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谢临安好像彻底消失在阿雪的生活里。
从城里回来之后,阿雪就再也没听过谢临安的任何消息。以前,他会时不时的过来看她,俩人腻在客栈里也不会觉得无聊,那时候觉得天蓝云白,不像是现在,一抬头灰蒙蒙的。
“阴了一天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周碧玉把灶膛里最后一块木柴塞进去,转过头看正趴在桌子上往外看的阿雪。
她显然没听见周碧玉的话,心不在焉的模样。
俩人认识的时间不长,周碧玉却是了解这个什么事都挂在脸上的小娘子,这几天都是魂不守舍,心事重重。
阿雪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了。
天热了,库房里的东西要时刻注意,免得皮子长毛不好卖,晾晒皮子的时候,焦红杏放出来一个大木盒,里面摆放着各种药材。阿雪回家的时候就看见焦红杏在晒药,她还以为母亲身体不舒服,连忙过去询问。
“没不舒服,天气阴,怕药材长毛,拿出来吹吹风。”
阿雪一愣。
这是谢临安送的。
晚上吃完饭,焦红杏拿出尺子比量,说要给阿雪做衣服。
“不用的,我衣服够多了。”
一家四口,只有阿雪的衣柜里是满的,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但也足以证明家里对她的宠爱。
焦红杏边往她身上比量边道:“反正家里有料子,这几天我看见库房里有老鼠,万一啃坏了多可惜,早点做成衣服也好早点穿上。”
待看见焦红杏拿来的布料时,阿雪又是一愣。
还是谢临安送的。
明明俩人半点干系都没有了,可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是谢临安。
“娘,这匹料子颜色我不喜欢。”
“不好看吗?正适合你的年纪。”
阿雪坚持,焦红杏便没勉强,但也舍不得自己做衣服,打算留着哪日阿雪改了心意再说。
他们结束了。
阿雪不想再想起谢临安,她有意的抗拒想起他,但收效甚微。
翌日天还是阴沉的厉害,焦红杏跟出来,说让她带好油纸伞。
“乌云这么厚,恐怕雨小不了,阿雪,若是雨势大你就先别回家,等你爹去接。”
“知道了娘,我走了。”
她每日出来的时辰都还早,路边的灯笼照亮小娘子前行的方向,阿雪再次嘀咕:“燃了一晚上不费钱吗?”
正想着,有个商铺出来个人,打着哈欠去点灯笼。
点好后的灯笼散发出昏黄柔和的光亮,那人又打了个哈欠,然后看见阿雪。
“小娘子这么早去哪啊?”
阿雪没回答她,反好奇问道:“为何这么早点灯笼?”
妇人上下打量她片刻,道:“原来是给你准备的。”
“什么?”
……
周碧玉今日起的早,她有铺子钥匙,便直接开门进去,先烧水热锅,一会蒸的快。
水咕噜咕的开了,阿雪也迈步进来,瞧见她失魂落魄满脸泪痕,周碧玉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阿雪?”
“没人欺负我,”阿雪低头抹了一把眼睛,心口酸涩的厉害,她口是心非道:“是雨水。”
周碧玉往外看一眼,还真下起小雨来。
“你先歇着,我来做活。”
阿雪点点头,接过周碧玉送的毛巾,擦拭脸上和头上的水。
她脑子里还在回想那个妇人的话。
“实不相瞒,是有个人给我钱,说以后每日三更起就挂两盏灯笼在门口照亮,有的人嫌麻烦直接晚上挂好,我舍不得灯油,每天早起来点灯。”
“小娘子啊,那人是你夫君?要我说啊,你们夫妻俩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不如你自己拎着灯笼来的好。”
妇人好心劝了几句,阿雪才知道来龙去脉。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原来谢临安为她做了这么多。心里酸涩,鼻尖也酸酸的,便忍不住落泪。
“咦,阿雪,你是在哭吗?”
“没有。”阿雪擦了擦眼泪,周碧玉便也没多问,随口问了句莲花怎么样。
“我也好几日不曾见她了,没在铺子里,她娘让她在家里歇着。”
和周碧玉说了会儿话,心下好受不少。阿雪就是这样的性子,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正常生活,很少想起谢临安了。
果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来买包子的人少了,阿雪有点烦躁。比她还烦的更有其人,这天周碧玉一直在叹气。
“碧玉姐,你怎么了?”
周碧玉学的很快,在阿雪这帮忙有工钱拿还能吃饭,简直是一举两得。但家里不让她省心,那个王翠翠早就把手里的银子花完了,没钱又不肯出去做活挣钱,竟然干起了老本行。
这件事一直瞒着周碧玉,她白日里在铺子自然什么都不知晓,还是阴天下雨早回家,撞破了王翠翠的好事,才晓得王翠翠竟然将男人往家里领。
那男人没了兴趣就匆忙走了,王翠翠边穿衣服边埋怨。“就怪你,到手的钱飞了。”
“王翠翠!”好脾气的周碧玉生气,“好不容易从那等地方逃出来,难道你非要走回头路?”
“我不做没钱的呀,我不像你能吃苦做粗活,这双手娇嫩,干不了活,所以得想法子养自己。”
不管周碧玉怎么说,王翠翠就是不听,甚至越发的肆无忌惮,还留下男人过夜。
院子里就两个小娘子,多了一个男人自然十分不便,而且有的男人恶心至极,竟然还对周碧玉动手动脚。
“我在找房子。”周碧玉吐露心声。
她想和过去割席,就得先从那里搬出来,可手里的银钱不多,周碧玉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
阿雪道:“我们后院收拾收拾可以住人的,碧玉姐,你要不看看?”
能不花钱是最好的,何况周碧玉没有任何要求,当天就收拾好,打算明日搬过来。
“有点漏雨,待天晴了将屋顶瓦片换一批。”
周碧玉不甚在意,“拿盆接着就成。”
雨连着下了多日没停过,且有越下越大的架势。
家里,卢大富叹气,焦红杏安抚道:“没关系,等雨停了再进山,到时候还能采蘑菇,晒干后等冬日里吃,他们姐俩最喜欢吃了。”
“红杏,我总觉得雨不会停。”透过窗户缝隙,卢大富抬头看一眼黑压压的乌云,不像是很快就散的模样。
焦红杏心里一咯噔,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
“我担心像多年前那样,雨太大将山上的泥沙全冲下来,到时候就遭了。”
那时候俩人还没成亲,有一年雨水大的吓人,将庄稼全淹了,山上的泥水石头滚落下来,不少人受伤和失踪。
小镇子依山傍水,若雨不停,很有可能再现那等天灾。
焦红杏没了主意:“大富,我们怎么办?”
当初来镇子定居,一是手里没钱,二是为了方便卢大富进山打猎,所以他们定居之处更靠山脚下,若真有泥石流,他们首当其冲。
卢大富琢磨了片刻,“还是早早准备,这样,你去收拾细软,我去把库房里值钱的皮子都包好,家里有板车,把值钱东西放板车上,若有不对我们立刻逃。”
如果真的遇见什么危险自然保命要紧,但能保留家当也是好的。
夫妻俩立刻收拾起来,待阿雪回来后,还嘱咐阿雪收拾。
“我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带两身好衣服。”她最值钱的衣服便是卢大富给做的狐狸马甲,拿出来叠好后,阿雪看见衣柜里颜色靓丽的两身衣裙。
那是谢临安送的。
阿雪动作顿了片刻,还是将那两套裙子拿出来装好放在布兜子里包好。
当天晚上听见外面哗哗的雨声,阿雪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趴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焦红杏敲门进来。
“雨又大了,娘怕你害怕。”
卢大富也醒来,打开门看见院子里的积水,不由得皱起眉头。
原本浅浅的水面在不停的攀升,雨打在水面上像是噼里啪啦的石头落下,溅起大水花。
照着这样下去迟早要淹没门槛倒流屋内。
这都是小事,卢大富抬头朝远处的山林望去。可惜天黑如墨,根本看不清那边的景象。
卢大富忧心忡忡,进来道:“你们俩先穿好衣服,蓑衣备在一边,如果不对我们就赶紧走。”
阿雪奇怪:“爹,去哪?”
卢大富去忙活了,焦红杏细心解释一番,阿雪立刻穿鞋下地。
“那我得赶紧告诉莲花和碧玉姐一声,让她们早有准备。”
焦红杏道:“附近的邻居和莲花家都告诉过了,外面雨势这样大,你莫要再出去。”
铺子里住着独自一人的周碧玉,阿雪不放心,眼看着院里的积水已经淹到卢大富的小腿,他喊道:“你们娘俩快出来,我们走!”
说完,他还拿着锣敲了好一阵,附近的邻居们被敲醒,有听信卢大富的人家早有准备即刻出发,大多数对卢大富的做法嗤之以鼻。
“哪有什么危险,哪年不下雨?没事,等明天雨停了将院子里的水引出去就成,行了,快回去睡觉。”
许多人都不听信卢大富的,还嫌他打扰清梦。
卢大富也顾不上那么多,让他们娘俩坐板车上,他要推着她们出去前往镇外的高地上。
“爹,我想去找碧玉姐,她自己在铺子里,我……”
话没说完,便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声音,随后震儿的水流声夹杂在雨声里。
卢大富面色一白:“快快,泥石流来了,我们赶紧走!”
……
“松石。”
“郎君,是要喝水吗?”
松石过来倒水,有心劝他们郎君早点歇下,但知道说了也没用,自打卢娘子和他们郎君闹别扭后,他就没早睡过,非要筋疲力尽才肯去睡觉。
处理公务到这个时辰,谢临安揉着发胀的额角,总觉得心中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第62章 第62章
路上的积水渐渐变得浑浊急促,水位迅速上涨,从脚踝处渐渐淹没到了小腿处。
卢大富使劲的敲锣大喊,让附近的百姓们赶紧离家。
之前嗤之以鼻的人家什么都顾不上了,连忙穿好鞋就往外冲,卢大富叫焦红杏坐上车,阿雪说要去铺子找周碧玉。
“爹,你先带着娘走,我去找碧玉姐。”
“用不了多久就会冲过来,阿雪,你先上来再说,爹推你们娘俩。”
阿雪咬咬牙,索性站在水里和卢大富一起推车,车上是他们最值钱的家当,自然要保护好了。
卢大富迅速道:“镇子口有一片高地,都是石头,想必也不会有泥水冲刷的风险,我们先去那躲一躲。”
父女俩推车走的快,可水流越来越急,阿雪隐隐站不稳,使劲抓着车,卢大富一把抓住女儿,直接将她甩在了车上,然后吃力的推车。
“爹,这样不成,快到铺子里,我去找碧玉姐,你们先走。”
远远看见铺子门口站着的周碧玉。
她是被大雨惊醒的,摸黑下床,却一脚踩进冰冷的水里。周碧玉下了一跳,点亮之后才发现门口水倒灌进来,越发见涨。
顾不上许多,周碧玉穿好衣服就从后院去了铺子前面,铺子里已经被水灌满,水面上漂浮着锅碗瓢盆,周碧玉费力的打开大门,发现街道上的水更深更急,有百姓逃命的吵闹声。
借着光亮,周碧玉也打算出去逃命,可水流不知怎么突然更急切,她刚迈出一步就差点被冲跑,水底下还有石头,打的她闷哼一声。
“救命!”周碧玉两只手抓着门框,身体在水流中漂浮不定。
“王翠翠,王翠翠是你吗?救救我。”
隐约看见一道粉色的影子,旁边还有个男人,周碧玉听见对方说话像是王翠翠的声音,便向其求助。那道影子果然停住了,但没一会又继续往前走,好像没听见她的呼喊。
幸好这时候水流不算大,周碧玉又一心求生,艰难的爬着回铺子,站在铺子里泪流满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雪就是在这时来的。
“碧玉姐,你抓着这根棍子。”
阿雪递过来一根粗实的木棍,卢大富放心不下女儿,便也跟了过来。父女俩成功将周碧玉救出来,赶忙继续赶路。
这时候水已经没过膝盖了。
……
与此同时的衙署内。
官差收到消息立刻禀报,谢临安猛的站起来,边往外走边吩咐:“王捕头带七人去发水的庄子解救被困的百姓,松石去库房里寻县志,将今年水灾的案卷找出来,五人同我一起前往东山县。”
“郎君,其他地方发水,但东山县可是泥石流。”松石劝阻,“而且路上全是水,该怎么赶过去?郎君,不如……”
“让你去就去。”谢临安已经快步来到马厩,继续吩咐衙署内的人各做准备。
城里也有积水,但显然这里地势高,只是淹没脚掌罢了,黑靴浸透,年轻的郎君跨步上马时甩出一串水花。
松石被训斥只能小跑着去找县志,赵友成和赵友玉赶了过来,说要同他一起。
“此行危险,你们还是在这里等。”
赵友成不干了。“你还知道危险?正是因为危险我们兄弟才要同你一起,放心,我二弟会功夫,多少能保护你。”
赵友玉配合的点头,还抽出一个长鞭。
等他们快走出衙署时,谢康安才姗姗来迟,紧随而至。出了城之后雨水渐小,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水势见涨,谢临安心下一沉。
“所有人,尽快到达。”打头的谢临安挥鞭,坐骑跑的更快,后头人赶忙跟上。
谢康安其实不想去冒险,但赵家兄弟都去了,他若是不去传回侯府,恐怕会惹人不快,所以只能咬牙跟上。
寻常时候从城里到东山县也要一天的时间,雨势见小但地上积水多,再快也得要晌午时候才能到。
谢临安抿着唇,再次甩了一鞭子。
……
乌云像是被一双手播散开一条缝隙,晨时的日光穿透云层洒了下来,照在水面上,浑浊翻涌的水里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人的鞋。
“幸好有人敲锣提醒,我还睡呢,睁眼水都要没床了!”
“是啊,我也睡的迷糊被叫醒,如果再出来晚,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镇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逃到了镇外的高地上,卢家人和周碧玉占了一小块空地,生了火取暖。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人身上,本就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身体,若不是烤着火,怕是要冷的发颤。
卢大富的小推车上盖着油纸布,里面东西还是干爽的,焦红杏找了衣服,让阿雪和周碧玉换上。这里到处都是人,自然不方便,卢大富和焦红杏扯着布做挡,让两个小娘子安心换,然后如法炮制,四个人身上就都是干爽的衣服了。
捕猎多年的经验让卢大富动手能力极强,没一会就支起来个棚子避雨,容纳一辆小推车加他们四个人正好。
“柴湿,得烤一烤才能着的旺。”最中间的一小堆火是暗色里的救命稻草,不少百姓过来借火,也有人提出想来棚子底下避雨,但卢大富说借火可以,避雨不行。
“我们兄弟俩就占个边,别这么小气。”
卢大富瓮声瓮气:“地方不够,火拿着,你们走吧。”
那两人见卢大富体型高大,便也不敢说什么,小声嘀咕着走了。
阿雪其实有点不明白老爹为何这样做,周碧玉见的人多经历的事情多,小声和阿雪咬耳朵解释道:“咱们棚子里三个女眷,如果留外人不方便的。”
也不知道是周碧玉自己命不好还是遇见的人太坏,总是有不怀好心占便宜的。在周碧玉看来卢大富做的对,先断了这种可能,免得吓坏了阿雪,再有,他们的棚子确实小容纳不了更多人了。
卢大富如小山似的,自然没人敢说闲话,而且没过一会雨就停了开始放晴,大家着急点火烤衣服,纷纷过来借火,更没人说话了。
有准备之人还能换衣服,那些匆忙逃跑的只能如落汤鸡一般抱着膀子所在原地靠近火堆,唉声叹气。
还有人哭喊着说家人不见了,吵闹声此起彼伏,阿雪也跟着忧心忡忡。
卢大富起身。“应当是有人没及时逃出来,或者被水冲走了,我过去看看。”
焦红杏一把拉着他,却不是阻止,只是温声嘱咐了好几句,面带忧色的看他走向一户人家。
卢大富也不傻,知道这时候不能下水,只帮忙在岸边寻找。“顺着水流找,没准冲在哪了。”
其他家人不见的也如法炮制,边寻边喊人。
焦红杏拿着小锅,丢了一块姜进去,又抓了一块糖扔里,打开水囊倒了半锅水,等咕嘟嘟开了后,她们三个女子一人喝了一碗。
“那个……能不能给我一口水喝?”
是个柔弱的女人声音,三个人转过头,就见来着穿着一身粉嫩的衣裙,头发被雨打湿散落在肩上,样貌不错看起来楚楚动人。
周碧玉皱眉道:“我果然没看错,就是你王翠翠,我喊你救命你为何不应声?”
王翠翠明显有点心虚,但片刻后又理直气壮道:“我没看见你啊,再说了,你现在不也没事吗。”
原本俩人一同从那等地方出俩,合该感情深厚的,但最后的一点温情消散在周碧玉的眼睛里。
焦红杏为难了,他们出来就带了一个水囊,如今用了一些,剩下的还要给卢大富喝。现在溪水浑浊弄不到水,如果把水给出去,他们自己就没得喝了。
“给你,红糖水,只有这些,喝完了赶紧走。”说话的是周碧玉,手里只自己的半碗红糖水。
“水喝完,咱们两不相干,以后就当是陌生人。”
如果是普通人恐怕早就脸热离开了,但王翠翠好意思,直接一口将热乎的红糖水喝了,甚至还想要再讨一碗,被周碧玉赶走了。
“伯母,还是趁着没人注意将锅收起来吧。”
焦红杏也后悔,便留下一碗姜汤,把家伙事都收好。但依然有人看见了,凑上来想讨水喝。
一个两个的也就罢了,还能分上一分,那些毫无准备突然离家的人不再少数,很快就将他们的小棚子围起来。
“太自私了,就喝你一口水怎么了?”“是啊是啊,我嗓子渴的都冒烟了,再不喝水就要死,你们担当的起这个责任吗?”
“我跟你们说,这有水,我看见他们推了小推车,保管里面装满了粮食和水。”
“都有人看见了就别藏了,水又不是什么珍贵玩意儿,喝一口怎么了。”
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话里话外都是焦红杏自私自利。焦红杏本就是柔弱的性子,被这么多人训斥,已经红了眼睛。
阿雪当然站出来保护她娘,还有周碧玉,两个小娘子挡在前面,开始反击。
说到气头上阿雪喊:“是,水不珍贵,低头往下瞧瞧,都是水,你们去喝吧!”
第63章 第63章
千人千面。
一个人一个性子。
卢家四口人性子分明,焦红杏柔弱性子软,不争不抢总被欺负,只会默默的哭;卢大富猎户出身,性格莽撞遇事正面冲击,心里舒坦了但容易吃亏;一双儿女就不用说了,全和父亲一样,卢石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阿雪还聪明一些。
不过此刻,阿雪当真是半点理智都没有。
“当时我爹敲锣提醒你们,你们当中还有人嘲笑他,后来水位见涨,我爹一直敲,才将熟睡中的人敲醒捡来一条命。这些我便不说了,就说现在,我爹他冒着危险去帮忙找人,你们就趁他不在来欺负我们娘俩?”
阿雪气的脸红,平日里最爱笑的小娘子半点笑意都没有,一双杏眸瞪圆,大声质问围着他们的所有人。
喧闹声一时消失安静下来,在场之人不少是因为卢大富的锣声才醒来,心虚之下不吭声。还有一些虽然是自己跑出来,但方才看见卢大富走过去救人了,要他们自己做到这样不可能,因此也缄默。
“我们是有水,但远远不够所有人喝,这样,孩子老人病弱的先喝一口。”
说话的是焦红杏,她瞧见人群里有个抱孩子的母亲,娘俩俱是口干舌燥的模样,她也是当母亲的,于心不忍,便说了这番话。
“真的?多谢你了,我孩子还病着,方才一摸正在高热。”那妇人一说话就开始带了哭腔。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带着孩子的人不再少数,只能先让孩子喝,焦红杏留了一碗水给卢大富,剩下的就都分出去了。
阿雪和周碧玉也没闲着,在想办法弄水。
溪水肯定是不能喝了,暴涨之后浑浊不堪,喝下去要出事的。阿雪脑袋转了一圈环顾四周。这里树木丰茂,树叶和野草上都有积水。
“要不,我们去收集树叶上的水?再往里走走,说不定有果子可以解渴。”
大家都处于一种极度的恐慌里,还真没注意这些。冷静下来之后,不少人就开始寻饮水和吃的,让家里的女人留在原地晒衣服,男人们纷纷往林子里钻,还真找到不少野果,才六月,果子不够大,但也汁水十足,既能解渴又能顶饱。
阿雪和周碧玉身量不够,底下的叫人家摘完了,上面的她们还够不到,正当阿雪踮脚的时候,突然深处一只手帮忙摘了几个。
“多谢。”阿雪转过头,是熟人。
“谢谢严夫子。”
自从严为之订婚之后,他就没来过阿雪的铺子。阿雪一时忙,也没注意到这件事,待石头离家出走时,阿雪去学堂寻找,和严为之交换消息,她才注意到很久没见他了。
严为之好像比之前消瘦一些,也比之前更加沉默。看着阿雪的眼神里包含复杂的情绪,可惜,阿雪看不懂。
“你有吗我们分一分吧。”
阿雪不是自私之人,对方帮了她,她愿意分果子的。
“不用,我摘了不少,你们人多,拿回去吃吧。”严为之顿了顿,有点舍不得离开,便又找了话题,问卢石头可否有音讯。
“他还真去闯荡江湖了,现在估摸着正往京城去,等到了地方应该会传消息回来。”
这些都是谢临安告诉她的,如同一束光,驱散卢家人头顶上的阴霾。
严为之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了,便也只能离开。
阿雪性子淳朴单纯看不出严为之的心思,旁观者周碧玉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显然那个严夫子喜欢阿雪,只是可惜了,他有婚约了。
一个多时辰后,卢大富才回来,找回来两个人,还有四个人不见踪影。
仰头喝了一碗水,又啃了几个果子,卢大富叹着气道:“若是长时间找不到,恐怕凶多吉少。现在雨停了,但水势太高,恐怕没十天半个月下不去,我们大概要在这生活一阵子了。”
阿雪插话:“爹,不如我们去别的地方吧,往地势高的地方走一走,等水渗下去我们再回来。”
焦红杏也觉得在这不是个办法。“这里没有水和吃的,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有。”
卢大富说道:“我可以进山打猎。”
听他这样说,焦红杏脸色不大好。
她没将之前的事情告诉卢大富,怕他脾气收不住再伤到人,只婉转说道:“这么多人看着,你打猎回来怎么分,若是收钱,往后邻里邻居的也没法相处了。”
别说,卢大富还真这么打算的,想着进山打猎回来就卖给这些人,还能赚一笔。
“你说的对,”卢大富一直觉得焦红杏聪明,他们家里也多是她做主,他就负责打猎挣钱。
“红杏,你说我们去哪合适?”
焦红杏其实也没什么主意,她道:“要不我们就先走,走到哪算哪,反正有水的地方就好,随便一个小村子也成,我们总不至于饿死。”
在这等着也没有意义,不如寻个好出路。
事情就这样定下,阿雪去找莲花,想着两家一起走相互有个照应。莲花家在本地有亲戚,正和亲戚们聚拢在一起,阿雪来的时候,看见莲花裹着个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说明情况后,莲花爹不同意。“来回太麻烦了,何况这里也不错,就先将就住,说不定十天就能下去,我们就回家收拾。”
阿雪不赞同:“可也保不齐还会下雨啊。”
莲花家的亲戚不少,围坐在火堆旁,咂咂嘴道:“你这孩子可别瞎说话,这不都放晴了吗?”
“是啊,而且官府知道消息,肯定也会帮我们吧。”
“指望官府?那不如指望自己的脚指头,”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哼了哼,“官府从来都是草菅人命,让他们来救我们,绝对不可能!而且听说换了个年轻人上任,既没经验又没能力,更不可能来救人。”
刚开始听他抱怨,阿雪还不吭声,这么会立刻出口道:“新任县令爷是个好官,他肯定会救我们的。”
“小丫头,你还小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当官的只要政绩,他只会救城里的百姓,因为人家有钱,像我们这等穷苦的百姓只能听天由命喽!”
阿雪又替谢临安说话。
那老者三番两次被插话,已经开始不满了,语气也越发的躁:“我说你这个小丫头,你帮着官府说话能有什么好处?我说你……”
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有人喊道:“水位降了!”
雨停云散,整个镇子都淹没在泥水里,放眼望去,只能瞧见一片屋顶。水流湍急,任谁也不敢贸然下去。有人注意到原本高高的水位降了一寸多,当即欣喜告知众人。
阿雪看着流势变缓的浑浊水,心道,他是好官,他一定不会对百姓们弃之不顾。
……
“水位降了吗?”
“回大人,降了,前路可行。”
谢临安他们越前行水位越高,后来直接被拦住去路。
大家不知如何是好得时候,谢临安拿过县志,仔细翻阅后找到一条解决之策。那就是挖沟引流,同时也能减缓受灾地区的灾情。
这些人立刻动手,还召集附近的村民们,所有人同心协力,在当日下午挖出一条沟渠,将水引入开,前路的水位降了下来,谢临安立刻翻身上马。
眼见着水位低了一些,那些犹豫的人更不想走了,卢大富他们却是收拾好准备趁着天气好出发,哪怕寻最近的村子落脚,也比在这里干熬着强。
偶有几户人家要和卢家一起上路,想着卢大富身强体壮,跟着他能安全不少。莲花家则是都不走,说什么和亲戚在一起有个照应。
莲花却突然站了起来,说是要和阿雪一起离开,任由她爹娘怎么说都不回头。
山路不好走,阿雪搀扶着焦红杏,后头周碧玉和莲花并肩而行。走了没一会,后头有人追上来,竟然是王翠翠。
“碧玉,你要去哪里,带我一个。”
周碧玉:“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吧。”
王翠翠嘻嘻笑:“我们这么多年情谊,你就带我一段路。”
周碧玉直接拒绝:“不行。”
那边焦红杏不了解原委,瞧见王翠翠孤身一人怪可怜的,张嘴想要答应来着,但想到了什么,到底没吭声。
王翠翠就跟在众人身后,周碧玉嘀咕:“她之前不是跟着一个人走吗,现在跟我算怎么回事。”
她倒是没说王翠翠见死不救的事情。
前面推车的卢大富回头:“是不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姓贾?”
“这倒是不知,但我看见那人穿着赤褐色的衣服。”
“那就是了,我帮忙找人,就有一户人家的男人不见了,说是昨晚没回来,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周碧玉停下脚步,转身小跑着奔向王翠翠:“你那个男人呢?”
王翠翠心虚的垂头:“他,他回家了。”
“骗人,他是被水冲跑了吧?”
王翠翠起初不说话,周碧玉也不追问了,又跑了回去,小声对阿雪和莲花道:“你们多小心点。”
不是周碧玉嚼舌根,是王翠翠这人自私自利,为了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那时候她夜里让男人留宿,竟然默认男人进周碧玉的房间,若不是周碧玉早有防备,恐怕已经遭了毒手。
事后王翠翠还能笑嘻嘻:“他说了我们姐妹俩一起就多给银子。”
周碧玉甩了她一巴掌,直接搬去了阿雪的铺子。
总之,她绝不会再搭理王翠翠。
赶路途中经过一些小村庄,虽不至于淹没房子,但所有的庄稼都浸在水里,老百姓哭天喊地,今年的收成算是完了。
都是底层老百姓,最是知道其苦,赶路的气氛便有些沉重。
阿雪低垂着脑袋,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铺子。
就算水褪去,铺子恐怕也被泡的不成样子,到时候修缮又要一笔钱。还有家里,就靠近山脚下,恐怕经不起折腾,他们回去之后怕是要面对一堆废墟。
阿雪除了在意家里人,剩下最在意的便是挣钱了,只想攒着手里的银钱,不想花出去。
赶路辛苦,他们便在小村庄落脚,水位磨过膝盖,倒也能找到干爽地方。
拿了铜板与村民换了吃食,几个人坐下慢慢吃恢复体力。就在这时听见一阵马蹄声,阿雪心念微动抬起眼,随后漂亮的眼眸里绽放出光彩。
为首之人身骑白马衣袖飘逸,在看见他们之后直接转了路线直奔他们而来。
阿雪激动的站了起来。
她就说他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看,他果然来了!
第64章 第64章
看见谢临安的那一刻,阿雪内心涌起欣喜之情,但又很快熄灭。
谢临安就像是不认识她一样,根本没多看她,只是过来询问灾情的情况。“你们现在原地等,待其他百姓们过来了再一同出发。”
普通百姓对当官的又敬又怕,对谢临安也是一样。卢大富和焦红杏连连点头,等官府的人走了之后还感叹道:“县令爷一表人才啊。”
“还是个好人。”
阿雪低垂着眼眸不说话。
下午时候,镇子上其他百姓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还有顽固之人不愿意离开,说什么也要看着水位下去,谢临安让人劝无果,之后他便找了经历过水灾的老者,让他现身说法。
“瞧着水位会慢慢下,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会渗下去,这还是得天晴日头大的情况,如果下雨啊,更没法估计。”
“你在这死守着有什么用?”那老者劝留下的人道,“跟着官府走吧,多少还能被照顾。”
当天黄昏时分,所有人都离开了镇子,前面由谢临安带路,慢吞吞的朝着前路进发。
等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地方时,阿雪的裤子和鞋都湿透了,其他所有人也都是如此。
天色已晚,夏季的夜晚无风,篝火偶尔被吹一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这里是一处人少的村子,谢临安之前便派人安排好,借用了一处大院子。当然,镇子里百十来号人自然是安排不下的,便让人从衙署拿了帐子,现在天气热,就算露宿在野外也没问题。
房子给那些带孩子的妇人住,若有身体不好的老者也可住一间,村子里积水不多,又都引了出去,只是地面泥泞罢了。村子口有老井,大可以打水喝,至于吃食,也可以和村民那里买,附近野菜也不少,怎么都不会饿肚子。
不止如此,官府还弄了个粥棚,从附近采买两大袋子米,熬了浓稠的粥给大家喝。
原本背井离乡的百姓们处于惶恐和迷茫之中,端着热乎乎的一碗粥,望着上面熬的微黄的米油,突然觉得这道坎也不是过不去。
阿雪缓慢的喝粥,大抵是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也没怎么吃东西,喝白粥都觉得无比的美味。
她眼睛悄悄往东南方向移,看见远离人群的帐子旁,谢临安和赵友成他们也在喝粥。
之前那些不相信官府会救人的百姓如今说不出反驳的话。人家高高在上的县令爷和他们同吃同住,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赵友成喝完一碗粥,啧啧两声。“没想到侯府世子也这般能吃苦。”
若不是跑了一天太累了,赵友成是决计不会只喝粥的。他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就算在府里被关禁闭,也得四个菜送进来,谢临安就更不用说了,小时候就进宫当太子伴读,同太子一起吃住,享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他竟然能只喝一碗粥,而且慢条斯理的细细品味?
认识谢临安这么久,赵友成发现自己好像并未真正了解这个朋友。
“不够还有,”谢临安声音淡淡的,“你也可以自己过去盛。”
赵友成无语。
赵友玉吃的挺香,他被扔进了军营里自是能吃苦耐劳的。旁边的谢康安就有些面色不好了,因为现在处境勾起他不大美好的回忆,而且方才卢大富似乎认出了他,想要上前搭话来着,谢康安不着痕迹的转过身,假装没瞧见,卢大富便也没过来了。
“红杏,你看看那个,是不是谢家那小男娃?”远处的卢大富小声道。
焦红杏看过去,惊讶道:“好像是,长的和小时候差不多,但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出现在这里?阿雪,你快看看是不是他。”
早就看见谢康安了,阿雪却没说是,只道:“应该就是长的像而已。”
她厌烦谢康安。
焦红杏:“也是,人家都被认回侯府了,不会回来的。”
……
日出之后,百姓们陆陆续续的醒来,昨天的米还剩下半袋子,有个官差在烧火熬粥,附近村民好心的送来自家的腌菜,也有手头富裕的向村民买鸡蛋吃。
卢大富就买了几颗,他自己没吃,给其他的几个女眷。
阿雪扒开鸡蛋刚要咬,就听见一阵明显的吸溜口水声。转过头,就见不知谁家的小娃娃站在她身后,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也挡不住口水落下来。
“你娘呢?”
小娃娃不说话,阿雪起身,将那颗鸡蛋掰开两半,自己吃了一半,喂给小娃娃吃一半,怕孩子噎着,还喂了半碗粥水。
遍地泥泞,为了方便阿雪换了干活用的褐色衣裙,粗布衣裳未着粉黛,可她蹲在小孩面前言笑晏晏,依旧漂亮耀眼晃人的眼。
没一会小孩的爹娘才找过来,那小孩拉着阿雪的手念念不舍的模样,逗笑了阿雪。“出门一定要和爹娘一起呀。”
送走小孩,阿雪朝着东南方向看过去,正好和谢临安对上视线。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她的?阿雪忍不住胡思乱想,他还在生气吗?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向他道歉。
还不等阿雪琢磨好,那边的谢临安已经偏过头吩咐属下做事了。
这次暴雨导致不少地方受灾,东山县最为严重且有多人失踪。谢临安安排所有人手找了一夜,只找到一个昏迷不醒的,还有三人毫无踪迹。
“再找,注意水边的草丛还有石头缝里,顺着水流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大人。”
天灾人祸,无可避免。失踪人口的家人来找谢临安哭诉,他温声安抚,说会竭尽所能。
下午时候天又阴了,然后便下起了雨,连着下了两天小雨后,谢临安召集百姓,说水位下去恐怕要一个月,这里地势也不够高,渐渐有了积水,甚至没办法放帐子,最好的办法便是赶路去城里,那里地势高没有积水,生活也便利。
好多人浑浑噩噩不知道如何是好,一小部分人同意进城,绝大部分则是抗拒去陌生的地方,甚至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镇子二十里开外,陌生会让人产生恐惧,未知前路叫人惴惴不安。
人群中央站着谢临安。
奔波劳累多日,他身上的衣袍带了褶皱,衣摆处还有干涸成灰色的泥点子,像是一颗颗的芝麻撒了上去。年轻的郎君面上带了憔悴之色,但显然并不影响他出众的容貌,周身带着天生上位者的气势,站在那里便叫人信服,周遭鸦雀无声。
“继续下雨这里也会被淹,不如趁着天气晴朗赶路去城里,待水位下降,再回来重建家园。”
有人嘀咕:“说的轻巧,进城之后我们要怎么活?”
城里的东西是种类繁多,但相应的价格比镇子更高。就算有准备之人,也舍不得在城里花费那么多钱,还得留着钱修葺房屋和活命。
“住处不用担心,官府照旧会安排好,同时也会设立粥棚,一天三次施粥救济。”
谢临安给了承诺,百姓们觉得在此处干熬着确实不如进城,阿雪他们更是早早打算进城过活,甚至已经收拾好东西了。
周碧玉脸色不大好。
她就是从城里逃出来的,怕回去遇见脸熟之人,到时候身份容易暴露。可现在能怎么办?天意如此。
阿雪还以为她担心进城之后讨生活的事,便道:“城里有招短工的,放心,有我在,保管不会饿着你。”
周碧玉展颜,微笑着说好。
莲花他们家里不想走,莲花也不想去。她怕自己进城之后就回忆起那段糟心的往事,更觉得自己在城里没钱活不下去。
阿雪亲昵的搂着她胳膊,从她手里拿出来一条帕子。莲花心情不好时候就会找点事情做,这是她这两天绣的映荷图案。
“就凭你这条帕子,就够立足了。”
阿雪说了不少好话,周碧玉也过来称赞,她懂的多,还知道哪家绣坊收购价高,说可以陪莲花去。
与沉闷总是指责她的家人亲戚相比,莲花当然是更喜欢和阿雪呆着,便说一路同行去城里。
幸好没再下雨,赶了三天的路,总算到了地方。
没再看见谢临安,阿雪琢磨着他身为县令爷,管辖之内发生如此骇人的水灾,恐怕有不少事情要忙碌,原本想要道歉的,可好像没什么机会。
应当有的吧,他总得回城,到时候她诚心诚意的去赔礼道歉好了。
可没想到十天过去,竟然没看见谢临安的影子。
阿雪和周碧玉找了打杂的短工,给的不多,但是供吃供住,卢大富也找了一个苦力活,他们夫妻俩就宿在官府安排的住处。
阿雪比之前更加忙碌,因为做活的地方是一处糕点铺子,要帮忙和面,帮忙切果干,一天下来两条胳膊累的僵硬,腿也不像是自己的了。
好处是,铺子里没卖完的糕点可以分上两块,天色黑了之后,她和周碧玉往铺子外走,腿累的不会打弯,走起路来颇为怪异。
“碧玉姐,还是在我的小铺子里舒服,这太累了。”
周碧玉也累但她不说,只笑笑道:“再坚持一阵,听人家说水位降了一半了,再有二十天,怎么也能回去。”
阿雪咬了一口红枣糕,把剩下的糕点包好,道:“我去看看我娘,顺道把糕点拿过去给她尝尝。”
灾民们被安置在城门口附近,那里有空闲的房子,地方小人多,但胜在能遮风避雨。
城里就是和小地方不一样,都天黑了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阿雪踩着银白月光往前走,腿越发的疲惫。也是巧了,看见小巷子里走过来一队人,为首之人正是谢临安。
“郎……”俩人不再有关系,阿雪便将郎君二字咽了回去,喊了声大人,然后小跑着奔他而来。
腿更加酸涩,在距离谢临安只有两步远的时候,阿雪觉得腿像是抽筋似的不受控制。
然后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鸦雀无声。
“小娘子为何行此大礼?”
谢临安笑的玩味。
第65章 第65章
水灾不严重的村落只需要排水,唯独东山县举家搬迁来到城里,这么多人自然得好好安置,吃住俱是妥当。
不过探望灾民回来后,谢临安就靠在椅背上沉思,一只手下意识的摩挲杯盏。
“松石,城里缺短工的地方可统计好了?”
从回城之后谢临安就一直在忙,将这件事交给松石去做。
松石道:“差不多了,能有约莫五十个名额。”
谢临安颔首,淡声道:“安排好。”
刚刚目睹过卢娘子给他们郎君“下跪”的画面,那是灾情之后他们郎君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郎君和卢娘子到底怎么了,但松石觉得,他们郎君还是在意卢娘子的,否则不会在知道卢娘子是累的腿麻后,立刻问询他关于活计空缺的事情。
“郎君放心,一定会给卢娘子安排一个轻松不累的活!”
谢临安淡淡的瞥了过来。
“我有这么说吗?”
松石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了。
就在这时,从门口路过的赵友成进来,道:“松石你出去安排吧,就把最好最轻松的活儿安排给卢娘子,放心,你们郎君心里这么想的,他就是嘴硬。”
松石当然得听主子的话,等了一会见谢临安不做声,他明了赵友成说的是真的,于是立刻办事去了。
“我说你,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哪有这般纠结?”
赵友成神态自若的坐下,有点看不懂谢临安了。“男女之间闹别扭不可避免,但你们怎么好像闹的要分开似的?”
这些日子谢临安公事繁忙,可谓是披星戴月,人也消瘦了两圈。照理说,就算再忙也要见见喜欢的人,但俩人一面都没见到。
这很不对劲。
赵友成索性直接问,免得猜来猜去的麻烦。
“嗯。”谢临安垂眸,溢出一声响。
“真的?”赵友成瞪大眼睛,“可我看那位卢娘子很钟意你啊?”
谢临安扯了扯唇角。
“她不是喜欢我。”
赵友成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谢临安却是一副不想再谈的模样,低头写字去了。
……
城里的日子不好过,虽说有官府的接济,但谁也不能一天三顿饭只喝粥。可吃别的东西都是要钱的,于是焦红杏也开始琢磨挣钱。
正好官府给了空缺,她身体不好,做不了什么体力活,只在酒楼里帮忙摘菜,东家说干的太少不能给钱,只能留她吃一顿午饭。
那也是好的,换算下来也算挣钱了。
至于卢大富更不用说了,他一身力气,到哪里都能找到活计。一家三口几乎用不着动本钱,焦红杏欣慰至极。
但也有人不满官府,这天正好焦红杏回来,便没忍住说了好话。“县令大人好心给我们安排住处还给口吃的,又帮忙找了活计,心善的大人。”
那人絮叨好半响了,话里话外都是对官府的不满,觉得只施粥没有饭菜,不诚心救济百姓。
焦红杏又替县令说了几句话,那人不阴不阳道:“呦,你这么维护人家,人家还能感谢你不成?怎么着,想送女儿去攀高枝?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
这话说的难听,焦红杏和对方争辩,其他人都说那个妇人嘴巴厉害,让焦红杏赶紧走。再辩论下去也没有意义,焦红杏就离开了。
晚上还和阿雪说谢大人是好人,问阿雪的活干的怎么样。当时松石来说给阿雪安排个活,她拒绝了,现在糕点铺子做的好,她还存了心学习,便继续做下去,累归累,学到的东西也不少。
这件事谢临安也知道。
松石禀告道:“卢娘子还坚持在现在的地方做活,不肯去茶楼。”
茶楼的活儿轻松,只需要在厨房冲水泡茶就好,还能听说书人讲故事,做的活儿文雅不累挣钱多。
谢临安不置可否。
翌日去办差事路过糕点铺子,马车里的谢临安撩开帘子一角,瞧见铺子生意红火不少人在购买,里面圆眸的小娘子眉眼弯弯,正在给客人介绍各种糕点然后帮忙过称。
阿雪样貌生的好声音也悦耳,自打来了前面帮忙卖货之后,生意都好了不少。
“郎君想吃糕点?”松石问道。
车厢里的赵友成笑着摇头:“松石啊,你真该成亲。”
未免太不通男女之情了。
帘子撂下,隔绝外面的视线,阿雪透过人群缝隙瞧见从门口路过的马车,片刻后就转过身,笑着对迈步进来的人道:“客人需要买点什么?刚出锅的红枣糕可要来一块?”
……
当天晚上下工时,阿雪碰见了松石。只见松石一脸幽怨的看她。“卢娘子,为何不接受茶楼的活?比这里轻巧还挣的多。”
累了一天的阿雪只想快点回去休息。“昨天不是同你说了吗?就是想留在这学学手艺,我不怕吃苦的。”
松石嘴角抽了抽,忍不住为什么郎君抱不平。“卢娘子可知道这份轻松不累挣钱多的活是郎君特别关照的?”
身体的劳累导致阿雪脑子都转不过来,她迷茫反问:“关照谁?我吗?”
松石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走了。
回去路上,周碧玉试探性的和阿雪道:“我觉得谢大人对你还是不一样的。”
“怎么可能?”阿雪想也不想,“他不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幸而他是个大度的郎君,否则她的日子要不好过的。唉,再次后悔弄错了人报错了仇。
现在想想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而且对“退婚”一事的仇恨也没自己想的那么重,因为她面对谢康安时心情毫无波澜。也不算毫无波澜吧,有点厌烦他。
周碧玉道:“你呀,听没听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身处局中,所以才想不通的,没关系,你再仔细琢磨琢磨,谢大人高高在上的县令爷,他为何要特意嘱咐给你轻松的好活?”
“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难道他当真对她……不可能吧。
阿雪不相信自己在骗了谢临安之后,他还心中有她。
可脑子里这样想,身体先一步有反应,心口泛起甜蜜之意,甚至都不觉得疲惫,回到家时喜笑颜开,卢大富还以为她有什么大好事。
“能学到东西,爹,你说算不算好事。”阿雪笑眯眯,卢大富则是哈哈大笑,父女俩对着笑起来,焦红杏眼睛里沁了温柔之色,提醒他们赶紧吃东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天,期间也下了几场雨,官府的人告知,说再有十天左右水就会完全沉下去。
已经有人开始返乡了,卢家人商量了一下,打算再过几天返程。
莲花也没回去,她在城里绣坊找了活,去铺子里做了绣娘,因着她手艺好人又有耐心,城中不少富贵人家点名让她上门量体裁衣,挣的荷包鼓鼓囊囊。兴许是因为忙碌起来没空想烦心事,阿雪去看她的时候,瞧她气色不错。
“我打算留下来,已经和爹娘说过了。”
阿雪有点惊讶:“你爹娘让吗?”
当然不让,莲花就差以死相逼,她爹娘才勉强同意,不过这些莲花没说,挑着有趣的事情和阿雪聊了聊,临走时候还送给阿雪一套小衣。
摸起来柔顺光滑,阿雪连忙推拒。“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留着穿吧。”
“你傻啊,我都给你了自己还能不留吗,是库房里被老鼠啃坏的料子,东家嫌破碎不要了,我捡回来洗干净缝了两身,你瞧,是拼接的。”
阿雪定睛一看,果然不是整块布裁剪的。她笑吟吟:“我才不在意呢,你给的就是好东西!”
收到礼物心情自然好,糕点铺子那边不缺人了,阿雪想着还剩下几天,那就在城里逛一逛,还帮官府的人施粥。
灾民走了一批,但还有约莫二十人留下,四个木桶装着熬的浓稠的粥。布粥的官差姓刘,是个年轻的小衙役,在衙署里做的就是杂活。阿雪来的次数多,俩人就相熟起来,那刘衙役每每看见阿雪都红了脸,抢着干重活,只让阿雪帮忙盛粥就好。
这些灾民自然被照顾的很好,甚至谢临安也会抽时间过来看看。比如今日他难得过来,还不等下车,便瞧见门口处站并肩站着一对男女。
穿皂色衣服的衙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的旁边的小娘子娇笑连连,几个来领粥的百姓也跟着笑,甚至看破了刘衙役的心思,逗俩人道:“你们俩站在一起看着真登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哦,想起来,叫男才女貌。”
刘衙役臊红了脸,手里的葫芦瓢差点没握住。
阿雪笑的坦坦荡荡:“再乱说可就不给你盛粥了。”
远处,松石撩着车帘的手发酸。他已经举胳膊好一会了,郎君到底是下车还是不下车啊?
难道真的如赵郎君所说,他该成亲然后才能懂他们郎君的心思?
正想着,谢临安跨步下车。他身材颀长,即便不踩矮凳,下车的动作也轻盈流畅。
随意的弹了弹衣袍上的褶皱,大步朝前走。
刘衙役看见谢临安眼睛亮的惊人,顾不上盛粥,赶忙跑过来弯腰谄媚。“大人,属下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他是去年疏通关系进来的,现在只能干杂活。之前打通关系那人说了,如果能在县令大人面前好好表现,说不定会得到重用。
刘衙役见到谢临安如同见到了祖宗,甚至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凳子,可惜,谢临安没有坐下的意思,只呆了一会就走了。
翌日早上,刘衙役揉着眼睛去领大米时,有个官差告诉他不用他去布粥了。
“真的!是大人让的吗?”
刘衙役喜笑颜开,觉得一定是自己吃苦耐劳的表现打动了谢大人,从此之后他怕是要真正的走上仕途了!
“是大人的命令,从今天开始你去守库房。”
“啊?”
第66章 第66章
谢临安之前给侯府飞鸽传书,所以才有了赵友成他们原路返回一说。
原本按照计算,侯府的人再快也得一个月才能来,不想才二十几天就到了,而且来的还不是侯府管事,而是大人物,当今侯府的侯爷和夫人。
俩人低调入城,谢临安摆了接风宴席,赵友成他们自然也陪同。以前去侯府多次见过侯爷,虽人到中年但依旧风流儒雅的模样。侯夫人自不必说,年轻时候的美貌也算是名动京城,光看谢临安就知道他父母样貌出众,谢临安挑着双方优点长,怪不得能叫京城那些小娘子们疯狂。
宴席上侯爷谈吐不凡,对这些小辈们也格外关怀,不止关切二房的谢康安,也问询了赵家兄弟。侯夫人温柔善解人意,提醒他莫要吓坏了孩子们。
侯爷哈哈大笑:“都已经弱冠,便是大人。”
侯夫人温柔提醒道:“四郎才十九岁,明年才弱冠呢。”
听见他们提到自己,谢康安表情和善,每每见到大房夫妇,谢康安都会嫉妒谢临安。
如果从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是他该多好。
宴席结束天色已晚,侯爷夫妇宿在当地最好的客栈里,谢临安将人送到地方后就离开,他的父母并肩走上二楼,在仆从的陪伴下各自进了自己房间。
一个年岁大的老嬷嬷边给侯夫人按捏肩膀,边低声道:“夫人,何时去警告那个小娘子?”
不辞辛苦的来这自然是要事。
起因是谢临安的一封信,一封和家里商议要提亲的信。当得知对方只是普通百姓时,侯夫人立刻将信撕了,言儿被人蒙蔽。
她赶路多日之后,侯爷才策马跟上,不过他是领了皇命探明水灾情况。
“不急,才刚到这,有的是时间劝临安。”侯夫人停顿了一瞬,眉眼之间更加温柔,“看见临安心里高兴,方才差点忘了此事。”
老嬷嬷心里叹气,心想他们夫人在家当女儿时便是个不谙世事的性子,幸好嫁给了侯爷,后宅干净,否则会被莺莺燕燕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
“明日我再谈谈临安的口风,看他是如何作想的。”
翌日侯夫人亲自熬了鸡汤给谢临安,母子俩温情叙话,谢临安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侯夫人没耽误他太长时间。
出来后,侯夫人叹气道:“他恐怕是铁了心。”
老嬷嬷:“那怎么行?郎君可是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的,要迎娶的自然是高门贵女,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进门的资格都没有。”
侯夫人态度似乎松动了一些,老嬷嬷就知道她会心软,于是自告奋勇道:“若夫人信的过,这件事交给老奴去办。找到那个娘子话说明白了,想必她会知难而退。”
“你是我的陪房嬷嬷,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侯夫人犹豫之后,还是点了头,嘱咐道:“她若是主动退出,就给五十两银子。”
“是,夫人。”
……
阿雪就要和爹娘返家,打算在城里采办好东西,毕竟镇子被淹,恐怕也买不到什么。
米面等自然是要买的,阿雪想了想,买了两条风干腊肉和十斤肥肉,拿回去熬了肥油装在罐子里,到时候可以炒菜吃。
当猪油熬好之后,满园飘香,留下的人里有两个稚童,阿雪招手让他们过来,将猪油渣给了他们一人一碗,剩下的则是洒了重盐,能存放好久。
“姐姐,给我一口呗。”有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扒着门,嬉皮笑脸的要东西吃。
阿雪不认识他,就是觉得他这么大了还要东西未免太奇怪,但她也没吝啬,给了一碗。那小少年笑嘻嘻的端着猪油渣跑了,喊着要吃五碗白粥配油渣。
“他是谁啊?”阿雪念叨。
刚走过来的焦红杏只瞧见一个背影,思索片刻想起来了,“好像是个孤儿,没见他有家人。”
阿雪愧疚。
还好给他一碗。
“娘,还需要买什么吗?”
焦红杏不让阿雪再买了,她道:“你给自己添置点胭脂水粉,有喜欢的首饰也买一买,对了,娘给你买了料子,看看喜不喜欢。”
焦红杏买的东西都是他们父女俩的,自己反而什么都没买。阿雪知道她节省的性子,估摸着就是舍不得花钱。
下午时候,阿雪说要出门给自己买东西,实际上去铺子里给焦红杏挑了一盒香膏。出门时候一个老妇人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东西,阿雪心善上前帮忙,那老妇人说要请她喝一碗绿豆汤,怎么也推辞不过,俩人就去了附近的摊子上。
小本买卖,只支起个棚子遮阳,底下放了两个小桌子,一条横凳。
俩人面对面坐着,一碗绿豆汤比镇子贵了一文钱,但碗也大了一圈,入口甜津津的凉爽,阿雪笑眼弯弯。“谢谢请我喝绿豆汤。”
她都喝完半碗了,老妇人却是一口没动,只用审视的眼光看她。
“我脸上是有东西吗?”阿雪还伸手摸了摸。
老妇人笑的有点奇怪,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桌子上摆。“这是血燕窝,燕窝你懂吧?女人最好的补品,而血燕则如黄金一样珍贵。”
阿雪看着灰突突的东西,心想原来这就是燕窝,看着真不怎么样。
来人正是老嬷嬷,她又状似不经意的拿出几样东西,展示之后道:“寻常百姓一辈子都吃不起一口的东西,我们郎君如吃家常便饭。”
“你们郎君?”
“就是大郎。”
阿雪只是性子单纯,她绝对不是傻,立刻知道对方的身份了。“是郎君让你来的?”
老嬷嬷笑而不语,阿雪便认为是谢临安派来的。
接下来,老嬷嬷苦口婆心说了不少话,末了道:“我看你是个心善的娘子,说这些也都是为了你好,别到时候闹的大家都不好看。我们夫人心善,不想为难你,也希望娘子不要得寸进尺。”
原本老嬷嬷是想用点手段叫她好看的,但瞧着这娘子年岁小又善良,便打算先礼后兵,若是她冥顽不灵,有的是法子治她。
直到老嬷嬷离开,阿雪还是懵懵的。
很多事情阿雪没去想,比如谢临安不是四郎,他是侯府的大郎,是侯府世子下一代的继承人。他也不是如她想的那般穷困潦倒,他有用之不尽的财富,是她想破脑子也想不到的奢靡生活。
他们好像是不相配。
阿雪低头走路,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
好了好了,她又不是什么狗皮膏药,也有自知之明,当然不会再去烦他了!他叫人来说这些话什么意思?
越想,阿雪越觉得心里不舒坦。傍晚时候谢临安又来巡查,阿雪原本在帮忙施粥,瞧见他之后立刻转身躲了起来。
谢临安耳聪目明,立刻发现,而且不巧的是,有个同乡的年轻郎君追随她而去,谢临安眸色一变。
那边阿雪听见脚步声走的更快,还以为是谢临安追过来,待听见喊她的声音不是谢临安时候,阿雪不知怎么忽地有些惆怅。
“卢娘子,你是去挑水吗?我帮你。”
说话的是同乡的一个年轻郎君,阿雪没记住对方叫什么,只知道姓严,似乎和严夫子是本家,长的也有点像,似乎也在读书,一身的书卷气。
阿雪就是想躲谢临安,便捡了这个现成的借口,“啊,是去挑水,我娘说要洗衣服。”
小严郎君立刻挽袖子:“我帮你。”
阿雪婉拒,对方依旧跟着,来到井旁边,小严郎君叫阿雪让到一旁,他拿着水桶就往井里扔,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水桶浮在上面来回晃悠,就是不装水。
小严郎君一脸的尴尬道:“娘子莫急,这就好了。”
阿雪满腹心事魂不守舍,也不在意水打没打上来。
俩人就站在井边,小严郎君一直读书写字,还真没干过粗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半桶水上来,臊的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会继续帮娘子打水的,保管够用。”
“那就劳烦你先送过去了。”
不待阿雪说话,忽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俩人回头,便见到谢临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他出行时惯是便衣,一身青绿圆领衣袍的郎君翩翩风流,温文尔雅,说话声音清冽的如石上清泉,叮咚悦耳。
那小严郎君立刻叫了声大人,阿雪则是哀怨的看他不做声。
她的表情太好懂了,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
谢临安扬了扬眉梢,这边小严郎君立刻提桶,憨笑着说先去送水,一会再回来。
松石想了想,后退几步守在了来井边的唯一路口放风,暗道自己真是成长了。他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
“你躲我?”这是他们郎君在说话。
“没有。”这是卢娘子硬邦邦的回答。
谢临安嗤笑:“没有你退什么?怎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她骗他、玩弄他,他都没说什么,始作俑者倒是委屈巴巴的样子。
事发到现在已经不少时日了,谢临安冷静不少,他完全将阿雪当作陌生人,往后他们也毫无干系。
可看见有人向她献殷勤,谢临安就觉得一股火噌的冒出来。
“没什么。”阿雪低着头,一只手抓着衣角,眼睛盯着他的鞋尖看。
也怪她自己认不清,他的黑靴第一眼看过去平平无奇,可日光折返之下,明明带了祥云暗纹,莲花说这都是金贵的手艺,普通人哪里能穿的起带暗纹的衣服和鞋。
可笑她还以为他穷困潦倒,存了心思接济他。
“后日回去?”
松石又听见他们郎君开口。
他记得刚开始时候,他们郎君似乎和卢娘子闹了别扭,具体因为什么不知道,但他们郎君怒而不发,他侍候的时候万分小心,生怕哪里弄不好引得郎君生气。
但现在好像……不生气了?
松石胡思乱想,那边谢临安步步逼近,阿雪看着黑靴往前来,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年轻郎君英挺的眉眼微蹙。
就在这时,去送水的小严郎君去而复返,还不待走近就喊:“我回来了!”
松石要拦却又没什么好的借口,只能略一阻拦道:“桶就有一个吗?不如再找个桶,两个一起挑更快。”
其实见到谢临安,小严郎君兴奋的不行,他早就听说过县令爷乃是陛下钦点探花郎,敬仰孺慕已久,今日难得的相处机会。
他激动的快步走,“井边就有,哎,这位仁兄莫要拦我啊。”
俩人说着话越走越近,却瞧见井边没有人影。
松石愣住,人呢?
随后就看见附近一处小库房门缝里夹了一小片樱粉色的衣角,啵的一声轻响,衣料被人从里面抽回去。
好似无事发生。
第67章 第67章
破败的窗户透着缝隙,隐隐能看见外面的景象。
阿雪瞪大眼睛,嘴巴上有一只大手捂着,使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夏日时节天气炎热,他的手更是热的惊人,隐隐发炙。
阿雪被烫的好像脸也跟着热起来,从耳根子开始到脖颈,一片粉红。
“别出声。”
俩人看似并肩站着,其实谢临安落在阿雪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他身量高大,轻而易举的将人环住,说话时气息拂过她的耳朵,阿雪身子颤了颤。
大掌松开,阿雪深深的呼吸一口气,才将鼻尖处他的气息冲散一些。
外面,小严郎君没离开,在和松石一起用井挑水。俩人俱是不会打水,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强凑了两桶,然后一人一桶拎着走了。
“人走了。”阿雪抬眼道。
她身量其实不矮,但和谢临安说话时得微微仰头,正好谢临安看过来,他侧目,鸦羽似的睫毛轻扫,眉眼清隽的郎君当真叫人过目不忘。
她也是瞎了眼了。
明明谢临安长的俊美如谪仙,她怎么就给认错成谢康安了?
小娘子睁着一双圆眸,定定的看他,俩人视线交接时,狭小的地方似乎变得闷热,空气滞闷起来,像是陷入一罐子蜜糖里面,让阿雪的手脚都不听使唤变得僵硬起来。
原本她想的好好的,说等见到他要认真道歉,但真有独处的机会,阿雪脑子发空,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还是谢临安率先开口。
“难道你没什么想同我说的?”
二十五天。
从知道被骗那天起到现在,整整二十五天。
被骗后的难过像是折磨人的大掌,一寸一寸磋他的傲骨。有时候在看见谢康安的时候会恍惚,忍不住想起那段甜蜜的日子。
没认错人的话,她便要和谢康安牵手交吻?
翻涌的怒气像是黑色的浪将人淹没。
没日没夜的处理公事,将所有的空隙都用忙碌填满,确实没时间去想旁的东西。但那都是有意的压制,压的时间久了,会反噬的更厉害。
望着那双能映出他影子的眼眸,曾经日夜折磨他的痛苦好像立刻烟消云散。
只要她道歉。
谢临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引导她道:“你说,我会听。”
阿雪觉得这里有些热,她便要推门出去,也是不巧,这时候又来了个人。
谢康安。
在谢临安看来,阿雪是因为见到谢康安才想出去的。他按住她的侧腰,将人揽在自己怀里从后面环住,另外一只手去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侧头只看他。
“让他走。”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吐出这几个字。
阿雪觉得耳朵处泛起痒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禁锢她的大掌加了力道,阿雪被迫仰起脖子。
她觉得谢临安好像哪里变了,她不知道温润如玉的郎君切破内里,是天生的强大掌控欲泄出来。
天生的上位者,骨子里的傲气和执着。
年少时候他做太子伴读,因着表现优异,时常得到皇帝的奖赏。一次,藩国使臣进贡当地特产,是一种研磨石散发奇想的砚台。皇帝赏赐谢临安一块,被他拿回家安放好。
后来一天他再回家时,家中的弟弟妹妹们吵着要看,拿出来后却不满足,还想研墨写字试试是否有奇香。
谢临安没有阻止,只淡淡道:“虽说赐下来便是给人用,但这是帝王恩宠,是荣誉之象征。况且御赐的东西被损坏,有掉脑袋的风险。”
几个孩子被吓够呛,说什么也不敢再提了。
就像是此刻,见阿雪不说话谢临安以为她心虚,便搂着人来到门前,前面是门板,身后便是谢临安,阿雪被紧紧夹在中间。
“你想让他看见我们这样吗?”
阿雪脑子嗡的一声。
一股热血涌上头,她彻底红了脸。
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谢临安松了松力道,这时候外面的谢康安找不到人就离开了。
阿雪松了口气。
谢临安则是眸子黯了黯。
“你先松开我。”阿雪想,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明明之前找了老妇人来告诫她的。“你弄疼我了。”
谢临安立刻松了手,阿雪长的白嫩,此刻留下一道红痕。
“谢大人,我笨,搞不懂云里雾里的东西,你先让我怎么样直接说吧,猜来猜去怪没意思的。”
“谢大人?”谢临安唇角笑容冷了几分。
阿雪还不太懂他怎么变了表情,难道是因为没叫他世子?于是她小声的找补:“谢世子?”
砰的一声,斯文有礼的谢临安踹开了房门,只留给阿雪一个背影。
“到底怎么了……”她嘟囔着,有些搞不懂他。
……
回程这日大家天不亮就起来收拾,卢大富咬咬牙,买了一只毛驴拉扯,走的慢胜在能帮忙拉东西,还能让她们母女坐在上面,他自己就不坐了,到时候毛驴拉不动。
在城里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因为没留下积水,地面很快就变得干爽,但走出城才知道,雨水果真积的深,越往家的方向走,道路越发的泥泞,在路上还能看见各种裹泥的碗筷鞋子等七零八落的玩意儿。
有时候也会碰见死掉的鸡鸭等家禽,好像被什么东西咬过,腐败的不成样子,蝇子围着转悠,恶心的紧。
卢大富赶忙道:“大家快捂住口鼻赶紧走别停留,小心染上疫病。”
城里井水都投放了药,官府的人还特意给他们几包,告诉他们回家之后把所有喝水的井都放药,免得出现疫病。至于疫病是什么,他们这些人并不知晓,但谨慎总是没错的。
卢大富拿了布围住口鼻,去将死掉的家禽挖坑埋好。
一路上碰到过不少死掉的家畜,甚至还有一头小羊,大家心情越发沉重。
焦红杏最是容易多愁善感,“辛辛苦苦养了许久,没想到被水冲走了。”
路上泥泞赶路不容易,大家累的口干舌燥,中途还得休息找人家借水喝。这天他们找到一处小溪,瞧着水流虽湍急但清澈,似乎可以喝。
“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忍一忍,前面有一处庄子,到那肯定有水喝。”
有的口干的厉害,便拿路边的野草嚼一嚼。
焦红杏嘴巴干的开裂,阿雪便也学着人家摘野草,但瞧见上面有泥点子觉得脏,转而去摘了树叶。
“可惜没有果子,娘,你先嚼一嚼试试。”
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吃起来有些干涩,随后就是青草香,勉强有点汁水,聊胜于无。
乡亲们陆陆续续的回家,他们这一行里大约十来人,休息时候大家便各自找干净地方坐下,阿雪他们可以坐驴车,周碧玉搭了一角,啃着带的干粮。
有人太渴了,还是去了溪边,但没等喝水便瞧见水里有东西飘过来,那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头猪。
肥硕的猪被水冲过来,卡在上游处不动了。
那人好奇的过去,却见猪已经死了,不过身体还未被水泡肿,应当是死了没多久。
“来人啊,这有一头猪!”
众人闻讯而来,都看见那头猪了,有人舔了舔唇,咽口水道:“我看了,好像刚死没多久,没坏呢,不如我们拉过来分着吃了?”
家园要重建,处处都要钱,普通百姓舍不得花钱,这些日子在城里就是喝粥,一点油水都没有。如今美食当前,不少人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
卢大富拧着眉头不赞同。
“还是莫要动了,如果有病就遭了。而且我们今天晚上就能到家,大家休息一会就准备出发。”
其他人犹豫了片刻,都认为不要冒险的好。
等人都走了,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过来,拿着小刀切了一块后腿肉,约莫两斤重,在地上滚了一圈血水凝住,又摘了野草捆好,低头嗅了嗅,保管闻不出味道。
又包了两层干爽的叶子,最后放入布兜子里。
启程之后,有个人问他:“孙小子,你背包怎么湿了?”
阿雪正好走在附近,闻言看过去,原来是那日朝她讨要猪油渣的小少年,她娘说他好像是孤儿,原来姓孙啊。
孙小子赶忙放下后背大大的包裹,摸了摸,“啊,是方才在水边弄湿了。”
他这么说也没有人细问,一行人着急回家赶路。
路途太过泥泞,卢大富祈祷老天爷不要再下雨了,“再过几天晒干了就好了,也方便我们修理房子。”
天黑之后进了镇子,一片慌乱之景。
不少房屋被冲塌,靠近屋顶的地方还隐隐有水痕,地上脏乱的污泥遍地,先回来的百姓默不作声的干活修房。
卢家的房子靠近山脚下最先受到冲击,倒塌下来宛若废墟。焦红杏一双眼睛通红,阿雪也垂着眸子心情不虞。
周碧玉没地方住,暂时借住在卢家,但现在卢家三口也没地方休息,他们只能先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直接搭建棚子。卢大富粗犷,大可席地而眠,但三个女眷不成,夜里还有蚊虫叮咬,连夜和附近的邻居借了蚊帐挡着,三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内睡觉。
翌日天刚亮,卢大富就出门了,没一会带回来一大片帐子,让她们裁剪成小的,到时候分开用。
现在各家各户都忙着弄自己的房子,自然没有帮手,幸好卢大富是个力气大的,有一股子使不完的牛力气,白天黑夜的干活,竟然几天就弄好了墙。以前卢家是稻草屋顶,这次索性换成瓦片,贵是贵,防雨防雪还暖和。
阿雪的铺子还算好,大抵是因为这些商铺都是用石头垒的,只外面的墙皮子被水冲,卢大富用了一天时间就给阿雪修好了墙,里面的事情阿雪和周碧玉自己忙活。
桌椅板凳都被泡坏了,阿雪心疼,但也只能买新的。晌午太累了,阿雪就在铺子里做饭,俩人正吃着,屋外有人走过,破布烂衫佝偻着背,时不时的咳一声。
阿雪和她娘亲一样心软,拿过一个馒头走了出去,“哎,留步。”
那人转过身,阿雪吓了一跳。
“是你?”
才几天不见,那个孤儿孙家小子瘦弱不堪,面带病态,一只手捂着嘴低声咳。
“你没事吧?”
阿雪说着递给他馒头,他只低声说了谢谢,拿过馒头就走了。
“奇怪,”阿雪叨咕,“今天街上好几个人都咳嗽。”
周碧玉接话:“大家都没地方住宿在院子里,兴许是晚上着凉了,早上出门时伯母也咳了几声。”
说完,周碧玉打了个喷嚏。
第68章 第68章
焦红杏身体一直不大好,这天下了小雨,卢家的房子还没盖好,卢大富着急去蒙油纸布,焦红杏跟着一起,因此被雨淋了开始咳。
请了赤脚大夫过来,那大夫道:“镇子里不少人都咳,都是被雨淋过,你们多加小心。”
开了药,卢大富熬了一罐子,晾凉之后焦红杏喝了,剩下个碗底,卢大富怕浪费一口喝完,说还能预防。
“等阿雪他们回来给熬点姜汤喝。”焦红杏嘱咐道。
卢大富应声,焦红杏又叹气道:“不知道石头怎么样。”
只知道卢石头在京城,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焦红杏多愁善感起来,觉得如果卢石头在就好了。
卢大富自然是好声安慰,然后转了话题道:“过几天房子就能住了。”
镇子上的百姓们都在重新修房子,各家商铺门前的板路全是泥泞,都自发的出来收拾。阿雪提了水冲刷路面,将脏污扫到一旁收起来,门前干净让人心情也好。
托木匠做的桌椅板凳也送来了,阿雪和周碧玉忙碌起来,期间看见王翠翠鬼鬼祟祟,周碧玉只当没瞧见。
“估摸着是没钱了想找我接济。”周碧玉不是滥好人,她们之间的情分也消失殆尽,往后就是陌路。
桌椅板凳摆好后,阿雪给木匠结算了工钱,虽有些肉痛,但木匠好心送了两把小椅子,正好烧火的时候用,阿雪又高兴起来。
见木匠咳,她还关心道:“是不是被雨浇了?”
木匠笑呵呵:“那倒是没有,就是最近要桌椅板凳的人太多,天天通宵做工,大概是太累了。”
整个镇子被水淹过,百废待兴,所有人都忙碌,偶有咳嗽,大家觉得就是太累或者被雨浇过又吹了风的缘故。
可事实却并不如表面这般。
“你是说,城里有人开始高热咳嗽?”
自打水灾发生后,谢临安就派人将城中个各处的井水里投了药,还告诫百姓莫要喝河水,也不要吃水里飘着的东西。
但城中百姓这么多,总有人不听话或者贪小便宜,一户人家吃了水里的死鸡,一家子都开始高热,慢慢的以他们为中心,附近邻里都开始高热咳嗽。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报到了谢临安这里。
“立刻将所有高热咳嗽的百信隔离起来,莫要让其他人接触免得传染,叫大夫过去查看,切记捂住口鼻不要过多接触,将城里的老大夫叫去,他们有经验。还有,派人去附近发生过水灾的村落看看,是否有相同的病症出现。”
极短的时间内,谢临安已经有条不紊的安排好了事情。“还有,叫城门口的士兵仔细检查,高热者不得进出城。”
可没想到这种病如同风一样,传播的极快,很快不少人倒下,谢临安下令锁城门。
“堂兄不可,”在城门被关后,谢康安匆忙找来,急色道:“秋闱我要下场,现在得往京城赶路了。”
附近村落也有同样病症出现,但因着百姓稀少所有没有城里传播的快,谢临安正在安排相关事宜,没理会谢康安。
谢康安直接冲到了书桌前,破天荒的失了仪态。“堂兄,你说话啊,现在城门关着,你要我怎么办?开门,让我走,我立刻就走,回京城准备考试。”
谢临安嘱咐完最后一句,挥挥手让衙役们离开,然后看向谢康安,眼神冷漠声音也淡淡的。“疫病传播,谁也不敢保证是否染上,所以城门关闭不得进出。”
谢康安反驳:“堂兄,我没病,你瞧我活蹦乱跳怎么可能有病。何况城里只有一小部分百姓出现症状,堂兄你又及时处理,根本没传播开,我身上肯定没有,你就让我回去吧,这次秋闱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可谓说关乎到我的后半生!”
谢康安第一次后悔出京。
那时候他本以为是游山玩水长见识,顺便拉近和国公府赵友玉的关系,却不想最后坑害了自己。
谢临安拿过帕子擦手,面上无厌无喜,声音却越发冷淡。
“若是让你贸然出城,身上携带疫病的话沿途不知会感染多少人,最后传到京城感染京城百姓,你觉得陛下会放过你吗?或者,你敢赌吗?”
谢康安通体发寒。
当今皇帝是位明君,铁血手腕杀伐果断。如果京城真的闹起了疫病……侯府会有大灾,自己也逃脱不了被责罚。
事实如此,谢康安也无可奈何,可心里免不了怨恨,他不敢怨恨皇帝,也无法怨恨天灾,就将这笔账算在了谢临安的头上,临走之前眼神带着恨意,在谢临安看过来时,低着头没叫他瞧见。
……
在世上活着,就有各种各样的难事,阿雪擦了把脸,继续收拾东西,将贴身衣服收拾出来几身,又准备去厨房拿干粮。
“阿雪,你不能进去。”
卢大富堵在门口,面带愁容。“你没病,如果跟着你娘进去,恐怕就染上了!”
镇子里蔓延出了一种病,谁也不知道这种病是怎么来的。
刚开始大家只是咳嗽,后来有人开始高热,手脚四肢上冒出水泡,不挑破会慢慢化脓溃烂,如果挑破溃烂的更快。
已经有人死了,就是阿雪见过的那个孤儿少年。他家里没人,是有味道散出来邻居才发现,死了几天不得而知,只知道身上都是溃烂。
镇子人心惶惶,里正下了命令,将所有发病的人放在一起治疗,同时也不许人进去看。
只要有人咳嗽就会被塞进去,焦红杏咳了多日也开始高热,直接被人带走。卢大富气的要和他们打起来,但无可奈何,所有人都要被关起来治疗。
“关人的地方以前是荒宅,四面透风不说还什么都没有,我娘害怕怎么办。而且我进去能照顾她,早点康复就早点出来。”
阿雪说着还在收拾,卢大富眼睛微红,没告诉她患上这种病康复的可能性很低,现在大夫都没什么办法,只能维持住。说是给城里递了消息,城里会派人来,但据说外面疫病横行,处处都是如此,传播的太快了。
卢大富伸出手按住女儿的肩膀,留下一句:“阿雪听话,你若是出事,你娘活不下去。”
“爹……”
“听爹话。”
这边镇子出事的事情已经到了衙署,谢临安眉头紧皱,叫来大夫询问近况如何。
“大人,还在调配药。”
“之前的药方没有作用吗?”
之前曾发生过这种情况,留下了一剂药方。“时过境迁,有作用但只能维持,无法治愈。”
谢临安捏了捏眉心:“各位受累,尽快研制出方子解救百姓们。”
“治病救人我们义不容辞。”
下午时候,谢临安收拾东西准备带大夫出城,谢康安收到消息也要跟上,他想的是,说不定出城之后能找到机会回京城,今年是他下场表现的机会,错过还要再等三年。
赵友成他们觉得无趣,也要跟上,谢临安便请他父母坐镇衙署,他不日便归。
沿途去了各处村落,都比城里严重。谢临安叫大夫留了方子和药,先将病情控制住,待研制出解药再救人。
第二天到了东山县,街道上寥寥无几的百姓,垂头丧气行色匆匆,马蹄踩着落叶踏过,萧瑟景象宛若秋冬时节。
谢临安找来了里正,在得知病患被隔开后赞赏的点头,同时叫带来的大夫过去看看,是否是同一病症。
大夫看过之后说是同样的病症,目前可用药控制住,不叫溃烂的地方蔓延全身,谢临安叫他立刻熬药着手救人。
县令大人来此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百姓们惶恐不安,他来了之后像是有了定心丸,甚至连被关着的病人也都露出点轻松的表情。
小院子里隔开一间间的房间,喝药的时候大夫们会将药送进院子的桌子上,然后口鼻捂的严实的大夫们立刻逃似的出去落锁,屋里的病人们才走出来喝药。
他们患病之后其实不大能吹风,幸好现在是炎热的夏季,几乎无风。焦红杏迈着虚浮的脚步出来,热烈的日光刺眼,她仰头眯着眼睛,感受日光落在身上,好像手臂上的溃烂都没那么疼了。
有人端着药进屋喝,也有人坐在院子里,但无一例外的沉默,没人说话。
谁都是怕死的。
焦红杏也怕,她一双儿女还都未成家,她……苦涩的药汁混着眼泪喝下,焦红杏刚放下碗,便听大门处传来女儿的动静。
“娘,我来看你了!”
这处荒宅院墙被加固过,高耸的像是要入云,如同一座牢笼。院门钉了一层又一层的木板,只有开锁的小口子,碗口大小。
此刻,一只明亮的眼睛看进来。
“阿雪,你怎么又来了?快走快走!”
焦红杏赶紧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巴说话,阿雪换了角度,焦红杏看见她嘴巴上围着一条面巾,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娘,我做了包子给你吃,还热乎着,快趁热吃。”
这些天阿雪日日都来陪着焦鸿湘,娘俩隔着院门叙话。也多亏了她天天来,焦红杏才没那么焦虑不安。但她也担心传染给阿雪,所以每次都让她离的远远的。
看着阿雪将包子吊在门上,她自己后退好几步,焦红杏才捂住口鼻走了过去。
“娘,衙署来人了,还来了不少大夫,你放心,朝廷肯定有办法的,他们一定会想出办法救我们。”
阿雪相信谢临安,他一定有办法。
安抚好娘亲后阿雪往家走,现在铺子照旧开,只是卖的少了,但多少能挣点钱。
街道上的行人比之前少了许多,娘又被关起来,强撑着的阿雪眼睛发酸,却哭不出来。
“想哭就哭。”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阿雪顿住脚步,忽觉眼前一黑。
谢临安一只手揽着人,另外一只手去罩住她的脸。她最近瘦了许多,他一只手便将她脸罩住,几瞬之后,手心里一片温热。
滚落的泪珠流淌,谢临安轻叹,张开手臂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像是陷入温暖安心的被子里,阿雪可以随意发泄情绪,哭声渐大,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哽咽:“我娘……我娘她病了。”
“我知道,”谢临安搂的更紧,阿雪双手环住他的窄腰,伏在他胸膛上。“郎君……”
水灾时候她没哭,母亲被里正带走时她没哭,看望母亲时甚至还能笑出来。
可听见谢临安声音的刹那,数不清的情绪一涌而出。
“交给我。”谢临安一下一下的抚着她后背。
“有我在,别怕。”
第69章 第69章
在卢大富面前,阿雪一直表现的很镇定。本来卢石头离家出走就已经让爹娘伤心了,现在娘又生病,卢大富嘴上不说,实际焦急上火到嗓子变哑,阿雪更得表现的若无其事让他放心。
但在谢临安面前,她坦然的哭了出来。
哭了好一会,阿雪才想到这是在大街上,生怕有人看见说风言风语。
察觉到怀里的小娘子哭声停下,谢临安像是早有预料,低声道:“附近人不多。”
两个行人刚好路过,不过离的远又行色匆匆,完全不会注意到这里。谢临安面不改色的撒谎。
“这里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阿雪放心下来,继续哽咽。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一只水壶倒光了水,阿雪的难过随着眼泪溜出去,她松开手,才显出尴尬之色。
“你的衣服被我沾湿了,不好意思。”
他穿着一身玄色衣服,前胸洇湿一片,挥了挥袖子,浑不在意道:“小事。”
阿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眼前出现一只手递过来帕子,阿雪道谢接过,擦干眼泪后问他:“大人,现在有治疗的办法吗?”
谢临安唇角的笑意淡了三分。
方才抱着人哭的时候叫郎君,用完了叫大人。
“大夫们在研究,很快就会有方子治疗病人。”
阿雪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最相信谢临安,他在她心里几乎无所不能。
“好,麻烦大人了。”
想问的问完了,阿雪便要走。谢临安掀了掀眼皮道:“帕子。”
阿雪恍然想起来,好好的帕子被她弄湿了,总不好直接给他。理智回归,阿雪没忘记对方其实是讨厌她的,兴许安慰也只是顺手的事,他一向是温柔的郎君。
“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大人,你现在住哪?”
……
回铺子第一件事就是洗帕子,周碧玉看见后道:“上好的料子,绣工也极佳,莲花又比之前厉害了。”
“不是莲花的。”
他的帕子本来就干净,洗过之后水依旧清澈,不过阿雪还是过了两遍水。
倒水的时候,察觉到周碧玉的视线,她一脸揶揄的笑。“是谢大人的?”
阿雪没隐瞒的说是,周碧玉笑的欣慰:“你们和好了吧?我就说,谢大人对你情深义重,你们又情投意合,哪有那么容易分开。”
旁观者不是傻子,都能瞧出来谢临安对阿雪的与众不同。
“哪有,他不讨厌我就不错了。”
她骗了他,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就算有喜欢,也是谎言没被揭穿之前。
洗干净之后晾晒在一旁,阿雪开始胡思乱想,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忙碌起来不让自己闲着。
现在镇子上人心惶恐,大家不敢出门怕被传染,因此买包子馒头的人也少,商铺也大多关着,阿雪的生意受到不小的冲击,可还是坚持开张,能卖多少算多少。
铺子前面走过赵友成几人,阿雪送了刚出锅的包子,临走时候还给装了不少回去,顺道让他们帮忙将帕子带回去。
回到客栈,赵友成把包子往桌子上一放,盯着谢临安笑。
“偷来的?”谢临安放下笔去净手,赵友成还笑嘻嘻。
“人家小娘子特意给你的,临安,旧情复燃了?”
谢临安微微一笑:“吃饱了没事干可以去帮忙熬药。”
赵友成无语。
人家小娘子特意给他带东西,难道不是示好吗?
谢临安一言不发,慢条斯理的用了饭。他吃的不多,松石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想让主子多用一些,本就清瘦的人袍子又宽松了寸许,且日夜不得休息,再这样下去非得病了不可。
走出房间,赵友成和松石商量着:“你主子喜欢**致的玩意,让厨房做饭时候上点心,造型都要弄的好看。”
松石连连点头,这就去吩咐了。
“谢世子是担忧患病百姓们,如此操心劳累,是当地百姓之福气。”说话的是赵友玉,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越发的崇拜谢临安了,甚至生出一种和谢临安并肩作战的荣誉感。
一直在他们身后的谢康安不言一语。
这些日子他都是如此,赵友成知道是因为不能回京赶考的事情。“秋闱固然重要,可惹出大麻烦很有可能掉脑袋,孰轻孰重你应该拎得清。”
“赵世子说的对。”谢康安笑了笑,看起来似乎已经想明白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谢临安的堂弟,赵友成根本不会搭理他,又提点了一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这里经历的东西远远不是书本能交给你的,或许你会别有体会。”
他们都是豪门世家的孩子,鲜有贴近底层百姓的时候,就连赵友成自己经过这些日子都变了心性,他相信谢康安也会有一番心得。
三个人各自回房,谢康安低垂着脑袋,在关门的那一刹扫向对门,眼睛里的恨意要化成实质。
……
东山县是疫病最严重的地方,因为谢临安及时关闭了城门,所以疫病被及时控制住,没有广泛散播。
城里由侯爷亲自坐镇,他此行来原本是处理水患,没想到又赶上疫病。
他和侯夫人索性住进衙署里,方便他办理公事。
晚饭时候侯夫人问他谢临安是否来消息了,侯爷道:“今早飞鸽传书,说所有村庄病患都隔离开来,在吃药控制,但维持肯定不是办法,还得早日研究出解疫病的方子。”
侯夫人忧心忡忡:“城里疫病不算严重,外面才闹的厉害,你说临安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出去,派人去不也一样处理事情吗?”
“他身为父母官去亲自处理也无可厚非,放心,他会照顾好自己。”
“我们就这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自从谢临安出城那日,侯夫人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侯爷则是看的开,认为谢临安可以处理好一切。
“在这里呆了这些时日,你也听见百姓们的议论了,他们对新任县令颇为满意和崇拜,临安是个好官。”侯爷说话时一脸欣慰。
侯夫人还是忧心忡忡,她连日休息不好,恨不得离开飞去谢临安身边。
……
每个人都有其自己担忧的事情,卢家现在虽说房子修好了,但父女俩俱没有高兴的样子。
卢大富知道焦红杏担心家里的生计,于是他进山采蘑菇,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来去找焦红杏说会话。
“放心,家里一切都好,今天我还采了不少蘑菇,一会回去就处理好,明个是艳阳天拿出来晒,几天就能晒成干蘑,到时候我用布袋子装好,等冬天石头回来,我们一家子吃。”
卢大富又道:“石头来消息了,说一切都好。”
“知道的,阿雪来时候和我说了,”焦红杏露出笑意。
每日来往的人多,里正怕出岔子,便派了人守在这,不许往里送东西了,所以只能隔着门板说话,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不过卢大富能感受到焦红杏是高兴的。
“她说石头在京城过的还不错,正在习武,还说武师傅夸他力气大有天赋,将来一定会是个出色的镖师。”
镖师首先要功夫好,其次要头脑转的快。卢石头太过直愣,但他年纪小,慢慢培养就是。
焦红杏接着又提到女儿。“水灾之前有媒人问过阿雪,可惜了,发生天灾,把咱们女儿给耽误了。”
卢大富不在乎,他说正好多留几年。
焦红杏病情还算稳定,身上只有一处溃烂,会痒和疼,但她最是能忍。阿雪问她,她哄骗说没感觉。
日子照常过,阿雪每日早上去铺子里,晌午最忙时候结束,她就来陪焦红杏说话,日子充实且忙碌,一时没能想起谢临安。
再收到他的消息时,是松石一脸急色的跑来找她。
“卢娘子,麻烦你帮帮我们郎君。”
“你说什么?”阿雪脑子发空,脸色惨白问,“你再说一遍,郎君怎么了?”
“我们郎君感染疫病了,现在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让所有人靠近。”
阿雪心跳声剧烈,整个人发晃,扶着门框才稳住身形。
“他在哪,带我去。”
……
二人疾行,松石声音发哑:“自打水患之后,我们郎君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日以夜继的处理公事,人瘦了一圈又一圈,后来知道这里疫病严重,他更是不顾自己安危过来,明明做好了措施,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半夜高热,今早就他就锁住门,不许人进去了。”
阿雪咬着唇不说话,等到了客栈,就见门口站着赵友成他们。
“卢娘子,你快来劝劝他。”
阿雪立刻上前敲门,“郎君,是我。”
屋里没人应声。
赵友成吩咐下去:“告诉大夫快点熬,松石你去等着,药好了立刻端过来。”
谢临安是怕传染给其他人,所以才从里面锁住门。现在他什么情况无人知晓,高热到一定程度,恐怕会昏迷过去。
“若是他再不开门,友玉,你踹门冲进去。”
赵友玉握紧拳头,郑重点头。
阿雪还在敲门:“你先让我们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好吗?”
里面安安静静,阿雪转头道:“会不会是晕倒了?”
赵友成道:“我也是这样认为,临安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他一定是怕昏迷时候有人闯进去而被感染。”
但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阿雪后退几步,先是看了眼走廊,然后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跑。
“卢娘子,你要做什么?”
“我从外面窗户翻进去开门,他总得吃药。”
阿雪头也不回的跑了。
赵友成无奈摇头。
“临安做事不出纰漏,窗户肯定也关死了。”
第70章 第70章
不出赵友成所料,窗户也被从里面关上了,阿雪试图打开无果,只能又绕回来。
阿雪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着急,松石都要急哭了。“卢娘子,怎么你也叫不开门啊。”
他们这些人都试过,松石还心怀希望,觉得卢娘子对于郎君来说格外与众不同,兴许可以开门,但结果是卢娘子也没用。
松石失望又着急,阿雪也是急迫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赵友成叹了口气,手一招呼:“二弟,你来。”
赵友玉向前,抬起一条腿,作势就要踹,这时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阿雪及时拦住赵友玉,怕他踹到谢临安。
脚步声在房门前定住,隔着门板,能听见里面的人呼吸有点沉重。高热的人就是如此,嗓子不舒服呼吸也不顺畅,如同破败的老风箱的声音。
大家都屏住呼吸,想听谢临安说什么,阿雪忽然往门板上一扑。
“郎君,你别放弃自己!”
就在方才,阿雪脑子里突然浮现以前在茶楼里听过的故事。
说是有个书生和豪门娘子一见钟情,俩人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多次见面后非卿不娶不嫁,可此事被那小娘子家里知道了,派人将书生打个半死。
俩人原本约定了见面的日子,书生因为爬不起来无法赴约,小娘子等了一天又一天,后来有人带来书生的手信,那书生说了不少伤人心的话,俩人恩断义绝。
小娘子情断肠伤,大病一场,转念开春时嫁了人。
时光荏苒,远嫁的小娘子和夫婿带着孩子回家探亲,偶从熟人那里得知书生死了。
“你不知道吗?在你出嫁前的除夕,他就死了!”
“怎么死的?好像是病重缠身不得治疗,硬生生拖了许久才去。”
怪不得那时候写了什么诀别信,原来是因为这样。
阿雪伤心的想哭,拍着门板道:“你不要说狠话驱赶我们走,我们大家都不会走的,我也不会走!”
越说阿雪越伤心,尤其是屋里的谢临安呼吸重了几分,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阿雪哭哭啼啼。
“就算你说狠话,我们也会当看不见,不管你说什么都得治病,都得喝药。”
阿雪陷入自己的情绪里,没听见谢临安重重的叹息声。
“哭什么,我还没死。”
谢临安声音发哑:“药放在门口,你们所有人退去走道尽头,松石,叫人准备热水也放在门口,我要沐浴。”
顿了顿,他声音软了几分。
“你怎么了来了?松石叫你来的?”
松石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不是惹主子不快。阿雪率先开口:“你怎么样,是不是高热?还有哪里难受,现在身上有溃烂吗?你开门让我进去看看。”
“会传染。”
俩人隔着门板,谢临安虽然声音疲惫,但显然照旧有条理,一一安排好之后,再次让他们退走。
赵友成拉着阿雪。“听他的。”
等他们退到廊道的尽头,站定许久之后,才看见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药碗端走。
不待阿雪反应过来,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谢临安没有自怨自艾,相反,他比任何病人都来的镇定且配合治疗。每天三碗汤药下肚,两日洗一次澡,因为及时喝了药,身上没出现溃烂,就是嗓子一直沙哑着。
阿雪将铺子交给周碧玉,自己开始两头跑。
上午去陪焦红杏,下午去陪谢临安。
谢临安一直在房间里,只有大夫进去过,确认就是被传染了疫病。这天阿雪隔着门板和他说话。“郎君,你不是一直都有防范吗?”
屋里,谢临安坐在拉在门口的椅子上,只穿着棉白里衣的他懒散的靠在那,面色比往日更苍白一些,反而有种仙风道骨之意。
他敲着扶手,神色轻松,那双幽深的眸子盯着映在门板上的倩影看。
听见她发问,谢临安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然后神色如常道:“不小心而已,你出行且注意,戴好面巾。”
“知道的,现在街上人不多,而且大家都行色匆匆不敢停留,怕被人传染上。我上午去看我娘,听一个大夫说最近都没有新增的,也就是说外面的百姓都是健康的,我们也安全不会被传染。”
“若是身体不舒服立刻找大夫。”谢临安温声道:“城里传了消息,现在方子已经有眉目了,相信很快就能研制出来救百姓们。”
阿雪重重点头,笑吟吟的道:“一定会的,我相信郎君。”
一直守在门边的松石差点笑出声。
大夫研究救人的方子,卢娘子相信他们郎君有什么用啊,该相信大夫才是啊。
聊了好一会,住在附近房间里的赵家兄弟出来,和阿雪打了招呼,赵友玉皱眉低声道:“他还没承认?”
赵友成道:“没有,咬死了和他没关系。”
阿雪有点好奇他们再说什么但不好意思问,也没发现一直和他们在一起的谢康安几日都不见踪影了。
……
阿雪走后,赵友成过来和谢临安说话。方才还温声言语的郎君像是换了个人,言辞冷淡道:“垂死挣扎罢了。”
赵友成:“他一直不承认是他害的你,这可如何是好?”
镇子里生病的百姓们被里正强行拉走集中在一起,几乎没有患有疫病还在外的百姓,且谢临安多加小心,不可能突然得了疫病。
谢临安高热来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将自己锁在房里,待喝完药后他头脑清明不少,抽丝剥茧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不是偶然患病,恐怕是人为。
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这两日的行程,又因为赵友成他们都没事,所以问题只能出在那日松石熬给他的补汤上。
补汤被人动过手脚。
客栈人多手杂,想要查到点什么不容易。谢临安叫松石等人排查在厨房出现过的面孔,赵友成也加入其中,所有人听从谢临安的指挥,但没查到任何线索。
谢临安觉得奇怪。
赵友成他们站在门口汇报情况时,谢临安一直未出声,而谢康安义愤填膺,先是骂了恶人,随后又小心翼翼道:“堂兄,会不会是你出门时候不小心被传染了?”
赵友成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很有可能。
谢临安淡淡的嗯了一声叫他们回去休息。
当天深夜,赵友成带着赵友玉,堵住了抱着坛子的谢康安。
坛子里面是几片碎布。
很显然,这是患疫病人的东西,谢康安便是用这个来污染谢临安的补汤,让他得病。但谢康安嘴硬不承认,就说是捡到的,正打算去扔。
赵友成来问谢临安怎么办,毕竟谢康安是谢家人。
“关起来。”谢临安半点情面都不留。
谢临安患病的消息原本不打算告诉他父母,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竟然知道了,而且赶了过来。
得知消息的谢临安冷笑。
看来还是谢康安搞的鬼。
“他一直想回京,跟着我出来也只是想找机会溜走罢了。”聪慧如谢临安,能轻而易举的猜中谢康安的想法。
“他传我患病的消息回去,也只是想让局势更乱,而且我父亲素来公正,他以为可以通过我父亲达到目的。”
当年就是侯爷的一句话,才让他认祖归宗。谢康安深切知道他自己亲生父亲无用,唯有侯府的话事人侯爷,才有一切事情的决定权。
但谢临安想不通谢康安为何害他,他患病对他有什么好处?
殊不知人性就是如此。
多年以来被谢临安光环笼罩之下,早就造成谢康安扭曲的性子。他学习谢临安的言行举止,彻头彻尾的将自己变成第二个谢临安。越是和谢临安像,收到的称赞就越多,可也造成他的性子越发的压抑扭曲,甚至萌生出这世上没有谢临安就好了的念头。
所以他脑子一热临时做了这个计划,但没想到会被谢临安识破。
可谢康安不怕,因为他知道侯爷来了之后会给他做主,只要他不承认,一切就不是他做的。
侯爷侯夫人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们此行来还带来城里大夫研制出的药方,城中不少百姓正在恢复,疫病算是彻底控制住了。
谢家夫妇立刻来探望谢临安,可惜隔着一道门见不到,说了好一会话他们才回去休息,谢临安问道沿途村庄是否给了方子,谢侯爷道:“全部安排下去了,临安,你好生养着,不出五日便能恢复如常。”
城里的百姓们得知有解药之后全部都欢呼雀跃,阿雪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早起来去铺子做包子,肉包子和菜包子各五屉,卢家父女和周碧玉三个人,用小推车推车去探望病患。
卢大富高兴的不得了,请守门的衙役吃包子,让他们帮忙将新做好的包子带进去,所有病患都有份。
这边发完,阿雪留了热乎的包子送去客栈,赵友成他们都有份,松石还留了几个,分别送去谢侯爷和侯夫人的房间。
松石还奇怪,他们为何是分房睡,但也没多想。
“这是什么?”
侯夫人指着包子问。
侍候的老嬷嬷有点嫌弃,“粗鄙之物。”
他们侯夫人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吃这种东西?松石是如何办事的?看来她有时间要好好调教他一番。
着急谢临安的事情出行匆忙,并未带厨子过来,所以只能去外面酒楼买。但因为这里刚水灾之后重建,能买到的东西甚少,侯夫人一直都没什么胃口。
闻着香气扑鼻的味道,侯夫人食欲微动,净手之后拿起一个咬了一小口,随后眼眸发亮。
“还不错。”
外皮暄软,肉馅汁水充足香气四溢。
晚上时候,侯夫人吩咐人再去拿包子回来,却被告知并不是客栈厨房做的东西。
“松石从外面买的?”
老嬷嬷面色有点古怪,吞吞吐吐。
侯夫人柔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只管说便是。”
“夫人,是卢家那位小娘子做的。”
“卢?”侯夫人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叫卢雪的?”
“正是。”老嬷嬷有点恼,“之前她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还出尔反尔了。”
原本老嬷嬷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若那位卢娘子当真离开他们郎君,便按照夫人的吩咐给她五十两,甚至可以多给一些。谁让他们夫人心善呢,从不造业障。
却不想那位卢娘子竟然住在此地,又缠了上来。
“怪不得,”侯夫人似是发现了什么,“临安知道底下有疫病之后,想都没想就来了,我看啊,也和她有干系。”
老嬷嬷观察侯夫人的脸色,见她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夫人,需不要我……”
“他是你看着长大的,临安什么性子你最是清楚,看似温润,实际执拗的厉害,认准了一件事从不回头。就拿他的仕途来说,直接拒绝他父亲安排,靠自己来到偏僻之地当县令,再说卢娘子……”
翌日下午,阿雪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侯夫人探望谢临安,她不认识对方却见过老嬷嬷,于是猜测到对方是谢临安的亲人。
质朴单纯的小娘子看着面前美貌动人的女子,面相上和谢临安有五分相像。
“你是……”
侯夫人微笑着等她见礼。
阿雪笑吟吟:“你一定是郎君的阿姐吧!你们长的可真像。”
捂唇轻笑的侯夫人没及时否认,房间内听见动静的谢临安第一次语气无奈的同阿雪说话。
“她是我母亲。”
“抱歉抱歉,”阿雪有点慌,“伯母实在是看着太年轻了,我才以为是郎君的阿姐,还请伯母谅解。”
老嬷嬷一脸的不赞同,京城里谁不称呼一句夫人?
阿雪察觉到她的脸色,有点摸不着头脑。
郎君的母亲她称呼为伯母应该是对的……吧?
房间里的谢临安从椅子上站起来,扶额摇头,欲要给阿雪说话时,就听侯夫人笑着道:“我真有那么年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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