸上的怪物的影子,在烛光中挣扎扭动,张牙舞爪。


    最后一丝暮色被吞噬殆尽,不祥的血色没了,鸽灰色也没了,天空无星无月,夜黑得冻住了。


    此时的沙漠本应该是被粘稠的黑暗悄然淹没,没有光亮的。但忽然间,那些黑影的四周却浮现出燃烧着的火把的光影。一团团血红色火光在空中摇晃,将黑影的轮廓勾勒清晰。


    鼓声愈发沉闷,呻。吟声愈发凄冷,似叹息,又似哭泣。最终,四面八方的声音都沉寂了下去,只有愈发清脆的铃铛声、愈加清晰的满载重物的车轮与沙砾的摩擦声。


    火光蜿蜒,黑影也蜿蜒,自东方来,长长一线,向西方去。


    随着黑影显现的越来越清晰,不止随意和祁祚愣在原地,这片沙漠中所有尚存的挑战者,全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中,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怪异至极的一幕。


    星网中看到这一幕的网友们,也在怔愣之后,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情况??!”


    “我瞎了不成???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沙漠车队?车队也就算了,拉车的竟然都是星兽??!”


    “不是,这车上的东西都是什么?储备粮?有储备食物习性的星兽群?”


    “怎么可能,这怎么看都不是尸体好吧。再说了,有储备食物习性的星兽就那几种,而且都是成群活动的。你看看这些,蝎形星兽,蛇形星兽,蠕虫星兽,爬行星兽……这根本不是一个分类里的。”


    “我看着那只蝎形星兽后面拉的怎么那么像是花瓶?”


    “蠕虫星兽后面拉着的是什么?堆成山的……布?”


    “我看着好像还有书。”


    “那个刻着画的石头!!!可恶啊,这画面敢不敢再清楚一点,眼睛都看瞎了也没看清上面刻的是什么。但是我敢拿我三十年古物收藏经验担保,这一定是好东西!”


    “卧槽,古物收藏,惊现大佬。”


    “看后面!石雕??!”


    “嗯???你们不对劲。重点难道不是星兽排队拉车运货这种行为很不对劲吗?”


    “可是它们拉的那些东西真的都好神秘啊,有种神奇的魅力,莫名的让人移不开眼。”


    “策划的脑洞也太离谱了吧?真就放飞自我不在乎合理性了?s级以上的星兽才会开始产生智慧,但是就算是sss级的星兽,也依然是被最低劣原始的本能支配的生物,只知道杀戮猎食和繁衍。你现在告诉我,它们运的不是尸体,而是人类文明的产物?”


    “……”


    星网中的讨论猛地一顿,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卧槽!!!”


    “一语惊醒梦中人!”


    “人类文明的产物??!星兽???救命,我真的要阴谋论了!细思极恐!”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星兽的智慧进化了?不受本能支配了?”


    “怎么可能!虽然我不认识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就算星兽进化出了智慧,它们才进化了多久,人类的智慧又产生了多久?你觉得凭借它们能创造出这些漫长文化的结晶?”


    “嘶——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们就算觉醒了智慧,也还是被贪婪粗鄙的本能支配只知道杀戮劫掠的星兽。”


    “我现在真的很在意,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抢来的这些东西,又要运到哪里去。”


    ……


    观众在意,身处其中的挑战者们更加在意。


    星兽的车队连绵不绝,像是看不到他们一样,从他们眼前经过,满是**的瞳孔贪婪冷漠。


    有人试着攻击它们,想要打断这个车队的前行。但是不管他们怎么追赶,都没办法拉近和车队的距离。就算是最远距离的能量炮弹也无法靠近它们,甚至在机甲的雷达面板上根本没有这支星兽车队的存在,追踪弹直接显示区域内没有可锁定目标。


    像是一场海市蜃楼,更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投影。


    随意说不出亲眼看到这怪异场景时心里的感受,但是莫名的,心头弥漫起一种沉重之感。


    她和同样沉默的祁祚对视一眼,两人一齐看向了车队驶来的方向——东方。


    第92章 途中


    星兽车队自东方而来,不管这到底是提示还是陷阱,在现在对于通关任务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他们都有必要去一探究竟。


    随意再次看向温度显示面板,在他们驻足的这段时间里,舱内温度始终以一个恐怖的速度下降,机甲的控温系统完全形同虚设。再这么下去,他们怕是会被活生生冻死在驾驶舱内。


    而此时,沙漠的夜晚才刚刚降临不久。


    羲和内部的温度也在诡异降低,祁祚在这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中脸色有些发白。他看了眼悬浮的血红火把照明中蜿蜒西行的星兽车队,再看了眼同样脸色发白的随意,下一秒,直接收起了羲和。


    铂金色的华丽机甲消失,祁祚脚下踩着柔软细腻的沙地,整个人直接暴露在了这片浩渺广阔的天地间,也暴露在了星兽的眼前。不等他开口,随意也收起了摇光,和他站在了一起。


    奇怪的是,离开了有着控温系统的机甲舱之后,虽然周围的温度依然冷得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但是却趋于稳定,没有了那种每一秒都在降温的死亡逼近的危险感。


    而且这群星兽也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不管是巨大的机甲突然消失还是突然出现了两个人类,它们好像看不见他们的存在,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给他们。


    祁祚看看随意,悄悄勾了勾唇,精神力实体化出一个泛着淡淡金光的透明屏障将两个人笼罩住。他往随意身边贴近了一步,在随意看过来后,莫名有些心虚地解释道:“离得近一些,屏障可以小一点,省力。”


    刺骨的阴风呜咽地吹过,又悄悄绕回来,可是拿这个精神力凝聚出的屏障毫无办法,只能不甘地被拦在外面。


    随意感受到寒风被阻隔之后明显回暖的体感温度,对祁祚的解释不疑有他,主动和他贴得更近,两个人的肩膀几乎相抵:“走吧,去东方。”


    “……”


    祁祚一侧头撞入眼帘的就是少女冷淡的侧脸。他心中藏着未说出口的心思,现在距离突然拉近,他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说不出话来,全凭本能地跟着她的脚步走。边走,边按耐不住心里咕噜噜冒泡的五味杂陈的情绪,侧眸看她。


    看着看着,心情好像渐渐地就平静了下来。


    随意皮肤白,虽然不再是以前久不见光的病态苍白,但还是比普通人白上几个度。他们正逆着星兽车队的方向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走在更靠近星兽的那一边,挡在了祁祚和星兽的中间。


    两个人警惕的和星兽车队保持了相当一段距离,火把最外围接近橘红色的光亮透过精神力屏障映在她脸上,淡淡一层暖色,柔和了Alpha过于冷淡的五官。只有那双眼睛,就好像连最绚丽多彩的光线落入她漆黑眼瞳也会被无声吞噬般,沉寂、单调、没什么生气儿。


    祁祚看着,却觉得好看的不可思议,干净、纯粹、一尘不染。也是现在,他微微仰头看着她,才忽然发现,当初擂台上比他还矮一些、乍一看就像是饱受虐待营养不良的少女,竟然已经比他还要高一点。


    Alpha和Omega在生理上终究是有差异存在的。祁祚在Omega中已经算是非常高挑的了,但是他想到随意精神力恢复后肯定还有成长空间,突然就有些酸。


    这就是sss级Alpha的成长性吗。


    但他不知道的是,旁边,随意也在冒酸水。


    祁祚第三次偷偷看她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过她经过祁祚白天那一通起起伏伏异常复杂的视线洗礼之后变得淡然了许多,想着只要不影响战斗,看几眼而已,就随他看吧。


    沙漠的白天太阳火辣,平静之下暗藏危机,而夜晚却截然相反。除了骤降的温度之外,星兽车队的出场虽然令人大为震惊,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新的危险。


    赶路的过程太过平静,祁祚半遮半掩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偷看随意的时候,随意也在观察这队星兽和它们车上拉着的那些东西。然后,她不可避免的被风沙袭来时会有淡淡金光流转的精神力屏障吸引。


    这就是强大到可以实体化的sss级精神力吗。


    随意越看越眼馋。


    随意脸上不动声色,心里馋的不行。她试探着去感受自己体内精神力的流转,感受着感受着……嗯?


    随意神色一变,刷地转头看向祁祚。


    和她视线撞上的祁祚:!


    随意试探性地问:“一直支撑着这个屏障,累吗?”


    祁祚:“还、还行?”


    随意再问:“别人的精神力你可以吸收转化吗?就像是充能那样。”


    祁祚断然道:“不行。不同的精神力之间会互斥,就像不同的信息素一样,没办法……”话没说完,他想起了他和随意高到离谱的信息素匹配度,断然的语气变得犹疑了起来。


    “嗯……从理论上来说,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随意坦诚道:“我刚才试着感受了一下,除了感受到我的精神力之外,还感受到了另一股暖融融的精神力存在。而且我感觉……它不排斥我,甚至在邀请我。”


    这种感觉很微妙,随意形容的也很微妙。


    祁祚听了,不由得耳根一红。


    他的精神力竟然这么不矜持的吗?!


    但他还是努力冷静下来,理智道:“等通关之后,我先去问问我哥你现在的恢复程度,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试一试。”


    毕竟事关精神力,随意也没准备现在立刻尝试,她点点头:“好。”


    *


    沙漠的第一个夜晚在时不时响起的零散对话和赶路中度过。


    时间推移,太阳还没爬上地平线,白晃晃的晨光已经率先撕破了夜幕。漆黑如浓墨的夜色好似一滴水落到了滚烫的铁板上,连同看不到尽头的星兽车队,眨眼间全部都蒸腾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


    像是时空转换,又像是大梦初醒,改天换日,昼夜逆转,让得见者半晌恍惚失语。


    随意没有感叹,她只是觉得这太阳出来的太快,白茫茫的光线太刺眼。她戳戳旁边迟迟没有撤掉精神力屏障的祁祚,拿出了摇光的机甲舱:“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我带着你赶路。”


    晚上赶路纯属无奈,也不知道策划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设定出来的,机甲舱内竟然比外界的温度还要低,显然是在逼着人收起机甲用双脚赶路。现在有了方向,温度也开始回升,当然还是驾驶机甲速度更快。


    精神力实体化了一整晚,就算是祁祚也有些疲劳。他没有拒绝。


    摇光不是特殊改造过的可以双人驾驶的机甲,驾驶舱空间有限。随意钻进驾驶舱链接上摇光后,控制着摇光单膝跪地,弯下腰,向着祁祚伸出一只手,缓缓摊开了掌心。


    明亮的天光下,金色大漠,风沙苍苍,银色的高大机甲甫一出现就掀起了一片沙尘。它单膝而跪,逆着光,将风沙碎石挡在身后,如同最强大而可靠的骑士,向他无声宣誓守护。


    祁祚抬头,看见了金属机身折射出的光束里飞舞的星星点点的尘埃,看见了摇光冷然的晶体状的眼睛。


    发现祁祚没有动作,随意疑惑地偏头,摇光也跟着歪了歪脑袋,沉默凌厉的肃杀之感霎时消散。


    祁祚笑笑,伸手搭在摇光的一根手指上,借力跳上了它摊开的掌心上。


    随意手掌平放着虚虚地收拢手指握起拳头,将人护在掌心。她犹然不放心,等祁祚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放出了两片浮游器在他周围撑起了一个能量屏障。


    随意在驾驶舱内,两个人又没有通讯设备,交流起来有些困难。随意就控制着摇光,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圈住了祁祚的能量屏障,然后指指前面,示意要出发了。


    虽然知道不会有事,但是那么大一根机甲手指戳过来的时候,祁祚还是有被惊到,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他鼓了下脸颊,拍拍身旁将他护在中间的金属手指,仰头去看机甲的眼睛,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他看不见随意,随意却看得清楚。她将少年每一个有趣的小反应都尽收眼中,看到他盘腿坐在自己的掌心,仰着头,银发飞扬,金眸闪闪发光,努力的比比划划。


    随意心中一动,轻轻地眨眨眼,却拂不去眸中笑意。


    摇光推动器随之打开,猛地疾掠而出。


    祁祚第一次坐在别人机甲的掌心里,但是他不仅不害怕自己跌下去,反而对这个新奇又陌生的视角充满了好奇,仗着有防护罩,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可能是觉得很有趣,他眼角眉梢都带着肆意的快乐神采。


    随意看了他一眼,光翼一展,飞到了半空。


    祁祚见惯了从高处向下俯瞰的景色,不过身处驾驶舱和切身处在天地间的感受还是有很大的差异。更刺激,也更美丽。


    蓝天就在身旁,沙漠就在脚下,平滑温柔的连绵山丘、龟裂伤口似得干涸了千万年的河床、碎石遍布的碎石滩,以及……一泓月牙形状的镶嵌在金沙丝绸上的弯弯的湖泊。


    澄澈安静,空灵如幻。


    祁祚“哇哦——”了一声,随后好似看到了什么,立刻转头去看随意,边喊,边伸手比划:“有其他人!”


    随意和摇光的视觉相通,比他更早看清湖边景象。


    弯弯清泉畔,造型奇特却典雅美丽的建筑前,一只只蝎形星兽挥舞着在阳光下闪烁着幽绿色泽的巨大尾勾,将两架略微眼熟的机甲包围在内。


    而不远处的五色沙山上,正有数不清的蝎形星兽从山顶向下滑行。金沙鸣响,兽群汹涌。


    第93章 建筑


    地面上奋战的两架机甲显然也发现了空中的摇光。三架机甲的视线相交,随意毫不犹豫,再次提速,直接从它们头顶飞过,目标正是湖畔边的建筑!


    尤文驾驶着机甲,反手一炮轰出一小片真空区,微微眯眸:“是联大的那个黑马。想趁火打劫?想得美!阿途,把她给我打下来!”


    “知道了!”


    旁边,尤途猛地调转机身,重型机甲极具气势的庞大体型带起了一股气浪,烟尘四起。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他扛在肩上的漆黑炮筒,足有一米的可怖口径,能量汇聚时声势摄人。


    祁祚有心取出羲和,可摇光现在已经被锁定,明显不是个好时机。他没忍住低骂一声:“西塞罗的疯子!”


    摇光飞行的方向就是那栋很可能与任务相关的建筑物,正常人都会投鼠忌器,就算是攻击,也不会采取这种很可能对未知建筑物造成严重伤害的攻击方式。


    对方根本就是在赌,赌随意冒着受致命伤的风险也会护着这片建筑,逼她硬抗这一炮。


    轰!硕大的能量炮出膛。


    而随意……也确实不能躲开。


    他们从进入这个模拟战场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现在是第二天,这是目前为止出现的唯一一片建筑物,她不能还没进去探一探虚实就亲眼看着它被轰成废墟。


    能量炮的速度快得惊人,摇光却还有一只手被占着。


    形势危急,随意来不及跟祁祚交流,但祁祚好似对她想要说的话心领神会,早已从悠闲盘坐的姿势站起身,看向了那座寺庙阁楼。


    摇光速度已经开到了极限,与建筑物的距离不断拉近,炮弹也以更快的速度迫近摇光背后的光翼。眼看着能量炮就要将摇光击落成碎片,随意捧着祁祚的那只手用力向前一抛,同时飞出的还有作为保护罩的那两片浮游器。


    祁祚将精神力外化为丝线,飞出的瞬间接近透明的丝线就缠住了向前的浮游器,他也被带着向前。靠近其中一栋阁楼后,祁祚抓住栏杆的同时散去精神力丝线,翻身跃过栏杆就地翻滚一圈卸力,稳稳落地。他一起身,头也不回地闯进这座寺庙中,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过了正面迎战的摇光。


    随意在把祁祚送走之后,背后炮弹几乎已经要落在摇光的光翼上。千钧一发之际,她毫不停顿地拔剑、反身、格挡!


    砰砰砰!!!


    一连串刺耳的能量爆破声,摇光被爆炸产生的气浪冲击,不断后退!下坠!


    轰!


    它重重坠落在地,在沙地上砸出一个大坑,连同附近的蝎形星兽也瞬间被砸碎掀飞。而那一发能量炮弹也被拦截在空中,没有波及到后方的建筑物。


    尤途放下炮筒,得意地笑道:“还剩一个。”


    他话音未落,那个坑洞上方的尘雾中蓝光闪烁,一枚枚飞弹飞出,尾部还拖拽着长长一条尘雾。


    尤途笑容消失,却也没有太过惊慌。他将扛在肩上的炮筒往地上一竖,落地的闷响和砸起的沙尘足以显示出这个漆黑炮筒惊人的重量。烟尘中,一道厚重的光屏以炮筒为中心扩展延伸开,将他驾驶的机甲严严实实围在了中间。他有十足的自信能够轻松挡下了摇光发射的飞弹。


    尤文和他之间隔了些距离,站位错开,正挡在离那座鸣声阵阵的金色沙山前方阻拦蜂拥而下的星兽,让尤途能够腾出手攻击摇光。他听到尤途的笑声后,一炮轰碎几只扑到他面前的蝎形星兽,余光一瞥,正好看到尤途撑开屏障挡住飞弹的一幕。他眉心狠狠一跳,急切喊道:“小心!”


    可是还是迟了一步。


    一枚枚飞弹在空中环绕着划出了一道道弧线,全部避开了手握炮筒的重型机甲,不等靠近机甲就接连破裂。


    飞弹的外壳碎片炸裂,丝丝缕缕密密麻麻的电流流窜,电流交接处劈里啪啦作响,交织成一片蓝白的电网。电流疯狂跳跃流窜,半空中遍布的粉尘和沙砾也被牵引着疯狂摩擦碰撞,当达到某一临界点的时候——


    爆炸!铺天盖地的爆炸!火光纠缠着电光,将那一片圈出的区域连同区域内那架体型巨大的重型机甲全然困在其中,声势骇人。


    “草!”尤途眼前的画面全部被爆炸的景象强势覆盖,就算他心理素质再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但是最让他暴躁的不是这场爆炸的威力,而是火光中如蛇窜动的电光。


    尤途看着队内通讯屏幕上消失的人影和多出的乱码,不死心地高声喊道:“哥?听得见吗?!”


    无人回复,耳中传来的只有扰乱人思绪的刺耳的吱吱电流声。


    重型机甲的防御力不是说笑的,飞弹引起的大爆炸的杀伤力虽然让他的防御屏障微微动摇,却还做不到一举破防。再强的攻击,不能真正落到目标机甲的身上,都约等于没有。可那些幽蓝银白的电光却能够扰乱周围的磁场,将机甲困在原地同时还断开了驾驶单兵对外的联系。


    身处轰炸区域中心,外面还有蝎形星兽群虎视眈眈,又突然和最信任的队友断开联系,这一瞬间的异变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被迫陷入孤军奋战腹背受敌的险境,不受控制地开始心慌。但凡换成任何一个意志薄弱点的单兵,可能已经下意识一边无差别地对外攻击,一边尽快逃离爆炸区域了。而在战斗中,任何一次慌乱的行动都会变成敌人眼中的致命点。


    尤途则不同,他只是吃了一惊,在发现磁场被干扰失联被困之后,他迅速调整好状态,冷静检查了一遍机甲受损和受影响的情况,确定对方的攻击没有突破他的防御之后,开启了完全武装模式。


    重型机甲宽厚的身躯后猛地探出数个大小不一口径各异的炮。筒。


    “跟我比火力轰炸?哼!”尤途冷哼一声。


    侦查雷达也被磁场影响,但是他毫不犹疑,朝着四面八方,开炮,轰炸!炮弹跟不要钱一样。


    正要近身的随意唇角一抿,浮游器飞出挡住身前的一发炮弹。


    同一时刻,尤途嘴角勾起:“抓到你了。”


    机甲背后的炮筒齐齐调转方向,轰鸣发射,就连那个方向上的火光和电光都被强势轰开空隙,两架机甲的视线相撞。


    随意目光愈冷。


    对方防御力和攻击力都很强,完全可以轻松从那片爆炸区域毫发无伤地硬闯出来,但是却没有。对方停留在爆炸中心,既像是在向她无声昭告——太弱了,伤不到我,也是为了引出她的攻击方向。


    炮弹迎面而来,随意握剑,手腕下压猛力一甩,咔擦咔擦,骨鞭一节节延长,如蛇蜿蜒,如闪电般迅疾射出。骨鞭棘突上森蓝光芒闪耀,竹签穿豆腐一样穿过地面上一只只蝎形星兽,然后手臂扬起,在空中狠狠一甩——


    星兽与炮弹在半空相撞,接连炸开!


    一时间,天空血雨淋漓。血雨混杂着暗绿色的毒液落到沙地上,滋滋作响,将沙地腐蚀的坑坑洼洼,可见这种星兽毒性之强。


    包围着重型机甲的炮火逐渐势弱,电光也细若游丝,显露出正中钢铁巨人的身形。但是在这么几次交手之后,尤途再也不觉得对方好欺负了,原本的那点轻视全然被打散。


    随意操纵摇光,微微伏低身子作冲锋姿势,正要乘机拉近和对方的距离,耳朵一动,在听到熟悉声音的前一秒光翼展开仰身倒飞出去,激起一地沙尘。


    尤途瞳孔骤缩,下意识往旁边一扑,但是他反应再快也快不过来自高空的狙。击,砰!!!


    一枪,在连番轰炸中也只是有些颤动的屏障瞬间遍布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不等尤途反击,子。弹爆开成一朵金色的火焰,焰光突然一涨,颜色接近纯白的高亮度火光太刺眼,尤途闷哼一声,下意识闭上了刺痛的双眼。驾驶员在传感模式下和机甲的感官共通,在各种科技的加持下,各项感知能力都要比平时更加敏锐,这原本是一件好事。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感知加强,受到强烈刺激时也会更加敏感。


    这哪里是火光,分明是超级加强版的闪。光。弹。就连不远处一直分神观察战局的尤文,也被刺地紧紧闭眼,连精神力也有了一丝不稳的感觉。


    他第一时间撑起最强防御的机甲防护罩,正悍不畏死甩着尾勾向他袭来的蝎形星兽没有刹车这个概念,一个接一个撞上了防护罩,发出连续的撞击声。


    等最刺激的那几秒钟过去,尤途强忍着抽痛的太阳穴睁开眼,却只能看到空中有两个小黑点正在远去。


    通讯已经恢复,他看向重新连接上的屏幕,眉头下压,太阳穴直抽抽,吸着冷气,愤怒道:“她玩不起!她搞偷袭!还有那个狙。击。手,别让爷爷我逮到他!”


    尤文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自家傻弟弟没认出来人。他看了愤愤不平的尤途一眼,平静道:“联大,大一生,轻型机甲单兵,狙。击。手,这么多关键词,你就没想到什么?”


    “嗯?你怎么知道另一个人也是大一的?真的假的?”尤途揉着依然在抽痛的跟针扎似的太阳穴,尤文说的话他根本没来得及过脑子,语气在不爽中还夹杂着不敢置信,“嘶——这闪。光。弹的后劲怎么这么大。联大这届什么情况,现在的大一新生都这么猛的吗?”


    尤文面无表情,觉得自己的头也要开始疼了。


    气的。


    他恨铁不成钢道:“这不光是闪光弹,还是针对精神力的攻击!”


    尤途一愣,有些呆:“不会吧,我的精神力可是ss级……”


    电光火石间,他一个激灵,突然醍醐灌顶,震惊道:“sss级?Z?祁祚?!他和那个联大黑马联手了??!”


    尤文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千万别让邵青学长听到这话。”


    如果说应天府军校是联赛中难以超越的第一,那么西塞罗军校就是有资格向它发起挑战意图取而代之的万年老二。西塞罗军校坐落在第二星区的赫尔墨斯星,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有资源,一切配置和训练设施都按最好最贵的来。


    西塞罗这次摩拳擦掌想要把应天府拉下马,斥重金包下了数颗星球改造成秘密训练基地,评估后,把所有有潜力通过集训选拔的学生都提前丢到了训练星球上,进行封闭训练。尤文和尤途都是西塞罗军校的大二尖子生,这届联赛的种子选手,自然也参加了这次封闭训练,对外界的信息难免有些延迟和缺失。


    集训名单出来后,西塞罗的指挥整理出来了其它军校值得关注的对手的信息发给他们,意在让他们知己知彼,避免信息差导致的错误判断。但是显然,那个大小稍显可怕的资料包里关于联大这届新生的各项介绍分析,尤途是一点都没看进去。竟然连祁祚和随意这队凶名在外的bug组合都不知道。


    别人是来拼死拼活争夺积分,这两个人倒好,跟星网bug一样,疯狂捞分,积分上涨的速度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令无数人酸涩到面目狰狞。


    尤途心虚:“这不是资料太多了嘛。我想着大一新生也就是来集训见见世面,又进不了联赛的正式队伍,就没细看……”


    话没说完,他想到刚才和随意几番交手的情景,自己先没了声音。


    随意刚开始硬捱了他那一炮时他当真以为也就到此为止了,对方就算不死,机甲损坏度过大和废了也没什么区别。可谁曾想,对方坠落后立刻就展开了反击,期间一点迟疑停顿都没有,简直就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不禁让人疑心是不是连被击落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尤文没和随意交手,但他对这架来历不明的神秘机甲略有耳闻,刚才特意留心观察尤途和她交战的战况。他手一挥,一连串能量光束射出,扫荡着四面八方堆积如山的星兽。他从旁观者的角度仔细回忆着刚才那场战斗的细节,神情凝重:“一个联邦之星已经够棘手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高攻高防甚至能空中作战的近战单兵,再加上林家那个sss级指挥……”


    “据我所知,联大这届能进集训的大一新生,排名都很靠前,没一个是能够小看的。阿途,再遇到对方,就算只是大一,也不能轻敌。”


    尤途难得没反驳,沉默半晌,低低应了声:“……嗯。”


    尤文接着道:“祁祚是在那片湖边的建筑上狙。击你的,他最开始进去的也是那里。他一出来,那个近战单兵也跟着撤退了,里面肯定有跟任务有关的线索。走,我们去看看。”


    兄弟两个交流中也不忘记战斗,凭借强悍的实力,硬生生从密密麻麻的蝎形星兽群中开出了一条路,浑身浴血地杀至那座建筑前,一人隔了些距离守门,一人收起机甲准备进入。


    离得近了,才更能感受到眼前建筑物的精美绝伦。


    寺院楼阁重叠紧凑,沿中轴线横向对称展开,平地高台浑然,肃穆庄严,气势非凡。


    砖木的结构,是星际时代少见的建筑方式。


    赫耳墨斯星是联邦的商业中心,星球上高楼林立,而且都是由各种坚固稀有的特殊金属建造而成,整体造型科技感和艺术性兼具,其富贵繁荣,让无数初次登临的旅客目不暇接,大受震撼。


    尤文出身赫耳墨斯星三大家族之一,自幼在那颗繁荣美丽的星球上成长,也无数次引以为荣,坚定认为那是全联邦最美的星球。这种坚定,一直到他第一次去到被誉为火种之星、文化中心的广寒星,才被打破。


    他不喜欢广寒星上那些自诩高贵姿态傲慢实则循规蹈矩格外守旧的世家,但他没办法不喜欢那颗星球,没办法不喜欢那颗星球上的景色。


    烟雨楼阁,碧水青山,朱墙琉璃瓦,白雪落梅花。


    广寒星上有着全联邦最多的仿蓝星建筑物,也有着最多的蓝星遗物。哪怕只是踏上那片土地,举目四顾,也会让人身心颤栗,无法克制地想起早已遗失了坐标的遥远故乡,想起星海图书馆中留存的源自故乡的片字残章。


    这种文化审美带来的悸动是镌刻在灵魂深处,随血脉传承的。而现在,看着眼前这栋建筑物,尤文久违地体会到了那种令人心神颤动的悸动。


    青瓦压顶,石狮威严。仰着头,用朝圣般渴慕的眼神往后看,能看到沙漠深蓝无云的天空,金灿灿的沙山,也能看到楼台庙宇,飞檐彩拱,脊兽各异。


    门额上,三个贴金大字:雷音寺。


    第94章 触发


    随意在接到祁祚撤退消息的第一时间就飞快规划好了撤退路线,祁祚开枪牵制住敌人掩护她撤退,她则趁机脱身而去。


    两个人飞出了一段距离,等彻底听不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之后,随意才开口询问道:“任务线索是什么?”


    祁祚遗憾摇头:“没有线索。我进去后就用精神力扫过了所有建筑,没有发现任何任务提示。”


    随意想到西塞罗那两个人,不确定道:“那他们——”


    祁祚点头:“他们肯定会认为里面藏了什么重要的任务线索,进去探查。尤其是我去过的那栋阁楼,他们不会放过。如果我在里面设置陷阱,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诱饵,他们自己就会上钩。”


    随意听到他的话,看着他,肯定道:“你没有设陷阱。”


    祁祚笑:“对。我什么都没做。”


    随意移回视线,看向东方:“走吧,继续往东。”反正也没有别的线索,不如锁定一个方向继续走下去。随意冷静地想,模拟战场的地图再大,也不可能没有边际。


    祁祚忍了会儿,确定随意是真的不准备追问他为什么不设陷阱削弱对手战力,他气鼓了脸,深呼吸,若无其事地接上没有说完的话:“那片建筑是座寺庙,里面……很美,美的震撼。我不想破坏它。”


    不管是陷阱还是争斗,都很可能让这些脆弱易碎的木质结构建筑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很多时候,人类比无情的大自然更加擅长破坏。


    祁祚出生广寒星,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那座寺庙真正的价值所在。无论有没有关于任务的线索,他都不忍心加以破坏,所以才会选择不战而退。不然的话,他其实很想和西塞罗的那两兄弟交手试一试。就算对方是大二的学长,他和随意联手,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


    他遗憾道:“你刚才应该进去看看的。”


    随意回忆了下无意中瞥到的三个贴金大字——雷音寺。有些奇怪的名字,但只是这三个字,就仿佛自带一种庄严肃穆不怒自威之感。


    随意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安利对象,她情绪少,物欲淡,除了机甲相关的事情,她对待什么都能保持平静冷淡的状态,很少主动提出去尝试些新鲜年轻的事物,就连最热的星网畅销游戏她都不玩。热情如林姝,也在几次安利失败之后果断放弃攻克这座刀枪不入的堡垒。


    不过现在,她听着祁祚喋喋不休地给她描述雷音寺内的震撼景象,倒是心生些许向往之情。


    祁祚说,她就听着。等祁祚意犹未尽地说完,随意适时地半捧场半认真道:“通关之后,我们可以再去一次。”


    祁祚的关注点全落在了她说的“我们”上面,闻言,视线飘忽不定地暗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约会吗?在寺庙里约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既然她主动邀请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祁祚矜持地微扬下巴:“嗯。”


    完全没get到他突然开花的原因无辜被闪到眼睛的随意:……


    真的有这么想看吗?要不然趁还没走远,现在掉头回去,先了却了他一桩心事?


    随意不自觉减速,回头看了眼,只看见那片绿洲影影绰绰的模糊轮廓。


    祁祚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随意?”


    随意回过神,应了声,提速追上他。


    *


    在传送进入每一个模拟战场的时候每位挑战者的眼前都会有片刻的空白,在那一刻,人的身体感官被剥夺,只有思维可以运转。也恰恰因为感官的缺失,大脑运行的速度增快,很容易让人发散想象。随意很排斥那一刻空白带来的失控感,所以她会强迫自己疯狂地思考、猜测,思考模拟战场的名字和任务中给出的隐形信息,猜测可能会遇到的情况。


    每个完整大型的模拟战场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精力、时间和财力才能构建成形,顺利通过竞技场的审核,而它们的名字则大多有其深意,往往与通关任务相关。但是在进入这个名为《瑰宝》的模拟战场之前,随意作出的所有由名字产生的设想全都在进入后被验证,又被推翻。


    如她所想,这无疑是一场寻宝之旅、守护宝物之战。但这一路走来,昼夜更迭轮转,星兽车队出现又消失,随着他们的前进,车队的影子越发凝实,她的心情也越发莫名的沉重。


    从雷音寺开始,这方世界和星兽车队的细节展现的越来越多,不管是场内直面这一切的挑战者还是场外的观众,都渐渐失去了嬉笑玩闹的心情,表情略微有些凝滞地看着逐渐铺展开的一切,思绪随之展开。


    星兽车队、人类文明产物、蓝星古建筑、瑰宝。


    再想到模拟战场开始前简短的任务介绍——


    “守护传奇石窟不被破坏,破坏度超过百分之十,则副本刷新,全员判定为失败。”


    沉默中,所有尚存的散布在这片无边宽广沙漠中的挑战者的心头都弥漫开一股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一道从很远很远的远方悠悠传来的飘渺声音在耳边催促,催促他们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就要发生什么会让人悔恨莫及的悲剧。


    随意和祁祚也有这种玄妙莫测的感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的精神力等级都很高,感知更加敏锐,那种被催促的感觉就更加的强烈。


    这里的白天和黑夜轮转的很快,白天,处处都是突然袭击的星兽群。两人合作之下硬是在潮水般的星兽群中杀穿出一条笔直的路线,所过之处星兽的尸体堆叠了一地。而当夜晚降临,天地封寒,两人就会收起机甲,在精神屏障的保护下于沙漠中徒步前行。


    他们像是误入此方世界的外来者,穿越空间和时间的洪流,如同一场追寻历史足迹的修行,为了见证某道刻骨伤痕的形成,为了见证某种极致哀痛的开始,为了见证某种辉煌文明的存在。他们到来,他们跋涉,他们迎着风沙逆行。


    随意和祁祚昼夜不停赶路,进程远超绝大部分挑战者。在隐约看到前方建筑的虚影时依然是黑夜,他们提快速度,终于赶在黎明破晓前到达了终点。


    远远的,他们最先看见的是一座在夜幕下显得秃秃的、静静的、没什么奇特的小山。可在看到这座山影的一瞬间,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铜钟被撞响,莫名让人笃定,前方就是他们最后的目的地。


    黎明来临前的黑夜最黑沉,最后这一段路也恰如四周浓稠到几欲滴下墨汁来的黑暗,格外的难走。地上的沙子很细、也很软,走在上面,每一脚都深深陷入沙地里,柔柔的卸掉了全部力气,也抚平了一路行来的杀伐血腥气——


    好似某种净化的仪式。


    随意很不适应这种仪式,她深深踩进细软的沙子里,就像踩在了高空中的云朵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虚幻感,让她连举步都不禁有些踌躇。


    黄沙上,有两排脚印蜿蜒,一端延伸向远方,一端链接在他们脚下。随着他们一步步走近,眼前景象渐渐清晰,低矮安静的小山的轮廓中影影绰绰显出些排列整齐的深色,深色轮廓上也有一条条锁链般的长长影子链接。


    正当此时,晨光初露。昼夜共存,日月同辉,天空昏暗与清明切割分明,荒漠上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像是对焦成功后的镜头,入目的一切色彩都真实了起来。


    深色的轮廓是小山上一个个洞窟,锁链则是种类各异的沙漠星兽。浩荡曲折的星兽车队的尾部消失在一个个石窟中,正从那些窟洞中向外爬行、蠕动。它们无一不拖拽背负着劫掠而来的宝物,明亮的晨光照进它们冰冷凶戾的兽瞳中,让它们瞳孔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贪婪欲。色再也无法被夜色遮掩。


    光影模糊,车队虚影如风中烛火凌乱摇曳随时都可能会熄灭消散,但是那种即将见证什么的奇异感觉在这一天早晨的这一瞬间猛然达到最高峰,然后戛然而止,只余下震撼失语。


    所有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人,大脑都陷入了一片空茫茫的空白。


    “滴——已有挑战者进入任务范围,副本任务将于一个小时后开启,请做好准备。石窟目前完整度:百分之百。”


    “重复一遍……”


    系统播报突然响起,冰冷的机械声音在沙漠的每一个角落回荡,接连三次播报,彰显出这个任务的重要性。


    据此还有相当一大段距离的尤家兄弟,听到这个系统播报后先是一愣,随后就是一惊。


    尤途瞪大眼睛,不解地咋舌道:“不会是联大那两个人吧?他们怎么这么快?”


    沙漠的夜晚温度极速下降,机甲舱里更是冷得吓人,根本不能久待。外界温度虽然不至于让人分分钟被冻死出局,但是也不适合赶路。以他们两个ss级Alpha的身体强度,也耐不住长时间的赶路,最多只能走走歇歇,在身体热度全部流失之前停下来点火取暖,然后再次出发。因此,就算是猜到了任务地很可能是在星兽车队的源头处,他们现在也依然还在路上,连目的地的影子都没看到。


    因为祁祚和随意的误导,尤文把雷音寺每个房间都翻了一遍。结果就是既也没找到任务提示,也没有等到系统播报。而且花费了他们不少的时间不说,为了应付那些源源不断的蝎形星兽,他和尤途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甚至险些翻车丧命,最后异常狼狈才逃了出来。


    他还记恨着这件事,提起随意他们两个的时候表情有些臭,但还是理智分析道:“大概率是他们。羲和的速度很快,而且祁祚的精神力有多离谱你又不是不知道。sss级,体外实质化的精神力,啧。”


    他和尤途都是西塞罗的联赛热门人选,大二单兵系最强的那几个人之一,精神力更是ss级中的顶尖。从出生到分化后,他们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即使如此,ss级和sss之间的那条鸿沟却是他们倾尽家族资源和努力也难以逾越的,更别说精神力强大到可以体外实质化了。


    尤途也沉默了一会儿,心里酸的冒泡儿,嘴硬地自我安慰道:“还好那个叫随意的联大黑马只是s级,不然联大这届也太逆天了,说不定真的会再次崛起。”


    尤文看了他一眼,想到资料中关于随意星网登录中精神力评级的s级结果。精神力等级又不是信息素,没那么容易伪装,星网也不可能在这上面出错。这么想,他心中稍定,表情却没有半分轻松。


    无论是观战的他还是和随意交手过的尤途,都已经将对方彻底摆在了值得重视戒备的对手一栏。先不说对方那架神秘的机甲,就凭交手中随意展现出来的强到吓人的战斗意识,也让他们没办法掉以轻心。


    两个人陷入沉默,默默把本就很快的前进速度再次提快。


    沙漠中各处,尚存的挑战者们不管在做什么,心中都嘎噔一声响。


    一个小时。


    这次模拟战场的任务比较特殊,单从任务介绍来看,这其实是一个团体协作的任务,任务成功通关后,系统会判定个人得分给出排名。得分标准未知,但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模拟战场的挑战,多少能猜出一些可能性比较大的得分点。


    比如猎杀的星兽数量、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在守护石窟过程中发挥作用的大小。


    如果任务一直没被触发也就算了,但是现在任务突然宣告一小时倒计时,所有人都紧张焦急了起来,原先准备在路上多杀点星兽的所以进度较慢的人更是心头一口老血哽住。


    触发任务的人是凭空造出了星船还是怎么着?这么快,真的不是bug吗??!


    第95章 莫高窟


    太阳彻底升起,月亮隐没于天幕,黑暗被光明完全吞噬。日光照在那座小山上,为它镀上了一层腾燃的金光。朝霞绚烂,光芒如水流溢,色彩笼罩这座深藏在沙漠深处的小山上。其上,九层楼阁檐角飞起,洞窟玄妙,吸纳了无量度的才情和惊艳,神秘空灵地守望着每一个自风沙中远道而来的朝圣者——


    莫高窟。


    它因华美而矜持,它因富有而深藏。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星际时代的人类无法理解自己此时复杂的心绪从何而来,所有目睹这千年生命的人,都被历史的洪流和文明的浪潮裹挟着消融,无法自拔,无法自控,连灵魂也被那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攥住。心中不断地回响着“近一些、再近一些”的低语,想要更深入的一窥它的全貌,又满怀敬畏,唯恐冒犯。


    一个小时的倒计时高悬头顶,每一秒的消逝都昭示着危险的逼近,如催命符一般,步步紧逼。


    随意比祁祚更先从那种灵魂离体的震撼感中抽离出来,她冷静下来,看了一眼剩余的时间,发现他们竟然毫不设防地站在这里凝望了快五分钟。随意轻轻喊了声依然没办法回神的祁祚,祁祚身体一颤,金色眼眸中有些许迷茫,随后迅速被清明驱散,但是依然看着对面的塔楼和洞窟,在随意看起来就显得有些呆呆的。


    一幅不太聪明的亚子。


    祁祚开口,语气也比平时更迟缓,语速偏慢,不自觉拖着尾音,听起来莫名像是在撒娇:“随意,我想进去看看。”


    任务是守护石窟不被破坏,稍微联想一下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成群结队的沙漠星兽也能料想到等下肯定是一场苦战,现在时间紧迫,环境陌生,周围怪石沙丘林立,能藏星兽的地方不少。眼下最谨慎的做法应该是先侦查附近情况,排除掉周围的危险之后再小心探索那一个个黑漆漆的未知洞窟,以防贸然进入后被星兽里外围攻没有退路。


    但是祁祚急切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写在了脸上,如果不是还记得是在组队状态,他怕是早就一个人冲进去了。随意看着祁祚盯着洞窟时亮晶晶的眼眸和风中飞舞的看起来就很柔软顺滑的银色发丝,指尖动了动,有些手痒,想rua。


    随意眨眨眼,平淡道:“走吧。”


    她答应地太快,也太轻巧,好像不需要思考。但祁祚知道,以随意的性子和战斗意识,肯定早就规划出了更安全可靠的方案。可她现在却毫不犹豫地推翻那些计划,要陪他一起贸贸然闯进未知的洞窟。


    祁祚闻言,终于从眼前的莫高窟上收回视线,定定地看向她,眸光流转,有细碎的光芒在闪烁。祁祚突然认真地说:“里面说不定都是星兽,很危险的。”


    随意以为他真的在担心里面的危险程度,随口道:“想去就去。有我在,不用担心。”


    祁祚看着她,心脏上刚刚破土而出的那颗种子仿佛被暖融融的日光包裹,生长飞速,眨眼间就开出了一朵小花。


    祁祚唇角的弧度更加压抑不住地上扬,漂亮的眉眼被柔软的笑意浸润,眼眸如琥珀色的蜜糖般诱人。


    他张嘴,正想说话,随意就抢先一步冷静分析道:“看这个洞口的大小,能埋伏在里面的星兽的体型也不会特别大,需要注意的危险是一些能力特殊或者有毒性的小型星兽。不过不用担心,我对沙漠星兽的攻击习性很熟悉,就算星兽数量太多打不过,我也能带你逃出来。而且倒计时还没结束,按理来说不会立刻开战的。”


    随意表情不变,目测了一下洞口的大小,确定就算是躺着也没办法把机甲塞进去之后就彻底放弃了驾驶机甲开路的打算,掏出了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的匕首。她一手一把匕首,手腕转动,刃光一晃,顺滑的归鞘。


    沃达星保护罩外面都是恶劣的风沙和躲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凶残星兽,从某方面来说,随意沙漠中星兽厮杀的经验确实很丰富。就算没办法使用机甲,她也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的神色太平淡,冷静到仿佛不带有一丝多余的感情,仅仅只是分析后觉得这件事有可行性而已。


    像是有一颗从天而降的巨大冰雹,不偏不倚砸在了那朵左右摇摆的小花上。


    祁祚一口气哽住,笑容从灿烂到僵硬消失,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罢了。


    随意还在戒备地打量附近的环境,她不好奇祁祚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进去一探究竟,也没问他是不是准备在不到一个小时的倒计时内把每一个洞窟都走一遍,而是直接了当地询问道:“你想先去哪个洞窟?”


    祁祚实在是想看看石窟内部,他憋了又憋,好不容易才把哽住的那口气咽下去,语气毫无起伏,面无表情地说:“从左到右,按顺序吧。”


    随意放眼一看,看着满山壁成百上千个洞窟和不停跳动的倒计时,心道果然如此。她就知道祁祚全都想要。


    随意:“行。”


    祁祚在前,随意跟在他后面走进了那开凿在山壁之上的洞窟里。


    随意自小就没受过什么文化的熏陶,她对许多抽象的概念,比如文明、比如思乡、比如一些更加细腻的人类情感,她一直都似懂非懂的,感触不深。她虽然也会被美丽壮观的景色和那种无形的庄严厚重的感觉震撼,但更多的是对眼前景物本身的震撼,受到的触动远没有在母星文化氛围最浓厚的广寒星上长大的祁祚那么深。


    不过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祁祚想去看,她陪着一起就是了。


    随意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做好了陪同的打算,这种想法却在几分钟后被完全颠覆。踏入光线昏暗的洞窟的一瞬间,视觉还在适应骤变的明暗,随意的脊背却已经下意识挺直——


    美丽是最无声而动人的语言,拥有跨越时空的力量。


    一路走下去,一个洞窟又一个洞窟看过去,人性、宗教、神性都在美的火焰中蒸馏,梦幻神圣的色彩碰撞、交汇,在伫立于时间长河中的石壁上流淌腾飞。飞天的舞女,神话中的动物,泥塑壁画,菩萨力士……


    许久后,随意仰头看着眼前面容庄肃威严的雕像,喉头干涩地吐出几个很轻的音节:“祁祚……这个雕像……是什么?”


    她后退了半步,声音很轻,漆黑的眼眸中有触动,也有无措的茫然。像是一个长久以来独自生活在单调房间的孩子,第一次走出房门,见到外面的世界。然后手足无措地发现,这个世界竟然有那么多陌生的、瑰丽的、五彩缤纷的美丽色彩。


    随意对母星和联邦最初的认知都来自于随江的睡前故事,可随江到底不是专精于此的古文化研究者,他甚至不算是一个很有文采的优秀讲述者。他的故事更多的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和一些耳熟能详的小故事,平铺直叙,零碎简短,想到哪说到哪。对于神话和宗教,对于文明和美丽,随意的脑海中有着大片大片的懵懂空白。


    祁祚听到她轻得好似梦呓的声音,想起了她之前的经历,突然有些心疼,刚才那一点点怨念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祁祚也放轻了声音,柔声说:“这是佛像。佛教是母星上一个历史很悠久的宗教。我家里收藏的有几尊小型的佛像和一些残本经书,嗯……还有一些其它的母星遗产。你如果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它们背后的故事都很有趣,我来讲给你听。”


    梵音在洞窟内盘旋,那些线条精细色彩艳丽的壁画也似活了一般,神情、姿态,灵动异常,栩栩如生。菩萨窈窕,天王雄健,佛龛典雅,大佛神圣,或喜或悲,都笼罩着一层佛性的圣洁光辉。


    随意看着眼前说要给她讲故事的少年。他的语气很真诚,神情很柔和,金眸熠熠生辉,仿佛也被耀眼的光辉笼罩着,又或许他本身就是一处炽热的光源,正在努力地发着光,全方位地精准照射在她身上。


    随意之前总是恨不得绕着祁祚走,就算后来熟悉了,在这颗小太阳发光发热的时候她依然会控制不住地想避开。这是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穴居动物的本能,得不到的时候一心渴求阳光温度,被阳光眷顾直射的时候又唯恐灼伤。


    随意安静了几个呼吸,眸中的无措和晦涩缓缓褪去,纯黑色的瞳眸如盛夏的某一个深夜,夜空深邃,星星和月亮都静谧地投下柔和的光辉,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静的恬然梦乡。万籁俱寂,宁静平和,某些陌生的情感在温柔的风和如水的美丽月色中悄无声息地酝酿。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收拢蜷缩在一起,正用修剪的干净的食指指甲轻轻抠着虎口旁的茧子。随意往前走了半步,和祁祚并肩,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嗯。”


    祁祚见她答应,笑弯了眼睛:“等着,我知道的故事可多了,一天一个的话能讲很多年不重复。”


    随意看他的目光微妙地变了,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她既觉得他可能只是在吹牛,又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她决定给小太阳多一点信任,于是配合地真诚点头,用充满赞美和佩服的语气重音道:“好!我等着。”


    但她殊不知,身边的某个omega满脑袋都是加粗放大的“很多年”,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露出了一丝得逞的得意笑容。


    余生那么多年,怎么就不算是很多年呢?


    第96章 不能退


    一个小时的倒计时转眼即逝,眼见着倒计时即将归零,依然没有其他挑战者赶到。


    “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能到。”祁祚看向随意,语气坚定道,“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必须要拦住接下来的星兽,不能让它们破坏石窟。”


    任务要求的是石窟损坏度不超过百分之十,但是在见到石窟中深藏的瑰宝之后,祁祚决心不惜代价也不能让星兽破坏这里,就算这一切只是一场虚拟的模拟战场,他也绝不允许。


    随意的神色有些凝重肃然,却没有多加犹豫地点头:“嗯。我们先出去,星兽大概率是从外面进攻。”


    他们在一个个石窟中前进的速度堪称龟速,尤其是祁祚,走两步停一会儿,看着那些壁画雕像赞叹称奇,随意就一边陪着他,一边观察着石窟内部的情况。结果就是,一个小时过去,两个人连第一排石窟都没走完。不过随意在仔细观察之后倒是有所收获。


    石窟内部空间大小不一,通道曲折,星兽群不太可能直接从石窟内部出现。一方面是容纳不下大部分星兽的体型,一方面则是这些雕像彩绘都太脆弱,如果星兽可以从内部进攻,那么破坏度分分钟过半,这个副本的难度就太离谱了。


    成百上千个洞窟,就算所有挑战者齐聚在这里,一人守一个洞窟也守不过来。


    随意和祁祚离开石窟内部,站在山壁上的洞口处,向远处眺望,入目的只有沙漠里终年不散的风沙和远处若影若现的沙丘的轮廓。没有星兽,也没有援军,好像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身后神圣瑰丽的莫高窟和他们彼此。


    倒计时已经跳至个位数,天空上,烈日炙热炽白,此时却忽然起了风,天色也随之暗淡了些许。


    风越来越大,裹挟着粗糙的沙粒和漆黑的碎石,不过几个呼吸间,从高处遥遥望过去时几乎已经变成了龙卷风,平地起风暴,上接暗沉天穹,下接无边荒漠。倒计时进入最后的三秒倒计时,数字变为刺眼的鲜红色,在短短时间内彻底成形的沙尘暴也迅速逼近。


    携带着沙砾碎石的疾风如刀锋利,所过之处,沙地被切割出一道道痕迹,料想割到人的身上必然立时血肉横飞。随意五感敏锐,虽然还没进入沙尘暴的切割范围,她也嗅到了风中传递而来的星兽身上独有的原始杀戮的血腥气。


    两个人预想过会出现大规模的星兽潮,却没想到伴随星兽潮而来的还有龙卷风沙尘暴。


    随意唇线拉直,手中握着装有摇光的机甲舱,沉声:“要来了。”


    不用她提醒,祁祚也看到了那仿佛要颠覆天地的威势惊人的沙尘暴,听到了大地的震颤。星兽群藏身龙卷风的风眼,让人估摸不出它们的规模和数量,但只看地上被星兽群前进的动静震起数米高的沙粒,也能猜出这批星兽群规模之恐怖。


    祁祚取出羲和,飞至九层塔塔顶前方,探手一抓,一把流溢着淡淡金芒的散。弹。枪在他手中成型。他架起了口径堪比炮筒的放大版散。弹。枪,预判轨迹,瞄准了沙尘暴的必经之地。


    随意则纵身一跳,几个轻巧的纵跃,稳稳落地。随即,她落脚的那块沙地猛地往地下一沉,一架银白色机甲凭空出现,晶状眼睛中幽蓝光芒划过,缓缓站起身。摇光的机械手掌向后颈伸去,拔剑!光翼展开,浮游器呈阵列状浮空飞出。


    倒计时归零,风云霎时变色,地上飞沙走石,大地颤动,空中乌云密布,风沙凌厉。


    吼——


    震天撼地的兽吼在风暴中被无限扩大,天地间,石窟前,两架机甲的身影突然就变得异常单薄渺小,脆弱得好像一旦碰到兽潮沙尘暴的边缘就会被撕成碎片。


    随意和祁祚都清楚,当下最安全的做法是避开这一批星兽潮和沙尘暴的锋芒,沙尘暴一路直线向前,对他们来说要避开不是难事。等沙尘暴过去,那些留下的星兽才是适合他们厮杀的对手。自然形成的风暴,本就不是人力能够轻易抗衡的存在。


    但风暴过处,就算石窟破坏度不会立刻达到百分之十,也少不了一片狼籍、满目疮痍。


    不管是祁祚还是随意,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哪怕要直面自然之威和汹涌兽潮,他们也不准备后退。


    这些凝聚了无数文明之美的瑰宝,从诞生到延续都异常的艰难。时间的打磨、天灾的摧残、以及最为愚昧可怕的人祸,处处都是危机。也因此,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最为盛大的奇迹,无声却伟大。


    他们不能退。


    羲和铂金色的机甲体表上浮现出一道道灿金色的浮光,在突然昏暗的天幕映衬下,整架机甲都被一层浓郁耀眼的金光包裹。能量不断凝聚流淌,最后全部汇聚到它手中的枪炮上。几乎液态化的能量在精神力的牵引下向前推进,停顿在蜂窝一样的炮口处,金色浓郁到发白,汇聚出一颗颗刺眼的光球。


    驾驶舱内,祁祚精神力全力催发,金眸愈发耀眼。


    随意隐约感受到了一股熟悉且强大的精神力的存在,这股能量之强,甚至引动了她在特质药剂每日温养疗愈下日趋平稳增长的精神力,像是一潭平静的池水突然被搅动,激荡着想要跳出潭壁的束缚,奔涌成海。


    随意一个晃神。


    砰砰砰砰砰——!


    一颗颗压缩后异常狂暴的能量光弹扫射而出,拖曳着长长的光尾,陨石撞击一般悍然撞向沙尘暴。


    沙尘暴和光弹,两者一相碰,立刻掀起了一阵阵能量风暴。能量余波顺着风旋进入龙卷风内部,祁祚催动自己sss级的精神力,视觉一瞬间穿透了风沙的阻隔,看到了风眼中狰狞的星兽大军。但令随意惊疑不定的是,她的眼前竟然也浮现出了同样的画面。


    祁祚没有精力留意随意不自然的停顿,他冷声一喝:“给我开!”


    话落,新一波炮弹扫射连同精神力攻击迸发,密密麻麻的光弹铺天盖地,好似羲和的能量永远不会被耗尽一般密集地发射,在这种高爆发高密度的攻击下,沙尘暴被扫射出一线的空白缝隙,露出了里面的星兽群。


    祁祚的精神力紧接其后,交织成两只大手,强硬挤进那道缝隙,左右全力撕扯——


    沙尘暴被强行撕开了!


    此时,早早做好了准备的随意收敛住心底的疑惑,把握住祁祚为她创造出的好时机,浮游器撑出屏障抵挡住极速切割的风刃,乒乒乓乓一连串恍如兵刃相接的声响中,精神力大手溃散,沙尘暴重新聚合,摇光的身影消失在更加凶残的风刀沙刃之中。


    明明是刚才就商量好的计划,也知道这是在模拟战场里,挑战者不会真的死亡,但是亲眼目睹随意驾驶着摇光被沙尘暴吞噬,祁祚还是无法控制的心口一窒,胸口传来无法忽视的抽痛感。


    他看向失灵的通讯屏幕,急急地喊道:“随意!”


    冲进风眼的随意乍一看好似羊入狼群,不等她安全落地,迎面就是一个遍布细密利齿的血淋淋星兽口器,两侧则是数根迅猛狠辣的淬毒尾勾。


    所幸刚才莫名地和祁祚视觉共享,看到了沙尘暴后的景象,随意对自己闯入处星兽的布局和种类心中有数,早有防范。


    摇光手中骨剑咔哒哒延长,却没有化为骨鞭,而是在延长到一定长度后骤然一绷紧,尖端锐利,一点寒芒闪烁,似矛又似枪。


    随意精神力波动,幽蓝的能量似游龙闪电般缭绕而上,长。枪从下往上一记上挑接突刺,直接把那只蠕虫星兽的口器穿了个对穿。接着,摇光在蠕虫星兽肉红色的身躯上借力一蹬,光翼展开,顺势向后滑翔飞出。险险躲开那些尾勾后,它在空中方向一转,速度爆发,手中武器接连突刺,漫天枪影如暴雨梨花,留下道道银蓝残影和一蓬蓬盛放的血花。


    串烤串一样,每一枪都绕开星兽最坚硬的外壳,把它们掀飞,然后快准狠地刺穿它们的致命点,一击毙命后迅速抽枪、抖落血珠、再次掀飞刺穿。


    快到模糊。


    随意听到了通讯频道中传出的来自祁祚的破碎的呼喊,她提高了声音回应道:“我没事!里面的星**给我!守住!”


    虽然通讯有延迟,还有些失真,但所幸祁祚接收到了她的回复,心中稍稍安定之后,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九层塔和莫高窟,眼前浮现出石窟内的景象。祁祚闭上眼,回首,再次看向那遮天蔽日的沙尘暴的时候,眸中熊熊燃烧的只剩下战意和决然。


    守住。不能退。


    即使身死,也不能后退。


    如果文明的崩塌和瑰宝的消亡无法抵抗,那么他甘愿以殉道者、守护者的身份死去,也不忍亲眼见证惊世的美丽于眼前被破坏,更不能接受这些神圣的存在被星兽劫掠、践踏。


    祁祚不再有一丝一毫的保留,第一次,将被誉为联邦历史之最的最为强大的sss级精神力释放到了极致,庞大的精神力如倒悬的大海,铺天盖地的倾泻而出。


    随着全部精神力的释放,羲和的身后渐渐浮现出一轮金色的圆环,繁复华丽的花纹镂刻其上,散发出一股可怕的精神威压。圆环的周围,一枚枚半透明的子弹在半空凝聚,漂浮在圆环的轨道上,凭空旋转,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祁祚精致完美的脸上彻底没了表情,金眸银发,神色矜冷,恍如神明,让人不敢直视。


    他探出手,羲和同样探出手,子弹旋转的速度太快,快到极致后便成了太阳上跃动的火焰,周围的空间都被这种恐怖的能量灼烧得不稳扭曲起来。


    而星兽群中,如同杀神降临般不知停歇地屠戮星兽的随意直觉自己的状态不对,有些像是之前精神力暴走的前兆。但现在情况危急,她抽不出身找个安全的地方平复波澜起伏的精神力,这个状态又能让她攻击力大增。独自面对星兽群,随意感觉自己冷漠杀戮的本性也被血腥气和死亡威胁激发了出来。


    祁祚说沙尘暴交给他,随意信他。她不知道祁祚能不能拦住外围的风暴,可自然之威,就算是拦住了,肯定也不会轻松,紧接着面对星兽时有没有再战之力很难说。


    随意一向是个目的性明确且不择手段的人,她闯进星兽群的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多地削减星兽数量,最好是一个不留,减轻之后持久战的压力。所以她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就毅然决然地放任了异常的精神力。


    但是在那股精神威压出现的一瞬间,随意溢出一声闷哼,体内始终压抑克制着精神力仿佛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包,再也无法受控。


    轰——


    她的精神力猛地爆炸开。


    第97章 崩了


    “唔——”疼痛瞬息蔓延,随意死死咬住唇,鲜血浸润毫无血色的唇,她的脸色霎时惨白,周身却涌动起怒涛般澎湃汹涌的强大的精神力。


    摇光砍杀星兽的动作停住,紧接着,机身上蓝色的能量纹路光芒大涨,支撑许久已经摇摇欲坠的防护屏障也在刹那间凝实。


    随意漆黑的眸中有濒临失控的血红色蔓延,又被她凭借着强悍的意志力压下,两股力量割据拉扯,让她无法分心顾及其他。


    她看不见,始终追随着直播视角的星网观众们却看得分明。以她为圆心,地上的沙砾突然剧烈地呈波锋状起伏。精神力原本是无形的,目前放眼整个联邦也只有祁祚一个人天赋异禀,可以自如地将精神力体外实质化,但是这一刻,透过屏幕,所有人都看到了波状起伏的沙砾上半透明的淡淡银色,冷锐如同金属的寒光。


    银光过处,一只只星兽连哀嚎都发不出就化作了漫天的血雾齑粉,仿佛沙漠中的血色的梅雨季,雨丝纷纷扬扬,千丝万缕,将沙尘暴都染成了暗沉浓烈的猩红。


    这一幕有些可怕,又有种诡异血腥的梦幻。


    祁祚挡在遮天蔽日的血色沙尘暴最前面,他想动作,却发现向来如臂指使的精神力第一次脱离了他的掌控,本能在叫嚣,叫嚣着和另一股突然迸发出来的强大精神力碰撞、融合。


    天穹下,金色、血色、银色,三种纯粹分明的色彩相交的那一瞬间,嗡——


    时间的流动刹那停住,无声无息的能量潮汐扩散,无论是副本空间内的挑战者,还是星网中各处的人,不管有没有在观看直播,大脑中都响起了一阵机器故障般的嗡鸣声,意识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湮灭,一切都在无声的精神力碰撞交融出的能量潮汐中湮灭。


    沙尘暴溃散,星兽消失,血雾淡化,天地间的色彩一层层褪去,九层楼阁亦如幻影般随风散去。洞窟、壁画、佛像、神秘飘渺的梵音、悠悠的驼铃声……连同整个由精神力和能量体架构出来的副本空间,一切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与此同时,星网中,永远宁静蔚蓝的天空陡然惊现一道道狰狞的裂缝,裂缝中色彩驳杂诡异扭曲,像极了宇宙中的空间乱流。大地震颤,建筑物一栋栋倒塌,建筑碎块跌到颤动的地面上,碎成一串串数据字符。


    “什么情况???”


    “卧槽!天塌了??!”


    “草,地震!!!”


    “天,这是什么新活动吗?世界末日?天灾求生?!”


    星网竞技场突然关闭,正和星兽或者敌人血拼的人毫无准备地被丢出来,不等他们站稳,就被眼前骤变的世界颠覆了三观,cpu直接爆炸,大脑宕机。


    有人不敢置信地闭上眼,喃喃自语试图催眠自己:“就像是一场梦,醒来……”


    话没说完,旁边爆出一声凄厉哀嚎。


    “我草草草,我登入不出去了啊啊啊!救命啊呜呜呜呜呜呜!!!”


    星网中,街头巷尾陆续响起受到了巨大惊讶后破了音的嚎叫嘶吼,一吼惊醒梦中人,这下所有人都慌了,四处逃窜,一边躲避建筑物倒塌后如山洪般倾泻的数据字符串,一边疯狂点着强制退出的紧急按钮,彻底陷入混乱。


    星网中的混乱传递到现实世界,得知星网异动消息的一刹那,太多人惊慌失措,脸色大变。


    五分钟后,星网最高级别应急安全模式启动,所有用户均被管理员强制逐出,随后,自诞生以来从未出现过大型bug的星网首次宣布停服维护,维护时间待定,维护期间一律禁止用户登入,所有功能暂停使用。


    联邦上下:!!!


    *


    首都星,某栋豪华庄园内,足有一面墙大小的最新款全息投影屏上,正同步转映着模拟战场《瑰宝》的直播。


    当看到莫高窟内种种细节,饶是早就被深深震憾过,换一个视角再看,霍野依然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回过神后,他下意识看向身旁不远处的少女。


    清瘦,单薄,高挑,透着些夜风寒月的疏冷气息。但她一头缎子似得黑色长发自然披在身后,几缕发丝落在削直肩膀上,冲淡了许多清冷,倒是有些缱绻的书卷气。她的眉眼很柔和,不带一丝一毫的侵略性,偏浅色的瞳眸很清透,也很宁静,让人只是看着她,就仿佛清风拂面,心绪随之平静下来。


    她像是一本古朴的书,或是一幅神秘的卷轴,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自成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文明昌盛,有风花雪月,飘香青史,有仙境一般的莫高窟和无数奇瑰美丽。


    她和周围格格不入,和这个千万载时间流逝亿万个光年外的星际时代也格格不入。


    姜栖专注地看着投影,对霍野极具存在感的视线早就本能免疫了,任由他看。


    霍野看着看着,莫名觉得喉头干涩,喉结滚动几下,想喝酒。但他手伸到一半,突然绕了个弯,端起桌上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这种茶是广寒星特产,用一种特殊的泉水灌溉,能够让人静下来,对安抚精神力暴乱的Alpha很有奇效,有市无价。


    少女的视线这才淡淡移向他,看了眼他暴殄天物的行为,没说话。


    霍野微微眯眸,深褐色的深邃眼眸更加凌厉。他掀唇,故意找话题:“你觉得就凭他们两个人,能在等会儿的星兽潮中撑多久?”


    他话音刚落,正好投影中显示倒计时结束,天地变色。


    姜栖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声音悠扬悦耳,语调懒散:“不知道。”


    她虽然一手构建了整个副本空间,但比起费脑子去审核计算每一种星兽的数据和难度系数,她还是更喜欢空间建模和策划。星兽的数据不是她负责设置的,她对这队响当当的双人组的真实实力了解的也不算多,预测不出来他们能撑多久实属正常。


    不过比起能否通关,她倒是对这两个人本身更加好奇。


    霍野看出了她的好奇,正想说些什么,投影中祁祚释放精神力强悍突破了沙尘暴的动静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接着他就看到随意和祁祚配合默契,直面星兽群后立刻开始大杀特杀,血肉横飞。


    霍野看着那凶残血腥的一幕,皱眉,怕吓到姜栖,刚想切换视角,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姜栖面不改色地看着画面,眼神中透露着兴味。


    霍野:……


    没事了。少女那张脸和身上的气质都太具有欺骗性,他竟然又差点忘记了对方的本性。


    霍野心情突然转好,给自己添了杯茶,耐下性子细品起来。可谁曾想,接下来的情形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咔擦!”


    副本空间无声湮灭的同时,霍野刷地站起身,手一抖,手中昂贵的收藏级茶杯清脆落地,碎成了一块块碎片。有宁心静气功效的茶水溅起水珠,落在他的裤子上,他却没有多余心神去在意。


    几乎没有间隔,光脑通讯催命似的接连响起,霍野黑着脸,脸色沉得能滴出水。他扫了一遍弹出的通讯光屏,对着姜栖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两句当前情况的危急,安抚道:“副本空间消失的事你先别着急,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他心知姜栖为了《瑰宝》这个模拟战场的副本空间付出了多少精力和时间,投注了多少心血,这才在着急中还不忘跟她先交代两句。


    姜栖知道轻重缓急,颔首道:“主要建模和数据我都存了备份。你先忙你的。”


    霍野听着她的声音,心中焦躁烦乱霎时被安抚住。他扯扯衣领,舒了口气。


    他也不避着姜栖,扫过所有通讯,率先接通了其中几则通讯,发号施令的同时调出了一块特殊的加密屏幕。霍野从随身的空间钮中取出象征星网管理者的权限密匙,权限认证成功后,他手指在全息键盘上飞快跃动,迅速切断了恐慌的星网网友们无法自行断掉的星网和精神力的链接,连同得知星网异动消息的另外几位拥有管理权限的管理者,共同决定暂时封锁星网,随即发布公告,安抚民众情绪。


    公告发布不久,霍野的眼前弹出了一个标注着特殊图标的会议邀请。他烦躁地“啧”了声,不怎么耐烦。


    姜栖刚才一直没有打扰他,也没有去看他的屏幕。但是霍野不管做什么都一副完全不准备避开她的样子,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多看,却拦不住清晰入耳的说话的声音。她闻声抬眸,也看到了这个明显不寻常的会议邀请界面。看清图标样式之后,姜栖自觉起身:“我去外面逛逛。”


    不止霍野不耐烦,姜栖也不喜欢跟那些心思深沉的上位者打交道。


    可她还没走出去几步,面前也弹出了一个同样的通讯。


    霍野一声嗤笑:“你身份特殊,《瑰宝》又出自你手中,不被盯上才奇怪。”


    姜栖幽幽叹了口气,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退回去,重新坐回沙发上,眉眼舒缓写意,姿态和语气却是异常随性的散漫,懒洋洋道:“你再不接,就得被找上门了。”


    会议接通,一群任何一个名字拿出去都能让联邦震三震的联邦各界真正掌权者们齐聚。这么一段缓冲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查清楚星网崩溃的原因——


    承载不住两道全力释放的sss级别精神力碰撞时产生的能量峰值,部分程序被冲击,崩掉了。


    有人依然语带惊疑地道:“这种能量强度,真的是sss级能达到的?”sss级的精神力虽然稀少,但是细数联邦历史也不是没有,可是峰值数据能够在一瞬间超出星网承受范围的,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与其说是sss级,倒不如说已经到了超sss级的可怕程度。


    许多人这么想,却没人率先说出口,会议一时间陷入了难以言明的安静中。


    第98章 会议


    联邦并没有超sss级这个概念,精神力测试仪的上限刻度只到sss级,再往上,测试仪也无法承载和测量。


    同样的精神力等级之间也有区别,有人刚刚压线,也有人大幅超过。联邦这一代天才辈出,sss级的数量也远高于过往数代,而祁祚之所以被冠以联邦之星的名号,就是因为他的精神力是sss级之最,能够撑爆测试仪的那种。


    都是sss级,好歹还在同一个等级,超sss级,代表的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这种情形太罕见,超sss级概念的提出又牵扯甚多,各大势力,谁都不愿意看到别家出现一个可以力压自家天才的人。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片刻的安静被打破,三言两语,话题顺滑地转移向别处。


    星网有史以来第一次崩溃的原因明确,接下来就该划分责任,清算造成的后续影响和各种直接间接的损失了。首当其冲的,当然要数事故发生的中心地区,《瑰宝》的副本空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霍野和姜栖。


    姜栖不想沾麻烦,她的目的很单纯,单纯想要以一种新的方式,把那段历史和文明在这个时空中重现,让人们知道它、记住它。星网崩溃引起的轰动不比莫高窟现世造成的轰动小,两者叠加,今天发生的一切必将载入联邦史册,引起全联邦公民的高度关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再加上有备份数据,于是她懒声道:“《瑰宝》的最大投资人是霍老板,我只负责制作,发行后续不归我管。”


    意思很明确,有什么事别找她,找霍老板。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模拟战场,霍老板投入甚巨,资金、人力、设备,全都是大手笔,就等着公测结束后开启积分收费模式回本。现在倒好,不仅前期投入全打水漂,还得倒贴钱。


    这次的情况太特殊,可以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毕竟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想到星网竟然会被精神力冲击到崩溃。不是人为蓄意破坏,法律上也不好划分责任,如果要归于意外也无不可。但是众所周知,霍家这代的家主是个手段高明半点不吃亏的奸商,他如果铁了心要肇事者填补损失,势必是要把人连皮带骨给吞下的。


    话说,把星网搞崩的两个罪魁祸首之一,可是姓祁来着……一时间,许多目光从霍野的身上飘向了另一个屏幕中身着军装,容貌如玉华美的青年。


    祁瑾也有一双近似灿金色的漂亮眼眸,但是他眼眸的弧度更柔和,显得温和稳重,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可熟悉他的人,都能从青年平直的唇线看出他糟糕的心情。


    祁瑾的心情很差,非常差。


    临近年关,离家出走大半年的弟弟好不容易回家过个年,他这边刚结束一个任务往家里赶呢,人还没下星舰,就收到宝贝弟弟参加个模拟战场,结果精神力出了问题陷入昏迷的消息。更糟心的是,家里现在乱成一团,还不等他问清楚情况,就把收尾的烂摊子甩给他,让他代表祁家来参加这次紧急会议。


    祁瑾坐在星舰总指挥室内,他微微眯眸,抬手调整了一下军装袖口,十指交叉,成塔型,一言不发地看着霍野,等着看他会不会狮子大开口。不巧,他还想跟人好好算算自己宝贝弟弟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呢。


    霍野毫不退让地回视他的注视,凌厉锋芒不减,两人隐隐呈现争锋相对的局面。


    姜栖坐在霍野旁侧的沙发上,能看到他曲起了手指,指尖轻扣沙发靠手,好似在思考些什么,又好像在认真的核算损失。


    霍野的确在思考。他的心里有一个天平,一端放着这件事当前造成的和后续可能造成的损失,一端放着随意。


    正在此时,临时会议突然弹出了一个新的屏幕,画面上是一张苍老却严肃的脸,老者眼尾的皱纹很深,眸光异常明亮有神。他一出现,有人就坐不住了。


    西塞罗军校的校长笑道:“呦,我还以为你这老家伙不准备出现了呢。我没记错的话,联大这些年的财政状况应该不太好吧?这次事故波及的范围可不小,要不这样,你把那个学生给我,后续一应赔偿,我们西塞罗全包了。”


    应天府军校依然高冷,却也破天荒的加入了抢人之列:“应天府可以破格录取这名学生,并且可以倾斜训练资源,确保她能够通过集训选拔,参加此次联赛。”


    国防军事大学的校长紧随其后,比他们都要着急:“你们这算什么?除了这些,我校还愿意拿出三项绝密级的研究成果作为交换。如果老夫没看错,这个学生驾驶的机甲应该是尚未面世就遗失了的北斗系列最终作,‘摇光’吧?摇光的原始数据和研究资料大部分都处于缺失状态,以联大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破解它身上的秘密。国军对机甲和精神力的研究进展走在全联邦的前沿,只有把人交给我们,才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出摇光和它的驾驶者的潜力!”


    西塞罗军校:“我们有钱!破解不了机甲秘密,那就砸钱,在实战中摸索!最好的场地,不限额度的材料,机甲维修费学校出!”


    国防军事大学:“庸俗!天真!这可是sss级精神力的单兵!人家缺的是钱吗?是怎么样才能最安全最快速的提高实力!科学!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次事故波及到的还有同在模拟战场中的其他军校的学生,再者四大军校的校长本身也是联邦中极具分量的大人物,自然也在与会的人员范围内。但是联大校长从会议开始时就缺席,剩下三所学校的校长就算有再多心思也不方便发挥,现在好了,人来了,可以开始抢人了。


    抢人这件事,随意刚开始准备入学的时候发生过。不过她当时的实际精神力还只有s级,未来能不能恢复完全是个未知数,而且摇光留下的有效信息实在太少了,准确度也没有保证,其他军校还是以谨慎观望为主。不过谁都没想到她这人做事那么雷厉风行,毫不拖沓,决定要去联大之后就直接把自己打包送上门,连试探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其他军校,导致抢人大战还没拉开帷幕,就仓促闭幕了。


    联大校长当时就偷着乐过,有种天上掉馅饼的快乐。但是随意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精神力受伤又跟绝症差不多,最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多久才能恢复全看命,和拆盲盒一样。他有心把人当个底牌留着,和随意谈过之后,随意本身也不是喜欢大出风头的小孩子,只想顺其自然地享受校园生活,他也就没把随意和摇光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


    不宣扬,却一直也在暗暗关注。联大校长也在看这次模拟战场的直播,发现随意出事后,他第一时间就让留校的老师赶去学生宿舍,自己也匆匆返校,等把人送到医院一通检查做下来,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之后,他才松了口气。联大校长听完医生的诊断结果后就陷入了一种天上掉的馅饼竟然是金子馅的狂喜之中,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收拾烂摊子的会议。


    联大憋屈了太久,他都想好了接下来扬眉吐气的措辞,可他却低估了这三个老家伙的脸皮,竟然当着他的面、在当事人还昏迷不醒的情况下都要抢人。联大校长严肃的表情绷不住了,他气得跺脚,被路过的护士一瞪,才尴尬地干咳两声,强撑淡定地躲到没人的阳台,气沉丹田,怒道:“随意是我们联大的学生!!!”


    余音绕梁,震耳欲聋。


    联大校长宣示完主权,转向霍野:“随意和祁祚都是我联大的学生,这次事出意外,霍老板有损失,我的学生也受了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这人不喜欢绕弯子,霍老板有什么想法,直说吧。”


    视线中心又一次转移到霍野身上。姜栖倒是知道霍野和随意有关系,也听霍野和她闲聊过和随江相识的前因后果。但是想到霍野平日里善于衡量得失的强势作风,她也不由得眸光微动,等着霍野的反应。


    霍野果然皱起了眉,他本来就是张扬凌厉的长相,一皱眉,更像是个凶恶的大反派。


    沉默半晌后,他神情冷峻,声音比他的表情更冷,说出口的却是:“受人所托,我算是随意半个监护人。这次星网事故她造成的后续损失,我来出。”


    霍老板说话做事都掷地有声,半点不掺假。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被惊到,尤其是熟悉他的人,更是惊讶。


    《瑰宝》的损失先不论,星网事故波及的范围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要大。星网数据的修复、受到精神力冲击伤害的网友的医疗费用,无一不是一笔巨款。也正是因为数额巨大,别说随意了,凭联大现在年年赤字的财政情况都不一定担得起。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西塞罗军校的校长才会在抢人的时候先摆出愿意包揽后续赔偿的条件。但现在,听霍野的言下之意,他不仅不准备计较投入了那么多资源的《瑰宝》的损失,还打算替随意接下这个烂摊子。


    西塞罗军校坐落在联邦商业中心,和霍野往来最多,西塞罗校长实在是忍不住,问道:“受人之托?怎么,难道是救过你的命?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霍野回忆起了那个有着深蓝的明亮眼眸的青年决然走向黑暗的背影,同时想起了沃达星上随意黑漆漆的眼眸毫不退让地与他对峙的场景,两道身影在眼前重叠一瞬。也只有一瞬,他闭上眼,再睁开,突然嗤笑一声,语意不明:“说不定呢?”


    西塞罗军校校长一噎,其他人在惊讶中也有些恍然。


    还真有救命之恩啊?要是这样的话,倒是说得通无奸不商的霍老板为什么这么舍得。


    知道的最多的姜栖无声地弯唇,静静看着他。


    霍野被她看的不自在,悄悄挺直了一些脊背,对着一个个陷入沉默的屏幕,不耐烦地说:“随意这边的赔偿我来解决,但是其他的,我可不做这个冤大头。”


    星网崩溃的祸是两个人一起闯的,不存在只追究其中一个人的说法。


    祁瑾看他一眼,缓声开口:“不劳费心。”这个意思,就是说剩下的赔偿由祁家担下了。


    一切事宜落定,这场突然的紧急会议就此结束,至于出现了新的超sss级精神力的单兵,和早已失踪的sss级传奇机甲“摇光”现世的消息所引发的风波和争抢,这些东西都是无法摆在明面上说破的。一颗崭新的明日之星正冉冉升起,许多人都不禁想到,等她经历了学校的打磨进入军部,当她在战场的血雨腥风中磨砺蜕变成为真正的战士的时候……他们心神一震。


    她注定会在联邦的历史上,书写一段属于英雄人物的传奇故事。


    所有的悬空光屏都消失之后,霍野先是给联大校长发了条星讯询问随意入住的医院,得到回复后,他记住地址,关掉光脑,实在是忍不住了,无奈地回望姜栖:“虽然我知道自己很有魅力,但是你这样一直看着我,会让我怀疑你在暗示我什么的。”


    姜栖对他的调侃习以为常,事实上,从普遍意义上来说,霍野确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姜栖的身世情况复杂。她看似柔软随和,性格其实很冷淡,骨子里还带着些文人特有的傲气,很少与人亲近交心。尤其是在意外来到这个陌生的星际世界之后,纵然是她,也没办法当真做到波澜不惊,毫无戒备。


    和霍野同居是个意外,姜栖对他时不时的暧昧言语全当成这人本性如此,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客气的距离,从不多问多言。但是现在,她眉眼清浅,目光柔和,相当真诚地微微颔首,认可道:“千金不足重,重在遇知己。霍老板是个重情义的好人。”


    其他人不清楚霍野和随江的事情,对救命之恩的说法信以为真,姜栖却听他讲过。


    霍野曾隐藏身份在外游历,在某颗小行星上和随江相遇,两人共同经历过一段短暂的旅程。霍老板向来都是要人性命的那一位,这辈子就没落魄过。他或许欠了随江人情,却绝对不是什么救命之恩。刚才那么说,无非是为了糊弄其他人,同时展现出随意的分量,让那些有歪心思的人警醒一些。


    重情义的好人?霍野一愣,随后开怀大笑:“错了。欠随江的人情,在随意离开沃达星的时候就已经还清了。我帮随意,一是因为我看重她的潜力,赌的是未来;二是因为损失已经造成,无非是多点少点的区别,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不如顺便向联大卖个好。当年的四大军校之首,就算落魄了,底蕴也在那摆着。而且你看,联大这届新生的质量吓人得很,暗地里时刻关注等着看它能否在这次军校联赛崛起的赌盘早就开了,我下的注可不少。”


    姜栖相信他说的不是假话,但也不相信他在权衡的过程中一点私人感情都没有夹杂。


    她还记得之前霍野心血来潮,带着酒,在夜晚的阳台上看着繁星璀璨的夜空向她谈起和随江的那段往事的时候,微凉夜风中,霍野低哑的尾音带着醉意,笑道:“我朋友不多,他勉强算一个。”


    有些友情细水长流,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沉淀磨合,也有些友情,短暂却深刻,留在记忆里,历久弥坚。


    姜栖第一次见他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候,再加上喝了些酒,她也想起了记忆中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上的一位特殊的友人。她和那位友人在旅行中认识,两人各有各自的截然不同的生活,很少见面。但是对方周游世界徒步山河时,每到一处都不忘给她寄几张照片,有时候随信漂洋过海过来的还有当地的树叶花草标本。姜栖很珍惜这份友情。


    不管是生死相隔,还是时空转换,都不可能有再次相见的一天。旧友不在,姜栖怀念起往事,心情低落,和霍野产生了共情,对他和随江之间的情谊再感同身受不过。


    姜栖听着他有条有理摆事实讲道理的分析,不置可否,浅淡微笑的表情却写着不信。


    鸭子煮熟了,嘴还是硬的。


    霍野在少女清透宁静的浅色瞳眸中最终败下阵来。


    霍野对随意的态度一直都很微妙。说是关照,可随意当初在角斗场中一次次命在旦夕的时候他从未现身阻止过,后来也实打实的动过威逼利诱把人收入麾下的心思,但他又确实是一直在关注着她。


    他像是一个记录者,安静地、不加干涉地观察着一颗种子在贫瘠的土地上如何顽强地破土而出,又是如何在新的土壤里扎根、生长。在种子成长到他认可的程度之前,无论风吹还是雨打,就算这颗种子中途意外夭折,他也只是平静地用自己的双眼记录着这一切,最多冷淡嘲讽两句。


    沃达星上,随意不曾主动向他寻求庇护,他也不曾干涉过她的任何一场生死局。


    他亲眼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长成了少女模样,眼眸始终漆黑沉寂,冷漠锋利的像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刀,在角斗场中手起刀落收割敌人性命。


    随江只是一个背井离乡无家可归的拾荒者,在独自流浪的过程中,在战火的余烬里,他捡到了一个弱小的稍纵即逝的生命。有时候,霍野也会困惑,随江为什么会为了这么一个大麻烦,甘心背负上枷锁,停下漂泊的脚步,将自己困在一颗无光的星球上,只为照顾她长大。


    随江从来都是既向往自由、又格外喜欢往自己身上扛责任,眼眸深处始终透露着忧郁的一个人,他矛盾至极。霍野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能把自己活得那么乐观又那么累。很久之后他才想明白,随江之所以能吸引他和他成为朋友,或许正是因为他身上这种独特的矛盾冲突感。


    他对随意最初的关注全部来源于随江、这位他仅有的几个朋友其中之一。随着随江的消失,他投向随意的目光也不由得变得冷淡。


    就算从不露面,他也始终在关注着她。他不会像随江一样投注全部情感爱护着她,最多是看戏一般,替永远无法再重逢的又蠢又倔的旧友,看看他深爱着的那个孩子能够在这颗混乱无光的星球上独自支撑多久,又能够走到哪一步。


    直到随意完完整整出现在他的眼前,要彻底离开沃达星,直到她坚定执拗的单薄身影和青年的身影重叠,霍野才恍然,自己竟然在迁怒——


    他失去了一位朋友,却迁怒于一个比他更加痛苦的孩子。


    他没有义务对随意好,但是也不应该迁怒。


    霍老板轻易不许诺,也不喜欢欠人东西。只要是他答应的事情,言出必行。亏欠的,他也从不怯懦于承认错误,加倍弥补。


    霍野清楚培养一名sss级机甲单兵需要的资源有多可怕,成年人的世界远比校园生活要冷漠得多,天上不会掉馅饼,所有提前支取的报酬都在暗中标注好了价码。随意愿意相信联大,他则不然。不管是争抢随意的军校还是想要拉拢她的世家,在霍野看来,为名为利,所图不同罢了。钱这种东西,还是花自己的最安心。


    拿随江作引子让随意签下对赌协议,就是为了先把人拢到自己的阵营,让其他势力有所忌惮的同时无从下手。sss级机甲单兵就算是名副其实的吞金兽,他也供得起。


    虽然霍野十分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但是哪怕她输了,霍野其实也没打算真让她还债。随意进不去远征军的概率很小,却不是没有,她那个不稳定的精神力就是最大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霍野做事想得长远,他想着,万一随意出了意外残废了,也能借着还债的由头让随意为他做事,继续受霍家庇护。


    这次事出意外,随意拥有强大的超sss级精神力已经不再是秘密,剩下的,还得慢慢等着看。在她的精神力彻底稳定之前,谁都不敢断言这次精神力爆发是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还是让她突破桎梏。


    霍野寻思着,要是真能就这么完全恢复,他也不算亏本。


    还是得亲自走一趟。


    霍野看看姜栖,站起身,自暴自弃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是在夸我,又不是什么坏话。我确实答应了随江,多关照随意一点。毕竟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说是她半个监护人也没错?再不然还有个协议摆着在。我现在去医院,你是和我一起,还是在家里?”


    姜栖对随意很感兴趣,她起身,理了下裙摆,轻笑:“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定我能派上用场,帮上随同学呢?”


    霍野差点忘了,眼前这位,除了来历特殊之外,现在还兼职联大古文化专业的特聘教授。


    他不再多言,点头:“走吧。”


    第99章 喜欢


    随意这一次昏迷,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按照医生的解释,她现在正处于信息素和精神力相互匹配关键时期。


    正常情况下,分化就代表着腺体和信息素趋于成熟稳定,但是随意在强行分化后的危险时期还使用了尚且不稳定的精神力,甚至是透支使用,就跟生怕自己不出事一样狂叠buff。她没当场永久性脑损伤变成傻子,真的算得上是医学奇迹了。


    随意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夜晚。她的身体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治疗舱对她的作用约等于无,早在她被送到医院一通检查诊断之后就被排除在了治疗方案之外。


    特殊的独立病房内一片昏暗,各种仪器连接着监测屏幕散发着淡淡的冷然光亮,最主要的光源则源自床头亮着那盏能源小夜灯。随意平躺在床上,久未见光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周围并不刺眼的光线。她缓缓地反复蜷缩舒展着手指,从指尖开始,一点点掌控自己的身体。


    随意略微艰难地坐起身,一举一动都带着些不协调的僵硬感,像是许久没有使用的机器人重新启动,关节活动滞涩,仿佛能掉下斑斑锈迹。


    不舒服,很不舒服,而且很不对劲。


    随意的记忆虽然还停留在漫天纷飞喷溅的鲜红血肉和金色的沙尘上,但是在她适应掌控身体的这段时间里她的大脑也在冷静运作,她对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一些猜测,只是还需要一些验证。


    随意从小到大看病的次数屈指可数,受伤了也都是有药嗑药没药硬撑回家躺上几天,但是才来联邦不到一年,她这都是二进宫昏迷住院了,还真是……啧。随意微妙不爽地皱眉。


    她清楚的记得上次在竞技场精神力透支后陷入昏迷,从全然陌生的医院病房醒来时发现身体不受控制无法动作的紧张焦躁。不过当时还不等她强迫自己做些什么,祁祚就开口说话了。


    语气有点冲,说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但她确实是一瞬间放松了许多,绷到极致的弓弦突然就松弛下来。后面顺着祁祚的话承认害怕打针,也不过是借着玩笑,掩饰自己虚弱状态下的失措罢了。


    她注射针剂的手法完全足以和专业的护理人员相比较,全是拿自己练出来的经验,当然不可能害怕打针。


    随意看着空荡荡毫无人气的病房,除了不爽,还有些说不太清楚的异样感觉。如果黎修在,一定会恍惚,眼前人仿佛和刚从星盗追杀之下死里逃生后在星舰中醒来的少女重叠。


    皮肤苍白,眉眼锋利,如无尽的永冬中冰棱风霜般冷漠摄人。


    但细细看去,却可以从她随着完全分化渐渐舒展长开的五官细微处、从她映着床头暖色台灯光亮的黑色眼眸中看出些许不同。就算依然是一身尖刺,也依稀透出些许本就该属于少年人的锋芒和生机。


    黎修当然不在,也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病房内除了仪器运转的声音,就只有随意费力坐起后微喘的呼吸声。


    随意缓过一口气,借着小台灯的光打量了一圈。这间病房应该是特殊布置过的,只有一张病床一个小推车,剩下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各种仪器。床头没有床头柜,插在墙上的小台灯旁有一排整齐的方形按钮。随意着重观察了下小推车,意料之中没有发现光脑的影子,倒是发现了三支营养液。


    但凡是有过住院经历的联邦居民,都知道醒来后应该按下呼叫按钮,然后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等待医生到来。可随意上次一醒过来祁祚就在旁边,没有留给她学习的机会,所以她只是沉默而茫然地盯了一会儿那排富有简洁美感大小一致的方形按钮,然后果断选择喝掉特调的营养液。


    感受到体力回归,随意随手扯掉身上一根根让她心理不适的仪器连接线,掀开被子下床。一下地,她就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病房里没有镜子,身形外貌方面的变化她暂时看不到,但是视觉的拔高对感知一向敏锐的随意来说却非常明显。她适应了一下新的视野,随后一边向房门走去,一边分心感受起精神力的变化。


    只是稍微一试探,随意就缓缓皱起了眉,下意识抬手摸向颈后。


    原本只是泛着些细微波澜总体来说还算安分的精神力,随着她这一试探,突然就躁动了起来,连带着身体也开始漫上一种陌生的热度,尤属颈后的温度上升的最快。温度超过一定限度,转而变成一阵刺痛。痛感不强,但是细细密密的痛感伴随着麻痒的胀感,让人全身发麻,异常难耐。


    随意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却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推开门。她无意识地紧紧攥住冰凉的合金把手,手背绷出指骨的弧度,苍白皮肤下,蜿蜒的青筋愈发清晰。指尖、手腕、小臂,每一处的骨骼肌肉都在紧绷着,试图汲取掌心处那一点凉意。


    这些感觉太陌生,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随意无法言表的冲动,随意咬牙忍耐着,竭力调动她匮乏的生理知识记忆库试图找出准确的名词来总结这些异常。


    恰在此时,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乍起。


    随意猛地偏头,漆黑眼眸骤然锁定病房门上方形的透明窗口——


    不知何时,门外亮起了灯,映照出少年精致至极的面容和那一双即使逆着光也熠熠生辉的灿金眼眸。


    祁祚本来正睡在外间,结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他不放心,第一时间开灯过来查看随意的情况,谁知道竟然是这么大一个惊喜:本应该正躺在病床上处于昏迷的病人,竟然只隔着一扇门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近在咫尺!


    祁祚既惊且喜,反应过来时,已经曲起手指敲了两下透明窗口,仿佛在验证眼前的画面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触即碎的水月梦境。


    灿烂明亮的金色撞入眼眸,随意的注意力被不容拒绝地强制拉回,视线焦点定在那张漂亮极了的脸上,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开一步,立刻开口道:“祁祚!你先别进来——!”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吓人,而且迟了一步。门外光芒耀眼的小太阳,已然推门而入,站在了她身前。


    病房隔音效果很好,祁祚只是余光看到她的嘴在动,一进门,就听到了最后三个字:别进来。


    再一看随意避之唯恐不及地戒备躲避的动作,祁祚一愣,门还没关上,整个人就顿在了原地。


    花果香、木香交织的烈酒气息早已随着alpha的醒来挤满了整个房间,根本不给推门而入的人反应的机会,在一刹那间侵占了他的心神。


    醉意上涌,一点点负面情绪都被无限放大。


    祁祚刚刚明白自己的感情没多久,正是最难以自控的时候,在模拟战场里的时候还在暗戳戳盘算着表白的时间地点和方案,谁曾想紧接着出了这么大的意外事故。星网事故时,他和随意一起身处事故中心,随意暴动的精神力引动着他的精神力也险些失控,被强制下线后立刻陷入了短暂的昏迷中。


    祁祚醒来的那天正是联邦新年,而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随意的情况。


    骄傲肆意的联邦之星,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绝不怯懦于将赤诚的真心和满腔的欢喜展露在明媚天光之下,坦坦荡荡,磊磊落落,粲如骄阳,毫无保留。


    喜欢一个人绝对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祁祚完全不准备遮掩,尤其是对于真正关心他的家人们。于是,在被按着做完一整套体检之后,他连同自家二哥,在新年当天,被一起打包丢到了私人星舰上,直达首都星军区医院,随后又连同随意一起转至医疗研究中心。


    随意昏迷不醒,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到了现在。


    担心、自责、连日以来随着期待落空积攒起来的层层叠叠的失望和焦急、看到喜欢的人站在眼前时完全无法抑制的心动……一切剧烈的情感都在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翻滚成汹涌的浪潮,又在对方下意识地后退和拒绝话语中猛地停顿,仿若凝滞。


    随意直觉祁祚现在的状态也不太对,而且他一进来,空气中好像就多了些什么似有似无的甜丝丝的气味。她心头一紧,眉心狠狠一跳,咬破舌尖,借助疼痛勉强保持住理智,冷声唤道:“祁祚——”


    祁祚看着她冷然的神情,突然笑了起来。


    随意喜不喜欢他是她的事情,他只需要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只要她没有喜欢上别人,那么他就永远有向她靠近的勇气。


    “随意,”金眸中翻涌的情绪酿成烈酒,烧的omega醉意上头,原本干净清朗的声音沾染着燥意,意外的滚烫而柔软,细听还能听出一些细微的颤音,“你听着,我喜欢……唔!”


    祁祚不自觉上前一大步,伸出手,眸光略迷离地想要更靠近她一点。


    随意看着他泛红时更显出瑰丽颜色的脸,异样的紧张感让她的脚步随之往后挪,但是她本来就在门旁边,这么一退,只穿着单薄病号服的脊背贴上冰凉的墙面,凉意沿着脊椎神经飞速传递到大脑,让她有一刹那的失神。


    也就是这么一失神。


    砰!


    病房门被殃及无辜,猛地紧紧合上,从半开的门缝中挤进来的明亮灯光霎时消失。房门合上的动静,伴随着一声几乎同时响起的闷哼,同时在重归于寂静和昏暗的病房内响起。


    不等祁祚表白心迹的话说完,随意在他伸出手的同时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应激反应,探手,扣住omega的手腕,一带一扭,抵住。


    教官的讲解犹在耳畔回响,实战中的擒拿术要懂得借劲,粘、连、绵、随,缠于敌手,遇机实发,快速精准,这样才能在交手时处处主动。


    随意无疑是个好学生。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正一只手反锁着omega的一只手臂,一只手把对方的手腕按在墙上,把人牢牢禁锢在了她的身前和墙壁之间。


    如果不是她及时收力,已经把祁祚的手臂给卸了。


    祁祚眼前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随后,就是同样熟悉的痛感和冰凉触感。


    随意平时只是看着冷淡了些,熟悉之后,其实意外的好相处,有时候还透着些单纯,干净的像是冬日结了冰的湖面,一片皑皑。但一旦动手,她就如同换了个人,恍若开了刃见过血的森然刀锋,不带一丝人气儿。


    时间和空间似乎出现了一部分重叠,两人在星网竞技场的初见浮现眼前,相似的紧密相贴,相似的被威胁感裹挟时自灵魂深处传出的战栗。


    祁祚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错愕、惊讶,以及随之而来的好奇,于是他主动搭话约战。没想到的是,这个alpha真的没有心的,说三秒就三秒,扭他脖子时眉头都没动一下。


    omega生性敏感,既指情感上,也包括身体。祁祚当初伪装成alpha后直面各方压力时没有软弱过半分,在战场中一身是伤时更没有掉过半滴眼泪。但现在,脸颊贴在墙壁上,感受着身体和手臂上传来的疼痛,他却一点点红了眼圈。


    虽然早就做好了长期攻坚死缠烂打的准备,但是当喜欢的人真的毫不留情对他出手时,委屈和难过还是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把他溺毙。


    随意的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松手道歉,可是距离拉近之后,空气中甜蜜的气味愈发浓重,缠缠绵绵,勾得她原本就濒临失控的精神力越发躁动,像是饥饿至极的人见到了美味佳肴,根本无法放弃远离,只想着再近一些。


    这般想着,身体早已先于意识向着甜蜜的源头靠近了几分。


    昏暗的室内、暧昧的朦胧光影、被压制的美丽omega、少年白皙柔软的纤长颈子、甜蜜诱人的奶油香气……以及,低低的哽咽声。


    他在哭。


    被她弄哭了。


    alpha耳尖一动,在尖锐的犬齿即将触到最甜美不过的点心的前一刻,敏锐的感知让她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随意漆黑不见光的眼眸中闪过挣扎,最后,几乎力竭,才勉强从天性所带来的冲动本能中寻回一丝理智,压下了想让他哭得更厉害的念头。


    她放开了反锁着祁祚手臂的那只手,扣着他手腕的手却没松开,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他的腕骨,隐隐透露出压抑的情动。


    随着分化完全,她要比祁祚略高一些,现在的姿势就像是把人从背后整个环在怀中,不留一丝可能让猎物逃跑的缝隙,密不透风。


    她保持着眼下这种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亲密距离,嗓音沙哑,隐约无措:“你……哭了?”


    无人应答。


    进攻、侵略的本能还是影响到了初次陷入情。热期的alpha。


    她伸手扣住怀中人的下颌,微微用力,omega半是推就半是乖顺地侧过脸,脖颈和下颌绷出脆弱的弧度,汗湿的银色发丝柔软地贴在脸颊、颈侧,总是熠熠生辉的灿金眼眸被清水濯洗过般,蕴着层潮湿水汽。脸颊是红的,眼尾也是红的,纤长浓密的眼睫全然湿润,平添了几分脆弱。


    明明也已经被拽入情。热期,眸光都迷离了,偏生神态中又带着几分矜傲倔强。


    矛盾且诱人。


    随意呼吸微沉,理智摇摇欲坠。


    本就是喜欢的人,又有完美匹配势均力敌的信息素的催化,祁祚比她更加难熬。看不见她的时候还满心都被委屈占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掉,但是在察觉到alpha强行忍耐着初次情热的冲动停下动作,听到她难掩担忧的声音的一瞬间,祁祚焦灼酸胀充满不安的神经突然就被抚慰住了。


    他想更放肆一些。


    这么想,骄傲至极的omega也就这么做了。


    他晕染着绯色的眼尾微微挑起,眉头似蹙非蹙,奶油的香气顺滑甜蜜,缠绵悱恻:“……咬我……”


    alpha磨了磨尖锐的犬齿,难辨情绪的面容藏于黑暗,归于一种极富侵略性的晦涩沉寂,如同藏身于暗处牢牢锁定了猎物亟待进攻的掠食动物,随时可能将猎物吞吃殆尽。


    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扣着omega骨感手腕的力度重了几分。


    一刹那的呼吸停滞后,猎物弯起眼眸,尚且带着未散哭腔的嗓音柔软又诱惑,却是高傲命令的口吻,肆无忌惮,隐约挑衅:“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放开我,或者标记我。”


    暧昧不清的柔和灯光落入他蜜糖般黏稠的金色眼眸,折射出晃人心神的璀璨光影,像是满室黄金珍宝堆砌而出的华贵光彩,美丽得惊心动魄。


    他启唇,即将开始倒数,但是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彻底失语,瞳孔骤然紧缩又涣散,喉间毫无遮挡地溢出无法自抑的喘息和痛哼。


    “唔嗯——!”


    不需要犹豫,血脉中的捕猎本能引导着一切。犬齿毫不留情地刺入甜蜜的源头,绵密的奶油被蒸馏的烈酒注入、冲开、灌满,透明的玻璃杯中细密的气泡升腾破裂,酒液翻滚。


    ——甜美和浓烈的化身,百利甜。


    随着酒液的蒸腾挥发,醉意越发浓重,喘息渐渐颤抖,转为了求饶,最后声音渐消,破碎的呜咽和低低的泣声在室内回响。


    ……


    密闭病房内的信息素浓度越来越高,直到触发了室内的某项安全装置,墙壁上弹出一块警示屏幕,与此同时弹出的还有一支便携式抑制喷雾。


    突然的动静拉住了即将擦枪走火陷入迷乱的两人,随着临时标记的建立,情。热期本就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再加上抑制喷雾的辅助,如浪潮翻涌的燥热被堪堪抚平,理智和记忆一起回笼。


    顾不得多想,随意屏息,一把打横抱起已经彻底软倒在她怀中满脸泪痕的omega,开门,关门,第一时间逃离了信息素浓到几乎要实质化的病房。到了外间,她脚步有些不稳地把人放到长沙发上,握着抑制喷雾再次一阵猛喷,这才长出一口气,反手对着自己的颈后又是一阵喷。


    她就算生理常识再匮乏,都临时标记了,也猜得出祁祚的真实性别。


    怎么说呢,心情怪复杂的。


    一边喷,随意一边往后瞄,准备和某个o装a还被她临时标记成功了的好搭档拉开安全距离。


    但是她刚退两步,衣角就被拽住了。


    omega露在外面的皮肤泛着淡淡一层潮红,尤属锁骨以上绯色最重。他的眼眸、鼻尖、唇色,更是因为刚刚的哭泣,红得一塌糊涂,任谁来看都是受尽了欺负的样子。他使不上力,拽住随意衣角的力度甚至不需要她动手,只要往后再退一步就可以轻松摆脱,但就是那么一个动作,却像是有千斤重,把某个alpha牢牢定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祁祚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言语功能,声音让人一听就耳热:“不许逃。”


    随意:“……我不走。”心情复杂归复杂,标记完就翻脸不认人的渣A行径她自认还是做不出来的。但是抑制喷雾已经被她喷完了,她实在是担心两人离得近了再次进入情。热期。


    果然,实践才是增强记忆力的最佳方式。随意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准确概括她醒来后所有异常状态的名词——无数狗血剧情的开端,AO的情。热期。可惜她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过程中出现了一些远超预料的意外事件。


    所幸,临时标记和深层标记不同,如果不及时补充,双方的信息素都会随着时间逐渐淡化消散,并不会影响到之后和其他人建立深层标记关系。在一些特殊时候,临时标记也可以作为一种应急措施,以防止双方的精神力因情。热期发生暴动。


    祁祚显然也没做好和随意进行深层标记的准备,最起码不可能是连两人的关系都不清不楚的现在。他松开手,却抵不过刚刚被标记后的omega时刻想要亲近对方的本能,抿着唇挣扎了一下,他退到长沙发最左侧,靠着沙发扶手,头一扬:“你坐那边。”


    语气别扭得很,随意倒是完全不介意,只是打量了一下沙发的长度,最后认命地正襟危坐,紧紧贴着沙发最右侧坐下,恨不得直接坐到扶手上。


    这种心虚的心情很微妙,随意以前没体会过,但是只要想到omega一声声求着她轻点时她仍是强硬地灌入信息素,逼得对方呜咽着哭出声的画面,她立刻被心虚包围,垂着的脑袋更低了几分。


    这要是换成她被这样标记,别说现在还好声好气跟人说话了,再是好搭档也得先狠狠揍一顿出了这口气。


    祁祚看着某个alpha全身僵硬紧绷目视地面,仿佛地板上开出了花一样的姿态,心口凉了几分。他悄悄攥紧了拳,面上不显,语气中带着不满:“随意,看着我。”


    他不比地板好看?


    随意一僵,停顿了一会儿,一个动作一个指令,转头看向了他。她十指交叉紧握放在膝上,用力得指尖都泛白,几乎陷进手背。


    祁祚静静看了她许久,看到她不自觉皱起的眉,看到那双眼眸依然漆黑纯粹,此时却翻涌着些烦躁不安,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的纠结困惑。


    有人年少心动,一发不可收拾,片刻都藏不住,也有人完全不识情滋味,如雾中窥花,茫然无措。


    “有句话刚才没说完,我想现在补上应该也不算迟。”祁祚依然不准备和她绕弯子。他了解随意,对于她来说,曲曲折折地扭捏试探只会让她误会想偏,倒不如坦坦荡荡直言。


    祁祚干脆利落地说:“我喜欢你。”


    他说得干脆,咬字清晰,掷地有声,眼眸认真地过分,不给彼此留下一点误会的可能性。但是熟悉他的人,却能看出他暗藏的紧张。


    出乎意料的,随意并没有果断拒绝,也没有欣喜答应,她只是回视着omega满是认真的金灿灿眼眸,缓声:“我听到了,在……你推开门的时候,就听到了。”


    她听到了,并且标记了他。


    祁祚一愣,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那、那你,不是,我是说,你真的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吗?”


    不是他多疑,实在是随意一直以来,在感情上都表现的太过生疏淡薄,让人无法想象这么一个alpha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喜欢上一个人。


    话出口,他又率先冷静下来。听到了,标记了,却并不代表就是喜欢,毕竟随意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躲避和拒绝。但这并不妨碍他怀揣期待,语调都随之柔软了起来,眼睛里像是有星光在闪动:“随意,我说的喜欢,不是你和林姝那种朋友之间的喜欢,也不仅仅是可以并肩作战的搭档之间的感情,而是伴侣之间的喜欢。”


    银发金眸的少年身子微微前倾,竭尽所能地搜刮词汇,努力地组织措辞,试图描述出心中喜欢的万分之一的模样,捧到不识情爱的alpha的眼前,期待得到对方的回应。


    “我想和你并肩作战,彼此可以全然信任的交托生死;想和你一起走遍每一颗星球,看尽宇宙的风景;想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直至生命的终结,直至死亡的来临。我想和你分享所有的情绪,想和你牵手、拥抱、亲吻、建立永久的标记,想和你交换彼此最真挚的仰慕,想和你共享一半的生活和灵魂。”


    随意怔怔看着难掩紧张的少年,努力回忆着自己过往的时光,想要寻找到类似的人类情感,可惜,只有一片空白。


    她有过随江给予她的亲情和陪伴,有过对故乡的遥远向往,有过对世间美好的幻想,有过在来到联邦后感受到的关怀和友善,甚至拥有了友情。


    这么一想,她孤独贫瘠、冷漠戒备、乏善可陈的有限的生命历程中,并不是全然黑暗无光的。但是这些情感是不同的,它们都不是祁祚口中的喜欢。它们有着相似的同样温暖的内核,彼此之间又始终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可以从中迁移学习,汲取面对未知、接受新事物的力量,却永远无法完全替代缺失的那部分情感。


    人类所拥有的每一种纯粹的情感,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随意很少从随江口中听到爱情相关的话题,好像这是一个很神秘的论题,于他而言,也充满了未知。来到联邦之后,在林姝的影响下,随意倒是从那些大热的剧目中隐约窥到了一些爱情的模样,但她冷眼看着那些情爱纠葛,你死我活,实在是不剩下半点期待,只余冷漠。


    既然爱情就是生活和灵魂全部被另一个人占据,需要献祭她的一切,那么她宁可不要。她不相信这种情感的存在,也担负不起这份重量。她将永远最爱自己。


    但是祁祚却说,是真挚的仰慕,是一半的灵魂。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如果说祁祚是属于白昼的太阳,那么随意就是寂静荒芜的深邃夜色。昼夜有别,永不相交,他偏不认命。于是转身义无反顾投入夜色,从此一轮瑰丽明月悬于星穹之上,日月更迭,星河流转,举目皆是光明。


    祁祚的喜欢有着少年人全部的热烈,也有着情窦初开时所有的温柔。他纯粹而小心,唯恐炽热爱意的锋芒灼伤对方。


    随意隐约触到了他话中的真诚和深意,也因此,被震撼到沉默失语。她原本想说,她会对他负责;想说,都是喜欢,朋友和伴侣,又有什么区别。但现在,她竟然庆幸自己没有说出这些话。


    随意不懂喜欢,更加不懂爱情,她甚至无法理解,祁祚为什么能够拥有这么浓烈的感情,又为什么能够如此光明正大地将它袒露在她的眼前。每一份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码,随意觉得自己给不起他想要的回礼,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当她看到少年仅仅倒映着她的身影的熠熠生辉的眼眸时,脑海中却浮现出了许多零碎的画面。


    有竞技场中初见银发金眸的少年时的惊艳,也有并肩作战时他张扬肆意的带笑眉眼,最后,所有画面都停在了当初从《血月城堡》脱离之后的那个静谧夜晚。阳台,清风,隔着屏幕,眼前是因为中毒失去意识后险些伤害到队友,所以自责到郁郁寡欢的少年,抬头就是如水般温柔的月色。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再进半步。


    说不出口,也根本……舍不得拒绝。


    就好像有人对她作出了承诺:让我的爱,像阳光一样,包围着你,又给你以光辉灿烂的自由。


    爱,自由,无条件的积极关注。


    每一样,对于向往着光明的夜间生物来说,都是最佳的诱饵。


    随意不得不承认,她被诱惑到了。所以拒绝的话在唇齿间辗转几番,最后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你想要的好多。”


    祁祚眨眨眼,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不确定地问:“你刚刚,说话了吗?”


    随意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傻,像是一只明明被狠狠欺负了,还上赶着想要挨欺负的笨蛋大猫,半点千米之外狙爆敌人脑袋的气势都不剩。但她还是承认道:“说了。”


    祁祚:!!!


    祁祚几乎要扑进她怀里,心潮澎湃之下,念头一出来,人也当真扑了过去,却忘记了自己身体的酸软。眼见着某个omega就要从沙发上滚下去,头着地式扑倒在地,随意眉心一跳,顾不得什么情不情。热期,张开怀抱,一把将人捞了回来。


    不等随意回忆起临时标记会不会产生诸如让人智商下降之类的后遗症,omega闷哼一声,扑在她怀中,手臂环着她的肩颈,笑弯了一双漂亮的眼睛,言笑晏晏:“唔……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贪婪。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部都要。不过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不介意接受分期付款和延期付款,时限空白,随便你填。”


    他不吝于等待的时间,但是态度坚决,拒不接受折扣。他要随意唯一且全部的喜欢,少一点都不行。


    随意深深看入他的眼眸,看到了他眼中自己的倒影。金色的明亮光影中,她看到自己微微无措又意外柔和的神情,与此同时,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


    第100章 见家长


    柔软的沙发上,一对AO紧紧相拥,视线缠绵,气息交接,姿势极尽暧昧,甜蜜刺激的信息素丝丝缕缕,画面的氛围和张力直接拉满。


    祁二哥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这让弟控血压直线飙高,险些原地去世的一幕。


    这个场景,这个姿势,要说他们没什么关系,狗听了都得摇摇头,痛骂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连狗都骗。


    年都没过完就被连同宝贝弟弟一起打包丢出家门的祁钰实在是想不通,他离开病房拢共也没半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突飞猛进式发展,这是坐特快星舰了还是进行空间越迁了?


    不等他想明白,随后,当他分辨出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连抑制剂喷雾也遮挡不住的明显不同寻常的信息素的味道时,祁钰脸色霎时冷了下来。他浅色的眼眸看向沙发上第一时间松开祁祚端正坐好的随意,眸中冰凉的怒意不加掩饰:“你强行标记了祁祚?”


    沙发正对房门,祁钰大步走近,气急之下,他连福宝都不喊了,眉头紧锁,惯常俊雅从容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冷冽强大的属于alpha的冰雪气息席卷,让人不由惊觉,除了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他同时也是出身祁家的联邦顶级alpha之一。


    祁家上下没有强行阻挠祁祚的感情,是因为他们认为祁祚已经完全分化,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追求感情的自由,也有做出选择的能力。


    如果他情路顺畅,遇到能够携手同行的人,那么作为家人,他们也将为他感到开心;如果他未能得偿所愿,感情受挫,那就全当一段人生体验,祁家也不会做出以权压人强取豪夺的事情。


    祁祚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要有承担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


    不阻拦,不干涉,是尊重,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眼看着祁祚被伤害。事实上,早在祁祚明白自己的心意坦白之前,随意的存在在祁家就不是秘密了。祁钰作为她的主治医师,职责范畴之外,未尝没有观察她品行的意图。


    AO相处中,由于先天的性别差异,受到信息素和本能的影响,Omega无疑是更容易受到伤害的弱势一方。一旦遇到包藏祸心的渣A,后果非常严重。譬如通过强行标记先建立起关系,让被标记的Omega渐渐屈服于本能,从而被彻底控制,最后演变成再也离不开对方,就是一些Alpha常用的手段。


    这种Alpha对此还会洋洋自得,他们高傲于自己的性别,而且毫不愧疚,甚至高举诸如追求标记的快感是繁衍本能、Omega被高匹配度的Alpha标记天经地义、是Omega的信息素引诱他们之类的大旗。更有甚者,某些更加恶劣的Alpha甚至会在强行标记之后,不断打压搓磨正值敏感期的Omega,直到摧毁对方的心防,让对方失去自我。


    联邦之前有那么一段时期,Alpha通过强行标记精神操控Omega的事件层出不穷,接连导致几起Omega失去生命的案件,造成的恶劣社会影响惊动了联邦高层,最后修订增加相关律法严加惩处了几个典型人物之后才算有所控制。


    祁钰没有经历过那段时期,但是不管是身为医生,还是身处那些世家豪门的圈子里,他见过的美其名曰先婚后爱实则是先做后爱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其中存在着种种差异和特殊的情况,各人选择也不同,他对此不予太多评价,但是法律是道德的最低标准,却不是他的。


    强行标记是他的底线,祁祚的安全同样是他的底线。


    AO标记后的信息素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交融,匹配度越高,交融的越和谐、越深。此时,房间内弥漫着融合的毫无割裂感的甜蜜酒香。祁钰不敢想他们标记到哪一步了,但哪怕只是想到深度标记这个可能,都足以让他愤怒。


    见自家二哥真的动了怒,生怕他和随意下一秒直接打起来,祁祚赶紧老老实实交代了情况。从发现随意醒过来,到临时标记,全都交代了。病房里处处都有监控,也容不得他隐瞒。


    旁边,随意安静端坐,姿态是难得的乖巧。被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压制的感觉并不好受,还好这一波情。热期刚刚过去不久,不然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不反击。现在这个情况,她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也心虚愧疚得很。再怎么说,被咬的也不是她,而是人家的宝贝弟弟。


    随意抑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信息素,也不反抗,只是悄悄将冷冽的冰雪气息拦截在了沙发之外。祁祚毕竟是Omega,对Alpha包含攻击意味的信息素会更加敏感,随意不清楚有血缘关系的AO之间会不会同样被信息素攻击到,干脆多留心一些,以防万一。


    祁钰听着祁祚一叠声的“只是临时标记”,再看了一眼随意,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依然冷着脸,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却没了,铺天盖地的冰雪气息的信息素也收敛了几分。


    他不理着急解释的弟弟,依然看着随意,字句间夹着冰渣子:“你刚醒过来,就需要临时标记?怎么,有力气标记,没空用抑制剂?”


    祁祚忍不住伸手拦住想要开口的随意,道:“哥,她刚醒,空间钮不在身上,没有抑制剂。”


    祁钰对着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气得太阳穴抽痛,开始无差别攻击,凶道:“她没有,你也没有?你等着,你的问题还没过去,回去我就给爸妈大哥发星讯。”


    别以为他没听明白是谁主动让人标记的。


    祁祚不甘心就此败退,在他看来,冲动的是他,不争气的醉信息素的也是他,由他承受自家哥哥的狂风暴雨也是应该的。但是不等他努力头脑风暴,被他以保护的姿势拦在身侧的随意看着他明明被欺负的浑身无力还要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揽的样子,微微愣神过后,眸色变得格外柔和。


    她按下祁祚拦在她身前的手,手心覆盖着他的手背,下压,按到自己腿上。在祁祚惊讶得转头看她时,随意微微偏头,几缕漆黑发丝拂过她冷淡眉眼,她轻轻笑了:“我来回答吧。”


    祁祚被她笑的一恍惚,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脸热。他乖巧地闭上嘴,坐回沙发上,听话得不行。


    祁二哥:……


    祁钰面无表情深呼吸。他现在不仅气得心口疼,牙也疼。


    安抚好某个一颗心完全偏向她的Omega,随意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停顿数秒,她直起身,再次鞠躬。


    随意没有坐下,她就那么站着,不躲不闪地直视祁钰,声音认真:“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错。”


    室内霎时一静,祁祚重新坐直了身子,唇线抿起,但是没有出声。祁钰也是一愣,当他看到对面年少的Alpha的眼眸中真诚恳切的歉意之后,就像是燥热天气里一场突然而至的雨水,冰凉的水汽被清爽的风吹拂着,他心中焦虑担忧燃烧而成的怒火霎时冷却了许多。


    “作为Alpha,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异常,进而采取措施,这是第一个错误。”随意说,“之后,我明明还有意识在,完全可以将祁祚关到门外,但是我却选择了放纵,最后……情难自抑,标记了他,这是第二个错误。很抱歉,让您担心了。”


    祁钰不作声,定定地看着她,眸光冷淡而锐利,饱含审视的意味,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想要将对面脊背笔挺的Alpha少女一点点解刨开,将她从外到内全部解析透彻。


    随意对别人的视线向来很敏锐,祁钰的目光稍显冒犯,但是她却没有表现出防御的姿态,坦然地任他审视。既是因为她没有从中感受到恶意,也因为她知道一向好说话的祁医生刚才骤然冷脸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无声的静谧在室内弥漫,气氛好似依然紧绷,空气中,冷冽的冰雪气息却悄无声息的渐渐减淡、直至完全消失,只留下几缕顽强的甜腻酒香迟迟不肯散尽。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祁钰。他看看沙发上神色动容、扬着头专注地看着随意的祁祚,又看看漆黑的眼眸一片沉静坦荡的随意,移开视线,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外,祁医生侧身回眸,高贵冷艳道:“既然自己能动弹,就快点把体检项目做了。没问题趁早出院,省得在这浪费医疗资源。”


    说完,他也不等人,转眼就消失在了门框后。


    随意眨眨眼,扭头看祁祚。祁祚就笑着对她点点头:“不用急,你先换衣服,我带你去检测室。”随意现在穿的还是病号服,进入检测仪器之前需要换上安装有特殊感应器的衣服。


    心知祁医生这关算是过去了,随意深深松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坐,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让我缓缓。”


    祁祚看到她的反应,好笑地凑近她,语气不无惊讶:“你很紧张?”


    要知道,不管是竞技场还是模拟战场里面,生死一线的时候他都没见随意紧张成这样过。应该说,越是危险,随意的注意力反而越集中,状态越好。


    随意也很惊讶:“我不应该紧张吗?”


    刚标记完就被家长抓了个现行,瞬间从亟待确定关系跳到见家长,这得是开启了什么究极地狱模式吧。她又不是仿生机器人,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形,真的毫无情绪波动才奇怪。


    祁祚想了想,如果颠倒过来,见家长的人变成他,大概已经麻了。他诚恳道:“嗯……大概是因为,你表现的太镇定了。”


    随意:……谢邀,Alpha那该死的自尊心罢了。占了人家的便宜,结果见家长的时候还要Omega挡在身前包揽责任,这也太屑了。


    她无奈叹息:“强撑罢了。”


    依然是夜色般纯粹的黑发黑眸,分化完全的Alpha少女懒洋洋笑着,带着些许散漫随性的感觉,语气熟稔,冲散了她渐渐长开后更显冷淡的面容带来的距离感。神情语态,都是在她身上很少见到的生动鲜活。


    祁祚只是看着她笑,就控制不住的好心情,所以他也笑了。他笑着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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