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长风(12)


    警报声震耳欲聋,天地晃动,百场杀阵逐一炸燃,血金色的光芒闪亮整个天空。


    狂雪不断砸下,盖不住大地间的血河。


    系统机械又尖锐的爆鸣声响起,「警报!警报!宿主生命值悬低!」


    「宿主鹤承渊生命值消失中。」


    「宿主生命值直线下降,300……200……生命垂危!」


    「开启急救模式——」


    「警报!宿主失去求生欲——!」


    「警报!生命值不足10%!」


    「已为宿主破格附送生命值。」


    「恭喜宿主完成第三世双向攻略任务,为宿主附送生命值。」


    「生命值增加1%。」


    「警报!请注意,宿主生命值下跌10%。」


    「附送生命值增加1%。」


    「警报!请注意,宿主生命值下跌10%。」


    没有求生欲,系统费尽全力加上的数值远不及他跌的多。


    「请注意!宿主生命值不足50点!请注意!宿主生命值不足10点!」


    「请注意!人物更新任务即将失败!宿主生命值5点、4点……」


    “当啷——!”


    熟悉的铃铛声响起,没有铃芯的铃铛头一回,不断敲响震动。


    「距离第三世“目标人物沈知梨更新”任务还剩1点,目前指数99点。」


    「已为宿主增加生命值1%、2%、3%……」


    ……


    泠川依稀记得大雪纷飞那日,沈小姐没有片刻犹豫冲向那柄剑,带有杀咒死决的长剑贯穿她的要害,令她连两句话的喘息时间都没坚持过。


    主君不知听见了什么,他身体僵硬,转过头时整个人怔在原地,再之后疯了般朝沈小姐跑去。


    还是慢了一步,她在他眼前倒进雪堆中……


    灵魂缺失招邪祟的身子使得致命时,仙气一丝一缕都灌不进去。


    他的满腔爱意最后害死了她,费力留下的仙气救不了她。


    她没留下太多的话,鲜血呛得她几乎发不出只言片语,褐色的双眼在雪中失去光芒,无助看着失神崩溃的他,她努力聚焦记住他最后的样子。


    那天是泠川见过鹤承渊最疯狂最恐怖的一日,比在魔界厮杀更令人恐惧。他爆去仙丹,一念堕魔,魔气冲天点燃百个杀阵,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失去理智,敌友不分,引得前来相劝的君辞与苏钰不得不退到百里开外,就连魔军也不由发怵。


    前来围剿的绝大部分仙门弟子被他们自布的杀阵困于其中,绝望看着杀疯的魔头拧断一个个同僚的脖子丢弃在地。


    四周陷入混乱,四处逃窜,幸得万剑宗先前派人在外毁阵,这才破了个狭小的口子,让一些人逃了出去。


    见血的快感令他兴奋,然而,失去理智的魔头突然停下了步子,这个距离是当初在幽水城外,他与她保持的距离,再往前便护不住她了……


    ……天边阵法逐一爆裂!


    魔头回了头,在一片尸山血海里一眼捕捉到那条被雪压盖的红色发带。


    他在原地愣神许久,直到暴露在外的一角消失雪中,才回神,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她的身边,跪在地上温柔抚去她面上的雪,抱着冰冷的人喃喃自语,最后拾起金簪,裹住她的手,由她亲手将簪刺送入自己心脏。


    他同样没有与她说太多话,只有下定决心的殉情。


    杀阵爆炸,生灵涂炭。


    火光间,他仍跪在雪地紧紧抱着她的尸体护在身下。


    “主君!!!”泠川朝他们的方向奔去,光芒刺眼,大雪如骇浪,将方圆百里所生之物震塌,所有魔军毫不例外被掀飞数尺。


    雪不断在下,仿佛间天地翻了个正反,将所有的一切埋进寒雪之中……


    ……


    “陛下……”苏钰推门进入书房时,君辞一袭矜贵的皇袍坐在银杏窗边,失神抚摸那支花包,身旁沸腾的茶水浇灭了火苗。


    君辞淡淡接了声,“嗯。”


    自沈知梨死后,不怒自威的人愈发冷漠。


    窗外的银杏又一年黄了,落了满地。


    苏钰在他对面坐下,给他添了杯茶,边用帕子擦干净桌上的水渍边道:“仙门百家,三百余大小宗门……”


    “如今,仅剩不到五十宗,再这般下去,是该到万剑宗了。”


    鹤承渊消失一年,将魔界尽数收为己有,带领魔军踏平各大仙宗,他喜好玩乐,杀谁便提前发一颗金元宝,吓得众人魂飞魄散。这场面,与当初幽水城的傀儡郭老板杀法相同,他在侧面指出仙家用灭傀儡的理由,让他在幽水城不得安宁,他就要他们也不得安宁。


    说起幽水城与余江这两处地方,已遍地是魔,他占为己有。


    无人能阻拦他的杀戮,正如他当初所言,众人皆敌,神来杀神,佛挡杀佛,拦者死。


    派去的夺城军,无一归来,君辞被逼无奈只能将城池让出去。


    苏钰面色僵硬,“魔尊已经入京了,万剑宗弟子是拦不住他的。”


    君辞指腹摩挲花包,淡然撩起眼眸,“他应是孤身前来。”


    可就算是孤身前来,这座城化成灰烬也不过一日之事,拦不住的,他像个一心寻死,得不到解脱的疯子,没有疼痛,不觉疲累。


    苏钰担忧蹙眉,“陛下……”


    君辞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他不会毁了京城。”


    鹤承渊所过之处,皆有与她的记忆,他只会夺走占为己有,并不会将其毁去。


    苏钰叹息道:“药谷也已经落入他手。”


    派去守谷的弟子,全死在了鹤承渊的刀下,尸体派人给他丢回了万剑宗。


    如今,短短一年,他的名讳提及便不得入眠,人人惶恐不安,却又不敢非议,谁论谁死,沈知梨几字更是成了禁语。


    魔头发起疯来,是一刀给个痛快,还是他玩个痛快,谁也不知。


    君辞沉默不语。鹤承渊早便想如此做了,只是那时将沈知梨放在首位,万事顾虑,而今无人能拦他。


    此番来京,孤身一人,君辞不知他这是何意,所要又是何物,京城能否守住。


    鹤承渊的确独自前来,没带任何属下,也没谋划任何埋伏,他的面容天下无人不知,城门不敢拦,百姓避之千里,大伙缩在暗角,街道安静落针入耳,万剑宗弟子与护城卫千人只能随他前进的步伐警惕着步步后退。


    满身戾气之人,漫不经心稳步行于长街,他面无表情,墨发披散在肩,玄金衣袍摆动,影子在身后拉长,腕部缠绕红色发带的那只手,指尖捻着一朵娇滴滴的粉色月季。他径直往永宁王府去,无人知晓他要做什么,无人敢言,无人敢进。


    直到火焰烧毁那片只剩枯藤的荼蘼,在一片废墟灰土插上那支月季。


    永宁王府满门,人丁册划去一条又一条黑线,他深深看着她的名字,剜破指尖,用血迹划去了她的名字。


    一本册子,只剩下他这个外人的名字……


    ……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君辞缓缓侧过眸去,鹤承渊身影修长立于门前,霎时寒风流动,窗外的银杏被风大敞的窗户卷入。


    “你来了。”君辞意料之中,对上他的视线。鹤承渊的金色魔印显在额间,眉骨下是一双猩红魔瞳,他骨相优越,五官深邃,此时神情凌厉,更显几分薄凉,


    一路走到宫门,走到书房,君辞没有下令,那些侍从也庆幸他没有下令,千人披甲浩浩荡荡满齐站宫外,无一人敢动手,只能目睹魔头抬腿跨进屋中。


    鹤承渊一眼锁住君辞掌心的花包。


    君辞以为他来夺城,为了减少伤亡,皇玺此时正摆放在茶案上,“师弟,你做的太绝。”


    他自知外面的千军都不是鹤承渊的对手,那些侍从有儿有女有父母家室,他们只是拿俸禄听命办事,大昭枉死之人太过了,不该再伤及无辜。


    君辞举手投足从容不迫,一国之君当为民臣先,他语气平静道:“倒是没与师弟比过一场。”


    鹤承渊赢,他死。鹤承渊输……鹤承渊是不会输的。


    鹤承渊:“我来取走属于我的东西。”


    “师弟?”君辞闻言微怔,此话一出,他便知晓鹤承渊对整个大昭没有半点兴趣,他想要的……


    ……是一只花包。


    君辞攥紧手中花包,沈知梨没有留给他任何留恋之物,花包是唯一寄托的思念。


    可他也知,鹤承渊对做大昭的王没有兴趣,但他对杀人有兴趣,不介意因一只花包而掀起血雨腥风。


    一只花包,是换来和平的一场交易。


    君辞低笑一声,到头来什么都留不住。


    “师弟,不留下叙旧喝杯茶吗?”


    他默默松开花包,无奈与皇玺摆放在一处,瞬时,花包被一股魔气卷走,稳稳落入鹤承渊手中,而皇玺仍在原地。


    君辞:“师弟,该收手了。”


    鹤承渊扫他一眼,并不理会,仅丢下一句后转身离开,“花死国亡。”


    永宁王府的月季,是大昭的国命。


    君辞忍不住追问,“她在哪里。”


    留给他的只剩走远的背影。


    从她死后,君辞再没见过她,最后一面是那场大雪,她死在鹤承渊怀里。直到死去,她满心满眼只有鹤承渊,一眼也不曾施舍投向过他。


    鹤承渊来京只带走了两物,一本永宁王府人丁册,一只曾经丢弃的花包。


    君辞去看过那只插在废墟里的月季。


    永宁王府后院的花烧了精光,唯剩那朵粉色月季。


    月季被养的很好,转年春季已经在院子里爬藤生长。


    永宁王府外围了许多百姓,一个两个不求回报述说养花之法,王府成了百姓自发自愿尽力所护之物。


    他们目的单一,只是因为那句花死国亡。


    而君辞比他们多了一个目的。原来,他还有一物可以寄托思念。


    第162章 长风(13)


    魔界已归鹤承渊所有,众人皆知,魔尊有个怪癖,喜欢杀人种花,每次接到屠宗命令,他们都要把人埋了,在尸山上种满粉色月季,一朵花代表一个人头。


    于是,时间久了,大伙都不知,是因魔尊想种花而屠宗,还是因屠宗才种花。


    以至于,如今见多了粉色月季,大伙便脊背发凉,不由寒颤。


    听说南荒魔将当初因武力了得得到赏识,在主君斩旧领首时留了他一命,结果他以为自己得到重用,仅仅提了一嘴月季看乏了,不如种点其他花,这荼蘼是凋谢最晚……


    话都没说完,头就落了地。


    从那之后,再无人敢评一句月季的不是。


    “将首,这魔界本就生灵涂炭,乌烟瘴气的,好好的一天到晚刨什么土啊。”小时是鹤承渊屠魔捡回来的小卒,十来岁的小娃做事利索嘴也利索,拿个铁锹跟在泠川身边,忍不住道,“这魔界布置的还不够华丽吗?”


    琼楼玉宇,碧水穿林,百花齐放,堪比仙界,哪有个魔的样子。


    大家伙长的张牙舞爪,非要化为人形搞大昭那套,打造个“京城”,甚至比那还要繁华。


    “百姓”安居乐业,这是魔界有的东西吗?他一只蜥蜴怪塞人的壳子里,尾巴都快憋死了。


    泠川横他一眼,丢去警告,“不想死就闭上你的嘴,主君要回来了。”


    小时探过脑袋好奇道:“主君大人是不是在后院藏了好几个女子。那秋千上的姑娘到底是谁啊?我们是不是要有尊后了。”


    泠川刨土的手一顿,还未等他回答,鹤承渊便跨进了院子,手指勾着一支花包,往日的戾气褪去,此时虽依旧面无表情,但心情似乎不错。


    鹤承渊淡淡扫他们一眼,“泠川,阿梨可有与你说今日想吃什么?”


    泠川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又这样了。


    “阿渊!去哪了?”少女一袭黄裙,手里拿了只纸鸢,从后院门洞处蹦蹦跳跳跑出来。魔界难得出了太阳,阳光勾勒少女飘逸的黄色裙摆,在照耀下通透如风。


    鹤承渊望着她出神,“去取花包了。”


    少女笑呵呵道:“阿渊我们去放纸鸢吧。”


    鹤承渊怔了两秒,“纸鸢?今日……不要我帮你推秋千吗?”


    少女:“不用不用!我找黑元宵买来好多材料,捣鼓一天才弄出来的,你看是蓝色的蝴蝶纸鸢。”


    鹤承渊盯着她手里的“纸鸢”发呆,那分明不是蓝色是红色,也不是什么纸鸢,是红色的蝴蝶花灯。


    虽然觉得奇怪,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阳光下的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跑得很快,纸鸢高高飞在碧空,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直到看不见它的痕迹。


    少女满脸笑意,“阿渊!你看我放的够不够高?!”


    鹤承渊仰头看去,“纸鸢”没了影子,只有成团的云在聚拢,厚云堆积,阳光却一点没被遮挡,依然耀眼。


    他勾起唇角注视她朝他奔来的身影,痴迷答道:“很高。”


    天上乌云密布,小卒头一回随泠川踏足后院这块禁地,“泠将首,下雨了,主君不回屋坐在秋千上做什么?”


    绵绵细雨中,玄金锦袍光芒黯淡,红色蝴蝶花灯淋湿狼狈倒地,鹤承渊沉静着坐于布满花枝的秋千,秋千缓缓晃动,他低垂眼眸,双目空洞无神看着金鱼跃出水面,溅起水花。


    泠川攥紧手里的伞没有说话。


    小时四处张望,“主君总问你阿梨想吃什么,又说要给她推秋千,这女子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主君藏着不让我们见吗?”他扯了扯泠川的袖角,“泠将首,你带我来是不是要看那个女子,在哪呢?”


    “对了,下这么大的雨,主君是和她吵架了吗?他怎么独自坐在秋千上,我们这伞还送不送啊?”


    鹤承渊这时突然开口道:“阿梨,这鱼不能吃,玩玩要丢回去,我让黑元宵给你买点鲈鱼来放里面,下次想吃,我给你抓来。”


    他的语气很温柔,甚至带着宠溺又无奈的淡笑。


    小时汗毛霎时竖起,猛然转头看向泠川,“???”


    小时压低声音问道:“这、这这,主君是在和、和谁说话?”


    泠川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去买鲈鱼,要是主君明天没看到池子里的鲈鱼,沈小姐没吃着,我们会掉脑袋。”


    小时发怵,“沈、沈小姐又是谁啊?她怎么吃啊……后院没、没人啊。”


    鹤承渊照常出门,照常归来,魔宫里除了那只花包以外,没有半点沈小姐留下的痕迹。


    小时再也不好奇后院的秘密了,他每日每夜跟在泠川身边,生怕泠川把他丢下,万一主君要什么没及时买回来,他的脑袋就要不保了。


    泠川今日买了一堆菜,小时又瞧见主君杀完人回来沐浴更衣后转头去了膳房,抓来一条鱼开膛破肚做了一堆饭菜,放在后院的石桌上也不吃,却盯着空处发呆。


    又过了一段日子,听说主君去大昭帮忙平了乱敌,他习惯在前宫洗去血腥之气再回后院。


    下雪了,主君在后院从初雪到雪化连门都没跨出来过,泠将首说主君要留在院子里堆雪人,是沈小姐的旨意。


    这沈小姐到底是何人,从没见过却万事挂在主君嘴边。


    初春花开时,泠川敲响紧闭的后院门,小时赶紧扯住他,“将首,做、做什么啊,主君他这么多日没出门,这番打扰,会发飙的……”


    话没说完,后院门从内打开,小时两眼瞪圆,外头的雪都化了精光,唯有这后院用魔气维持,花雪共存,他第一次见到了那名女子的面容。


    雪人雕刻的惟妙惟肖,神态灵动,笑意荡漾。池边钓鱼,摘花别耳……


    小时下巴惊得合不拢,“将首……这就是主君挂念的沈小姐?”


    泠川神色淡定,对此习以为常,“主君……”


    鹤承渊披着松垮睡袍,掀起眼皮,语气冰冷,“何事?”


    小时往泠川身后躲,“要、要生气了。”


    泠川安抚小时,“无事。”


    虽是这般说,但行动上还是将小时拦在身后,如今的鹤承渊喜怒无常、臆想症发,杀人只是抬手的事,连他也不敢激怒,只能顺着来。


    他取出怀中信件递过去,“前线来信,谢故白在大昭边境现身。”


    鹤承渊眸子凝起,锁住那封信,转身关了门,“我知道了,后日启程。”


    出远门要与阿梨交代一声,省的她担心。


    ……


    前线边境,傀儡不痛不痒,难以杀死,磨得大昭士兵丧失士气,心神俱疲,颓在边境连败两座城池。


    谢故白贼心不死,一心只想夺回大昭,手下用寄生娃娃的两大傀儡师死后,活死人做不出来,他便杀人做傀儡,手段卑劣。听闻他也在寻找沈知梨的下落,大昭境内已经出现不少祸乱百姓的傀儡,仙宗死伤过多,如今拼拼凑凑不足五十个宗门,以至于根本抽不开身消灭这些傀儡。


    苏钰身为新任仙首要在大昭中来回奔波,而君辞只得御驾亲征,前往边境。


    傀儡密集如潮,硝烟弥漫,军旗挥舞,鲜血飞溅。


    前段日子从药谷送来一批毒草,在此次战役里起到重要作用,延缓误导傀儡行动,让大昭军队能与傀儡军打成平手。


    但这是一场消耗战,傀儡不吃不喝、不累不疲、不痛不痒、没有恐惧,大昭的军胜率渺茫。


    君辞银甲长抢,杀入其中,没多久一道身影从傀儡群中杀出,飞驰袭来。


    “谢故白!”


    来人黑甲披身,血纹从脖颈延伸至脸颊。


    江无期给谢故白下的锁脉毒,扼制一切灵气涌动,成为一个凡人,控不了半点灵气。


    可这毒,对谢故白而言,倒是保了他的性命,防止禁药反噬爆丹而亡。


    谢故白领悟绝高,对修仙习武之事天赋过人,连君辞也自愧不如。一个运不起灵气废了丹的人,居然能和君辞打的不相上下,君辞遭他这番牵制,傀儡那方搭不上手,很快,士兵体力不支肉眼可见败下阵来,死掉的士兵当着昔日战友的面从地上战起来,成了敌军的傀儡,向他们挥剑。


    一浪接一浪,杀不完的敌军。


    谢故白:“从不觉得,吾选错了路!大昭的皇位,你可坐的稳?!”


    君辞眸中刺出寒芒,灵气在四周壮丽炸燃。


    滚滚惊雷震天,黑压压的魔军不知从何腾空而起,朝傀儡军杀去。


    红色发带在朦胧的魔气中飞舞,鹤承渊信步闲庭踩过尸体踏过血河,朝他们而来。


    魔瞳沉下,辨不出情绪,压迫感十足的寒刀戏弄手腕飘舞的发带。


    “谢故白,你还真是叫人一顿好找。”


    谢故白蓦然转头,一柄刃刀当即朝他眉心刺来,闪躲时,寒光闪过左眼顿时血光乍现,炽热的血从脸庞滑落。


    他的额间不由泛起冷汗,下意识往后退去,穿过血色警惕盯住抬步上前的人。


    肉体凡胎怎么比得过发狂的魔种!


    他捂住被刺瞎的左眼,快速退到傀儡群后。


    鹤承渊目中无人屠尽仙宗,对大昭下达杀令。谢故白如何都没想到,此时的鹤承渊会助君辞一臂之力。


    可惜了,鹤承渊这把刀自主意识太强,否则,让他为己所用,天下必将归为己有!当初若不是相中这把利器,谢故白怎会选赌场走歧路。


    鹤承渊是谢故白复仇看中的第一把刀!


    刃刀飞旋,傀儡应声倒地,谢故白再无处可藏……


    小时穿梭在傀儡中,准确找准谢故白的方位,将人轻易抓住。战场有魔军的介入,一刻钟未有,便是碾压式分出胜负。


    “师弟!”君辞满身血迹,长枪拦在鹤承渊面前,将他留住,“谢故白乃朝中要犯,该由我等带回处理。”


    “魔界踏足人间,你已违约,再带人处死在魔界,是真要与天下为敌!”


    鹤承渊冷凝着他,讽刺笑说:“与天下为敌?难道不是吗?”


    他推开君辞的长枪,“我早该杀了那些多嘴之人。谈道德太费口舌。”


    君辞:“师妹在哪?”


    鹤承渊离去的脚步骤然顿住。


    沈知梨在哪?在魔界太久,他已然忘了这件事,沈知梨在哪?无人敢提及的名字。


    脑海如走马灯闪过支离破碎的画面,无数逝去的场景冲击着他。


    君辞:“我总该去看她一眼……”


    画面太乱太杂,掠过太快,鹤承渊捕捉不到关键信息,她去了哪里,他只记得那是一个院子,从破旧到翻新,从荒草到花开,从那片月季……


    这是魔界的院子,可又不太像。


    他把幽水城与余江已为己有的事忘却了,他只记得要种很多很多的花,种到她心满意足为止。


    于是,他潜意识里开辟新土后必须要种花,慌乱的心才能得以平静。


    君辞询问道:“她在幽水城吗?”


    紧绷的朦胧纱幕突然落地,幽水城……鹤承渊想起来了,她应该是在幽水城的院子里。


    他大步朝幽水城赶去,神色慌张,背影仓皇,他想快点见到她。


    是啊,他想起来了,他把沈知梨关在幽水城的院子里,不许她出门,而他回魔界厮杀,夺取疆土。


    一年了,他回去,她肯定会不开心骂他的,要好生哄哄,她说想过千灯节,他要给她做一盏蓝色的蝴蝶花灯……


    ……


    幽水城的府门打开,刹那间,零碎的画面闪在他的眼前,府门不是被震坏了吗?何时修好了。


    小时望着鹤承渊孤寂的背影,不由转眸看向旁边的泠川,“将首,这院子的门是我没修好吗?主君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沈小姐死后,主君便让泠川夺了幽水城与余江,修缮幽水城王府破损的大门。


    泠川望着府中尘灰卷起,淡淡沾上鹤承渊的衣裳,叹息道:“主君忘了很多事。”


    鹤承渊的臆想症是给沈知梨入棺后开始的,持续不断,他脑海的记忆错位,记不清她如何死的,在哪死的,甚至不记得……她死了。


    惊动的尘灰落地,归于平静,没多久又被惊醒。鹤承渊径直朝后院去,那里太久没来,冬季的雪无人清理,已将花枝压死了大半。


    溪流枯竭,月季朦灰,翻新过的长廊再次褪色。


    鹤承渊站在门前,这一站便是三个时辰,他在一点点聚集破碎的记忆,被自己强行遗忘的记忆。


    永宁王府的人丁册摆在摇摇欲坠半塌的竹帘下,翻开后,所有人的名字皆被划去,鹤承渊几字与沈知梨相同,用血迹抹了一道。


    “这院子要是修复一下,与魔宫里的真是一模一样。”小时又不明白了,他拽了拽泠川的衣角,“将首,主君为什么要看一本一字没有的册子,还看的那么入神。”


    泠川:“他的眼中,手上那本册子,是放在魔界后院里,同一个位置的永宁王府人丁册,而他看的那一页,正是沈小姐的名字,与他的名字。”


    永宁王府的册子,他去魔界后院放鲈鱼的时候看见了,放的位置与这褪墨成白纸的“春宫事集”册一模一样,而鹤承渊的名字,许是他在长廊坐了很久,用血划去的。


    摆在长廊下,他忘却了,在幽水城的红廊亭下,他拿着春宫事集逗沈知梨,与她疯狂过一场,那本册子便一直摆在这个位置。


    鹤承渊怔神,转首看向垮下的月季藤蔓。


    小时这时默默问了一句,“傀儡头子,带回魔界吗?”


    画面再次放肆浮现,从后山逃跑的时候,好像晃过一处地牢……


    谢故白被丢进了地牢中,那天惨叫声不断,魔军站在地牢外面面相觑,彪悍魁梧的魔一个个发怵抖成筛子。


    小时拉着泠川躲了千里之远,“将首你、你你别离我太远,我害怕。”


    鹤承渊出来时已是次日,埋葬的悲伤再次挖开,他再一次面对她死亡的事实。


    泠川与小时去收尸,意外发现鹤承渊居然给谢故白留了一口气,只不过,谢故白成了个废人,手脚筋被割断,双眼被活生生挖出来,腹部破洞金丹踩碎,小指斩断丢弃在地。


    听闻谢故白在大昭皇位的时候,逼迫沈知梨吃下了相情蛊虫,同生共死……鹤承渊忘了他的蛊虫赢过了谢故白,谢故白用蛊虫契约诓骗鹤承渊,从而留下自己的小命,却还是被鹤承渊一刀斩了谢故白小指浮现的相情约。


    究竟是鹤承渊忘了,还是他找到了救她的方法。是忘记了,还是想起来了。


    是怕要了谢故白的命而危及到吃下过蛊虫的沈知梨。


    泠川猜想,鹤承渊因是想起来了,他离开前交代留谢故白一命。


    ……


    鹤承渊冲回院子里,在那片月季花下挖出沈知梨埋入的铃铛,没有铃芯不会响的铃铛被他紧紧攥在手心,衣尾沾上泥浆亦没察觉,他拿上铃铛马不停蹄往药谷的方向奔去。


    “主君?!”小时刚处理完谢故白的惨状便瞧见飞驰而去的人,他问泠川,“主君这么着急是去哪?是又要去杀人了吗?”


    泠川凝眸想追时,已经看不到鹤承渊的背影了。


    鹤承渊想起来些事,他要找到江无期,江无期能救她,他有法子。


    可是……江无期死了。


    ……药谷,面向太阳的斜山披上有两座坟,一座石碑,一座木碑。石碑刻着江无期,木碑刻着宋安。


    鹤承渊顿足,他意识到自己在巨大的悲伤之中,短暂性遗忘了所有人的死亡,他也不记得为什么两块碑不同。


    江无期死了,鹤承渊找来一壶酒,坐在他的墓碑前独饮,春风拂过,树影斑驳,他在回忆着,把画面一点点汇聚,一点点拼凑。


    一壶酒尽又一壶酒,饮空的酒壶顺着斜坡滚到山下,“啪”一声碎了!


    鹤承渊闻声看去,所有消失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药谷大火、宋安断命、江无期坠楼、沈知梨挡剑,一幕幕全部归来。


    消失一年的系统不被阻碍,再次响起,「请宿主注意,前期任务已达三次附赠,“预换品”可兑换任何过眼之物。」


    鹤承渊:“聚灵丹。”


    「已为宿主兑换聚灵丹。」


    鹤承渊去到冰洞,冰棺之中的少女身着鲜红嫁衣,墨发铺于肩前,面无血色神情平淡,安安静静躺着,洞中是无数延续她性命的虫蛊花。


    虫蛊花……一种禁术,用自命养蛊虫,再用蛊虫之命养花,以保花永不朽,常年养蛊容易出现憶幻,对周遭事物难辨真假,难明是非。内力不强之人无法养这物,一不留神控制不住被虫吃了,遭遇反噬,走火入魔,损身灭魂。


    “阿梨,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是忘了,还是忘不掉,永远记得。


    他把她孤苦伶仃丢在这里太久太久。


    眼泪止不住砸在冰棺,他俯身虔诚吻棺,“我一无所有,你就是我的所有。阿梨,你很久没说过爱我了。”


    他要撑不下去了,失去臆想,她只能无声无息躺在这里,再也不是鲜活的影子,问他今日吃什么,让他推秋千,放纸鸢,回想起才发现,臆想里她从没说过一句她爱他。


    鹤承渊挂好她的铃铛,取出唯一的希望“聚灵丹”,当初江无期便是用此救谢家娘子,他倒是知道布何阵法,只是……谢家娘子最终为何没活下来,到底是缺少了哪一步。


    是少了哪一步……“聚灵丹”是他最后的希望,若是失败……


    系统此时提醒道:「请宿主收集完整人物碎片,将人物更新任务提升至100点,目前指数99点,缺少1%。」


    鹤承渊收起魔气。系统这是在暗示他什么事?


    99点……还差的一个是什么?


    这时,无芯铃被快速收走的魔气触了下,其中一颗铃铛“当啷”一响。


    他们一路完成任务,铃铛总会在响了三声后禁声,唯有第十次任务,沈知梨死的时候,铃铛响个不停。


    十次任务,现在只有九颗铃铛?!


    还有一颗在何处?!


    铃铛会是救她的关键吗!


    鹤承渊陷入回忆,沈知梨似乎有提过,她第一次见到铃铛是在余江红桃林,只不过当时都不知道铃铛是何作用,她又忙着带他出去,最终,那颗铃铛一直挂在那里,无人问津。


    是第十颗铃铛!既出现便留着,是当初他对沈知梨说的话,于是,铃铛在两人相护中保留到了现在。


    第163章 梦戏(1)


    余江红桃林,如火艳丽,池水边的红桃树下,银铃无风而晃,似乎看到鹤承渊的到来异常兴奋。


    它无声摆动,尾穗高翘。


    鹤承渊取下铃铛,池中水花飞溅,她的影子再次出现。


    当时的他为解夜鸣香引起的情欲泡入水中,一刀刀剜开自己的皮肉让自己清醒。


    他失去意识浸泡水中,背靠岸石,好不容易将那团火压下去,她又出现了。


    她推开红色纱幔,瞧见他的背景很是担心,没有犹豫淌入水中,与他靠在一起望着树上的银铃发呆。


    她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上辈子她记忆里的他,对她一点也不好……总是欺负她,她在想要不要救他……在猜他是否有记忆。


    他令她害怕,令她恐惧,可她还是选择救他。


    会怕他的眼睛畏光而为他蒙上眼绸,会帮他取出毒针。


    她会在他昏迷不醒时,做做恶,报复那个对她一点也不好的人。


    “喂,我拿到刀了,可是会杀了你哦。”


    ……


    “那、那我亲你喽。”


    ……


    “这就当……报我上辈子的仇,臭疯子。”


    ……


    “但那十年可不是一刀能抵消的,和你说话呢。”


    “喂,我们该走了。”


    她闷在水中,陷入不好的记忆里,呢喃细语,“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瞬即逝。”


    她会感慨,其实……“幽水城的花,很漂亮。”


    可他不解风情,只道:“花也是无用的东西。”


    她不计前嫌带他出去,他还抗拒与她接触,她说服了她自己,对他妥协,“你说的不错,花是最无用的东西,有些时候,刀确实能救一命。”


    ……


    鹤承渊痴痴望着风一吹就散的身影慢慢走远,他追了两步,却被红色纱幔挡了去路,不知何时,泪已滑落。


    “阿梨,幽水城的花,很漂亮。”


    你何时再回来看一眼。


    走到如今,一年之久,刀是无用的东西,花才是最有用的东西,那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念想。


    为她种一片粉色月季成了他潜意识里的执念。


    他紧紧攥着银铃,孤独立在成群的红桃林中,再也没人搀扶他走出这片桃林,红色桃花飘落砸在他的肩头,最后掉在地上。


    红幔垂吊,池水平息。


    系统:「请宿主扮演好角色,进入梦戏,完成目标人物更新1%任务。」


    “当啷——!”银铃响动。


    一阵天旋地转,鹤承渊眼前出现无数熟悉与未知的画面。


    他一步步成为梦戏中的鹤承渊看到过往,一步步成为沈知梨记忆里恐惧的模样。


    第一世,他生为魔种,为自救意外杀父弑母,被村民架上火架,被人卖入赌场,这一待便是十多年为奴的生活,为人赚钱谋利,成为百战不殆的杀奴。


    他被邪宗从赌场买走,成为他们想要的不死将军而受尽折磨……他吸收了那颗暗林中的魔核,他自救逃了出去……


    人人喊打喊杀,备受诅咒的人在被追杀的路上,遇见了众人敬重,众人仰望,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苏钰,一手游龙剑震慑仙门百家,坐稳仙首之位。


    他们站在正义的一方,将他视为过街老鼠,必将剔骨斩杀,是他们给他定的罪,给他准备的结局。


    邪宗毁了他的脸,从此他在所有人口中成了该死的怪物……


    魔核起了作用,让他的能力不断变强,让他足矣令他们感到恐惧。


    他屠宗杀人,无恶不作,身上压着的是无数诅咒与漫骂。


    杀奴摇身一变,成了稳坐高台的魔尊,至高无上的权利,威震四方的压迫,唾骂他的人闭上了嘴,他们跪地求他饶过一命。


    他遭到了报应,他受到了反噬。


    他寻药,他屠城,他在疮痍满目的幽水城外遇见了她。


    一个很怪又很有意思的人,藏不住的心思,怕他又要接近他。


    她说要找个小木屋,给他种一院子的花。


    是不是系统逼迫她来杀了他,是不是她受到了威胁,是不是她来自另外一个地方,她想回家了……


    她在那天给他在漫天雪地里摘来几朵稀疏的野花,想必,她费了不少心思。


    她耐心教他辨色,可她还是偷刀杀他。


    或许那三个月也不过如此,牵动不了他的心,他们没一起见到下一个春季,她死在荒山野岭的雪地之中无人问津,他继续过他被诅咒的日子……追杀毒师没多久后,他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死了……


    ……第二世……


    “今日!最后一场!起压三百万两!”


    赌场里对一人巨额的押注,意味着这是杀奴的死局。


    无论胜负与否,他都将死在这里。


    十七岁的鹤承渊再次拖着粗壮的铁链,走向他最后一场杀局。


    冷冰冰的月色挤进狭窄的窗,看着一次次比自己强太多的对手,他的内心已经麻木。


    早先被下的毒,让他苟延残喘。


    他带着记忆回到满是悲剧的五年前,再活一次,决定,这一次从这里开始,他要踏上成魔路,找到阻止反噬的解药,他杀了用他敛财的看守,用一文钱赌自己赢下这一局。


    正当他觉得,这一生又该一人走到头时,她又一次出现了,暖色的裙子没有刺痛他的双眼。


    上辈子要杀他的人,花光积蓄,用八百八十八两买走他的性命。


    他装失忆,他利用她,他算计她,直到他爱上她。


    她不想他死了,她想让他修仙道,成为人人敬仰的仙首大人,他在她的鼓励中赢下游龙剑……


    少女为他治病,给他解毒,不惜让自己成为日日剜血的药引。


    无怨无悔,没有怨言,她乐此不疲。


    他遇见许多真心待他之人,他畅快饮了场酒,却误事害她身受重伤,从那之后,他滴酒不沾。


    她喜欢挂星灯,那他就夺魁首。


    她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只要她要,只要他有,若是没有就夺来,若是不要也要送。


    这一世,鹤承渊发觉,与他们所经历的第三世没有半点不同,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第一世没有无芯银铃,他也听不见系统任务。


    第二世,是她孤身一人跨越千山万水,克服万难,完成任务。


    鹤承渊在梦戏的两世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看着自己对她的不善,对她的恶语相向。


    梦戏里的一切很真实,他有第三世戏外人的意识,也有能与戏中人的共感。


    是极为折磨精神的存在,是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能杀了她,只能把她抛弃,只能折磨她。


    她终究是在第二世,死在了那场大雪里。


    第二世,他没听见她兑换任务的声音,但他的心却在她对剑冲上去的那一刻莫名漏了一拍。蓦然回首,长剑贯穿她的身体。


    鹤承渊跌跌撞撞翻过软绵绵的雪地,跑到她的身边,那是唯一一次,在她倒下时,他没及时接住她。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他头顶,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他从雪中将人捞入怀,她的血不断外流,染红白花花的雪晶。


    原来,她灵魂缺失,体遭邪祟,是他第一世犯下的罪,是他杀了她才害她灵魂不完整,才害他永远失去了她,灵气灌不进她的身子,她的生命在他手心一点点流走,留不住一星半点。


    她说:“……对不起给不了你誓言,……但……我爱你……”


    “我……还欠你一支花包呢……”


    花包在第三世已经还了,是他又一次……将它丢弃了。


    第二世,他还是义无反顾,让她亲手杀了他自己,用金簪刺入他的心脏,她会原谅他吗。


    可是,殉情依旧失败,怪异的机械声出现在他脑海,告诉他,只要完成人物更新任务即可救她。


    他与系统做了交换,再次拉她入局。


    代价……是她对他的恨意,是她或许再不会爱上他。


    系统:「目前宿主鹤承渊爱意值正100%,目标人物沈知梨爱意值正100%。」


    「请宿主鹤承渊将目标人物沈知梨对您的爱意值降低至负200%。」


    「第三世任务:宿主鹤承渊失去第二世记忆保留第一世,目标人物沈知梨记忆请宿主开始篡改。」


    「第三世主任务,完成剧情任务收集人物碎片,碎片为——无芯银铃。」


    「好感度任务:负数为宿主鹤承渊爱意值,正数为目标人物沈知梨爱意值。」


    「爱意值负数:负200%爱意值需由宿主鹤承渊完成,即为宿主对目标人物爱意值增涨至归零。」


    「爱意值正数:正300%爱意值需由目标人物沈知梨完成,即为目标人物对宿主爱意值增涨需从0%至正300%。」


    「请注意,爱意值负数归零时,宿主鹤承渊可获得系统提示,与目标人物共同完成剧情任务。」


    「友情提示,剧情任务全部完成时,若目标人物沈知梨对宿主鹤承渊爱意值未达正300%,即为攻略失败。人物更新任务失败,目标人物永久死亡,再无轮回机会,请宿主珍惜第三世。」


    「目标人物沈知梨记忆篡改开启。」


    她克服了许多困难,与他站在一起,选择原谅他,重新相信他,再次爱上他。


    以至于,为他赴死,是心甘情愿,比系统任务的决定要快。


    以至于,她对他的爱意涨到了301%。


    他到底给她改了何等罪无可恕难以抹去的记忆。


    第164章 梦戏(2)


    梦戏里第二世接下任务的鹤承渊回到药谷冰洞。


    沈知梨的身子难以在短时间内被系统唤醒,他便在药谷安了家,在她的冰棺前守了五年之余,虫蛊花续着她的身子,吊着她的“命”。


    他默默守着她,直到她的血气回转,发丝泛起光泽。


    她将醒之时,秋季已过,他们似乎总是与春季无缘……幽水城的院子翻了新,旧花重栽,一草一木恢复原先的模样,只可惜,这个季节,花败花谢,她醒来时,终是没见到一朵等待她的余花。


    鹤承渊坐在古树下,枯叶落满石桌,砸在面前的半张金色面具上。


    系统:「目标人物即将苏醒,请宿主带上面具,篡改记忆,将爱意值降低至负200%。」


    眼睫刷下挡住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的手握紧面具,却是没戴。


    下一刻,房门打开,沈知梨一身睡袍,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鞋都没来得及穿。


    “阿渊!”她的嗓子沙哑。


    鹤承渊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去,目光定格在昏暗的门前,一道白衫飘动,玉足跨出屋子,踩上他早打量干净的草地。


    他有多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


    梦戏里的声音,连第三世的鹤承渊也为之一颤,他的意识嵌入在第二世的鹤承渊身体里,两世感触,手不可控一抖,金色面具脱手,落了地,掉进落叶堆中。


    沈知梨看见他的身影,快速奔上小石桥,朝他跑去,她捂着胸口,“我没事!”


    鹤承渊心跳加速,视线焊在她身上,喉咙堵得酸涩。


    沈知梨:“你、怎么了?为什么坐在树下。”


    第二世的鹤承渊无比清楚,面前的人从此刻开始,生命进入倒计时。


    第三世的鹤承渊也无比清楚,这是梦戏假象,是已发生过的过往,是他要一点点记起的往事,是他要再次对她伤害的开始。


    沈知梨愣了两秒,她摸了摸胸口,没有痛感,随后扯开领口,又发现身上没有伤痕。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道痕迹,鹤承渊费了不少劲才将伤疤为她抹去。


    她神色怪异,过了一会儿,在他旁边坐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在大雪为你挡了一剑,还好没死哈哈哈。阿渊我们今天吃什么?”


    鹤承渊垂下头去,眼底深藏隐忍,可眼泪还是没忍住悄悄滑落。


    沈知梨捣鼓桌上空置的碗,与一旁的匕首,“不放筷子,放把刀做什么?”


    她侧过眼眸,捕捉到他悄然滴下的泪,“你、你怎么哭了?”


    “我说什么重话了吗?”她歪过脑袋去瞧他的面容,想了想,扑过去抱住了他在脸颊亲吻,“我这不是没事吗?我知道,肯定是你费了不少心思才救了我。”


    “我是不是睡太久了……”


    鹤承渊在她颈窝平复许久,吸吮她的味道,“你很久没说过你爱我了。”


    沈知梨噗嗤大笑,“什么时候没说过。”


    “我爱你。”她手指勾着他的发缠绕在指尖玩弄,“我真的没事。”


    “我肚子饿了,我们今日吃什么?”


    鹤承渊余光瞥见落叶飘下,挡住了叶堆中面具露出的一角。


    他温柔道:“让黑元宵给你抓鱼来。”


    沈知梨困惑道:“你不能帮我抓吗?院子的鱼池有好多鱼。”


    她两手一拍,笑嘻嘻道:“不如,我们一起抓鱼吧,趁着天气还不凉,不然你肯定又不许我下水了。”


    鹤承渊低沉道:“水结冰了。”


    “结冰?”沈知梨转头看去,溪水泊泊流动,哪有结冰的迹象,她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呢?”


    “阿梨……”鹤承渊望着锋利的匕首,视线躲闪,颦眉说道:“你……能不能……给我剜些血。”


    沈知梨愣住片刻,随后一口应了下来,“可以。不过我没饮药,这血没疗养功效,不然我去熬完药,再做你的药引子。”


    鹤承渊握住她的手腕,把起身的人,拉回椅子上。


    “没、没时间了。不、不必熬药,不用太多……一点就好。”


    他呢喃着“一点就好”。


    他们只有不足一月的时间,他必须在一月内,让她的爱意值降到负200%,才能开始轮回。


    沈知梨没多问,既是他要的,她定然不会多问,当即握起刀果断剜开皮肉,血像开阀的泉水留进碗中。


    才苏醒的人,身子不支,她的面色逐渐苍白,仍然对鹤承渊扯出抹笑来。


    鹤承渊双手颤抖着给她包扎,她的血又一次沾上他的手,“你剜太深了阿梨。”


    沈知梨见他紧张,缓解气氛,打趣道:“我这不是怕你不够嘛,不碍事的,你给我煲两次鸡汤就补回来了。”


    “话说,阿渊,我真的有些饿了。”


    鹤承渊目光扫过那碗血,与她四目相对,“你会记住我的样子吗?”


    沈知梨弯起眉眼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俯身吻上他的唇,鹤承渊苦涩的泪滑到两人唇瓣间,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最后唇划过他的脸颊,倒在他肩膀失去意识。


    月色中秋千缓缓晃动,秋千上的人已被换了衣裳,靠在一侧沉睡。鹤承渊望向那片月季,一点点用刀斩下花藤,在那片原属于月季的地方,种上了荼蘼。


    他在竭尽全力,让她的记忆保留在从前。月季会令她记起往事,她要忘记他们之间的过往。


    鹤承渊用幻雾为她造了一场四季更替的幻境,他从枯叶中拾起面具,挡住本该受伤狰狞恐怖的右脸。


    带她跨出府门那瞬,天空下起鹅毛大雪,厚厚铺了一层,放眼望去一片白芒。


    系统:「修改目标人物记忆节点重置开启。」


    ……


    荒山之中,压垮的小木屋重新竖立。


    大魔头今天估摸着又去灭哪个仙宗了,一日都没回来,外面的雪下个不停。


    沈知梨缩在屋子里,为救幽水城百姓,与大魔头从幽水城离开后,与他也算相处了些时日。


    这段时间,大魔头不是在灭这个仙宗,就是在屠那个仙宗。


    她要时刻盯着他,等自己的任务抵达,就能杀他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黑元宵,今天怎么又吃烤鱼啊?”


    泠川如何知晓这死了五年的沈小姐突然活了,陛下也变的颇为奇怪,戴上个金色面具,整日就躲在木屋的林子外,对好不容易守来的沈小姐爱搭不理,还要骗她说他去屠仙宗,整日忙个没影。


    他朝木屋外的林子瞟了一眼,随后按命令行事,“爱吃不吃,陛下有令,你若不想吃,走便是。”


    沈知梨:“我又没说不吃。”


    她这三天两头接近不了大魔头,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啊!


    泠川鱼往旁边一丢,“大冬天,湖水都结冰了,敲那么久才捞上来一条鱼……”


    他沉思了一会儿,怎么说能严重一些,伤她的心,左思右想,说不出来,憋来一句,“就、就还真是费劲。”


    说罢,他鱼往地下一丢,转头就走。


    “诶,不是,你这是又去哪?”沈知梨追了两步,泠川从一旁给她顺手丢了两捆柴,一溜烟没了影。


    “???”


    她长叹口气,看着漏风漏雨的木屋,百般无奈,算了,至少没把她掳到恐怖的魔界去,破屋再烂好歹也算个落脚的安稳地,再过两天要下大雪了,她得把破屋补好。


    左寻右找,蹲在小角落,开始生火烤鱼填饱肚子。


    黑元宵虽然也不好惹,至少能给她丢两条处理干净的死鱼来,日子勉强能过,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说大魔头在附近寻他找的什么东西,顺便追杀什么毒师,总之,她不至于漂泊在外,能靠这个小木屋熬过冬季。


    沈知梨艺高人胆大,填饱肚子,居然开始盘算补墙修瓦,等大魔头回家。


    墙好补,拿几块烂木头堵住就行,就是这瓦。


    她翻翻找找,寻了一圈才在积雪下挖出来几片瓦,搬来桌椅堆叠,徒手就往屋子顶上爬。


    站得高看得远,风景不错,就是雪在屋顶结冰,滑溜溜的不好落脚。


    沈知梨蹲在屋顶,细雪落在肩头,她用锅铲对屋顶上的冰敲敲打打,处理干净才能把瓦填上。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瓦被她放在了补好的另一侧,忘带来了,需站起身才能够到。


    她忘了斜顶滑溜的事,才起身,脚下一个用力,顿时失去平衡,朝屋下栽去。


    “!!!”


    林子里紧紧注视木屋一举一动的人,霎时朝她的方向奔去,才起步,系统及时响起。


    「目前目标人物爱意值正100%。」


    鹤承渊止住了步子,沈知梨在他眼前闷响一声砸进厚雪中。


    “陛下!”泠川着实没想到,鹤承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藏在袖子里的红色发带紧箍鹤承渊的脉搏,屏气凝神几乎窒息。


    他眼睫微颤,双眼死死盯住没有半点动静的雪堆。


    血迹缓慢渗透出白雪。


    鹤承渊心被猛然一敲,“阿梨!”


    他疯了般冲进院子,将摔晕的人从雪中捞出,这才发现她的额头狠狠砸在了石尖上,鲜红的血顺脸颊流下。


    系统:「检测到目前爱意值:99%」


    她的记忆从剜血那刻开始抹去,忘却过往的人,在没有得到回应后,对他的爱意值开始第一次下跌。


    鹤承渊手足无措给她检查伤势,守了五年的人,第一日醒来,便被他伤成了这样……


    也是第一次,鹤承渊用回从前简单粗暴缓解压抑情绪的老法子,在自己身上剜了一道血口。


    他木讷坐在她的床边,大脑一片空白。


    她要开始不爱他了。


    第165章 梦戏(3)


    沈知梨本就身子弱,元气还没恢复又摔这一跤,一连几日都未醒。


    泠川实在不明白陛下到底在做什么,行事诡异,一向最爱沈小姐,却要这般伤害,可陛下一字未说,沈小姐似乎也忘了很多事。


    沈小姐好不容易有醒的迹象,他们又一次离开幽水城的府邸,去到雪地覆盖的木屋。


    他忍不住道:“陛下,沈小姐挨不得冻。为什么将她带回来养好了伤,又要送到四处漏风的破木屋去。”


    鹤承渊垂眸瞧了眼狐裘中裹着的人,他用力把沉睡的人揽入怀中,一言不发,大步往外跨去。


    陛下面色低沉,神色紧绷,泠川不敢再言,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是为何。


    虽没阻止陛下把人留在府中养伤,但至少,幻影中的雪停止了,从寒冷的初雪,变成微暖的末雪。鹤承渊命他备了些食材,顺便把积雪扫去一层,木屋修缮。


    沈知梨再次醒来的时候,倒在雪窝里,狐裘在她身下垫了一层,没感觉身上疼痛,也没让寒气入体。


    “完了完了完了!”


    她什么时候把大魔头的狐裘披身上了!肯定是修屋顶的时候太冷,顺手扯错了。


    仰头一瞧,屋顶的冰已然融化,砖瓦补全。


    沈知梨愣了两秒,记忆有点怪,不过与大魔头相处这么多日,今夕何夕她都已经分不清了。


    这一晃有三个月了吗?雪都开始化了。


    她赶忙冲回屋子里烧水,准备洗去狐裘沾上的泥秽,火都还未生起来,屋子被推开了。


    鹤承渊面无表情立在屋门前,“你拿着我的衣服做什么?”


    沈知梨盯着他那张面具,吓了个激灵,磕巴道:“我、我那什么,刚准备拿衣服去接你回来。”


    鹤承渊注视她因害怕耸起的肩,心狠狠揪了起来。


    他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狐裘,厌恶似的拍了拍她碰过的地方,“下次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沈知梨靠在一侧,小心瞥看他,“哦……我知道了,抱歉。”


    系统:「检测到,目标人物爱意值下降至98%。」


    将狐裘架上衣架的人浑身僵硬,他指骨收紧,平整的衣肩出现皱褶,余光轻扫便瞧见了沾上的一圈泥印。


    倒是幸好垫在了她的身下,没弄沾她的衣服。


    他无视泥迹,干脆顺手把衣服套身上当没瞧见。


    沈知梨紧张吞了口唾沫,大魔头的面具挡视野了吧,还好没瞧见,穿这衣服出去,弄脏可就不是她的错了。


    在大魔头转身之际,她立马挤出抹殷勤的笑来。


    鹤承渊:“你在屋子里做什么?”


    沈知梨尴尬一笑,“没、没做什么啊。我就是、就是担心你,你找的什么毒师找到了吗?哦还有,你那什么寻的药,可有下落了?”


    鹤承渊:“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知梨掐了掐手指,一双明目不安乱晃。


    她在对未知的魔界感到害怕,他知道,可他要等她的下一句话。


    沈知梨两手一拍说道:“我是、是说,我们以后就住在院子里,我给你种一院子的花!”


    鹤承渊呼吸短暂滞住,尽管已经猜到她掩盖慌张的话,可此话一出,还是令他心里颤动。


    “花……有什么用。”


    “花能赏心悦目。”


    “花……没有用,何况盖在寒雪下,根本长不起来。”


    沈知梨透过窗往外瞧去,雪地有融化的迹象,再不玩雪,就要等明年了。


    “阿渊!我们去堆雪人吧。”


    她下意识喊了出来,咣当一声,那把刃刀失手掉到地上。


    沈知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骤然转头,正对上他隐晦不明的视线,话已抛出,她没打算改,反壮着胆子问一句,“我……我能这么叫你吗?”


    三个月了,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进展吗,还有这系统什么时候才播报任务啊!她要在大魔头身边待不下去了,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脑袋落地。


    鹤承渊慌乱拾起刃刀,大步流星往院子里去,“随意。”


    沈知梨追在他身后,笑脸盈盈道:“堆雪人堆雪人!”


    鹤承渊坐在台阶上看着蹲在雪地上,认真搓雪球的沈知梨,一张嘴亦如从前不消停,边堆边叨叨个不停。


    “阿渊,你不知道我在屋里等你好多天了。”


    “你下次出门能不能告诉我去哪啊,我每天都要提心吊胆怕你不回家。”


    鹅黄裙铺在白雪上,她飘扬的发丝透着光痕,将手心的雪搓得圆滚滚的,小的叠大的,找个木棍当鼻子。


    鹤承渊不自觉间,浮现笑意弯起眉眼,语气掺杂的冷随之淡了一份,“监视我?”


    沈知梨听出他语气中掺杂的温和,回眸看向大魔头,他还是板着一张脸,阴恻恻的怪吓人。


    鹤承渊:“看我做什么?想死?”


    沈知梨:“你、你若杀了我,以后没人陪你解闷了。”


    “是吗?……一只困于掌心的鸟罢了。”鹤承渊躲避她的视线,别过眼,“……一只没什么用的鸟,死了便死了,换一只也一样。”


    沈知梨:“换一只也一样吗?”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跌至97%。」


    她对他的爱意值跌的太慢……留给鹤承渊的时日不多了。


    鹤承渊声音嘶哑,冷冰冰吐出二字,“一样……”


    他发狠似得,抚摸刀锋,问出一句,“你还有什么遗言?”


    沈知梨:“陪我堆雪人。”


    指腹压在刀锋,一不留神,划破皮肉。


    鹤承渊默默握刀走下阶梯,衣摆浮雪滑落。


    沈知梨瞧他握刀靠近,“你你你、你做什么?”


    他俯身,金色面具逼近,沈知梨吓得额间泛起冷汗,“咕咚”一下巨大一声吞咽。


    刀光闪过,直劈她的雪人脑袋。


    鹤承渊蹲下身来,抓把雪摁在一旁,“堆雪人。”


    沈知梨劫后余生瘫坐在地,长舒口气,心底把大魔头狠狠数落一遍!堆雪人就堆雪人!想吓死谁啊!


    她这张嘴胡言乱语,甜言蜜语,扯着谎言就没停下来过。


    泠川布置完下一个影场,赶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人军团,浩浩荡荡“威武霸气”,齐刷刷摆了几大排。


    “……”


    沈小姐的雪人虽算不上个人样,但陛下那堆可是一眼能看出来是土豆。


    “陛下……你这是捏土豆吗?”


    沈知梨闻言大笑不止,“阿渊太笨了,他捏不成我这样。”


    她的话语许多时候,在无意间会“出言不逊”,可却无比亲昵。


    鹤承渊轻笑,又不得不在下一刻抬手毁了她堆了满院的雪人,毁去她的开怀与兴致。


    雪人轰然炸开,一个不剩。


    “好笑?”


    沈知梨捂住唇,“我……辛苦堆了半天的雪人,全被毁了……”


    话没说完,刀尖抵喉,鹤承渊睨视她,说道:“平生最讨厌的,便是无用的东西。”


    泠川定在一旁,他还以为陛下和沈小姐关系缓和了,没想到他一句话恶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为沈知梨开脱,“陛下,沈小姐没有恶意……”


    鹤承渊:“这没你什么事。”


    沈知梨被刀尖挑起下巴,她怎么又把大魔头惹毛了。


    “我……你说的不错,确实没什么用,毁了就毁了,没事。”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96%、95%、94%……」


    院子里一地狼藉,沈知梨退离他的刀,拿起扫帚把她辛苦堆的雪人除去,清理时,她刻意避开他的雪人,怕给他弄毁了,又会得来时冷时热的恶语相向。


    下一刻,刃刀低旋,将所有的雪人逐一斩去,一个不留。


    鹤承渊命令道:“扫干净,不扫干净,今日你睡雪里。”


    沈知梨望着他回屋的背影,只得慢慢除雪,难得的开心一扫而空。


    鹤承渊支开半扇窗,他的手覆在另只手腕上,裹住衣袖里的红色发带。


    泠川蹙眉,余光瞥见灰暗窗边,紧紧盯着他们这方的身影,无奈道:“沈小姐,你……可要扫干净了,不然晚上没你的饭吃。”


    扫帚窸窣摩挲在地,院子可不好收拾,她没有怨言,淡淡应了声,“嗯。”


    系统:「爱意值下跌至90%。」


    沈知梨清扫完院子里的雪时,天色已晚,她的手冻得发抖。


    木屋点燃红烛,热腾腾的饭香飘出,她走过去敲了敲门,手指冻紫,嘴唇发白。


    “我扫完了,赶上晚饭了吗?”


    泠川给她把门打开,屋子里很暖乎,她侧首一眼看向鹤承渊的方向,他端坐于满桌佳肴前。


    鹤承渊:“过来。”


    得到许可,她才敢入坐,眼前是碗筷和冒着热气的温水。


    她捧上茶杯,手指慢慢回温,一日没沾水,此时渴的两眼发黑,举到唇前,她想起什么,小心翼翼瞄了眼鹤承渊。


    鹤承渊已经动筷,“死了就换一只鸟。”


    沈知梨眼眸刷下,给自己灌了几杯水,“其实,你捏的雪人,很好看……白日说你笨的事……是我出言不逊,抱歉……”


    鹤承渊夹起的一块肉,因指尖微颤,而掉到了桌子上。


    “泠川,你今天做的饭,一点不合胃口,丢去喂狗。”


    他筷子往地上一丢,怒气冲冲出了屋子。


    沈知梨:“能别丢吗?我好饿……”


    泠川嘴角抽搐,语气生硬,“我还需与陛下杀、杀人去,你吃完把屋子收拾干净,被发现有你好受。”


    泠川随鹤承渊的步伐离开屋子,才发现鹤承渊站在林子里,一如既往望着木屋里晃动的火光。


    血迹在鹤承渊身边晕染一圈,刃刀上的血一点点往下落,撩起的衣袖,发带垂地,胳膊一道道皮开肉绽的口子,触目惊心。


    “陛下,你给沈小姐做了一顿饭,不正是为了道歉吗……为什么发火丢下她,还说那种话……沈小姐已经饿的没力气了,您说要把饭丢去喂狗,将她吓的不轻。”


    鹤承渊面无表情在手臂上又划了一道,“嗯,她吃了吗?”


    “应该是吃了。”


    “她嗜睡,等她睡了帮她收拾了。”


    “陛下去哪?”


    “种花……”


    系统:「爱意值下跌89%、88%……」


    「请宿主注意,一月期限,倒计时25天。」


    她明日会接到杀他的任务,这般她应该是能下手了。


    就是不知道,她还会不会为他摘花,教他识色。


    花种在不远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她会不会再为他摘来。


    第166章 梦戏(4)


    沈知梨吃饱饭,在窗边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夜风拂面,没一会儿吹来困意,眼皮沉重,她打了个哈欠,拖着疲倦的身子窝回床上。


    屋子静了片刻,泠川进来给她收拾桌上的碗筷,又蹑手蹑脚将屋子打扫了一遍。


    等他推门出去,鹤承渊挺立于木屋前的台阶下,祥云纹的狐裘肩上落了一层薄雪,因是站了有些时辰了。


    泠川正要开口,却见台阶暗角处有个小雪人,圆滚滚的脑袋用木叉画了副笑脸,尖尖的木枝分叉鼻可爱又滑稽。


    这是,陛下手下留情,给她留的一个雪人?


    “陛下,沈小姐睡下了。”


    鹤承渊淡然扫了眼泠川手里收拾的碗筷,剩下的饭菜并不多。


    “放那。”


    他微抬下颚,让泠川把东西留在阶梯上。


    泠川默不作声把冷掉的菜摆在地面,随后就见鹤承渊拾起那只雪人陪在身侧,坐在阶梯望着冷月下的院子,用沈小姐的碗筷独自吃下剩菜。


    这又是何必呢,方才分明能与沈小姐同桌吃饭。


    “陛下……”


    “她醒来的风声传了出去,最近又有傀儡师作祟,去将景场守好,胆敢有人来毁,杀了他。”


    “是。”


    景场只有傀儡师可以制作,抓来十多个才留下现在的傀儡师造了几场幻影。


    然而,正是这事,最近几日沈小姐苏醒的风声不知不觉间传了出去,前段时间布置的影场出了漏洞,幸得及时发现补了回来。


    谢故白的亲信想来是没杀个彻底,才叫人有机可乘。


    说来,陛下五年来将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刑法不断,吊他口气,所言便是沈知梨的命脉与谢故白相连,他若死了,沈小姐也活不成,五年时间,暗中蛰伏之人恐怕早有谋算,只为救走谢故白,毁坏影场估计是调虎离山之计。


    泠川走远后,木屋只剩两道身影。鹤承渊推开屋门,带她沐浴,她太过嗜睡,夜里怎么折腾都不会醒。


    金色的面具放在床头,床榻之上,鹤承渊给她掖好被褥,将人揽入怀中,发带系上两人手腕。


    他的手臂枕在她的颈下,手指缠玩她披散在后的发,凑到耳畔轻语,试图让她潜意识里记得某件事。


    “阿梨明日教我辨色如何。”


    “今日的饭菜我尝了,有些许咸,你也不骂我……”


    “五年来无人吃我做的饭,厨艺退步了,你怎么不责怪我。”


    她害怕他……哪还敢责怪,今日听见她说他笨,堆不来雪人,他是开心的……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85%、84%……」


    怀里的人不安分扭动两下,对他有些抗拒,她对他身上的血猩气感到抵触,鹤承渊只得退开,在床边打了地铺,长长的红色发带,从这头牵到那头……


    次日,沈知梨睡饱起来,鹤承渊板着张脸在院子外等候多时。


    他不悦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沈知梨慌忙套好衣服,边往外跑边穿鞋,虽不知道鹤承渊是要做什么,但她除了顺从别无他法。


    “你……你其实可以唤醒我的,不必……等我睡醒。”


    鹤承渊嗤笑一声,“自作多情,我不过刚杀完人回到院子罢了。”


    沈知梨点点头,“阿渊,你吃早饭了吗?”


    “早饭?等你醒来,都快到午时了。”


    沈知梨:“午、午时吗?我睡了这么久,对、对了……”


    她想起来屋子里的东西还没收拾,要是被发现肯定会被骂的,转身之际,手腕被人攥住。


    飘挡在眼前的发丝落下,阶梯下藏着一排小雪人,用树叶当耳朵、做裙子,捏得很仔细。她愣神,下一刻一股力把身子扯回,暖呼呼的纸团丢进她怀里。


    纸团打开,里面是个白花花的肉包子。


    “包子……雪人……?”


    鹤承渊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看见藏起来的雪人,一时半刻,没想好如何欲盖弥彰,他顿了两下,磕巴道:“只有你笨,我只是想证明,我的雪人比你的好看。”


    “所以、那什么……”


    沈知梨疑惑道:“哦……你不是去杀人了吗?”


    哪有时间堆。


    鹤承渊嘴角僵住,话锋一转,改口道:“那是泠川堆的。”


    他长袍一扬,转头就走。


    沈知梨边啃包子边追上他,“阿渊,包子好香啊,你在哪买的,下次我买给你吃。”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上升,88%、89%、90%、91%……」


    鹤承渊瞳仁震动,他恶语相向,对她一点也不好,可仅仅一个包子便让她的爱意值回升,如此下去,爱意值要多久才能跌至负200%。


    他喉咙酸涩,“半路捡的,我是,怕你半路饿死。”


    “你不是想我死吗?”


    “……”


    “我们去哪?不回木屋了吗?”


    鹤承渊:“事情解决了,为什么还待在这,我不喜欢这里。”


    沈知梨:“我包裹都还没收拾。”


    “一间破屋,有什么可收拾的。”


    沈知梨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我们是要回魔界了吗?”


    “嗯。”


    沈知梨声音虚颤,“魔界会有小木屋吗?我能给你种好多的花。”


    “你想说什么?”


    “能……能不去魔界吗?”沈知梨自然知道他不会听,但还是忍不住说出诉求。


    鹤承渊未言。


    回答沈知梨的是她脑海里的系统声。


    「请宿主在今日完成刺杀目标人物鹤承渊的任务。」


    鹤承渊突然驻足,系统声同样响在他的脑海里,准确而言,任务是他下达的。


    身后之人没想到他停步,一不留神撞了个满怀。


    他居高临下对上她的视线,单手托住她的腰,“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沈知梨做贼心虚推开他。


    他们并肩行了段距离后,鹤承渊说他要去杀人,让她在这里等他回来。


    沈知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无聊蹲在原地等他来接她。


    百无聊赖间,她拿起根木棍在雪地上画圈圈,不知不觉,她居然写了数百遍他的名字,雪地搅得凌乱,深陷下去,泥浆染上。


    一朵树角边的花吸引她的注意力,她走了过去,捡起插在雪地里的野花,随后又瞥见不远处另一朵。


    一朵又一朵,她捡了一捧……


    回头时,鹤承渊阴沉着脸在原地等她。


    沈知梨:“抱歉阿渊,我是看到雪得难得有野花,所以去摘……给你,不是故意走远的。”


    鹤承渊敛收眼底荡漾,疏离又清冷望向她。


    沈知梨反应过来,“我、我教你辨色,你的眼睛会好的。”


    鹤承渊一眼瞧见卡在她虎口那朵暖黄色的小花,“土豆之色是哪一朵。”


    她以为他会容颜大怒,没想到突然问她颜色,还是土豆之色。


    大魔头常年困在地笼中,也只有土豆能充饥,难怪他只认识这个色的花。


    沈知梨脸色绽开笑容,所有花倒向一边,单独捻起小黄花举到他面前。


    “这朵,很漂亮。”


    鹤承渊接在指尖轻转,深邃的血眸淡下,沉静望着她赠送的小黄花。


    沈知梨歪过脑袋,明媚笑道:“你喜欢吗?”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上升92%。」


    鹤承渊面色紧绷,薄唇抿紧,松开了手指,小花从两人之间掉到他脚边弹了两下,随后他一脚踩上去,将其狠狠摁入泥中。


    “我不喜欢没用的东西。”


    沈知梨的目光始终追随那朵碾碎的花,黑靴踏雪离开,她的笑意钉在嘴角。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降90%、85%、80%、79%……」


    她俯身将所有花插在雪地里,一朵未带走,跟上他的步伐离开此地。


    鹤承渊在远处注视着她,在她起身前一刻别过身。


    ……他们漫无目的在雪地里走了一日,深夜靠树而睡。


    系统在沈知梨脑海里催促道:「请尽快刺杀目标人物鹤承渊。」


    一遍又一遍。


    她迷迷糊糊被吵醒,一旁的大魔头熟睡着,刃刀就被他随意丢在一边,相处多月,他对她放松警惕了。


    趁黑元宵未归,现下动手是最好的时机。


    她悄悄越过他的怀里,伸手去夺他身子另侧的刀,她很轻易得到了它。


    刀面寒光闪烁,倒映她紧张的面容。


    大魔头没有反应,依然在睡梦之中。


    她怔怔看着他的半张面具,说起来,她还没见过他真实的容貌。


    「请在十秒内完成任务。」


    「十、九、八……」


    沈知梨脑子“当啷”脆响,没时间看他的模样了,回过神来,赶上最后一秒挥动刀子!


    忽然!她的手腕被大掌钳住,血眸射出一抹杀气。


    沈知梨脊背发凉,刺杀失败,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酷刑。


    “鹤、鹤承渊……”


    红色发带从袖中溜出一小节,荡在半空,滑过她的肌肤缠上那把刀。


    鹤承渊眼睛骤然一缩,指骨用力,沈知梨吃痛刃刀脱手,他另只手稳接,速度极快抵上她的脖子。


    “想杀我?”


    刃刀卡进她惨白的脖子,一丝鲜血渗透出来。


    他冷笑着用刀面在她脸颊羞辱似的轻拍,“你的伎俩,拙劣。”


    沈知梨认命闭上双眸,“悉听尊便。”


    刀在她脸上定住,他的力道近乎拧断她的手腕。


    鹤承渊低声道:“杀你,太轻了。”


    他猛地将人从地上拖起,大步流星往一个方向去。


    沈知梨跟不上他的步伐,她磕磕绊绊,“去、去哪?”


    第167章 梦戏(5)


    “鹤承渊,你、你走慢一点。”沈知梨手腕生疼,被他连拖带拽,几乎是在地上滚着往前走,摔倒又被他一把扯起来,衣摆一圈沾满淤泥。


    “对不起,我……”


    她的声音带着惊恐后的哽咽,她不知道刺杀失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闭嘴!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鹤承渊大吼一声,打断她,盖住她的抽泣声。


    沈知梨双肩哆嗦,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努力跟上他的步子,他飘扬在后的发丝扇在她的脸颊,剐蹭着脸通红。


    他们往幽水城的方向去,陌生的朱红府门耸立眼前,鹤承渊怒气冲冲一脚将门踹开,将她甩入后院。


    沈知梨遭他大力丢在地上,她扬起头来,怔了两秒,朦胧的冷月透了几缕在后院里,院子打理的很漂亮,花繁叶茂,没有白雪的痕迹,红色的长廊亭尾清雅的荼靡花静静绽放。


    “咳——!”


    窒息感传来,鹤承渊轻易钳住她纤细的脖颈,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沈知梨被迫跪在地上,双膝磕在不规则的石头上,眉头紧锁,惊恐瞪圆的双眼失去光芒与色彩,她扬起头对上那张融在黑暗之中,晦暗的金色面具。


    鹤承渊曲下身,发丝从肩膀滑落搭在她的肩膀,夜风拂过,碎发抚过她微张的唇瓣,霎时,她的泪从眼角滑落,极快的速度砸到他的手指,收紧的力道顿时愣住,指尖颤抖缓缓松了劲。


    系统还没播报……


    她绝望闭上双眼,眼泪一滴又一滴,如岩浆似的烫伤他的手指。


    鹤承渊呼吸不稳,终是等不来跌落的爱意值,他垂下眸子,踉跄退开半步松开掐红的脖颈,指腹顺势滑过她脸颊的泪水。


    “你不是喜欢种花?沈知梨,你是我关在院子里的囚鸟,只能养我的花。我的花要是死了一朵,等待你的是挑断手筋!”


    沈知梨跌坐在地,缩成一团。


    系统提醒:「请注意,目标人物爱意值刷新期限,倒计时20日。」


    为什么她对他的爱意值没跌!他都这样对她了……


    ……是因为这个院子,这个花院,这些一幕幕熟悉的场景,让失去记忆、忘却院子的她潜意识在做斗争,在不相信他会这样对她。


    他要……打破这一切,让她恐惧这个……院子。


    鹤承渊握紧手中刀,掌心的血溢出,他扬手一挥,刀光闪过,花丛灌木斩了半边,花瓣落地。


    沈知梨傻了两秒,随后坐在地上双腿挣扎着往后慌乱地退去。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花、花我会养好的,求求你……阿渊……”


    鹤承渊面部僵硬,心像扎了无数刀,让他喘息一口便疼得直不起身来。


    他压下喉咙酸涨,低沉冰冷地道:“我的花……死了。”


    沈知梨眼底晃过满地残花,泪水模糊视线,她失去光芒的眼中只剩深深的无助。


    她连滚带爬从地上起来,身后的脚步一点点逼近,没有一点方向,她不知要往哪跑。


    突然心脏被狠狠揪了一把,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在啃咬她,在失控时,侵蚀她的理智,燃烧她的欲望。


    她攥住胸口的衣裳,脸颊泛起诡异的绯红,呼吸变得炽热而急促。


    鹤承渊同样感受到了这股异样,是相情蛊!是他们爱意无法分割,做出抗争,企图拉进他们距离的相情蛊!


    情欲怎么在这时候爆发了!


    沈知梨双脚失去力气重重朝门槛方向跌下去,即将撞到时,大掌托住她半身腰肢,手心一转,将人翻了过来。


    她抗拒又绝望,理智终是在他气息靠近的瞬间崩塌,情欲侵占,她忍不住向他贴近,恍惚间吻上他的唇,试图让他怜悯她,却没想到从此之后,等待她的只有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半透的红色发带覆住她惶恐的双眼。他蒙上了她的眼,让自己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微弱的月光挤不进遮挡的纱幔,床榻摇晃,破碎的声音持续不断。


    沈知梨像个失去灵魂的布娃娃,双眼空洞,身上狼狈,床幔不堪重负在她眼前落地,他发泄完心满意足套好衣裳离去的背影映在她眼底,将她不管不问丢在一片狼藉里。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70%、65%、50%、30%……」


    鹤承渊几乎落荒而逃,他泡进冷池中,用刃刀在自己身上狠狠剜了数刀,清澈见底的水逐渐染红,他抵在礁石上满是刀痕的胳膊覆住双眼,不再去企图看清那轮银月。


    她四肢发软无力,只能木讷看着那片荼蘼花的方向。直到她晕厥,他才敢再次踏入,收拾残局。


    从那之后,她的记忆出现崩裂,记不清时辰,记不明过往,她真变成了一只呆滞的雀鸟,飞不出困足她的院子。


    沈知梨平日无事,便呆呆盯着那片洁白的荼蘼花。


    暧昧的痕迹一日比一日重,她的身子因系统倒计时而日渐虚弱,若最后没完成任务,她便会再次死去……


    鹤承渊在院门前,远远望着孤独坐在长廊下瘦弱的身影,一点微不足道的风都够她费力咳上半晌。


    他停在她身边,她也没半点察觉。


    “阿梨……”


    沈知梨身体僵住,很快她便认了命,大魔头十多年来就是这样,阴沉着脸进院,把她当成发泄工具。


    “你……是来要我的血吗?”


    鹤承渊不明所以蹙眉,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沈知梨怪异之处。


    他们相处十多日,除了床笫之事她会忍不住出声,其余时候她没再与他有过交谈,多是沉默。


    “你怎么了?”


    沈知梨:“十多年,你还没玩腻我吗?那必然是我的血对你有用,今天又来剜血了吗?”


    鹤承渊大脑一片空白,“你、你在说什么?”


    难道是影场出现了波动?!她的记忆在冲击下,出现了错误!


    他当初让她剜血的事,变成了每日剜血?


    沈知梨别过脸,不再与他多谈。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负30%、负40%……」


    鹤承渊那日没敢碰她,在冷池里把自己的胸口剜的血肉模糊。


    沈知梨在长廊下一坐便是一日,她总没来由盯着那片荼蘼。


    白色的荼蘼……怎么哪里怪怪的但说不上来。


    “咯吱——!”


    院门再次打开,她的心发颤,这道声音响起,意味着他要来了……来找她发泄情绪。


    ……她被粗鲁甩在床上,衣裳落了一地。


    “鹤承渊,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我……”沈知梨不挣扎,不反抗,她对他只剩厌恶。


    她一丝不。挂,他却戴着面具,穿戴整齐,对她从来都不温柔,动作粗鲁只懂满足他自己的欲望。


    沈知梨对他的眼神及其陌生,眼底再没了苦楚,只剩满满的嫌恶,逐渐在他身下麻木。


    她的视线像把利刃,不偏不倚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鹤承渊发了狠似得,想尽快结束这场折磨彼此的欢爱,他捂住她的双眼,挡去她对他的憎恨。


    那一刻,他无比后悔治好了这双眼,若没治好该多好,瞎了就看不见她对他的恨意,对他的厌恶与恐惧。


    她对他,再也没了一丝半点的爱意……


    她恳求他放过她,会一遍遍喊疼,会从一开始报复似的抓他,到再也无动于衷。


    系统:「爱意值下跌至负80%……负99%……」


    「请注意,倒计时最后5日。」


    呆滞的人,双眼被他的手心遮挡,看不见他的神情,亦是不知他丢掉面具,握住她的手抚摸他的脸。


    鹤承渊再支撑不住,他浑身都害怕的发颤,眼泪如开阀的泉水,压抑多日再忍不住。


    他紧紧抱住她,埋于她的颈窝,哭得撕心裂肺。


    “阿梨……不要恨我,不要恨我……求求你了……”


    他好不容易才让她爱上他……


    “咳——”


    沈知梨一口血喷涌而出,溅入他的颈中。


    “阿梨?!”


    “阿梨,对不起、对不起……”


    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他的双眼,她已经疼晕了过去,鹤承渊紧忙退出来,手忙脚乱给她拭去血迹。


    “原谅我原谅我……”


    她的胸腔起伏,血一口又一口往外喷涌,他手足无措,浑身沾血,抹不干净。


    沈知梨的生命逐渐流逝,脉象薄弱,反应迟钝。


    ……弯月型的窗榻之上,鹤承渊用毯子为她保暖。


    窗外的荼蘼一尘不染在月色下安静绽放,靠在他怀里的人好不容易平静会儿,一口血又飞溅出来,染红洁白的毛毯。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拭去她的血,只能任由她的鲜血染满他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心如刀绞,无能为力,万念俱灰。


    他紧紧拥着她倚在窗榻,整理毛毯时,她背后狰狞的伤疤从滑落的发丝间露出。鹤承渊盯着那处愣神,那场大雨里,她义无反顾迎上敌人,只为替他挡下第一世毁脸那道伤,他却还是戴上了面具,对她如此残忍。


    冰冷的唇覆盖伤疤,他一点点温柔吻她,可无论如何做,再挽回不了她对他日渐消失的爱意,相情蛊也拽不回的爱意。


    系统:「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至负100%……」


    窗外的月色不再对他施舍一点光迹。


    她恨透了他……


    第168章 梦戏(6)


    沈知梨说是醒来,不如说是回过神,她的大脑总是放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连什么时候坐在花下,为什么坐在花下都记不清。


    侍女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沈小姐,陛下有令,说你的血肮脏污秽,不纯净,要饮一碗洗血汤,再让你剜血。”


    沈知梨呆滞着转过眸去,汤药的气味苦得她皱眉,她不想喝这种东西。


    “我……为什么坐在树下。”


    侍女愣了两秒,泠将首交代,陛下在外除傀儡师,今日怕是难归,这碗陛下亲手熬的疗伤药必须让沈小姐喝下去。


    可她这般瞧着,恐怕先垮的不是沈小姐的身体,是她的精神。


    她继续按泠川叮嘱的话语刺激沈小姐,“沈小姐是……是陛下关在院子里的鸟,你的身子若垮了,如何能服侍好陛下,陛下说……说他对你的伺候很不满意,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沈知梨对这些恶语已经平静多了,“是鸟吗?他想说的是……性。奴吧。”


    侍女当即慌乱否认道:“不、不是的……”


    魔界谁人不知,有一个人深刻在陛下心底,爱入骨髓,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他靠着一只花包的思念支撑几年,好不容易盼来的人,却要所有人对她不得友善,甚至说的恶言做的坏事,都必须冠陛下的名。


    “沈小姐,陛下他……”


    沈知梨折下一朵荼蘼,苍白的唇扯出抹淡笑,将花搁置在侍女举着的托盘上,“今年的荼蘼开的最好,送给你。”


    白色的荼蘼花摆在苦药边,沈小姐是个很好的人,无论她们毁坏她多少花,害她被陛下责罚,还是恶语相向,对待她,她从来不对她们生气,也不发怒。


    或许……她已病入膏肓,没了力气。又或许……陛下对她的折磨,让她麻木,没了情绪。


    侍女颦起眉,不忍道:“……沈小姐,之前踩坏了你的花,对不起。”


    “没关系,它们早晚要凋零,你看……夏季过去,只有荼蘼活得最好。”


    荼蘼……可那处,以前是陛下亲手呵护的月季啊。


    荼蘼占了月季的位置。


    侍女:“沈小姐喜欢荼蘼吗?”


    沈知梨怔了许久,冒热气的药冷却下来,她盯着荼蘼花发呆。


    喜欢荼蘼吗?她好像喜欢这个方向,这个位置。


    但这里,只有荼蘼。


    “嗯,很喜欢。”


    侍女低下头来,“沈小姐,陛下他其实……是爱你的。”


    沈知梨折花的手顿住,随后自嘲轻笑道:“没有人的爱是这样表达的,他是大魔头,大魔头……不爱我……”


    她的心原先有过奇怪的浮动,像是一些东西在操控着它跳动。


    可后来,那东西在日以继日中死了,再也没了踪迹,起初跳动的心震的多么震耳,后来的失望与恨意便有多大。


    侍女拽紧托盘,完成她的任务,“沈小姐……把药喝了吧。”


    沈知梨不为难人,她伸手去端药,忽然,一根银针从她指尖划过,击破瓷碗,药汤四溅。


    侍女立马警觉松开托盘,取出武器将沈知梨护在身后。


    托盘离手,荼蘼落地,被碎裂锋利的瓷片,斩去柔软的花瓣。


    “咻——!”


    几根银针从屋檐射来,随后便是数根悬丝。


    糟了!调虎离山之计?!


    侍女带她往后扯,“沈小姐!躲在柱子后!”


    可没一会儿,她们几乎被包围,侍女一人根本拦不过来。


    一根悬丝朝沈知梨的方向去,侍女没多想,当即冲过去推倒她。


    悬丝便这么刺穿侍女的身体。


    魔虽没这么容易死去,但悬丝上参了迷药,药劲快速从伤口蔓延。


    “你怎么样!”沈知梨晃了晃迷糊的脑子,急忙起身去扶她。


    侍女往她手心塞入钥匙,含着一口血在昏迷前道:“陛下、陛下很快就回来了,从、从后山跑……”


    侍女失去意识后,悬丝攻击停了下来。


    沈知梨反应过来,转身正要跑时,一道黑影闪入院子。


    “小姐。”


    沈知梨警惕道:“你是谁?!”


    黑衣微怔,“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沈知梨后退,与她拉开安全距离,“我不认识你。”


    “我听说你醒了,所以我、我来看看你。”


    沈知梨:“你到底有何目的!”


    难得傀儡师传来的信息都是真的?


    黑衣沉默后,问道:“你不记得我,可记得,谢故白。”


    沈知梨皱起眉头,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你在胡言什么?!”


    黑衣激动道:“沈小姐,我家公子与你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意和,你怎么将他忘的这般彻底!”


    “什么?!”


    “是那个魔头!让你忘了这些事吗?”黑衣冲上来拽住她的手,“你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二人的婚礼被毁,是魔头将你掳走,还将公子关了起来。”


    沈知梨挣脱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的身体里,有与我家公子许诺终身的相情蛊。”


    “什么相情蛊?”


    黑衣越说越激动,“你们二人只会对彼此动心,哪怕是床笫之事,你也会把旁人看做我家公子。”


    沈知梨头脑涨痛,她确实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可就是想不起来,越是纠结,越是要命的疼,一口气顶在胸口,她喘息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黑衣双目含泪,“你把他忘了……他才是你当初是要相守一生的人,可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家公子,要被那魔头处死了!沈小姐为什么不救他?”


    “他若死了,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沈知梨捂住她浑浊的脑子,“放、放开我……”


    天色不知何时晚了下来,府外传来打斗声,难得是鹤承渊故意让他们行入此地,计划一网打尽?!


    黑衣惊慌道:“连你也要和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站在一起吗!”


    “那公子怎么办!”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除了你,没有人能救他了……”


    打斗声越来越近,黑衣咬紧牙,只能先行离开。


    沈知梨扯住黑衣的手腕,“你们公子……在哪里?”


    黑衣:“后山暗牢。”


    沈知梨咬着唇,她想不起来半点黑衣说的话,但……这些事,印象里手段狠戾的大魔头,确实做的出来。


    “我知道了。”


    她松开手,黑衣赶忙翻过院子离开。


    沈知梨拽紧手心的钥匙,望了眼地上昏迷不醒的侍女。


    她定定看向翻过高墙的荼蘼高枝,月色灰淡,她好像忘记了太阳下,这片荼蘼的样子。


    总是失神,总是记不清为什么固执坐在荼蘼花下。


    她提起裙摆,从小道推开灌木往后山去。


    月色下,她跑得很快,泠川进院后没看到人,将院子翻个底朝天才发现了踩碎的杂草。


    糟了!陛下在后山处理那些傀儡!


    沈知梨没有目的,她只觉得,这条路一定能让她摆脱困境,一定能找到失去的一切。


    后山没有光亮,静谧的夜晚倒映在微波的湖面,窸窣的林子刮破她的衣裳,浓厚的血猩味随拨开的叶冲入鼻腔。


    她的心跳很快,一心只想从这里跑出去,这条有些眼熟,她好像来过一次,与何人携手越过高山密林。


    等她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湖亭不远处。


    红色的纱幔垂在亭梁,寒风吹动,冷月照射,一片白纱突然扬起。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染红白纱,“咕咚——!”一颗人头从纱中滚出,寒月之下,鹤承渊一袭红袍侧身立于亭心,出手狠戾。


    沈知梨脊背发凉,视线从人头往上扫,透过飘舞的纱帘间隙,她撞上一双阴鸷猩红的眸子。


    寒意霎时从脚底窜上后脑,那亭子里,还有几个吊着四肢的“人形皮塑”。


    她呆傻半刻,被他蓄满杀气还未转换过来的眼神吓破了魂,踉跄着往后退去。


    身后的脚步声追上她。


    破碎的衣裳垂在地上,她猛地往回跑,脚下踩到衣摆,翻过围栏朝湖里栽去。


    “沈小姐!!!”泠川大惊失色,追上来。


    “扑腾——!”紧接着一道红影跟着她惊慌失措跃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抵在她的胸口,沈知梨坠了湖,便像被某些东西扯了下去,不断下沉。


    水面掀起的波澜逐渐归于平静,意识消散前,那道平日令她害怕的身影不断朝她而来,他疯了似的朝她靠近,可她没了求生意识,沉到与幽黑的湖水融为一体。


    浑浊的脑袋陷入短暂的空白,而后无数凌乱的画面如走马灯汹涌翻滚,侵袭她的脑海。


    她怎么可能完成刺杀他的任务呢,她成功不了。


    他会腻了她,那她的下场,与他暗牢密室里关的皮塑刺客有什么两样……


    系统播报:「最终任务:请宿主在七日内完成刺杀,否则将抹杀宿主。」


    七日?!仅剩不足五日……


    “阿梨!醒过来!”


    沈知梨迷迷糊糊间,感受到源源不断输入体内的能量,但是她的身体似乎很排斥。


    大魔头……这是在救她吗?


    他怎么哭了……肯定是湖水……


    鹤承渊跪在地上边给她灌灵气,边对她急救,浑身狼狈,没了半点不久前的阴骘样。


    “阿梨……阿梨,醒过来……”


    沈知梨从口中吐出的不是水,是一口口触目惊心的鲜血。


    系统:「检测到目标人物爱意值下跌至负110%、120%……」


    第169章 梦戏(7)


    沈知梨的身体越来越弱,体温低寒,呼吸稀薄,迷糊间下意识往他怀里钻。


    鹤承渊紧紧把人抱在怀里,可是任凭如何捂都捂不暖她。


    挥之不去的,是她坠湖沉底的画面,只要闭上眼,他总能看见与她的指尖擦肩而过,只差一点就能拉她上岸。


    就差一点,可惜失之交臂。


    鹤承渊浑身一抖,猛然惊醒,不安的心跳震在耳畔无法入睡。


    他拂开她遮在脸颊的碎发,默默掀被起身。


    荼蘼花下,他一身婚服挂身,坐在平日她喜欢的位置。


    他们之间的相情蛊……死了……


    随着爱意值跌为负数,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彻底消失。


    她不记得与他这一世的纠葛与过往,她会逐渐记起谢故白……


    那……她与谢故白的蛊呢……她会重新爱上谢故白吗?


    “陛下,谢故白的余党皆已一网打尽,就是他身边那个亲信跑了。”


    泠川来到后院,鹤承渊这两日颇爱换上婚服,赶工一个月总算完成的喜服,他尤为喜欢。今日若不是那些傀儡师突然袭击,也不会把日子改到今日,那身喜服都未来得及褪下,沾染了血气。


    “侍女说黑衣来过后院,怕是……说了不少不利于陛下的话……”


    “黑衣不会轻易放弃,沈小姐记忆有损,恐怕会利用她,达到救谢故白的目的。”


    鹤承渊抬袖,红艳的婚服溅了一圈血迹,深褐痕迹印在上面,指腹用力捻却去不掉半点,拉扯间,手腕缠绕的红色发带露了出来。


    他望着发带愣神,随后用袖子把发带盖住,苦笑一声,“……还剩四日。”


    “什么四日?”泠川不明所以问道。


    ……


    炭火在盆中滋滋啦啦燃烧,沈知梨再次苏醒已是两日后,身体由内而外发寒,裹再厚的狐裘也无济于事。


    今日难得起了暖阳,只是依旧拉不回她的体温,她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宛若将死之人。


    沈知梨拢实外袍出院透风,外头那些花草没有半点入秋迹象,在阳光下摇曳,生机勃勃。


    她好像又忘了一些事,是重要的还是不太重要的,想不起来。


    但她记得鹤承渊目不辨色,最厌恶有色之物,更何况是种满花的院子。


    好像……有点印象,幽水城有个院子,里面种满了花。


    沈知梨侧眸看向溪水边的秋千,这种女子喜欢之物,幽水城的院子里,也会有吗……


    她在大魔头的手掌心苟延残喘,多少个年头了?


    阳光下大片清雅的荼蘼再次吸引她的注意力。


    系统提醒:「请宿主沈知梨尽快完成刺杀鹤承渊的任务。」


    而唯一能重获自由的方式——刺杀鹤承渊。


    金光照耀下,洁白的荼蘼从争相斗艳的花丛里脱颖而出,显出几分不争不抢的雅致。


    红廊亭的沿边吸引她靠近,她好像有段时间没见过鹤承渊了。


    沈知梨无奈叹息,艰巨的任务,如何能完成,但她实在活得太累。


    她正欲靠近荼蘼花藤,坐下赏会儿花,打发闲时。


    恰巧此时,院门“咯吱”推响,开了条小缝。


    沈知梨目光穿过花院朝那望去,门开无人踏入。


    是又来取血吗?距离上次取血是何事?隔了该有半个月了,今日也确实该来了。


    她不舍回望荼蘼,放弃赏花的念头,往屋子去找个暖乎的地方取血,不然取完血浑身发软,双眼发黑,她连爬回屋的力气都没有。


    才抬脚,门口缝隙鬼鬼祟祟探入一只黑靴,黑衣冒出个脑袋左右张望。


    沈知梨困惑看过去,以往取血的侍女大手一推,跨门而入,哪像这般偷偷摸摸。


    难不成,是派来杀她的人?!


    她反应过来,缩到柱子后,刚蹲下,一道声音从头顶冒来,“沈小姐,你躲这做什么?”


    沈知梨后脑发凉,一屁股跌在了地上,警惕道:“你是谁?!”


    这一激动,血气卡在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咳得脸更白了。


    来人是个女子,她极其紧张地说:“沈小姐,我家公子想见你,快和我走一趟。”


    一双眼睛四处乱瞟,警觉着平静的院子。


    沈知梨揉了揉腿,恢复些力气,搀扶柱子起身,顺手拍去狐裘沾上的灰尘。


    “你家公子?……鹤承渊?”


    黑衣诧异道:“不、不是。小姐……你又不记得了?”


    “不记得……”沈知梨沉思片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我应该记得什么?”


    “小姐之前说要连夜带我家公子逃跑,我家公子已经挣脱镣铐,这一去便不再回来,公子不想连累小姐,只想见小姐最后一面。”


    沈知梨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愣在原地试图让自己想起来,然而黑衣人神色慌张,很是着急,她翻过长廊,抓着她朝外走。


    “小姐怎能说话不算话,我家公子在暗牢里受尽折磨,身子已大不如从前,如今不想连累小姐,只求见最后一面,为何小姐要装作不知晓!出尔反尔!”


    她们力量悬殊,沈知梨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由她扯着往前去。


    “你家公子叫何名?”


    黑衣人脚步猛然一顿,欲言又止,“小……小姐,去了便知。”


    怎么醒来后的沈知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谢故白这个人的存在,他从她的记忆里抹杀的彻底。


    黑衣几日未见沈知梨,上次事情败露,不知那些侍女有没有提及过谢故白的事,若是对沈知梨说了些什么,她必然不会随她去见公子一面。


    黑衣像是常年埋伏在幽水城的人,对路线很是熟悉,她带着沈知梨顺利躲过鹤承渊的手下,来到一处暗牢,甚至提前弄晕了守卫。


    有些奇怪,幽水城重兵把守,沈知梨今日起来,连侍女都没见着,府里更是怪异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到底是黑衣先下手为强,还是鹤承渊降低了把守?


    ……


    黑衣似乎不知府里有直接通往后山的路,她带着沈知梨在外兜兜转转,才来到暗牢。


    地牢阴湿,酸臭味扑鼻,血猩气弥漫,地上是一滩滩血渍。


    幸好,狱中没有恐怖的尸体,只有一个个鲜血尚存的空房。


    可尽管如此,沈知梨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我、我们要去哪?”


    “到了。”


    黑衣推开一间牢门,找到了她挂在口中的公子,公子一袭矜贵的衣裳肮脏破旧,已然看不出泛黄的料子原是纯白色,唯有遮眼的白布像是新换的,尚且干净。


    公子及其落魄,但依旧端坐在堆砌的草席上,想来是个温润的性子,就是不知被何折磨,落魄成了这样。


    断了指、瘸了腿、剜了眼。


    谢故白听觉不好,他听见微弱的踩水声,立马闻声迎上去。


    “阿梨是你吗?”


    沈知梨心中一悸,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谢故白心狠狠揪住,无措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慌忙抚上眼绸,“我、我这副样子吓到阿梨了,我、我只是,许久没见……我很想你……”


    无论过了多少年,她还是选择鹤承渊,从前义无反顾选择他的阿梨,再也没有了。


    沈知梨不忍道:“没、没有。”


    谢故白追问道:“阿梨……你还是不愿和我走吗?”


    “鹤承渊这个人,暴戾成性,无情无义,十来岁就因弑父出了名,他是天生魔种该除该死,阿梨不要被他表象所迷惑。”


    鹤承渊是什么样的人,沈知梨如何不清楚,阴鸷暴戾、冷血无情、阴晴难定。


    对她更是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怎么会被迷惑……


    这么多年,她无比清楚,她要忍耐着,等待下一次刺杀任务的下达,找准时机……杀了他,离开是非之地,再也不要记起。


    黑衣人催促道:“公子,快同我走吧,外面已经处理干净,接应我们的人也已到位。”


    沈知梨见此情景,这位公子若是再留下来,等待他的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她劝说道:“现在尽快离开,等外面的人醒来,怕是没那么好走了,况且……一会儿鹤承渊派来取血的人要是没瞧见我……激怒他没有好下场。”


    公子嗓子嘶哑,但对她会刻意清清嗓子怕吓到她,话语轻声细语,唤得亲昵。他们或许曾经相识,只是很遗憾她忘了些事。


    劫走她的姑娘情绪激动,他们约定的事不像撒谎,想必今日出逃的计划对他们而言尤为重要,时间紧迫不可耽搁。


    谢故白:“取血?!阿梨,他取你血?你心甘情愿让他这般对你,也不愿和我离开!”


    她无时无刻,都要选择一个杀奴!选择一个嗜血疯狂的魔头!


    沈知梨被他突然情绪激动的嘶吼吓了一跳。


    “我留下来有我的原因……过往的一些事情,自那日落水后我便不记得了。”


    “忘了?”谢故白显然不信,欲想握她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多年没见,她对他字里行间如此疏远,“是……不想记起,还是真忘了,你可知我的名字。”


    沈知梨无奈摇头,“真……忘了。”


    谢故白肩膀发颤,血泪浸湿白布,从脸庞滑落。


    他的阿梨没有了,她不愿认他,他想见她一面,想给她道歉,想挽回她,他们能回到儿时,回到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阿梨……当初你说天地皆可平,要嫁我为妻,我们要成亲的。”


    最后却得来一句忘了。


    沈知梨蹙起眉头,内心对此话莫名抵触,她别开目光,“我虽忘了事,但约定会遵守,我会为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尽快离开。”


    黑衣人冲上去搀扶谢故白,担忧道:“公子,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谢故白苦笑两声,笑声逐渐疯癫绝望,白布被血染得不成样。


    “离开?走不了了,那个魔头!怕是已经断了我们的后路!阿紫,真正被处理掉的,是我们的人!取血?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谢故白似乎对沈知梨的话误会了什么,他怕是误以为沈知梨所言的取血,是在告知他侍从会查探的时辰,他们需在此时辰前逃出去。


    沈知梨一头雾水,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地牢中,泠川小心撇看鹤承渊阴沉的脸色,鹤承渊一直不杀谢故白,正是因为沈小姐与谢故白之间的牵连,相情蛊的契约。


    这番除了将余党斩干净,也是想找出破解之法。


    本以为这相情蛊是同生共死的阴阳蛊,可是鹤承渊与沈知梨的蛊虫死了……


    他迷茫,不知方法是什么,只怕,她会记得谢故白……到时,他该怎么办……她带着与谢故白的爱意,再重来一世,还会义无反顾从赌场买走他的性命吗?


    还是去往余江,及时抢下谢故白的婚事,成为他的新娘……


    那他该去哪……邪宗……他还会遇见她吗……


    泠川仿佛知道了鹤承渊暗中下的决定。


    鹤承渊要让所有人同归于尽,包括他自己,沈小姐是恨也罢,是怨也罢,他要她只记得他,来找他复仇,来杀他,来对他发泄,折磨他,杀了他!


    泠川担忧道:“陛下……”


    鹤承渊先一步跨了出去。


    沈知梨垂下眸子,“你们该走了。”


    水滴如催命的符咒,在森森寒气的暗牢里回荡。


    忽然,一声嗤笑与水滴重叠,夹杂阴风扑向沈知梨的脊背。


    “走?走去哪?”


    沈知梨霎时后脑发凉,僵硬在原地。


    轻蔑又讥讽的语调,是身处高位掌控全局者的胜券在握。


    鹤承渊身姿提拔,身着赤金长袍,他背着幽幽冷光而立,双手交叠胸前,懒散倚于牢门,堵死他们的路,半张神秘的金色面具融在黑暗之中。


    他似笑非笑道:“我当初该割去你的舌头。”


    “说不出破解之法,杀了你也一样。”


    谢故白脸色骤然刷白,对鹤承渊早已心生畏惧,显出难以掩盖的恐惧。


    他今日怕真是出不去了,鹤承渊的手段,阴狠又直接,严加拷问,刑法折磨一个不落,只为逼问他相情蛊的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谁又知晓呢,恐怕,只有越过千里为他寻来相情蛊的沈知梨才知。


    他用这个方法,挨下所有折磨,只为再见她一面。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鹤承渊!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吗?”


    鹤承渊阴沉扫他一眼,杀意在眼底蔓延。


    得到得不到,就算爱不下去,他也要与她生死纠缠!


    沈知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的踏水声,有力的大手带着隐忍的怒意从后死扣她的腰肢。


    他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的老相好?”


    阴晴难定的疯子。


    狐裘盖不住由内而外泛起的恐惧,沈知梨嘴唇打颤,“鹤……”


    “杀了他。”


    话音未落,鹤承渊直接打断,下了毋庸置疑的死令。


    瞬时,地上装晕的侍卫走进牢笼。


    沈知梨:“等等!”


    鹤承渊双眼猩红,无法克制内心翻涌的怒气,她这是想为谢故白求情?!


    他强硬将她拖走,身后的惨叫逐渐退去。


    “鹤承渊!鹤承渊!不要……求求你……我身子受不住了……”


    鹤承渊连拖带拽,带她走向打理干净的湖边亭,将人压在围栏边,一副要把她丢下去的架势。


    “受不住!也给我受着!”


    生生世世,生死纠缠,他会等她,带着满腔恨意来杀他!


    “阿……渊……”沈知梨可怜兮兮缩在一旁,害怕的眼神像只时常遭受毒打的小猫,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鹤承渊瞳仁一震,心脏像被千刀万剐,剜得皮肉外翻。


    她多久没有亲昵唤过他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将他击得溃不成军,他又何尝不是濒临崩溃。


    他松了扯她的力道,“……和我……回家……”


    沈知梨不敢反抗他,更不敢提及方才的事,只能默默无言跟在他身后往山下去。


    后院的荼蘼花依旧若无旁人向阳而生,鹤承渊背对她拨弄花枝。


    院子只有微风拂花的窸窣声。


    他们这般互不打扰的相站已有一会儿。


    沈知梨无法久坐、无法久站,双腿胀痛着难受,悄悄挪了半步,没想到扰了他赏花的雅兴。


    鹤承渊眼尾泛红,她的一举一动他时刻关注着,心情复杂,酸涩扼在喉咙,对她的千言万语咽了下去。


    他侧身望向她,淡淡问道:“你,有话和我说。”


    沈知梨心里咯噔一下,“没、没有。”


    “是吗?”鹤承渊眸光黯淡,没有……什么话都没有。


    他回首看向满墙荼蘼,指尖用力折下一朵开得清雅的白花,捻在指尖转玩。


    “是没有,还是不敢。”鹤承渊在廊沿边坐下。


    红色的长廊亭,白日属于她的位置,夜深人静时便属于他。


    夜风很大,花开得很好……


    沈知梨裹紧狐裘寻个安稳地,唯唯诺诺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鹤承渊喉咙像堵了某物,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泛起悲凉,他强迫自己演好一个坏人,嗤笑一声,抬眸看她时眼里挣扎一闪而过,最终只剩令她心惊的阴狠。


    “没有?你分明怕我。”


    沈知梨被他盯得发毛,浑身不自在,压低脑袋躲避他的视线,额间已然冒出冷汗,极度紧张之下,头脑也跟着眩晕。


    他说:“过来。”


    她移了小半步,又停下不敢动,与他保持距离。


    烈阳照耀下的赤金袍晃荡她的余光,轻轻一瞟莫名与湖边杀人的血衣重叠,霎时,脑袋难忍着剧烈抽痛。


    鹤承渊凝起眉来,已然察觉她虚浮轻晃的脚步,只能在担忧里催促道:“要我再重复一次?”


    沈知梨拖着步子往前走,突然!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前扑去,鹤承渊眸光划过,早已准备好接她,可没想到那只手被她下意识摁住,拈花的手瞬间松开花改去接她,却没想到晚了一步。


    她几乎是狠狠撞进他的怀里,手指擦动他右脸冰冷的面具,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向潜意识觉得安全的地方靠。


    一时间,两人都僵住了。


    仙门百家谈之色变的魔头,少时因右脸被毁常年戴面具示人,这是鹤承渊不可触碰的禁区。


    沈知梨回过神,立马从他怀里退开,慌乱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个……”


    脚下一道轻响,再退半步才发觉掉在地上的荼靡被她一不留神踩烂了。


    荼蘼?!双目失色的鹤承渊,满院的花,也只有荼蘼的白能进他的眸子,那么多花,唯一能辨的便是荼蘼,他平生最爱荼蘼。


    沈知梨奇怪的结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她的记忆错乱,毁坏花遭受到的惩罚,自然而然度到了这片荼蘼上,他总爱时不时盯着荼蘼看,定然是最喜欢它。


    她趴在地上,惊慌拾起荼蘼别上耳,可惜脆弱的花瓣踩了稀烂,一片片从手中飘落。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再去折一朵。”


    晶莹剔透的泪如泉水往外涌,她是真的害怕那些落地的花,鹤承渊攥紧自己的衣裳,或许,他当初不该随便用花作为理由伤害她。


    她分明最想要与他有一个温馨的花院,现如今,一朵朵绽放的花让她提心吊胆。


    他洗干净的狐裘,再次沾上一圈泥污,鹤承渊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开口留住她。


    “阿梨,今年的荼靡开得可雅?”


    他的目光含入她瘦弱的身影与那片荼蘼,记忆翻涌,那时的沈知梨不会被一件厚实的狐裘压得直不起腰,会陪他满足他的一切愿望,陪他在雪地里疯狂……那里,有他们共同期盼来年春季再次绽放的月季。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零零碎碎的花瓣,廊风拂过,花瓣散了,他眼中淡然,没有光芒没有希望,亦没有杀气。


    “不必再折。”


    语气诡异平静,眼底空洞茫然,“今年的花,开得淡雅。是吗?”


    “……是。”沈知梨回到他身前,局促不安站着,是与否,她只能答是,不敢溢出多余的情绪。


    他扶住她方才不小心碰歪的面具,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帮我把面具,摘了。”


    沈知梨震惊道:“什么?”


    鹤承渊猩红的血眸褪去,深沉的褐眸目不斜视透过面具咬住她。


    沈知梨无奈之中,颤着双手抬到他面前,却没勇气再近一步,额间的冷汗缓慢滑下落地,触到面具刹那只觉如同捧着随时会刺穿她身体的刀。


    她肩膀止不住的发抖,许久没有下一步,终于说服自己鼓足勇气。


    忽然,鹤承渊别过头,拍开她的手,站起身几乎落荒而逃。


    他渴望她真正看他一眼,记住他的容颜,可又在最后那个瞬间退缩了,面具是最好的伪装,她要是看到他的脸,只会恨他一辈子。


    最后两日期限了。


    离开一段距离后,他说:“血,两日后再取。”


    沈知梨望着他修长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光滑没有伤痕,她疑惑检查两只手。


    半月取一次血,伤口好的这般快吗,一点痕迹也没落下。


    下一刻,远去的鹤承渊背对她,止步问:“你喜欢这片荼靡吗?”


    沈知梨愣了两秒,磕巴说道:“喜……喜欢。”


    鹤承渊一动不动停在万花中,她以为他不会再多说什么,正想弥补方才弄坏花的过错,“鹤……”


    “两日后成婚。”他淡淡抛下一句,大步离去,独留沈知梨傻在原地。


    “成婚?”沈知梨瞧着院门紧闭,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的手下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不许她跑出去,也不许别人靠近。


    沈知梨第一次坐上秋千,缓缓摆动的秋千让一些破碎的回忆在眼前聚拢。


    “……阿梨,幽水城的花,很漂亮。”


    “阿梨喜欢什么花?”


    “你怕不是想问我能不能种满院月季。”


    “……鹤承渊是我唯一的方向。”


    他去哪她便去哪,他生她生,他死她死,此生此世生死相随,是他们许下的承偌。


    “师兄,我选了一个人,就要用一生对他负责……”


    “沈小姐……陛下他其实很爱你……”


    沈知梨在秋千坐了一日,闪过的画面聚集又消散,快到她捕捉不到一点痕迹,唯有那句侍女说的,他其实很爱她,围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苦笑着回了房。


    当日夜里,滋滋啦啦的火苗声,不再从炭盆里发出,窗上倒映火光直冒,她下意识反应是她将留不住满院的花。


    屋门推开,寒风入骨,窜天旺燃的火花映亮鹤承渊发丝飘舞的背影,他手握火把,一把火烧了那片夏季最后凋零的荼蘼花。


    侍从哆嗦着跪了一地,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目睹那片肆意生长的花,点亮夜空,成了灰烬。


    泠川在火边早早瞧见了沈知梨固执站在屋门前的身影,周围是跪地为沈小姐求情的侍从。


    “陛下,前些时候那些傀儡师踩坏了沈小姐的花,是我们看守不利,让他们闯了进来。”


    鹤承渊丢开火把,静静看着火苗吞噬他最为厌恶的荼蘼。


    看守不利,可放傀儡师闯进院子本就是他的计谋,为了让一直暗藏的凝香暴露。


    泠川:“陛下,沈小姐她正吹着冷风。”


    鹤承渊没有回头,“泠川……她活不过两日了,我救不了她……”


    系统:「目标人物沈知梨爱意值下跌至负140%、负150%、负160%、负170%……」


    他用尽了法子,他试图摆脱系统的威胁,可最后发现,原来只有这场违心的交易能赌一把,而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赢下这一局。


    第170章 梦戏(8)


    那天火燃完了,一切恢复平静,他转身离开,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为难她。


    侍从待他离开去,马不停蹄开始收拾残局,一朵余花不剩,连长廊都烧毁了一半,她常坐的位置没有了。


    大婚准备的很仓促,可她不知,这场嫁娶,他等了五年之久,早早准备的东西,封存了五年,看似仓促却是处处齐全,布置起来有条不紊,十里红妆更是浩浩荡荡,张扬肆意铺了满城。


    大婚那日,是她生命最后期限,鹤承渊只敢躲在门后远远注视她呆坐在秋千上,对周围来回的人群没有兴致,只是看着那片漆黑的废墟。


    婚期吉时定在夜里,她最后的几个时辰。


    银月高悬,窗户半敞,红帘舞动,铜镜擦拭干净,反射光芒。


    镜中的少女面色苍白,身穿嫁衣,对于这匆忙而定的大婚未有半见喜悦之色。


    上次那名受伤的侍女还未休息好,便兴奋着给她装扮。


    “沈小姐,今日是最好看的新娘子,将来你便是我们的尊后了,称呼是要改改才对。”


    沈知梨墨发整齐盘起,金色的蝴蝶簪子夺目钗与发端。


    她瞧了一会儿,固执将钗取下,摆放于白瓷碗边。


    荼蘼是往日院子最后凋零的花,如今却成了最早凋谢的花,连根焚烧,日后这个院子再没荼靡,就只因那日她不小心踩坏了一朵,所以他觉得脏了,要毁掉整片林子?


    忍耐似乎成为她习惯性做的事,不敢多言。无法为陌生的公子求情,也无法为这片荼蘼谋条生路,她这一生,注定如那荼蘼一样,哪怕顽强活到最后,仍是不敌他断去她的性命。


    烛光在红帘上朦胧摇摆,余光映照四处喜庆的大喜字。


    她拿起金簪边的那把刀,没有犹豫对手腕深划下去,白瓷碗里蓄满半碗鲜血,最后胳膊无力垂在一侧,血从腕部顺着指尖滴在地。


    侍女忙道:“沈……沈小姐,奴……奴为您包扎吧。”


    沈知梨转开目光,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没有往日的神采,它被病痛折磨,胭脂水粉盖不住它消瘦的病气。


    大魔头每日对着她这副死模样,还有半分兴致吗。


    几个侍女给她的发上钗满繁华的金簪,方才那根蝴蝶钗加或不加并无任何区别。


    侍女像是受了某些命令,必须将金簪钗入她的发中。正要再次拿起时,沈知梨忽然抬手摁住,阻止了她。


    “沈小姐……这根钗……不能不……”


    沈知梨泛起逆反心理,她历来顺受,今日偏不喜欢那支金簪,为什么非要把起不到分毫点睛作用,多余的金簪别上发端!


    不许夺走,也不许别上发,两人较劲,指尖一划,才发现做工精细的金簪暗藏玄机,竟是藏着尖刺的暗器!


    侍女:“小姐……”


    系统播报:「请宿主注意,刺杀任务已被提前,请在今日内刺杀反派鹤承渊。」


    今日?!


    沈知梨目光盯住白瓷碗边的匕首,出乎所有人意料,她动作极快,猛然拔出金簪中的尖刺抵住自己脖子,转移注意,顺势藏起匕首。


    “别动!我说不要!”


    顿时,屋子侍从神色慌张,不敢动弹,“小姐……不、不愿钗便不钗了,快将它放下,太危险。”


    “吉时已到!”


    屋外传来催促声,侍从拧不过她,只得简单为她包扎手腕,带她前去。


    精绣祥纹的红盖头落下,随着步伐,无芯金铃铛在眼前摆动,沈知梨攥紧藏在袖子中的匕首。


    留在屋中的侍从面面相视,鲜红的血迹顺白瓷碗沿滑下,金簪拔出尖刺遗留在桌上,而那把匕首消失无踪。


    他们默默转过头去看向沈知梨身披霞帔离开院子的身影。


    陛下有令,血洒阵中,匕首是他留给沈小姐杀他之物。


    簪与刀,她选了刀。


    沈知梨在府门前坐上轿子,轿帘挂起,红毯铺地,聘礼壮观堆了满城,无数人安静站在两侧,见证这场赴死的婚宴。


    从府到展平的赌场,曾经行过的路,她始终记不起来。


    轿子的终点是魔界庄严的大殿,月色铺下,没有一盏灯,幽水城堆不下的聘礼,堆叠在魔界她经过的每一条路上。


    大殿之中,鹤承渊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试图逼问出他尚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摇晃的轿子挂在四角的铃铛清脆一响,停了下来,厚重的殿门微敞。


    鹤承渊讥讽的笑意从昏暗无光的大殿传出,“像你这般不惜代价为主的人不多了。”


    “以至亲的命做赌注,假意归顺于本尊,再去救主。”


    假凝香有个死去的妹妹被谢故白制成了傀儡,前不久鹤承渊抓来制作影场的傀儡师便是那只死傀儡,心智不成熟,痴痴傻傻,是好控制,也不会反抗,倒是归顺于他,没曾想,居然与这个阿紫有牵扯,若不是那次影场波动,沈知梨的记忆怎么会乱,泠川顺藤摸瓜查才查出这一层隐藏在背后的关系。


    鹤承渊语气平淡,不明情绪,却又令人不寒而栗,他顿了一会儿,又道:“竟然,带她见他。东西在哪?”


    他一般不轻易信人,可相情蛊事关沈知梨的性命,他赌不起,哪怕是个再明显不过的谎言,也要逼问出个结果。


    系统:「倒计时开启,请宿主鹤承渊尽快完成爱意值负200%任务。」


    久没回应,他显然有了丝怒意,逼迫道:“回答,本尊可以饶他们一命!”


    一道熟悉的女声虚弱如细蚊呜鸣,“不……知道。”


    殿门外的沈知梨微怔,这声音,是那天蒙面的黑衣女子。


    沈知梨没救到公子也没救到花。


    以鹤承渊的手段,他耐心耗尽,必然会杀人。


    “小姐……”侍从摇摇头,难为情拦住了她。


    “噗嗤——”刀没入血肉。


    沈知梨浑身僵硬。


    他在他们大喜之日杀人……喜日沾血,不吉。


    罢了婚事不过随口一提,形式也只是个过场。


    黑衣女子疯癫而笑,“我家公子说的对!魔头终究是魔头!你不许小姐知道公子的名,无非是怕她知道你的残忍,可她终有一天会记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吗?”


    “小姐!”侍从惊呼一声,没将人拦住。


    沈知梨一掌推开门,冲了进去,“公子何名?”


    黑衣吊着最后一口气,含糊不清道:“谢……故白。”


    鹤承渊眉角抽搐,眸色阴沉,手起刀落抹了黑衣的脖子。


    黑衣人捂住脖子朝她挣扎着爬了两步,最后倒在血泊中。


    “鹤承渊!”


    沈知梨正要掀盖头,却被侍从钳制双手。


    鹤承渊融在黑暗之中,目不转睛注视着她,一袭红衣的沈知梨很好看……他期盼的这一天总算映在眼前,他深深将她的身影刻画在眼中。


    她想要记起一些事来,但她永远不会相信他的话,那就永远不许记起。


    系统播报之声,响彻在两人脑海中:「请宿主注意,今日内完成任务。」


    沈知梨咬紧唇,摆脱侍从的手,为防止袖中藏起的匕首暴露,她停在了殿门前,没有靠近。


    反握刀的小动作怎么会逃过他的法眼,她选了刀……


    鹤承渊转身走向高台,“既然来了就拜堂。”


    殿中只有一道狭窄的冷光从缝隙洒下,他坐在光后的黑暗中注视她。


    他垂下眸将手中的血迹费力擦拭干净。


    大殿没有多余的人,泠川简单做起司仪,默默看着高台上的鹤承渊。


    与她成亲是鹤承渊的遗愿,不拜堂,是他留给她的退路。


    烧毁荼靡那夜,鹤承渊说她活不过两日,执念维持他的性命多年,当他确定她的死期,那也是他的尽头。


    泠川唤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知梨默不作声一个人行完所有礼,鹤承渊始终无动于衷,他是又在羞辱她?也是,对他而言她只是他处理情绪的玩物罢了。


    泠川把大殿尸体收拾干净,关门退下,漆黑的大殿留给他们二人。


    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紧闭。


    殿中,高座之人久未发话,沈知梨松开手中牵红,没有人牵的红绸花掉落在脚步,她安静站着,指尖不由扣紧刀柄。


    半刻钟后,她因脚疼而轻微晃动,盖头下挂着的金铃“当啷”脆响,在寂静无声的大殿回荡。


    无芯金铃震醒两人。


    鹤承渊低沉道:“没什么想问?”


    沈知梨沉默。


    他的声音一改往日,诡异温柔说道:“上来,我该揭盖头了。”


    寂静的大殿,铃铛随步伐而响,沈知梨极具跳动的心提到嗓子眼。


    她一步步踏上阶梯,裙摆荡起浮花,朝他而去。


    近在咫尺时,她止步于他身前,透过盖头下他一身矜贵的喜袍,衣摆染上杀戮的血迹,给这吉日“添了”一抹喜。


    鹤承渊直到最后一刻,仍擦拭着他手中碰上的血,他要干干净净揭开她的盖头。


    沈知梨站在他为她准备的那束光芒下,她袖子里的手不安动了两下。


    鹤承渊收回目光,小心翼翼,不舍的触碰她的盖头,一点点收紧手指拽住尾端,却没急着揭开。


    盖头若是揭开了……她该动手了吧……


    “阿梨……”


    看准他的心脏,刺进来。


    无论生死,他都陪她,下辈子也要生死纠缠,不眠不休。


    沈知梨浑身一震,屏住呼吸,匕首在袖中蠢蠢欲动,这是她刺杀他最后的机会。


    系统的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倒计时开启。」


    “当啷!”


    鹤承渊用力扯下她的盖头,金铃铛吊坠相撞,猛然震响,随后脱离盖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道白光晃过,袖子里的匕首对准他的心脏亮了出来,盖头离开的刹那,月光晃眼,她看清了他的面容,刀落瞬间,手腕下意识转了方向,划破他的锁骨,避开他的心脏。


    耳鸣嗡响——!世界好似短暂摁下暂停键,陷入一片空白。


    鹤承渊怔愣半晌,抬眸对上她诧异的目光,不等他回神,系统警报声响彻两人脑海。


    「警报!任务失败!任务失败!」


    「剧情进度80%,未完成!」


    「刺杀任务10%,未完成!」


    「刺杀反派鹤承渊任务失败!即将抹杀宿主。」


    「倒计时开启……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沈知梨大脑停转,铺天盖地的警报声将她丢失的魂魄拉回。


    “噗呲——!”


    她愕然低头,一柄匕首尽数没入她的胸口,染满鲜血的手颤抖握着刀柄,顶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加大力道,刀锋又深了一截。


    杂乱的画面从她大脑飞速闪过。


    系统:「目标人物沈知梨爱意值负180%、负190%……」


    她不可置信捂住胸口,滚烫的血从指缝涌出,染红惊艳的喜服。


    “鹤……承渊……”


    视线涣散,她始终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再盛不住一丝光亮。


    鹤承渊快速抽出匕首,绝望别过脸去,将自己没戴面具展露出来的半面藏在黑暗之中。


    泪水从眼角滑落,带动脸颊溅上的血迹,滑至下颚,伪装成了血痕滴到地面。


    沈知梨失去力气,整个人朝后仰倒,从高台坠了下去。


    视线晃动,最后一幕是他转玩手中匕首,寒光破开夜色。


    生命流逝,她似乎瞧见了,鹤承渊未戴面具,融于黑暗的右脸,没有伤疤……


    盖头从眼前落下,缓缓盖住她的面容。


    她不知,匕首转动方向,与她的血一起刺进他的胸膛。


    他们一同无声坠入沉夜。


    五年等来的人,为了救她,亲手杀了她。


    鹤承渊不再有抱住她的勇气,他坐在高台,目光一刻不曾离开她。


    赎罪似的将匕首往胸口压紧,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泪水模糊视线。


    他一眼不敢眨,可对她的记忆开始消失……


    “阿梨,你的记忆里,我是不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可是我……不想做一个坏人。”


    ……她再听不见他的话语,只记得他对她做过的一切罪恶之事


    ……他再记不得第二世有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系统:「回忆抹杀完毕,六十四!六十五!六十六……」


    系统:「拯救宿主系统开启,请选择是否修改任务,与反派鹤承渊捆绑。」


    “是……”


    她无路可退,彻底消失或再赌一次。


    「……九十九!……两百!」


    「任务重制!时间重制!好感重制!」


    「请宿主以血为契,与目标人物捆绑。」


    霎时!血阵点亮整个大殿,鹤承渊闭上眸子,手腕处的红色发带脱落,露出他放过血的腕伤。


    「恭喜宿主,捆绑成功,最终任务未知,爱意值达标方可兑换,目前爱意值负200%,祝宿主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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