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家大房要招婿的消息一传出,杏花村的村民都开始议论纷纷。
傍晚村民们从田间地头荷锄归来,端着饭碗,聚在村口的梧桐树下说着闲话。
“这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邹家大房从前可是在夔州城里开医馆的,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人只要往那儿一坐,随手开几个药方,自然有大把大把的银子生了翅膀似的送上门。能做邹家的女婿,哪怕是个倒插门儿的,想想也不亏呀。”
“怎么着?李老三,你想让你家儿子给人做上门女婿?我呸,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那儿子什么德行,相貌德行,脾气秉性,哪一样配得上人邹家姑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凭你也配?”
“诶,我说王二麻子,你什么意思?我家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再不济也是个手脚齐全的,哪儿像你家大郎,生下来就是个瘸子。我儿子不配,你家那瘸子就配?”
“你……你怎么说话呢?我家三伢子是瘸,可胜在老实本分。不像你家那歪瓜裂枣,前儿还偷了你家里老婆子卖鸡蛋的钱去镇上找窑姐儿,这事儿村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诶,你……”
“好了好了,都给我少说两句。要我说呀,这做人呀,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就咱们村里打眼望去,有能耐的早都搬出去了,这剩下来的,老的老,小的小,年纪相当的又配不上,何必自讨没趣。”
“对对对,人邹家从前结亲的可是夔州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沈家。能瞧得上咱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庄稼汉?要我说呀,邹家二姑娘再不济也该配个昨日来的卫小郎君那样的人。打鱼的人家,穷是穷了点,可人读过书,那模样气度,两个人往那儿一站,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人老二媳妇不是说了吗?选女婿容貌家世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死心塌地对人闺女好。那个外村来的哪儿有咱们自己村里的靠谱,咱们村子里的再不济,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儿。”
……
夜里邹家三房长孙媳妇秦氏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盯着黑咕隆咚的帐顶,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傍晚在村口听来的那些话。
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一骨碌爬起来看向身侧睡得鼾声如雷的丈夫,她伸手拧住他一只耳朵,朝着他耳孔就是一吼。
“诶,当家的,别睡了,天塌了!”
邹玉亭哆嗦着从梦中惊醒,一个翻身险些跌下床。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揉揉眼,一脸茫然地看向大半夜不睡觉的婆娘,粗着嗓子问:“怎……怎么了?”
秦氏伸手抓住他的双肩,一双眼里冒着精光。
“当家的,天上掉馅饼了!”
三日后,秦氏带着自己弟弟秦恒登了玉婵家的门。
彼时邹夫人正在堂屋里见邻村的张媒婆,张媒婆一手端着茶盅,一手指着黄麻纸上的生辰八字正说得唾沫横飞。
“这个黄员外家的大郎且不说其他,就是这生辰八字跟您家二姑娘那也是天造地设,二姑娘属羊,这黄家大郎正好属马,这老话说得好,红马黄羊两相随,子孙福禄更夺魁。”
邹夫人看着纸上的生辰八字,忍不住皱眉:“可这黄家大郎今年都二十八了,比我家阿婵整整大了一轮。”
张媒婆急道:“唉哟,我的夫人,她们做小姑娘的不懂,咱们这些嫁作人妇的还不知道嘛。这男人还是大点好啊,大点会疼人。再说了,二十八算什么,不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嘛?”
邹夫人仍是摇头,张媒婆咬咬牙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张压得有些皱巴巴的黄麻纸。
“您嫌二十八太老,那这个呢,这个榆树村的柳三郎,倒是比您家姑娘还小一些。”
邹夫人接过黄纸仔细看了看,柳三郎,属狗,比玉婵还小一些,那他今年才十三岁呀。
她蹙着眉将柳三郎的生辰八字搁在桌上,“这孩子比婵姐儿还小三岁呢,十三岁的年纪还真是个实打实的孩子呢。”
张媒婆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这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小三岁好啊,年纪小的好拿捏,这往后成了亲,家里还不是您家姑娘说了算。”
邹夫人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成不成,十三岁,这……这哪儿是挑了个丈夫,分明是养了个儿子。”
张媒婆重重叹出口气,撂下手里的茶杯,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
“啊哟,我的夫人,短短三日,咱们都看过不下十家了吧,您不是嫌这个老,就是嫌那个嫩,年纪相当的,您又嫌弃人没读过书是个文盲。看来,您家这个茶我是没福气喝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甩了甩帕子,拂袖而去,一只脚刚踏出邹家门槛儿跟迎面走进来的秦氏姐弟撞了个正着。
“哪个不长眼的不看路……”
张媒婆抬手抚了抚别在鬓角的绒花,正要叉腰大骂,一抬头猛然撞见个眉清目秀的小后生正弯着腰朝她赔礼。
“哟,张婶子,这大早上的,您这怒气冲冲的不知是为哪般?”
张媒婆缓缓将视线从小后生身上收回,看向他身旁的秦氏,面上浮起一丝笑。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亭哥儿媳妇。亭哥儿媳妇,你这是?”
秦氏将一篮子冒着热气儿的枣糕笑着递到张媒婆手里,热络地同她拉着话。
“我这不是听说您老人家正巧在堂婶家里,这才特意赶了过来。”
张媒婆看了眼篮子里热气腾腾的枣糕,再看了眼秦氏。
“你这大热的天巴巴地跑过来,该不是专程来给我这个老婆子送枣糕吧?”
秦氏抿嘴笑了笑,将弟弟秦恒往前推了推。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喏,还不是为着我家恒哥儿的婚事。我娘去得早,我爹又是个大字儿不识一箩筐的庄稼汉子。眼看着我家恒哥儿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操心还有谁为他做主哇。”
张媒婆点点头,眼珠子在那秦恒身上从头到脚转了转,突然眼冒精光,一把拉住秦氏的胳膊道:“你弟弟属什么的?今年几岁了?”
秦氏忙道:“我家恒哥儿属兔的,今年整二十了。”
张媒婆又问:“可读过书,识过字?”
秦氏又道:“在村里的族学上过几年学,略识得几个字。”
张媒婆心知她这话是谦虚了,抽出帕子压了压嘴角,最后小心翼翼地问:“若是女方家里要求入赘,往后生下的孩子随母姓,你们可愿意?”
秦氏回头看了眼弟弟,咬咬牙,脸上堆起一个笑,“只要人品相貌和我家恒哥儿相配,这些都不算什么。”
张媒婆双掌一拍,难掩激动道:“诶,这就对了。”
说着一手抓着秦氏,一手抓住那小后生的胳膊,转了个身大步迈进邹家门槛。
“走走走,跟我去见见你家堂婶婶。”
邹家堂屋内,邹夫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张媒婆和突然造访的秦氏姐弟。
张媒婆笑呵呵上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邹夫人。
“唉哟,我的夫人,整整三日,我老婆子这一双腿儿都快跑细了。总算叫我给你找出个符合您条件的了。”
邹夫人的目光在小后生身上转了转,忙将人请进去。
秦氏小心翼翼打量着邹夫人面上神情,再看一眼一脸热切的张媒婆,试探着道:“堂婶,张婶子,实在不行,还是算了吧。二妹妹那样好的姑娘,我家恒哥儿哪能配得上?”
张媒婆摆摆手,“唉哟,亭哥儿媳妇,你这是说哪里话?你家这孩子,我看着挺好。”
说着起身走到秦恒身侧转向邹夫人道:“夫人,你瞧瞧,这孩子多好,要模样有模样,要学识有学识,年纪相当,性子又没得挑。最关键的是两家知根知底,我瞧着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做您家女婿的了。”
秦恒面上一红,忙起身分别朝张媒婆和邹夫人一揖。
“婶子谬赞了,晚辈着实不敢当。”
邹夫人打量着面前的小后生,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笑。
“这孩子的确不错。只是,旁的都不要紧,这毕竟是我家婵姐儿自己的婚事,得她自个儿点头才是。”
张媒婆见她终于松了口,一甩帕子,笑得眉眼弯弯,“唉哟,这还不简单嘛。回头找个机会叫两个孩子一相看,成不成的,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招婿的事儿也是迫在眉睫,邹夫人也没耽误,当夜便把秦氏姐弟的事儿同玉婵说了。
玉婵想到秦氏的为人,虽小心思多了一些,但没什么坏心思。
她想了想还是慎重道:“娘,咱们家眼下这样的情况,人家愿意入赘,咱们也不能要求太高。只是有一点,那便是人品要好。”
邹夫人点头,人品好不好,自然不能听信张媒婆的一面之词,于是隔日她便托人去十里外的秦家庄打探了秦恒的言行品性,好在结果也是叫人满意的。
秦氏娘去的早,她出嫁后,秦家父子三个便一直住在秦家庄,家里早年间也算得上小有薄产。
只是自秦母过世后,秦父不擅打理,逐渐地没落了。
秦恒上头还有个大哥,大哥早年已娶妻生子,成亲之后也没分出去单过,反而是夫妻一心,一面侍奉老父,一面供弟弟读书。
由此可见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这样的人家本就难得,再加上秦恒娘去得早,打小就懂事。
一面念书,一面主动帮哥嫂分担家务。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自十四岁考中童生后,便在院试中屡试不中,至今没能考上秀才。
邹夫人听罢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沈季,有些担忧道:“这孩子若是也像子璋那样一心想要入仕途,如今入赘了咱们家,也不知将来会不会后悔?”
玉婵心知母亲至今仍在为沈家退亲之事耿耿于怀,思索片刻后提出:“娘,不如明日找个由头请嫂嫂和秦小郎君上家里来,咱们有什么话也好当面问清楚。”
翌日一早,邹夫人便亲自出门去请了秦氏,只说自己手上有几个花样子不知该怎么落针要托秦氏帮忙瞧瞧。
秦氏一听立刻会意,悄悄叫上自家弟弟一前一后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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