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去。”无樾见势心急了,忙收起这几日的愁闷,连声应道。
“忍着些。”她眸色一凛,使力猛地一接。
只听得一声骨骼轻响,少年隐忍着冒出细微额汗。
再将其悠缓端量,她忽而灿笑:“感觉如何了?”
这点小伤自是不在乎,无樾轻然活动着左臂,偷偷瞥望向这道明丽玉姿,心上仍有好奇。
“当晚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轻笑出声,未想他竟还记着恨:“人都死了,你还记挂着。”
“死了?”
无樾讶然不已,难以置信地微睁大了眼。
瞧面前少年惊讶的模样,她似被逗笑了,桌上摆有轻烟端来的糕点,便将其中一盘移于他眼前。
“公子下令让我除杀之人,我未来得及和你言明。你现在还要生我的气?”
“不气了,”无樾连忙晃起了脑袋,遽然一顿,又改了口,“不,还是气的。”
忆起那一晚于房门外听得的偷欢之言,他不禁蹙眉,双手攥起了拳:“他那样对你,我不该气吗?”
“什么这样那样的,我都被你绕晕了,”沈夜雪故作没好气地扬起柳眉,随后将目光落于盘中的蜜饯上,“你最爱的蜜饯,不尝一尝?”
经她如是一说,无樾垂眸望向案上久违的蜜饯,透亮的眸子溢满了喜爱之色,不声不响地忙塞进口中,品尝得不亦乐乎。
这玄衣少年的心思着实简单,单单一盘蜜饯就能将之收买。
她言笑晏晏,示意他食得慢一些:“不必这般狼吞虎咽,我已唤人备好了,路上也有的吃。”
瞧了瞧时辰,是该就此启程,她向门外伫立已久的轻烟望去,明了出行之物已备得妥当。
正于此时,一抹端雅高华之影闯入视线,一袭翠绿华衣着身,显得十分温婉可人。
来者是她那交好多年的旧友锦月。
在她身前得意地转上几圈,锦月冲她眨了眨眼,佯装神秘般问道:“你看我装扮的,像不像大家闺秀?”
沈夜雪左右打量,此丫头这打扮倒是极为少见,不由满腹狐疑了起:“扮得如此从良,你要去何处……”
“芜水镇,”全身散发着洋洋自得之息,锦月微仰下颔,如同想出了一个极佳主意,“公子特别吩咐,让我与你一道同行。”
“故而我想着,你我二人扮作富商千金,行事更为方便。”
公子特意吩咐锦月陪同前往,便是意味着此回行动有些棘手……
如此也好,至少这一路不会太过无趣,总算是有个可以谈天说地的人。
似觉着头上缺了些发饰,锦月不自觉地看向铜镜旁那敞开的妆奁,可怜兮兮地央求道:“你这些首饰真好看,可不可以送我一支发簪?”
随其眸光瞥向妆奁,沈夜雪从然应下:“这屋里的首饰你尽管挑,我寻常时都是用不着的。”
“那我就多谢玉裳赏赐了!”
闻言,这位扮成千金闺秀的女子便迫不及待地奔向铜镜,于奁中择起发饰来。
适才进屋时顺手将那珠钗放至于最上端,她忽地微顿,转眸见锦月正拿起珠钗在窗旁端量。
沈夜雪忙走上前夺过珠钗收回袖中,暗自思忖了一番,此物还是带在身上为妙。
“那支珠钗不行,其余的可随意挑。”
“是哪位小公子送的,这般讲究……”锦月大惑不解,随之挑了支梅花状的玉簪,“这支梅花簪总可以了吧?”
“拿去吧,我就不像你不费此闲心了。”端然一理素白烟罗华裳,她微然凝肃,行步离了花月坊。
“时辰不早了,即刻动身。”
车马顺着城中街巷出了城门,夜幕已降,与锦月闲谈了一二语,她便靠于车舆中,安然歇息。
浅睡几个时辰,待到明日黄昏落尽之时,就可到达芜水镇。
不经意触到了袖中的木盒,沈夜雪又默然藏至更深处,不愿让他人知晓此物的下落。
她本该立刻献于公子,以表她耿耿忠心。
可离声所语荡于耳旁,她莫名犹豫,心上似开了一条裂缝,再是难以缝合。
公子要这玉石的目的,她不得而知,或许能医病症是言了谎。
明了她愿为之赴火蹈刃,公子将计就计,将那一己私欲移至病弱不得医的身子骨上。
若非如此言说,她不会奋力而行。
离声让她多思虑前路,却也不无道理……
沈夜雪轻阖双眸,听着銮铃声于夜空下清脆作响,不久便入睡了。
再而清醒已是翌日近午时,身旁锦月正撩帘赏着沿途之景,一副清闲自在的模样。
山明水秀,烟波浩渺,趁势也跟之赏了几番,她静观远处弥山亘野,缓缓开口。
“锦月,你在花月坊接客的这些年,可有遇到过心仪的公子?”
“未曾有过……”锦月顿时一惊,诧异地朝她回望,“莫非你有?”
想起半月前对她百般示好的陆小世子,锦月慌忙摇起头来:“上次那位世子爷与你太不相配,你可莫要偏了心思,辜负公子的一片心意。”
生怕这抹娇丽清姝一意孤行,身侧这俏然女子咳了咳嗓,佯装苦口婆心道:“还有啊,咱们花月坊后院的女子……”
“是不可动情的。”
沈夜雪打断其言,心知肚明般道出后续之语。
“你知道便好……”闻语长舒了一口气,锦月忆着近日花月坊中传出的小道消息,小心翼翼地相告着,“前几日,绿婵欲与一男子私奔,其婢女发现了定情信物,告知了公子。”
“我记得绿婵才入后院不久,估摸着三月有余。”
这话语中所道的绿婵她仅见过一面,依稀记得当初那姑娘刚入花月坊,与她对视了一眼,便俯首快步走了远,恍若她是豺狼虎豹一般。
此后她再也不曾碰面。
“后来呢?”沈夜雪好奇而问,想听听公子究竟会怎般处置。
尽管周围是荒无人烟的山林,锦月仍是谨慎万般,悄声言道:“听闻绿婵有叛主之疑,被绑于椅凳,用蜡烛熏烤,最后行了碎骨之刑……她不堪折磨,最终惨死牢狱。”
“我想通了,只要安分对公子听之任之,不自取其咎,便可安稳度日,安身乐业。”
言说至此,不住地打了打寒颤,这丫头忙环抱起自己,定然不敢违背公子之意半分。
锦月瞧向旁侧之人,恐她出乱子,忙肃声提点着:“你可千万别犯傻。你也知男子于床笫上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公子最忌背叛,最忌手下的人坏了规矩,这些残忍刑罚她早已清晰在心。
要不是这些年尽心竭力地讨好着公子,她早就死了上千回……
那枚精致珠钗依旧被藏于云袖内,她浅浅寻思了一阵,迷惘般又问:“若是惦念着一个死去的人,应该不碍事吧?”
“死去的人?”
锦月百思未解,发觉她定是怀有心事:“见你从外头回来就心不在焉的……是发生何等变故?”
“你不告诉我,我就问轻烟去。”见这娇颜仍陷于不得其解的思绪间,锦月故作吓唬道。
可这丫头深知,此话根本吓不住她。
纵使问了轻烟,那位婢女亦不会如实而告。
轻烟唯听公子一人之命,守口如瓶,又怎会轻易告知他人。
沈夜雪再作凝思,面无神色地回上一语:“我……我好似亲手杀了一个爱慕我的人……”
“可这世上爱慕你的男子不可胜数,我也从未见你这样失魂……”容色冷淡如常,可终是有什么使其乱了意绪,锦月疑惑相望,“你还是我所识的花魁玉裳吗?”
“我莫名觉着,我好像欠了那人一条命。”终究理不清是何缘故困扰,她喃喃低语,越理越乱,索性便不去作想。
“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我为何会感到愧疚……”
锦月颦眉一思,高深莫测般问道:“那一人可有向你许过将来?”
“自当是许过。”
她坦然而回,只当坐于面前的是唯一能相诉之人。
“这你就信了……”身为花魁自当是阅人无数,锦月啧啧了两声,与她一本正经地说起理来。
“来花月坊的男子,何人不是说得这般好听,可真正献出诚意的又有几个。这道理你应比我懂得多。”
“我只是不想你为此伤神……这话中之人既已亡命,那便是与你无缘。”公子给予的宠幸无人能及,玉裳竟还不知足地念着别家男子,锦月感慨万千,为主上美言几语。
“要我说啊,公子可比外头的男子好上不少。”
“前方有茶馆,二位姑娘可稍作歇息。”车帘外的马夫微拉起缰绳,车马行速便慢了下。
沈夜雪再度撩开帷幔,遥望前方已有袅袅炊烟,三两行人从林间山路穿行,马夫所道的茶馆现于几步不远。
此番应是快到了。
一路舟车劳顿,确是有些乏累,她放下帷帘,婉声问着:“离芜水镇还有多远?”
那马夫粗略一想,恭敬回道:“估摸着二十公里,一个时辰后便到了。”
“不必这么赶路,我想休息。”
怕这位花魁娘子不让作歇,赶了一夜的路,实在腰酸得紧,锦月恳求般瞧望身旁娇艳,立马佯装一副悲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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