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二更)
宁兰时的哭腔和眼泪, 就?像是钉子。
穆晏华停在那,既是被钉死了,也是被唤醒了。
他心里压抑却翻涌的情绪一点点消退, 理智回笼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少“幼稚”的话。
多大的人?了,竟还为过去那些事耿耿于怀。
更重要的是, 这些都与宁兰时无关。那?么难听?的话, 本不该往宁兰时耳朵里刺的。
他无声地?看着无力却拼命抓着他的宁兰时, 看他微抖着肩膀,最终还是弯下腰, 单膝跪下, 微靠着床榻,揽住了宁兰时的肩背。
宁兰时伏在他的肩头,哭起来时带动着五脏六腑,总觉得哪哪都疼。
无论是昨日的肆虐导致的, 还是方才穆晏华那?些话……总之?就?是让他疼到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穆晏华的手搭上了宁兰时的脊背, 他轻轻拍抚着,似乎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给宁兰时顺着气,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宁兰时吸了吸鼻子,搂住了他的脖子,他抱得很紧, 甚至带着点害怕恐惧, 惹得穆晏华微微顿了下。
这天热起来了, 所以?宁兰时只穿了单衣, 几番动作?下,滑落下来了不少, 露出了他肩头斑驳惨烈的痕迹,足以?瞧见昨日他发泄了多少情绪在这具身躯上。
后悔么?
穆晏华不知道。
他已经很久没问过自己的心了。
他只知晓对?上宁兰时时,他从前学的那?些克制、隐忍,就?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情绪上脑……
那?份占有欲浓厚到他无数次在看着宁兰时时,想要将人?拖走关起来。
就?像现在这样,用一个镣铐,一根锁链,将其困在只有自己能踏足的地?方。
穆晏华的眸光扫过床尾连接到了床柱上的锁链,哪怕宁兰时哭得他心疼了,他还是不想将其卸下。
两人?之?间安静了好一阵,宁兰时也缓了过来,他抿着唇,嗓音里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你别这样说自己…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
穆晏华眼?睫微动,没有言语。宁兰时微微抬起头,学着穆晏华的样子,抵上他的眉心,那?双柳叶眼?湿漉漉的,仿佛被洗过的天空,格外澄净漂亮。
宁兰时轻声:“哥哥,我们冷静点聊聊,好不好?”
他想到,又觉得委屈,还红着的眼?眶又湿了,朦胧了一片:“你总是什么都不与我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穆晏华一顿。
他搂着宁兰时的手紧了几分,将人?在怀里扣得更紧。
穆晏华终于开?口?,嗓音亦有几分微哑:“你难道不知道你算什么吗?”
宁兰时听?到这句反问,气就?有点涌上来:“我怎么知道!你什么都不与我说!你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你到底让程归查什么案子要抓六品官,我也不清楚,我在朝上想为你说话,想说是我的意思我都没法说!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宁兰时撑着他的肩膀,难过又委屈:“甚至你至今都未曾真真正正地?说一句心悦我,我与你说喜欢,你要么就?是笑一下,要么就?是亲一下,像招猫逗狗似的……你说我怎么知道你是真心和我在一起,还是把我当个过得去的脔丨宠逗着?!”
“你想要什么从不说,你为何不高兴也不跟我说,无论是拈酸吃醋还是开?心,你都不会?跟我表达,我什么都不知道……出门在外寄一次信便没了后续,甚至这次去剿匪更是一封平安信都没有报回来……你说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穆晏华第一时间没说话,他凝望着一句句质问他的宁兰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似乎很平静,但这份平静不是漠然,而是……
穆晏华伸手要将宁兰时重新揽入怀中,宁兰时却拍开?了他的手,再次质问他:“穆晏华,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穆晏华再度抬手,轻捧起宁兰时的脸,他粗粝滚烫的指腹一寸寸蹭过宁兰时的脸颊,将泪痕和残留的湿润拭去,却没有言语。
其实那?句话就?在穆晏华嘴边,可?他第一次觉得,有些声音是那?么难开?口?。
他更习惯冷嘲热讽,习惯发号施令,习惯那?些浮于表面的挑逗,甚至习惯了卑躬屈膝,他以?为自己没有被世俗的洪流裹挟,但其实他早就?变了。
变得工于心计,变得没有办法再把心剖出来,变成了他最厌恶的总是猜疑不止的模样……
甚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宁兰时也变成了真正的“帝王”。
无情的皇权、威严。
可?他养起来的这株小野草,并没有变成高贵难伺候的娇兰。
他还是那?个小野草,充满生?机勃勃,任凭风吹雨打淋,他始终没有变化?。
穆晏华凑过去,很轻地?吻过宁兰时的眼?睛。
宁兰时还是没有躲。
他心里虽然委屈,但经过这半年多的朝政,他也窥见了这深渊一角,更别说他知道,穆晏华已然在其中挣扎了这么久。
其实宁兰时也知道,穆晏华就?是没有习惯,加上……他心里真的还是很介意的啊,他的太?监身份。
他愿意给穆晏华时间,多久都可?以?,但他希望穆晏华能够明白。
宁兰时由着穆晏华亲完后,睁着眼?睛看着穆晏华:“哥哥,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时间会?证明的。我永远不会?摈弃你。”
他握住穆晏华有些湿热的手掌,一字一顿道:“你就?是我的全部。”
他曾经,确实是有想过要利用穆晏华,可?那?是曾经。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认识到了东厂并不完全如他想的那?般,穆晏华也是。
更重要的是,穆晏华待他这般好,那?么多人?都把穆晏华当刀、奴才,他怎么能也这样对?待穆晏华呢。
穆晏华眸色微动,终于再度开?口?:“……我让程归查的是先前投毒一案,还有江家的案子。”
宁兰时一怔,有些事开?了口?后,就?好说多了。只是穆晏华还是习惯性装作?轻描淡写、仿佛没什么的模样:“江家当年是冤枉的,自然不用多说。如今旧案重翻,却要做得隐秘,不能广而告之?,当年牵扯到这件事的人?太?多,朝上不少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踩过一脚。我见过程归了,程归拿的那?两个司业,便是江家谋逆案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也早就?问出了些东西。”
“至于投毒的婢女和江家有点关系,他的毒是江家旁支被发配边疆的江一旻给的。”
江一旻?
宁兰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就?听?穆晏华说:“他化?名?汪秋在京中,锦衣卫现在还在查他的行踪。”
穆晏华牵住了宁兰时的手,低声:“你若是想要我放过他,我就?让人?撤回来。”
“……汪秋。”宁兰时喃喃:“江一旻。”
江多一就?是汪,旻亦为秋天。
他忘不掉江家啊。
宁兰时轻轻:“如果…我想见见他呢?可?以?吗?”
穆晏华低垂着眼?帘:“只要你想。”
宁兰时望着他这副姿态,微抿起唇:“哥哥。”
他抬起自己另一只手,捧起穆晏华的脑袋:“你不高兴…你为什么不高兴?你就?不能跟我说一次吗?”
穆晏华看着宁兰时,动了动唇后,哑着嗓音开?口?:“那?是你的家人?。”
这话没头没脑的,但宁兰时却瞬间明白了:“…只是有些血脉而已,从未见过。哥哥也知道,嬷嬷和我甚至主仆有别,可?与我而言,她便是家人?。而哥哥……也是我的家人?。”
“若江家平反,他们可?以?重新回京入朝为官。”
穆晏华慢声:“兰时,他们会?恨我。”
哪怕江家当年的事和穆晏华半分关系都没有,可?他是东厂的人?,他甚至还以?阉人?之?身将江家的宝贝困在身下百般“折辱”。
宁兰时到时要如何呢?
穆晏华眼?帘一耷,眸色已然有几分晦涩:“你是皇帝,出身本身就?高贵,而我从出生?便是一介草民,如今更是……”
“哥哥。”
宁兰时打断他,同时也是直接抱住了他:“我说了,你别这样说自己。”
他的心脏又开?始发痛:“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也没有什么卑贱低劣的……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是不是太?监,也不管他人?如何看待,我只知道一件事。”
宁兰时再度支起身,盯着穆晏华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我爱你,我想与你白头偕老,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分离,只是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
合卺酒是喝过了,但那?时的心境不同于现在。
宁兰时也知晓,当时的自己是有几分病态的,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爱恋,当更多的是拼了命地?想要抓住穆晏华那?团火。
他太?害怕冬日和黑夜了。
可?宁兰时不知晓,对?于穆晏华而言,他亦像是光。
就?像是黑夜至白日度过时,从天际线上缓缓升起,带着绝美朝霞的那?一轮可?以?让人?直视却无法触碰到的光。
很美,也蛊惑着他想要将其关起来。
“……相逢情便深。”
不知道是不是小野草的生?命力太?过蓬勃,烫得穆晏华心脏上的冰层全部融化?,他低叹一声,却发现这些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恨不相逢早。”①
穆晏华垂首,吻住了宁兰时的唇:“兰时,我很早便给过你答案的。”
只是那?些话都藏在扭曲的威胁、占有欲中,而这一次,他干干净净地?与宁兰时说——
“我亦心悦于你,亦爱你如飞蛾扑火。”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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